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
“左師可認為阿容是那等魯莽之人?”
“自然不是。”
“那便是了,我并未想過要讓她幫我什麽。”
“那何以——”
“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只是想告訴她。”
左重:“……”
“我原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更不至于為這等小事去算計她,”劉湛的聲音裏透着不容錯認的驕傲,“我劉湛做事,從來都是坦坦蕩蕩的,難道還指望她從後宅幫我什麽忙嗎?”
左重嘆了口氣,“可是四郎,只你一人,這些事卻是壓得你太重了。”才十歲的孩子罷了,這雙肩尚且稚嫩。
劉湛卻朗聲一笑,“這算得上什麽,”他前世裏,經歷過遠比這沉重的事,是以才對現在更加珍惜,他喜歡這樣悠閑平靜的生活。
“所以左師你不用擔心,我知道你也很喜歡阿容,我告訴她,只是因為這些或許幫得上她。”
“幫得上她?”
“她并不喜歡交際,我的姑姑與她阿母不和,所以很多時候,她只能靠她自己,對于這些世家的複雜陰暗,她無須知道太多,但也必須有幾分警惕之心,以她的聰明,必然會想明白的。”
左重的眼神有些複雜,久久無言,他這會兒才确信,恐怕這早熟得不像話的小子,是當真看上了那個小丫頭。
而這時,外面寧博容落地無聲,悄悄離開,心情與其說是震驚,不如說是糾結。
如果……不是她想太多的話,再自戀一點點,恐怕這個重生貨是真的喜歡自己,并不僅僅是開玩笑。
不過,無語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尚平板的胸和明顯還屬于孩子的雙手,寧博容就不明白了,難道真因為自己救了他一次,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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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真是那些早熟的小男孩兒,會喜歡漂亮的小女孩兒,如果他真是重生的,那麽他的心理年齡自然是成熟的,怎麽會這樣呢。
要說他是戀童癖吧,那家夥是有些變态,卻也不至于有這樣變态的習?
于是,寧博容的腦補功力大開,然後她忽然就想到了一種解釋得通的原因。
……劉湛他,重生前就喜歡自己。
嗯,當然不是現在這個八歲的自己。
回到自己住的房中,看向梳妝臺上那面模糊的銅鏡,裏面朦朦胧胧映出一個眉目清麗秀美的小姑娘。
“小娘子,我替你散發吧,早些休息明日裏才有精神。”阿青的臉上已經有了疲憊,昨夜裏趕路,幾乎沒怎麽睡過,這會兒若不是強撐着精神,她都要打哈欠了,且已經讓阿鄭早早卻歇了。
“阿青,你說我是不是很漂亮?”寧博容是認認真真問的。
阿青失笑,“那是自然,”她肯定道,“我雖見過的小娘子不多,但是,卻還未見過比小娘子你更漂亮的呢。”
這就是了。
寧博容嘆了口氣,雖現在不知以後,以她現在的底子,将來要長歪的可能性太小了,不出意外,這副身體長大之後,不說傾國傾城,卻也足以傾倒……幾個喜歡柔弱美女的男人吧?
天生的楚楚可憐什麽的她也很煩惱啊!
問題是——劉湛不是已經知道自己并不柔弱了嗎?
終究還是帶着一腦袋漿糊躺到了床上。
寧博容并不知道,實則上輩子的劉湛,從未真正與她認識過,而且,劉湛也并非那等會因皮相喜歡一個人的男人,他曾經娶過或許可說是天下最美貌的女子,卻也不過相敬如賓,他不曾喜歡過她,她也在家族和他之間選擇了家族,劉湛這輩子想要報複的人不少,真正感激的人也很多,但與那個女人,卻只想再不相見。
是以,上輩子并未有過交集的劉湛與寧博容,甚至從未說過一句話。他只是很多次……從旁人口中聽說過寧博容罷了。
他知道,這是一個傳奇女子。
而如今,他見到了這個年僅八歲卻聰慧可愛的小姑娘,且陰差陽錯之下,她和他還結下了這樣的緣分,救過他一次。
說是移情,雖不正确,卻也并不完全錯誤。
在以前劉湛的心中,寧博容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聽說過許多次,卻畢竟不明晰,如今,寧博容卻在他的內心深處鮮活起來。
尤其是在她用那柔弱稚嫩的肩膀背着他下山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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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前一天極為疲憊,且到很晚才入睡,寧博容第二天還是遵循着生物鐘早早醒來。
自己穿好了衣衫,走出去卻未曾見到阿青,恐怕因為昨天太累,阿青這個一向盡忠職守的侍女也算是遲到了一天。
窗外的雨還在嘩嘩地下,看來是沒辦法練武去了,在屋內調息了一會兒,沒多久就見阿青匆匆走來,“哎呀小娘子,你已經起來啦,昨日裏真是睡得太沉了。”她不好意思道。
“沒事,阿青。”
待阿青給寧博容梳好發,她往外走去,碰上陸質才知道寧博裕已經早早去了縣衙,劉湛與左重卻也不在。
“一大早不知道去哪兒了。”陸質嘀咕道。
寧博容蹙了蹙眉,卻大抵猜到是為了江堤之事。
“不用管他們。”她說着,一早便往廚房去了。
寧博容在這理化縣不過只留三兩日,那柳老爺子既然愛吃她弄的這些食物,花上幾次心思卻也算不上什麽。
誰知道,這一等,到了朝食的時間,卻是一個都沒回來,連柳老爺子和沈七也是沒蹤影。
“怎麽回事?”寧博容看向陸質。
陸質皺着眉,“我已然派小厮去問了。”
這裏離縣衙并不算遠,不多時小厮就回來了,“縣衙裏的人說郎君與沈縣令一起去了堤壩那邊——”
寧博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看向仍然淅淅瀝瀝在下着雨的外面,“給我備車!”
陸質一頭霧水,“怎麽了?”
寧博容咬着牙,“你也同我一塊兒去。”只她自己一個人去,回頭被崔氏等知道了,鐵定又是一通教訓,拉上陸質一起卻要好許多。
“給我裝些吃食,”匆匆吩咐阿青,她總要再找點借口,“将之前蒸好的點心也裝上。”
“是。”
不管用不用得上,先帶上再說。
陸質了然,“說不定阿裕一會兒就回來了,也不必特地去的。”
“昨日裏給廚下送魚的婦人說,今年的堤壩處不大正常,我想去看看。”
陸質瞪大了眼睛,“不大正常?這等事……”他畢竟也不是尋常學子,立刻肅然了臉色,“我和你一道去看看。”
仆從很快套好了馬車,陸質和寧博容上了車,帶着阿青阿鄭兩個婢女和一開始跑去打聽消息的小厮,一路上江堤處去了。
寧博容蹙着眉,雖劉湛說過不會有太大事,但是,寧博裕是她的哥哥,誰知道這輩子會不會因為蝴蝶效應産生什麽意外?
那畢竟是決堤,不是兒戲!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劉湛也在那裏,今日裏沈七和柳老爺子沒有來,沈縣令是沈家的人,很可能就是他找了沈七去。
将事情很快串聯起來,寧博容心中便有些不安。
若是正如劉湛所說事情不大還好,若是當真出了事,那可要怎麽辦,畢竟這輩子多了一個名叫“劉湛”的異數。
“你也不用擔心,哪裏有這樣巧。”陸質安慰寧博容道,“這堤壩原該三年一修的,此處水勢又平坦,根本不大可能決堤。”
寧博容卻冷笑,三年一修?若真是三年一修倒好了!
可她卻什麽都沒有說。
馬車行了一刻多,就隐隐約約看到了不遠處的堤壩。
再往前去卻是馬車不好走了,寧博容要下車,阿青趕緊給她披上鬥篷又撐起油紙傘。
幸好這會兒雨已經不十分大了,她與陸質往前去,就看到堤壩上正忙活得熱火朝天,而劉湛面色沉凝站在堤壩旁,眼神冷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沈縣令與寧博裕站在一處,頂着雨指揮着人去填補那年久失修的堤壩。
令寧博容感到意外的是,沈七也站在寧博裕的身旁。
她的心中忽然一動。
劉湛卻已然看到了她,臉上露出幾分驚訝,卻仍然緩緩笑了起來,“阿容。”
寧博容上前,輕輕道:“你們不曾回來用朝食,我便送了些來,不管如何,飯總是要吃的。”
劉湛點點頭,看向前方的沈縣令等人,壓低了聲音匆匆道:“沈七果然是沈七,當真聰明,我昨日裏到理化縣,他當天便去找了沈淇。”
寧博容默然無語,沈七自也會猜劉湛為何會來,卻大有可能想到她用來做借口的那個原因——他必然在關注附近州縣,然後發現了什麽。
沈淇是沈七的堂兄,哪怕是旁枝的,那也是沈家人,這樣做無可厚非。
可是若非自己答應請沈七與柳老爺子吃飯,他們并不會那麽輕易知道劉湛的到來。
寧博容嘆了口氣,看着冒雨同沈縣令站在一塊兒的寧博裕。
這沈縣令要表現,要洗白自己,是以贖罪一般事必躬親,卻累得寧博裕也要陪他,沈七原不必如此,但他知道他這麽做,劉湛一定有些生氣,所以他沒有陪劉湛站在下面,而是一塊兒在上面淋雨。
“讓他們下來先吃些東西吧,”寧博容只心疼寧博裕,“我帶了銀耳羹來,也好熱一熱身子,現在天氣還冷,這樣淋下去也不是辦法。”
劉湛點點頭,正要開口,卻臉色一變。
寧博容的臉色也變了!
雖然已經盡力在搶修,但是,這失修的堤壩這樣長——終于有一處決了堤!
寧博裕一個站立不穩,寧博容幾乎想也不想就要往前沖去,以她的速度,絕對救得下寧博裕!
比起洩露不洩露自己能力本事,寧博裕顯然要重要太多了!
卻有一只手太快了,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不說,幾乎是被她帶得往前直接踉跄了一步。
“放心!”這兩個字吐得太快,才讓寧博容的腳下一頓。
一個高大漢子已經一把抓住了寧博裕,然後對着也伸手想要拉寧博裕的沈七甕聲甕氣道:“沈七郎小心些,你這身嬌體弱的還是別跟着站在堤壩上了,萬一一塊兒掉了下去,我還真不知該救誰好呢。”
沈七的面色便有些羞愧,并不逞強,不聲不響地走了下來,這才看到與劉湛站在一處的寧博容和——
他們拉着并未放開的手。
頓時臉色一下子變了,連掩都掩飾不住。
寧博容的心這才落回原處,此處江勢并不湍急,只決堤了一個小口子,問題并不太大,寧博裕被拉了一把站住之後,已經到旁邊相對安全的地方去了。
收回盯着上頭的目光,她才看向王這邊走來的沈七,他渾身都被雨水澆透了,瞧着很有些狼狽,卻依舊維持着從容的姿态,這種世家大族所擁有的沉靜優雅已經刻到了他的骨子裏,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
然後,寧博容就順着沈七的目光緩緩低下了頭。
……她的手和劉湛的緊緊拉在一起。
寧博容:“……”
☆、39·學習方法
劉湛的手并不算溫暖,在這種天氣裏,甚至比她的手要涼得多。
寧博容想也不想就甩開了他的手,順帶狠狠瞪了他一眼。
“既然無事,東西要記得吃,我和陸世兄先回去了。”恢複淑女形态,寧博容十分有禮地告辭。
劉湛朝她笑了笑,倒是沈七看看劉湛又看看她,輕輕道:“放心吧,不會有事。”
寧博容撇撇嘴,想他這細胳膊細腿的還真去拉寧博裕,萬一兩人一塊兒摔進去會更麻煩好麽。
只是他也是好心,她便未說什麽,笑了笑便直接回家去了。
一回去就立刻讓阿青煮紅糖姜茶,這樣的天氣淋了雨,寧博裕的身子骨同她可不一樣。
到了哺食時間,寧博裕才同劉湛一塊兒回來了,換過幹爽的衣服喝了紅糖姜茶,還是連打了幾個噴嚏。
寧博容蹙起眉來:“找個郎中來開兩付藥吧,阿兄怕是受了寒了。”
寧博裕倒是沒拒絕,點點頭道:“好。”
今日裏哺食也是很安靜,沈七和柳老爺子并未來報道,寧博容讓廚下做了煲湯給寧博裕驅寒,放了姜、細參,先暖暖胃,又用胡椒做了春筍肉丁撈面,吃得寧博裕出了一身汗,立刻舒泰許多。
這邊有寧博容關照寧博裕,隔壁沈七到了家中,也是一身狼狽。
柳老爺子坐在廊下喝茶,見他回來立刻讓婢女給他換過衣服,也喝了姜茶,才來說話。
“你還是太着急了一些。”柳老爺子淡淡道。
沈七默然。
“你們沈家可沒那麽容易倒,就算他發現了什麽,也不必如此姿态,反惹得他心中不悅。”
“祖父,只昨日裏見了他一面,您便猜到他是為堤壩而來,既知道,怎可不告訴堂兄。”
柳老爺子搖搖頭,“沈淇還是太稚嫩,即便是補了堤壩,那楚王恐怕依舊不會善罷甘休的。”
沈七一個激靈,苦笑道:“我雖幼時便認識他,他如今也不過十歲罷了,卻不得不說一句,我從未看懂他過,只覺他——深不可測。”
“你在沈家從四歲啓蒙至今,确可稱得上優秀,七郎,你也不必逼得自己太緊。那天家,自是不一樣的,楚王若是如同尋常十歲孩童,現在怕是早就連屍骨都尋不着了,你何必同他比。”柳老爺子慈愛道。
沈七卻覺得口中有些發苦,“祖父,我雖自小錦衣玉食長大,可你是知道的——”
“知道什麽,知道你那混蛋爹寵妾滅妻狼心狗肺嗎?”柳老爺子輕輕笑起來。
沈七默默無語,同柳老爺子對面而坐。
“七郎,你要記住,我柳家雖然很沒落了,那也是正正經經的世家,那女人一個妾罷了,又只連生了四個女兒,你完全不用将她放在眼中。”
沈七卻搖搖頭,“祖父,這同她是什麽人無關,我将來若是娶妻,此生絕不納妾。”
柳老爺子嘆了口氣,“那也随你,這卻是無妨的,妻乃是攜手一生榮辱與共之人,奈何那個混蛋不懂,偏将那小戶人家來的妾捧在掌心,平白讓你母親受了那麽多年的苦。”
“祖父,我想娶寧家小娘子。”
柳老爺子一怔,訝然道:“你是說隔壁那……容小娘子?”
沈七點點頭。
“……她是做得一手好吃食,卻也不至于讓你說出這話來。”柳老爺子簡直可以說是震驚好麽!沈七自小沉穩早熟,從不會說出這樣不理智的話,雖十三歲已經是朦朦胧胧要知男女事的年紀了,但是那小丫頭雖長得好卻仍是個女娃娃,壓根兒半點沒有少女模樣呢。
沈七默默地從換好的衣中取出一張略陳舊的帖子,顯然因時常翻看的緣故,才會有這等陳舊痕跡。
柳老爺子有些不解,接過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明白了。
“這是她寫的帖子?”
“是,尚是她七歲的時候寫的,如今必然更加出色。”沈七認真道:“人說字如其人,她這字蒼勁骨秀,非一般女子可比,唯有這等好女子,方可為我一生攜手之妻!”
柳老爺子沉吟道,“确是有些不凡……”
沈七笑道,“自第一次看到這張帖子,我內心的震動便無法形容,于是硬跟着盧兄到了雲州,而她那時瞧着比現在還要稍稍稚嫩一些,我卻知道……就是她了。”
“好,我會盡力幫你。”柳老爺子只得嘆息道,“只是她年紀這般小——”
沈七目光堅定,“外祖父,你知道我是不會考明經科的,而是要考進士科,這非是十幾歲就可做到的事,我會說服祖父和阿爹,考上進士科後再成親,便有足夠的時間等她長大。”
柳老爺子失笑,“你呀……”
“可我想要先定親,她是個好女子,卻不知會否等到那個時候。”
寧博容要是在這裏,怕是要驚訝死了,居然有人會對字“一見鐘情”……這算是個什麽事兒啊!
原本她與陸質只在理化縣呆三兩天就要回書院去,結果有她的姜湯打底,又叫了郎中來,當天夜裏寧博裕還是因為着涼發了燒,他們就只得留下了。
結果第二天寧博容就知道沈七也病倒了,包括沈縣令也是。
如今春寒料峭,這淋了雨着了涼對他們這等養尊處優的年輕人來說也是抵不住的好麽。
幸好郎中把過脈又開了些藥,總算是沒有大礙,第二日熱度就退了下來。
“真是笨死了,他要淋雨你就跟着淋!”寧博容将手中的粥盤放下,瞪了寧博裕一眼道。
寧博裕苦笑,“縣令都如此,我總不能令人打傘吧。”
“你不會穿件蓑衣啊!”寧博容沒好氣道。
那沈淇也是真蠢,這算什麽,苦肉計嗎?像劉湛,即便去了,也一直站在堤壩下,有護衛為他撐着傘,最重要的是,這苦肉計失敗透了好嗎?劉湛明顯沒有為此“感動”的意思。
寧博裕居然認真地答:“沒有想到。”
寧博容:“……”
“不過堤壩沒事了,至少不會有決堤的危險,這便是好事。”寧博裕笑了起來。
寧博容嘆了口氣,比起那鬼精的大哥,二哥其實性格上完全不是能做大官的類型,政治觸覺完全不夠啊,他居然根本沒發現如果不是因為年久失修,這種平緩的地方壓根兒就沒可能決堤。
“算了,喝粥吧。”
全素的香菇青菜粥,配上寧博容從家中帶來的酸筍和肉松一塊兒吃,哪怕這會兒很不舒服的寧博裕也來了食欲。
剛出門去,卻碰到站在門口的陸質,見寧博容出來了,他愁眉苦臉道:“這缺了這麽多課,回頭那幾個夫子又要說我了。”
“這不是沒辦法麽。”寧博容蹙眉道。
陸質有些憂愁,“這幾天讓他們代我的課,後面卻是要還給他們的……”
寧博容失笑,“罷了,在這裏的時間也不用浪費。”
“你的意思是?”
“我有一些新想法,在這裏閑着也是閑着,恰好可以說一說。”
陸質這才笑起來,興致勃勃道:“也好。”
劉湛成日裏忙得不見人影,寧博裕卧病在家,那沈七病了,柳老爺子自也不上門來,寧博容和陸質卻閑了下來,自也有時間來談一談,前段日子寧博容被崔氏管得緊,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老是找陸質了,此時倒可以說是忙裏偷閑。
寧博容搬來幾本書,像這些都是給寧博裕帶來放在他書房的,因寧博容弄出了那線裝書的玩意兒,雖還未推廣到更遠的地方去,自家卻是多用此等方式了,寧博裕帶來的這些書就基本都是後抄的線裝書,一翻開就是一股子墨香。
“例如這《史記》,”寧博容拿最常見的舉例,“平日裏讀史,《史記》、《前漢書》、《後漢書》、《三國志》,皆不是那麽好記的,人物繁多不說,歷史事件也是極多。”
“所以?”陸質感興趣道。
寧博容拿過一張紙,很簡單地開始做示範,“有一種記憶方式叫‘記憶樹’,将一個主要事件或者一個主要人物列為樹幹,然後枝杈延伸開去,可成一棵樹,聯系記憶。”
陸質凝神看着,“聯系記憶?”
“對,要記住那麽多紛亂的人物、朝代、事件,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不如将所有的枝幹先拎出來,再将它漸漸填補豐滿……”寧博容說着,漸漸在紙上畫出一棵樹的樣子。
陸質卻忍不住笑道:“阿容,你的畫還真是慘不忍睹。”
寧博容沒好氣道:“我又沒讓你看我的畫!”
随手扔開這張紙,她又翻出另一本書,乃是科舉必讀之《左傳》。
“還有另一種。”
陸質正抓着她扔開的樹圖瞧着,聽她說,忍不住道:“還有另一種?”
“沒錯,還有一種,列提綱記憶法。”寧博容翻開《左傳》,“例如這本,若是都背下來要多久?”
“《禮記》和《左傳》可讀三年。”陸質凝重道。
寧博容搖頭嘆氣,“何以要這麽久……讀起來極不容易是不是?”
“是。”陸質幹脆利落道。
他也是正經的科舉出身,知道要将這些書讀得通透有多不容易。
寧博容微笑道:“當然,要讀通透不是那麽容易的,可是知道內容之後再去記憶,卻要容易許多,例如将《左傳》的提綱全部列出來,先知道這是什麽,再漸漸豐滿它的骨肉……”
要認識一個物體,是從頭到腳一點點慢慢去摸索認識容易,還是先給你一個骨架,再填補血肉來得記憶深刻?
連它到底是什麽都不知道,就去從第一篇囫囵學起,自然覺得吃力,可若是知道它就是這麽個東西,今天學一點,明天學一點,卻明顯要簡單許多。
這是一個學習辦法的問題,經歷過現代應試教育的寧博容知道的遠比這個年代的古人要多,中國人考試考了千百年,慢慢慢慢到了現代,才有這樣雖為人诟病,卻實則真正有效率的應試教育。
寧博容從不認為應試教育有多好,但是她必須要說,比起素質教育,這種填鴨式的應試教育确實十分有效率。
陸質驚嘆道:“真不知道你的腦袋裏還有多少主意!”
寧博容笑起來,“總之先試試,還有《九章算術》,說穿了便是多做題,做着做着錯處便少了。”
“明白!現在教《九章》的劉夫子已經成了衆學子最讨厭的夫子了。”陸質哈哈大笑起來。
寧博容抿唇笑,“以後其他科目也是要多測試,從月考變作旬考,再換做五日一測……”
陸質瞪大眼睛,“……你才是真壞心眼兒吧……”
寧博容不屑地撇撇嘴,這算什麽。
“還有策論,以後三日便要交一篇上來,若是來不及批改,我教你一個方法。”
“什麽?”
“雙人為一組,互相評判批改。”
陸質:“……”鬼點子怎麽這麽多……
門外劉湛頓住要敲門的手,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果真如他所想,這阿容原就是那奇跡的創造者。
這輩子,他要親身瞧着傳奇的發生,心中卻愈加為這個如今還這樣年幼的女孩子驕傲。
如果說以往還有片刻猶豫,猶豫是否要這麽快便決定自己的一生,要尋一個人相伴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事,上輩子的他雖是最後的成功者,但婚姻這一項卻是絕對的失敗者,所以這輩子自然愈加謹慎,不敢輕易下決定。
現在,他卻定下心來,就是她了。
“喂,外面的人你還要聽多久啊!”寧博容忍不住道。
從劉湛剛站到門外開始她就聽到了,反正也沒什麽不能讓他聽的,寧博容坦蕩得很,這時候出聲自是因為劉湛鬼鬼祟祟在門外站了太久了好麽!
劉湛推門進來,卻是笑道:“怕打攪了阿容你與阿兄呢。”
假作楚家九郎身份的劉湛叫陸質一直叫阿兄,陸質卻每次都苦笑,“哪裏擔得起楚王一句阿兄……”
人家兄長那全是……王侯好麽!
寧博容古怪地瞧着劉湛一眼,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卻又看不出來。
“大忙人總算有時間回來了?”
“嗯,”劉湛直率地承認了,“阿容,我肚子好餓。”
寧博容:“……”
求別說得這樣理所當然好麽!她又不是他的廚娘啊!
☆、40·驚人蛻變
劉湛這個人其實在喂養上面,還是相當簡單的,作為天家之子,他卻意外地并不挑食,什麽都吃,在書院裏即便是那些貧家子吃的粗陋食物,他也一樣能默默将自己的那份吃完,若是有些許甜食,就足以讓他開顏了。
寧博容對劉湛沒多少好感,但是,這位的身份擺在那裏,公然和他吵架鬥嘴違逆那是……另一種穿越女樂于做的事,然後吵着吵着感情就出來了。
她卻對這種事沒興趣,尤其現在她已經引起這位重生皇子的那啥了,簡直是瑪麗蘇女主必備吸引皇子金手指……這麽一想,寧博容就覺得有些心塞。
走到廚房就更郁悶了,随便給他蒸了幾個糖三角,之前給寧博裕熬的粥還有一些,就讓侍女給劉湛送去,反正肉松也是帶着些甜,夠符合他的口味了。
換上木屐,寧博容慢慢走在廊下,看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
雨勢似乎小了一些。
卻在這時,阿杏匆匆走來,“小娘子。”
“阿杏姐,出了什麽事?”
“郎君病後,有些人來探病便送了些禮,我方才在整理禮單,将東西入庫,卻發現柳老爺子與沈家送的禮實在太貴重了。”阿杏苦笑道:“因送的時候放在箱中,又不好不收,便盡數收了,如今開箱,才發現……”
寧博容眉間一蹙,“帶我去看看。”
柳家送的是書還有字帖,皆是古物,若非阿杏常年跟着崔氏有些見識,恐怕還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
“送禮的人呢?”
“因小娘子你吩咐過要郎君好好養病暫不見客,這禮放下人便走了。”
“可留下什麽話嗎?”寧博容的眉皺得更深。
“說是讓郎君病中解悶。”
寧博容:“……”誰敢用這等價值不菲的東西來解悶!
“沈家的呢?”
“在這兒!”阿杏趕緊捧過一個箱子來,“非是沈縣令送的,沈縣令送了些補品,卻是在另一邊,這是沈家本家送來的,是沈府的一個管家親自送到。”
寧博容打開了箱子,簡直被吓了一跳好麽!
那根只比她手腕稍細一些的山參就不說了,旁邊一個木盒打開,卻是兩盒子寶石棋子!白色的玉石溫潤,黑色的應是黑曜石,顆顆磨得十分光滑圓潤。
尼瑪看這禮物的水準好似寧博裕生了什麽大病似的!
“這些東西趕緊退回去,一件都不能收。”寧博容肅然道。
不怪她多想,世家可不是什麽簡單地兒,之前劉湛才和她說過世家裏的各種複雜勾連,又剛發生決堤,她怎麽可能敢收柳家和沈家的東西!
回頭她還要好好和寧博裕說說,同這些世家來往可以,絕對不要走得太近,要是将來出了事,被牽連到了才是要命。
世家這個坑,尤其是雲州潞洲的世家,絕對是不能輕易跳進去的。
這是那天劉湛給她科普過這兩州世家情況之後,寧博容的收獲。
這些個世家啊,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且誰知道這會兒送東西過來,是不是要行賄還是什麽的,畢竟劉湛可是住在他們家呢。
劉湛若是知道寧博容的想法,恐怕心情又要愉悅上幾天了,他就知道,以寧博容的聰明——一定會懂。
離雲州潞洲的世家們遠一些吧,尤其是那沈七郎出身的沈家。
唔,他可并未說謊騙寧博容,只是讓她早早看清楚一些東西罷了,才不是處心積慮要她避沈七如蛇蠍呢。
這廂細細交代了阿杏之後,她讓她男人親自去退禮,寧博容蹙着眉,看向隔壁的院子,一枝梨花從隔壁伸過了牆頭,雪白的花瓣被這雨打得有些恹恹的,一片片落在牆根下,白的似雪一般。
寧博容忽然很想回到書院去,她又覺得讓寧博裕一個人在這裏,她這個一向心寬耿直的二兄,實在是有些令人擔心。
想了想,她回了房間,木屐在廊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落筆開始有些滞澀,漸漸就順暢了起來,待寫完封了口,便喚阿青,“去叫阿讓來。”
“是,小娘子。”
高大健壯的阿讓是個黝黑淳樸的漢子,來了之後只敢站在廊下,寧博容便将手中信遞給阿青,讓阿青給他,然後吩咐道:“你将這信送回雲州刺史府上,親手交給我大兄。”
“唔,不必耽擱了,今日便去吧。”
“是。”阿讓一句話不說,接過信便去牽了馬,披上蓑衣戴上鬥笠往雲州趕去。
寧博容嘆了口氣。
她并不想過多倚重寧博聞,只是這等事原不是她擅長,不如交給擅長的人來得好。
近日之事,她都寫在信中,更委婉表示只怕二兄一人在理化縣顧不過來,這沈縣令……她是看出來了,劉湛必要撤他下去的,然後呢?
方才到任的寧博裕又會怎樣。
對于大梁的官僚系統她不過一知半解,還是讓寧博聞來吧。
只隔了一天,就有一位面色微黃的中年文士到了潞洲,而寧博裕的病情也大好了,其中沈七來探了一次病,寧博容避開了,倒是不曾見着,她與沈七本也沒什麽交情。
既寧博聞派的楊先生來了,寧博容就準備與陸質打包回雲州了。
這日裏,淅淅瀝瀝下了二十來天的雨終于停了,天色放晴,整個理化縣的色彩一下子明媚起來,帶着溫潤的水鄉風情,春意暖江岸,端的是桃紅柳綠,雲淡風輕。
“你還要留在這兒嗎?”寧博容認真問道。
劉湛微微一笑,“很快的,不過三兩日也會回書院。”
寧博容想說“缺太多課也不好”,最終還是忍了忍什麽都沒說,點點頭就扶着阿青的手上了馬車。
陸質過來與他也說了兩句話,“盡早回書院吧,功課可別落到那些孩子身後去了。”
時間久了,他與劉湛也是十分相熟。
劉湛失笑,“那自然是不會的,我很快就會回去。”
陸質點點頭。
這天氣既好,他騎馬而行,一路慢慢往雲州歸去。
一走出理化縣,寧博容舒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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