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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變得朦朦胧胧的,看不明晰。

聽着雨聲“咚咚”敲打在馬車頂上的聲音,寧博容瞧着車簾縫隙外那些騎在馬上的護衛。

這些護衛都是寧博聞派來的,顯然有着相當良好的素質,寧博容甚至懷疑他們本來就是真正的士兵,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胯|下的良種馬都已經被大雨擊打地低下了頭,他們卻依舊連脊梁都挺得筆直。

理化縣不是那等貧困縣,恰恰相反,這是一個相當富裕的南方小鎮,若是平日裏,這個季節的理化縣早就桃紅柳綠,江暖水靜,端的是山清水秀地,魚米富貴鄉。

偏偏這連日的大雨使得整個縣都籠上了一層灰色。

寧博容只在晚上小睡了一會兒,此時清早便顯得精神奕奕,以她現在的身體素質,幾天不睡也額不會瞧着精神萎靡,倒是旁邊的阿青、阿鄭臉色不如昨日裏好了,有些困頓的模樣。

他們路上沒停,因走的是官道,雖有大雨卻也沒碰上什麽難走處,如此一日夜,也便到了理化縣。

寧博裕是新到任的縣丞,照理是要住在縣衙裏的,但是,你要住在外面人家也不會管你,是以崔氏早早就派仆從在這裏買下了一處兩進院子,給寧博裕并仆從住那是盡夠了。

“阿妹,你先同陸世兄去我住處,我自去縣衙報道便是。”

“好。”

馬車裏自是睡不好的,陸質的精神瞧着卻還不錯,等又行了一刻,便到了崔氏早早買下的院子。

進了門阿青替寧博容掃去鬥篷上沾的雨珠,陸質對寧博容遺憾道:“聽聞理化縣景色極美,這大雨卻是煞風景。”

寧博容一笑,“說不得明日就天晴了呢!”

“也罷,反正也要在此住上三兩天——唔,這個院子很是不錯啊!”

“是,理化縣本就富庶豐饒,此處原是京中丁侍中家的宅子,如今一家都去京城投奔他了,宅子也就空了下來,若非阿父阿母認得幾個人,怕是還拿不下這處院子。”寧博容卸下鬥篷,瞧着此地被打掃地頗為幹淨,雖大雨傾盆,但廊下青石磚上雨水清澈,可見雖已許久不曾住人,守屋子的老仆卻相當勤快。

陸質點點頭,“先歇息一下吧,估計翰飛也很快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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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博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寧博裕,寧博裕字翰飛,除了陸質之外,家中幾乎無人會喊他的字,是以寧博容才有那麽點兒不習慣。

這個字不是寧盛取的,而是寧盛的老師昔日未過世的時候取的,寧博聞字維桢,乃是棟梁的意思,同樣出自寧盛之師的手筆,若是寧博容出生的時候他未過世,恐怕連她的小字寧盛都會讓他來。

這位将大量寶貴的書籍傳給寧盛的大儒幾乎改變了寧盛的命運,是以,要論寧盛對誰最尊敬,無疑就是他。

雖這位姓柳名平的大儒早已經去世十幾年了,寧盛卻還年年為他掃墓緬懷,甚至他之所以到翠華山來建起萬裏書院,也是因為柳平的老家就在雲州翠華山。

聽陸質這般說,寧博容笑了笑,“那我去廚房看看,等阿兄回來就用朝食。”

“好。”陸質的眼睛亮了起來,每次寧博容親自操心吃食,那都是絕對不會令人失望的。

因崔氏擔心寧博裕一個人住沒法好好照顧自己,除了阿杏一家,還特地帶了個廚娘,這廚娘姓張,跟着吳廚娘在寧家打了一個月下手,才得了這掌勺的位置,張廚娘原在鄉間也有些名氣,但到了寧家,才知吃食還能翻這麽多的花樣,若直接跟着寧博裕來,寧博容跑到廚房指手畫腳,恐怕張廚娘那有那麽兩分埋怨她添亂,如今卻不會了,待寧博容那是恭恭敬敬的。

“張廚娘,廚下有些什麽吃的?”

雖開了春,但這時節能吃的蔬菜仍然不多,一簇碧綠的芹菜,兩把青菜罷了,卻有兩尾活魚,春雨連綿,農人擔心淹了田地,漁人卻喜上眉梢,瞧這兩尾魚肥壯新鮮,乃是真正天然無公害的野生江魚。

寧博容心中轉了一轉,便笑盈盈道:“先将這魚削了片吧。”

她這次從家中帶了些幹香菇來,做香菇魚片粥卻是不錯,再有這青菜如此新鮮,加油素炒便有清甜之味,芹菜卻可以同香幹、肉絲一道炒,再加上煎得焦香的豆腐,便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什錦炒芹,最後是美味的糖醋魚片,又有她帶來的蔥香花卷蒸上一蒸,就是一頓豐盛的朝食。

“阿青、阿鄭,也幫把手吧。”寧博容說着,親手去做涼拌芹菜。

幾人在廚房忙活一陣,沒多久就飄出了誘人的香味。

主要是那糖醋魚片,只聞着就讓人口舌生津,與這年頭一炙烤蒸炖為主的食物感覺全然不同的香味。

果然如同陸質所說,不過小半個時辰,寧博裕就回家來了,他去縣衙報了道,這渾身濕噠噠的,縣令十分客氣地請他先回來休息,至少換身幹爽衣物。

須知這位新來的縣丞不比那些普通人家的學子,更別說人家的親兄長乃是隔壁州的刺史。

能做到理化縣縣令的位置,這位非但不是蠢人,反而十分聰明,而且,他也不是尋常人家出身,說起來寧博容或許會有些恍然。

理化縣的縣令姓沈名淇,原是潞洲沈氏子弟,雖是旁枝,卻也算得上是沈七的隔房堂兄。

“好香!”寧博裕吸了吸鼻子道。

陸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阿容親自在給你弄朝食呢,快去換過衣服來吃。”

在這間屋子裏,能夠有資格坐在桌上好好吃飯的,也就陸質、寧博裕和寧博容三人罷了,桌上一人一碗柔滑鮮香的冬菇魚片粥,一盤糖醋魚片,一碟素炒青菜,一碗什錦炒芹,最後是一盆子蔥香綿軟的花卷,這頓朝食不可謂不豐盛。

三人正要開吃,就見到阿鄭匆忙跨進門來,“郎君,有客到呢!”

這話是對寧博裕說的。

出門在外寧盛不在,而此處已是寧博裕家中,今日起他便是可自己當家做主的“郎君”了,是以阿鄭并未叫他小郎君,而是直接叫他郎君。

“誰啊,在這時節到。”陸質皺着眉,這簡直是打擾人家吃飯好麽!

阿鄭脆生生地答:“乃是沈家七郎。”

寧博裕驚訝道:“沈七郎?他怎會在此!”

“……沈七郎的外祖家,就住在隔壁呢。”

寧博容瞪大眼睛,這才是真的驚訝!

不過,這條街确實可以說是理化縣的富人街,隔壁那個擁有長長灰色圍牆的大宅他們來時見過,卻也不曾放在心上,現在看來,那竟是沈七郎外祖家的居所。

“而且——”阿鄭利落道:“那柳老爺子也來了。”

“柳老爺子?”寧博裕一下子站了起來。

寧博容疑惑道:“阿兄?”

“姓柳,他應當原就是雲州柳家之人。”寧博裕輕輕道。

寧盛之師是一位舉國聞名的大儒,這位大儒便出身潞洲柳氏,但寧家卻與柳家幾乎沒有往來,因為柳平只是旁枝庶子,與本家關系并不如何,柳平家住雲州翠華山,柳氏本家卻在潞洲。

連崔氏也不知道沈七郎的母親姓柳,只知道這位沈家大夫人身體一直不大好,反倒是二房的媳婦,也就是沈七的嬸嬸殷氏在管家。

寧博裕已經親自出去迎了,不管怎麽說,沖着柳這個姓氏,他也要表示出足夠的尊重,雖柳平臨終将所有的遺産都留給了寧盛這個弟子,但這沒落的柳氏還剩下的族人,若寧盛知道了,必然也是不會慢待的。

“真是叨擾了。”沈七明顯有些尴尬的模樣,他身旁那個須發皆白衣着樸素的老人卻是自在多了,“有近鄰到,又是七郎故人,自當來拜訪一番。”

……說句實話,這樣說都不說一聲上門,壓根兒是一件相當失禮的事情好麽!

所以寧博容才這般驚奇。

不過,好歹這老人上門,還帶着包得相當齊整的喬遷之禮,沒算太過火,但明顯沈七一副羞愧模樣,對這老人如此大喇喇的行為感到十分尴尬。

人既來了,寧博裕也不好趕人家出門去,長者為尊,且柳家也算是與他寧家有舊,是以只能好好待客。

“唉,人老了就是不行,這只走了幾步路,便已餓了。”柳老爺子感嘆道。

寧博容:“……”

好吧,她這回可是看出來這老頭兒怎麽剛好在人家吃飯的時候上門了,本意根本就是蹭飯好麽!

“阿青,再去盛兩碗粥來。”幸好寧博容想着做也是做,不如多做一點,回頭哪怕是給阿青她們吃也好。

……估計沒他們這樣的鄰居了,第一次見面居然是在一張飯桌上吃飯。

本來沈七還特別不好意思,低着頭頭也不敢擡,但剛吃了兩口,本以為會食不知味,一嘗卻是忍不住連眉宇都舒展開了,略驚奇地擡頭看向淡定的寧博容。

這粥,味道怎會是如此——

這年頭做粥,從未在粥裏加過什麽,此等花式粥,不管是沈七郎還是柳老爺子,都是第一次見。

且寧博容讓做的粥裏還加了一點點小麥做的澱粉,粥炖得鮮香酥爛不說,魚乃是最新鮮的魚,香菇更是她親手帶着阿青阿鄭曬出來的,每一個都是上品,且加一點點油,一點點糖,這都是在書院裏做過多次才有的火候分量。

柳老爺子貿然上門雖然十分失禮,但是吃東西的時候禮儀卻很上佳,很有名門風範,所謂的名門風範,大概就是——

吃得飛快卻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他們才吃了幾口,他那一大碗粥就已經見了底。

沈七立刻感到更羞愧了。

回頭這一大桌子吃食,幾乎有一半都進了柳老爺子的肚子,連寧博裕和陸質都是目瞪口呆。

外頭的大雨還在嘩嘩下,柳老爺子吃完就被仆從扶出去溜圈消食了,沈七才深深朝着寧博裕行了一禮,“寧表兄,真是對不住,我外祖實在是——”他說着,卻嘆了口氣。

寧博裕趕緊道:“不妨的,只一道吃頓飯罷了。”

陸質卻關心道:“七郎你怎生沒去京城呢,國子監也應開學了呀。”

沈七搖搖頭,低聲道;“祖父怕是近日便要不成了……”

這回寧博容也驚奇了,那老爺子,樣子根本看不出來啊!

“所以,我只是來陪他最後一段日子,家父請了醫中聖手來給祖父看過病,卻是不成了,不過這一月餘的時光罷了。”說着說着,沈七的眼圈就漸漸紅了,“是以,哪怕他如今行事越來越荒唐,也只能縱着他,總要讓他在這最後的日子裏開開心心的才好。”

寧博容真心道:“不算什麽,老爺子不過是愛吃,哪裏稱得上荒唐。”

頂多有些唐突,但是他們與沈七本來就認識,也算不上太過分。

“是啊,他原就喜歡吃,平日裏舌頭最為挑剔,今天卻吃了這麽多!”沈七笑了起來,“祖父隔着這牆便聞到了那誘人的香味,于是怎麽着都要過來,誰都勸不住,我只得派人來打聽,巧的是恰好聽說寧表兄今日喬遷。”

寧博裕直接道:“我阿妹還要在這裏住兩天,若是不嫌棄,盡可以同老爺子一塊兒來這裏吃飯,反正也只我兄妹并陸世兄三人,不妨事的。”

“多謝寧表兄。”沈七又是深深一揖,他自是可以聽出寧博裕話裏的誠心誠意。

寧博容也有些可憐那個面容上絲毫看不出将死之态的老人,她本不是太容易心軟之人,但對老弱,尋常人總會有那麽幾分同情之心的。

這邊正在說話,那頭一輛低調的馬車也已經駛入理化縣。

車中左重與劉湛正對弈,劉湛執黑,左重執白,而一向極講風度的左重這會兒鼓着雙頰正生氣,“臭小子,讓一下我又怎樣!”

“左師,我又贏了。”劉湛一子落下,輕輕笑道。

左重即刻道:“不下了不下了!”他掀開車簾看向外面的瓢潑大雨,“理化縣到了,我們是去客棧還是去縣衙?”

“都不去。”劉湛淡淡道:“去進鄉街。”

左重瞪大眼睛,“好小子,這就直接去?”

“怎麽不能去?在理化縣我又不認識什麽人,如今我在萬裏書院求學,且他們乃是我姑父的弟妹,我怎就不能住到他們家去?”

“咦,慢着,你竟比那丫頭低上一輩!”左重忽然道。

劉湛點點頭,笑了起來,“那又如何?”

“……不如何……”左重嘀咕着,瞧着馬車一路毫不猶豫往那方向去了。

瞥了一眼身旁,劉湛沉穩地将棋子都收了起來,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動作從容舒緩,這四郎呵,小小年紀,竟是一身難以言喻的皇家氣勢,只是平日裏被那溫文爾雅的外表掩蓋起來了而已。

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氣,丫頭啊,被這人盯上,連他都覺得心中有點兒寒來着……

☆、37·對坐首談

冒着大雨到了理化縣進鄉街的馬車停下,仆從前去叩門,左重才整了整衣衫,不多時就被陸質親自迎了進去,寧博裕去了縣衙,寧博容又是個小姑娘,陸質只得暫代主人職。

寧博容看到左重的時候是驚喜,看到劉湛那就是驚吓了!

她很清楚這位是重生的,為什麽這會兒跑到理化縣來?而且臉色還不大好的樣子……會有事發生?

這麽一想,她的臉色也有點變了。

“你來做什麽?”

劉湛一怔,總覺得寧博容這時候……有點兇啊!心中卻苦笑,她雖救過自己一次,卻好似對自己沒什麽好感的樣子,但除了最初相遇的時候有些不那麽美好,自己并未得罪過她吧?

“有些事要來看一看。”心中如此想,面上卻愈加溫文爾雅。

可惜寧博容從來不是那等會被表象欺騙的人,依舊懷着十二分的警惕,臉上卻更誠摯了幾分,“有些事,告訴我也是無妨的,若是有麻煩,也好一塊兒想想辦法。”

因寧博裕去縣衙了,只有陸質在旁,他卻不覺得這話有哪裏不對,寧博容一向是很有辦法的好麽!

不僅是他,阿青阿鄭亦然,跟着寧博容那麽久,不知不覺間,他們壓根兒就沒法将寧博容視作普通的八歲小姑娘了。

于是寧博容這般說,他們還順帶點了點頭。

劉湛覺得有些好笑,卻也認真回:“若是真有事,我自會和你說的。”

騙人。

寧博容撇撇嘴,見劉湛一時不肯說,只得先去預備哺食了。

因要宴請柳老爺子和沈七,現在又多了劉湛和左重,這一頓就必須愈加豐盛些,幸好阿杏朝食後就出門,才弄了些好食材來。

寧博容剛跨進門去,就見到一個穿着粗麻襖的婦人正與張廚娘說話。

“小娘子來啦!”看到她,張廚娘趕緊迎上來。

“這是?”

張廚娘笑道:“這是鎮上王漁翁家的媳婦,王漁翁可是鎮上打漁的一把好手,崔管家讓他家的來送魚哩!”

寧博容點點頭,笑道:“外面下大雨,又到哺食的時間了,這位嬸子也早點歸家去吧。”

那婦人見到主家來了,連話都不大敢說,趕緊行過禮就出了門去。

見她走了,張廚娘利索地将那婦人送來的魚都處理了,一邊道:“小娘子,方才那王家媳婦說,今年的江堤那裏不大正常呢。”

寧博容一怔,“什麽意思?”

“她也不大懂,是聽她公公說的,王家老爹是這理化縣上的老漁人了,今年這江水比往日裏渾濁,水也大,雨下了那麽多天……”

兩個字驟然鑽進寧博容的腦海:決堤!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怎麽都揮之不去,她幾乎想立刻回到廳裏去,卻硬生生地忍住了。

這回,她可是猜到了劉湛因何而來。

他是重生者,肯定會知道這一點——今年春連綿大雨,理化縣決堤。

只是,理化縣附近江面一向平緩,江堤附近也就幾戶漁民,并無人居住……想着這些信息,寧博容的心跳才平緩下來。

回頭再去找劉湛吧,現在去說,當真太突兀了。

張廚娘是做面食的一把好手,這主食便用面,柳老爺子年紀大了,到時将面煮得稍久一些,也好克化。

給老爺子做的自是湯面,卻并非一般的湯面。

朝食後,寧博容便讓張廚娘炖了大骨湯,此時揭開瓦罐,便是一股濃郁的香味。

做這湯面,卻與普通湯面并不同,不是簡單放在湯中煮的,将張廚娘早就做好的手擀面下了鍋煮熟了,再加大骨湯、醬料做的底湯,張廚娘以往從不知道,做一碗面,也能翻這麽多的花樣。

只加少許鹽煮好的面撈出鍋,瀝水,澆上底湯,上再澆炒好的春筍丁并香菇末,添一簇水煮的翠嫩小青菜,又在其上放香噴噴的幾片烤肉,幾顆小小的山鸠蛋,并鮮滑的魚丸,最後加上些許香菜,這面聞起來就勾得人口水直流。

不僅僅這底湯是寧博容自個兒琢磨出來的濃香美味,就是看起來,也是賞心悅目,只一碗面,卻當得色香味俱全的稱贊。

除了這極花心思的主食,其餘菜自然就以精致為主了。

“張廚娘,那雞可烤好了?”

“已經可以出爐哩!”

這個年代其他烹饪手段雖然簡陋,對于炙烤這一項,卻實在是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烤肉是相當常見的肉食方式,像此間廚房裏,就有專門用來烤肉的器具,別說是烤雞了,就是烤只小羊都不成問題。

外皮烤得焦脆的整雞被取了出來,吃法對于張廚娘來說也頗為新奇。

說穿了……就是片皮烤雞,沒辦法,這年代的人們吃雞吃鵝的挺多,養鴨子的比較少,所以這片皮烤鴨吃不到,吃吃片皮烤雞也是不錯的,且這農家雞不比現代的肉雞,滋味上要鮮美許多。

一片片的雞肉和脆皮都被片了下來,雞殼卻棄之不用,用事先準備的巴掌大的面皮一包,裏面放上切得細細的大蔥和脆脆的春黃瓜,此地黃瓜尚未到收獲季節,得到夏季才有,是以這如今稱為胡瓜的春黃瓜卻是從更南方的地方運送來,走的水路,尚且新鮮,卻價格比鮮肉還要昂貴,也只富貴人家才吃得起。

每一個小小的面皮卷兒都用一根燙過的韭菜紮起來擺在白瓷闊口小罐裏,瞧着便圓滾滾的極豐滿可愛,旁邊再放上一小碟子甜面醬,就頗有現代雞肉卷的感覺了,只這雞肉不是油炸,而是烤得焦香美味。

另有臘肉雞蛋餅,切得細細的臘肉丁混入雞蛋中攤成餅,又切成等三角模樣,裝盤放香菜點綴。

又有做成小籠包大小的包子,一籠八個,一半的香菇青菜餡兒,一半的鮮肉蘑菇餡兒。

裹了小麥澱粉的江蝦炸得金黃酥脆,豬肉芹菜煎餃一碟胖乎乎的猶如小彎月,新鮮的切鲙魚片,也就是生魚片,醬料芥末一應俱全,剩下的幾尾小魚做了烤魚排,骨頭都給細細挑了,最後一道涼拌芹菜,放冬菇、筍丁、香菜、木耳細細拌了,十分爽口。

寧博裕的這處兩進院子并不大,但這廳堂卻還算寬敞,陸質代主家招待客人,外面雨聲淅瀝,內堂卻幹爽怡人。

劉湛原打算去找寧博容的,見沈七并柳老爺子上門來,就立刻改變了主意,他與沈七本就認識,且關系并不壞,這會兒卻不知道為什麽,氣氛略有些微妙。

這時寧博裕方才歸家來,見一下子家中這麽多人,略有些驚異。

原只有他們三個人的餐桌,一下子擴充到了七個,滿滿當當坐了一桌子,也幸得劉湛與沈七皆是少年,寧博容更是八歲女童,這才顯得坐下猶自寬敞。

待得吃食一上桌,柳老爺子便睜大了眼睛。

因此等湯面小食,他卻是從未見過,雖這桌子吃食或不夠大氣,卻着實新奇精致,且聞起來香得誘人,令人食指大開。

“這些個吃食是個什麽名目?”柳老爺子忍不住問。

寧博容笑着一道道說予他聽:“這湯面就叫什錦面,”又說了食材,只怕老爺子有忌口,但見他的模樣,想來是沒有的,“片皮雞肉卷、葷素兩宜小籠、黃金蝦、月牙煎餃、鮮魚切鲙、醬烤魚排,只是些家常東西,尋常普通罷了,卻登不得大臺面的,只略有些新奇,還請柳翁嘗一嘗鮮。”

不用她說,大家自也開吃,便是沈七這等自小吃慣山珍海味,自诩從不重口腹之欲的,都一時吃得停不下筷子。

這可不單是一個“奇”字可以形容的了。

幾人都吃得心滿意足,待得柳老爺子和沈七告辭離開,沈七誠摯道:“九郎若不嫌棄,可與左先生一塊兒到我外祖家去,也好住得寬敞一些。”

劉湛卻笑道;“多謝七郎好意,卻不用了,我在書院與十幾個同學一塊兒住都不礙的,這裏已經十分寬敞。”

沈七嘆了口氣,不便再說只得陪着柳老爺子離開。

寧博裕吩咐阿杏收拾了兩間廂房,劉湛并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除了左重之外,尚有六個仆從,卻并非他留在刺史府的那些護衛。

以寧博容的眼光來看,這六個仆從,遠比那些護衛要可怕,應當就是這個重生黨的“自己人”了,這個世界是沒有所謂的武功的,畢竟不是什麽武俠世界,卻不表示沒有練武之人。

例如寧博容熟悉的現代,這種能飛檐走壁的內功是沒有的,但能以一敵十的高手卻不算叫人驚異,以她如今淩駕于衆人之上的實力,判斷這幾個人的本事并不算很難。

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能力真正頂尖的那種武者,比起他們,昔日在翠華山上刺殺劉湛的那兩個游俠兒根本就不夠看,而這六人瞧着卻完全只像是粗通武藝的漢子,并不十分高大也不十分健壯,連面貌都很普通。

但是,寧博容可以清楚看到他們骨節上的繭子,可以發現他們走動起來幾乎沒有半點兒聲響。

用專業的武俠形容詞來說,應該可以稱之為“将外家功夫練到極致的高手”。

沒錯,這年代沒有武俠,自也沒有她這等神奇的內功,但外家本事,卻是從古到今都可以練的,可是擁有特殊內功加成的寧博容,輕輕松松就可以打敗這六個強大到足以讓劉湛有自信抵禦一切來自京城傷害的高手。

等将劉湛帶來的人同寧博聞借給他們的仆從都安排好了,果然有些擠,不過寧博聞派來護送他們的是兵士出身,而且是上過戰場的那種,自然不介意這等小事,劉湛帶來的人就更不介意了,事實上他們中夜晚只有一半的人會休息,剩下的一般照例是要值夜保護劉湛的。

寧博容卻單獨找劉湛說話,給劉湛準備的廂房自然是最好的,寧博裕也是很清楚劉湛是什麽人的。

一進門,左重也在,室內茶香彌漫,沁人心脾,顯然,他正泡茶。

“阿青,你在門口等一下。”

既左重也在,小娘子不是與那楚九郎單獨相處,阿青也就點點頭,還體貼地給他們帶上了門。

“坐。”劉湛失意,白玉般的指間猶自夾着一枚黑色棋子,“來一局?”

寧博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劉湛對面的墊子上,脆生生道:“我不會。”

劉湛:“……”

“我對圍棋沒多少興趣。”寧博容坦坦蕩蕩道。

人說着年代大家閨秀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是,但是從一開始,寧博容要學的便只有琴和書,至于棋和畫,她是穿越者沒錯,她也相信自己的智商和學習能力,但是,一個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她自問沒有辦法将每一項都做好,既如此,她就好好學她的琴,好好寫她的字便是了。

見劉湛一副啞然模樣,寧博容直截了當道:“是不是這理化縣要決堤了。”

劉湛這回才是真驚訝,他坐直了身體,嚴肅道:“誰和你說的?”

果然如此。

寧博容松了口氣,緩緩道:“今日裏來給我家廚下送魚的婦人是鎮上漁戶家的媳婦,她說今年的江堤處不大太平,你又莫名其妙趕到這裏,所以——”

劉湛竟是有些啼笑皆非,他翹起唇角道:“那麽,你怎麽認為我會知道理化縣這種事呢?”

寧博容:“……”

“我只是在萬裏書院求學的學子,阿容怎會認為我知道這上百裏外理化縣會于近日決堤?”

“……你是皇子。”

劉湛挑起眉來,“那又如何?”

寧博容板着臉道:“沒有不想坐那個位置的皇子,難道你要告訴我你沒有關注過臨近州縣?”希望能夠圓過去啊啊啊啊!直接來找劉湛這等重生的變态果然太容易被他抓到把柄了好嗎?

她說這話并不忌諱左重,很明顯,左重壓根兒就是劉湛的人。

劉湛卻微微笑起來,“有時候我真懷疑阿容你是不是真的只有八歲。”

寧博容只覺得頭皮一緊,手腳都有些發麻。

“那你呢,天家四郎,你可有一刻像是十歲的孩童?”

左重在一旁專心致志地泡茶,聽到這段對話不禁撇了撇嘴。

不管是他還是她,尼瑪都不像孩子好嗎?

果然,不像孩子的孩子最不可愛了。

不過,眼角瞥着這兩個面對面正經危坐的……孩子,一個嘴角帶着微微的笑,一派從容淡定,眼裏透着不容錯看的欣賞,一個板着稚嫩的小臉,清澈的藍眼睛卻如此通透。

真心太有違和感了好麽!

不得不說,這麽看去,他倆還真相配。

……兩個小妖孽。

☆、38·江堤見聞

這是寧博容第一次坐下來好好和劉湛說話,然後,她覺得眼前這位重生人士似乎也沒有她曾看過的那些小說裏的重生男那樣——酷帥狂霸拽……

至少态度沒有讓人太讨厭。

在左重放下茶杯的時候,寧博容舒出口氣,認真道:“江堤到底怎麽樣?”

劉湛搖搖頭,“我派人去看過了,問題不是很大,雖有決堤的危險,卻不會是太大的口子。”這話半真半假,他是派人去看過,但卻沒看出什麽結果來。

寧博容松了口氣,既然他這樣說了,那應當是不會有問題了。

“阿容,你似乎很相信我?”

寧博容反應很快,立即道:“若是嚴重,你也不會這般悠閑地在這裏喝茶!”

劉湛失笑,“看來阿容你還真的是很信任我。”

寧博容:“……”

“但這江堤的事不算大,牽扯出的事卻不算小。”劉湛嘆了口氣,他上輩子只是在京城聽說了這件事,也知道它的處理結果是什麽,不過是罷免了一個小官,砍了一個司工罷了,沒有掀起什麽風浪,但是這次他來了,派人去看了一看,卻發現根本沒那麽簡單。

“什麽意思?”

“哪怕是遠離京城的雲州潞洲等地,世家仍然不少,大大小小也有數十戶,其中為首的自然是潞洲沈氏,雲州秦氏,次一等的更不必說,這些世家幾乎可說是世代聯姻,多多少少都有點關系。一條江堤原不算什麽,原該三年一修的江堤已然十幾年未曾動過,這銀錢卻是按時流了進來……”

寧博容皺起眉來,“這理化縣的縣令是沈家的人,聽聞是叫沈淇。”

劉湛苦笑,是啊,沈家的人,這事原本并不大,但結果卻是太小,他才是真正起了疑心,不僅僅是這條江堤,他到雲州時日已經不算短了,雖然借着重生,他知道一些事必然會發生,但同時,正如寧博容所說,他确實有在關注這遠離京城的南方。

結果他發現這裏已經密密結成了一張網,哪怕是寧博聞這個新調任來的刺史,事實上也沒表面上這樣風光——

所以在刺史府內,別人或許不敢表面上如何,秦家的女兒秦笙卻敢直接挑釁寧博容,不是她真的情商低到那個地步,她或許是有些單純,可但凡家中提及寧博聞的時候再多幾分恭敬敬畏,她也不至于在刺史府內這樣無所顧忌。

一旁左重的目光卻有些驚奇,甚至帶着幾分不贊同,覺得劉湛不該跟寧博容這樣一個小丫頭說這些。

但劉湛卻帶着笑,緩緩和寧博容說起雲州與潞洲,這兩塊地方皆是南方上州,其中世族關系也是錯綜複雜。

寧博容不是那等天真懵懂的小姑娘,聽着聽着她不知不覺就出了汗。

……那什麽,知道了這麽多,不會被滅口吧?

這絕對是劉湛自己查來的消息啊!

看着對面已經有了些許少年人修長身姿的劉湛,寧博容擡起手,“停!這些東西你不必和我說。”

左重點點頭,沒錯,就不該和你說啊!有些事兒他甚至連我老頭子都沒告訴!

這麽一想心裏居然有些酸溜溜的。

“你是寧刺史的妹妹,我的姑姑長公主是你的阿嫂,她平日裏那個性格……”劉湛口吻中帶着些許無奈,“這些信息平日裏你是會用得到的。”

寧博容瞪大眼睛,“喂,你這是什麽意思?”

“阿容,你這樣聰明,難道不明白嗎?”

寧博容:“……”

真心不明白啊!

等到寧博容出了門,左重終于也忍不住道:“四郎,何以要告訴她這些,阿容雖聰穎,畢竟只是個小孩子,這等事何必将她牽扯進來。”

劉湛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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