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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在心上的石頭好似一下子搬開了,周身都舒泰不少。

她不大喜歡這個與柳家比鄰而居的地方,她還是喜歡自家書院裏的竹樓,或許并沒有多華麗貴氣,卻着實舒服自在,不似這裏,好像什麽事兒都透着幾分複雜。

還是書院中那朗朗的讀書聲比較治愈。

又是一天一夜,很快就回到了萬裏書院,寧博容飽飽地睡上了一覺,醒過來簡直神清氣爽。

陪着崔氏說了會兒話,朝食只用了香菇雞絲粥配些酸筍、腐乳,美美吃上一頓,哪怕一天都是課,她都覺得很幸福。

陸質得了新方法,正是一頭的勁,立刻找了其他幾個夫子商量,回頭就在教學中用了起來,而這次寧博容并未瞞着寧盛,一回來就與寧盛說了。

寧盛的眼睛發亮,“理論上是很行得通的。”

“可不僅僅是理論上,是一定行得通。”寧博容驕傲道,“那些貧寒學子入學已然七八月,不如阿爹親自出些題,考他們一考。”

寧盛失笑道:“知道你個鬼靈精想法多,不止這,前頭也與寒川說了不少出了不少主意,但這些孩子進學尚且不滿一年,這能考出什麽結果來。”

“可別小看了他們,”寧博容認真道,“阿爹,你可有看到他們寫的字?”

“寫的字?”

這些貧寒學子已經是十幾歲的孩子,對于力道的掌握與普通的小學生是不一樣的,先在黑板上學習認字,然後蘸了水在黑板上練毛筆字,一支筆可以寫上很久不說,更不需要浪費于他們而言太過昂貴的紙,所以他們日日幾乎是廢寝忘食地練,一有閑暇時間就練。

要說恒心、毅力和吃苦的能力,萬裏書院的其他學子拍馬也及不上這些貧寒學子。

寧盛讓萬裏書院的學子腕上懸沙袋練字,每日這般練上兩刻,雖大部分學子還是勤奮的,但總有那麽幾人要偷工減料,這些貧寒子們卻是真真正正到了刻苦的地步,每日花在練字上的時間,那是一個時辰都不止,甚至有幾個孩子要練上兩個時辰。

寧博容就在某一個下雪的冬日站在屋頂上看到過書院中他們的住處外面呆着好幾個身影。

夜晚借着雪地的光亮,帶上小黑板與毛筆,蘸了雪就可以寫字,直練到夜深了才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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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寧博容看着寧盛笑道,“阿爹,不如明日裏,我們一塊兒去看看這些學子們寫的字吧。”

寧盛并未反對。

第二天,對于這些貧寒學子們有一件極驚喜的事,他們第一次拿到了雪白的紙張,這種紙并不算太好,對于萬裏書院的其他學子們而言,不過是平日裏練字用的紙罷了。

可對于他們而言,卻顯得格外珍貴。

陸質微笑道,“今日的‘書’課,便是要你們用這紙來練字,需知寫在紙上與黑板上并不全然相同,紙會暈染,你們不可落筆太重,卻也不可太輕,是以這練字亦是必要,待得再過幾日,便需你們親自将前日裏所學慢慢抄寫下來……”

胡中和激動地手都有些顫抖,他聞着紙張的香味,漸漸地平靜下來,又擡起頭以感激的目光看向講臺上的陸師。

陸夫子雖年輕,但他們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尊他為師,不為其他,如果沒有他,沒有萬裏書院,沒有寧山長,沒有那心善的寧家娘子和小娘子,他們便無法坐在這裏,無法讀書習字,他或許得像父兄一樣佝偻着勞作一輩子。

是以,落筆之時,那墨跡暈染開的時候,他甚至有些心慌,就怕浪費了這紙。

結果,他羞愧地看着第一個寫得很醜的字跡,慢慢的,就定了下來,每次寫字,他都極認真,且虔誠,若是有一個人比他更努力,胡中和都會覺得愧對現在自己所享有的一切。

這寬敞明亮的教室,那暖和的住處,每天好吃的食物,還有這些夫子的傾囊相授。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他感恩,當然要更加努力,否則,他連坐在這裏都會感到羞愧。

等到寫第二張,他的心境已經全然穩定下來,比起平時在黑板上練字,寫在紙上是有些不同,卻也相差無幾,他如陸師吩咐的那樣,挺直了腰背,一字字地寫下來。

他寫的是《孝經》,如今他們《孝經》與《論語》都已學完,胡中和将這兩本書都可倒背如流,此時寫起來格外順暢。

恐怕在萬裏書院最好的甲字班裏,也沒有這般特別的氣氛,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偷閑,沒有一個人走神,更沒有一個人擡頭,他們只是完全沉浸在書之道中,幾乎是懷着崇敬的心情在紙上習字。

寧盛便是這時走進了教室,寧博容趴在窗上帶笑看。

讓寧盛感到驚異的是,他走進來,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這些孩子們一個個全身心地投入面前帶着墨香的紙張上,卸下手腕上的沙袋之後,寫起來順暢極了。

靠門的第一個桌子,坐着的便是相較其他人要稍稍瘦小一些的胡中和,寧盛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字。

習字不過七八月,事實上,讀書認字也不過七八月,寧盛看到他寫的字,卻是吓了一跳。

任何事,日積月累之下,功效都是顯著的,若是一開始就讓他們在紙上習字,他們定會覺得浪費,而無法做到盡全力。

可并不是,寧博容讓他們在黑板上寫,水跡足以讓他們看清自己寫出的字是個什麽模樣。

然後,他們每個人的小黑板乃是雙面刷漆的黑板,背面便是陸質用淺黃色顏料臨的帖,字跡遇水不化,需用特殊方式去洗擦,他們可日日沾水猶如臨帖一般寫那陸質為他們寫好的字,先是在其上臨字,後是在反面學寫,臨的是唐時顏真卿的《自書告身》,楷體端莊樸厚,乃是十分适合初學者臨帖的字體。

是以此時,胡中和的字已然有棱有角,端正清秀,且力透紙背,不說多有靈氣,卻已然比萬裏書院中習字三四年的學子還要出色了。

寧盛瞧向一雙眼睛笑成彎月牙的寧博容,不禁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又往前走,下一個卻是那個叫的瘦小男孩兒,只是過了這大半年,他抽條兒一樣長高了不少,身體也不再瘦弱,一張面容就愈加秀氣起來。

他正寫字,便是寧盛走到了他的身邊,他也不曾發現。

他們臨的都是一樣的帖,但是,每個人的字都會有自己的風格,哪怕初時臨帖臨的是一樣,回頭寫出來的字,卻并不會相同。

例如胡中和的字便是棱角分明,每一個字都方方正正端莊極了,字卻要瘦長一些,比胡中和的更要稍稍柔和,力道卻并不差,一個個寫下去秀美中不乏風骨,可見也是花了大力氣去練的。

寧博容知道,一個人練毛筆字,如果一天練半個小時,練上個七八年,字就肯定不會太糟糕,這些孩子們只練了七八個月,可是,他們每天要練四五個小時,花的功夫與心血根本不可比較,他們的練字,就是真真正正全身心地投入,練到手腕都能腫起來——

哪裏能一樣呵。

所以寧盛現在十分震驚,寧博容卻一點都不驚訝。

慢慢的,這些孩子們就好似是洗淨了泥污,漸漸的透出令人驚豔的風華來。

這是他們應得的。

是他們每一天每一刻從未有過懈怠的努力——

應得的。

他們已經變得和七八個月前完全不一樣,發現這一點的,卻只有寧博容、陸質他們寥寥幾個人,連他們自己甚至都不曾察覺。

寧博容得意地笑着,聞着風裏隐隐飄來的花香,心曠神怡。

☆、41·考試賭約

若非親眼看到,便是寧博容同他說了,估計寧盛都不大敢相信的,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能将這些全然不識字的貧寒子們教到這個程度,單單是這一手字,便已經相當不簡單。

他們在認認真真地練字,寧盛并未打擾他們,轉頭退了出來。

“阿爹,怎麽樣?”

寧盛嘆了口氣,“果真了不起。”

寧博容笑了起來,“書院裏到夏季裏要考一次試的吧?”

“是。”

“不若出一樣的試卷,讓他們同入學兩年的書院學子們比上一比。”

寧盛啞然失笑,“我家阿容當真好大的野心。”

“那是自然。”

寧盛搖搖頭,“做一件善事,居然做到這個地步。”

寧博容抿了抿唇,“阿爹,我早就想與你說了,這些貧寒子雖本身确實刻苦努力,但是,你也知道,這并非僅僅是刻苦就可以做到的。”

寧盛默默點了點頭,感嘆道:“平日裏書院也不是沒有格外刻苦努力的孩子。”

萬裏書院畢竟也有十數年光景了,寧盛見過的孩子相當不少。

“所以阿爹,我想說的是,不如讓他們比一比,若是我這二十三個孩子個個考得都比書院中入學兩年的孩子好,就讓我們萬裏書院所有的學子都用這樣的方式來上課,學更多的東西,而不是只為了科舉單單讀那些書。”

寧盛的臉色這才嚴肅起來,皺着眉思考其可行性。

寧博容笑道,“連住處與食物也跟着改了。”

說句實話,萬裏書院其他學子們雖然吃的東西更高級,但是論美味程度和營養程度,寧博容可以肯定比不上那些貧寒子吃的。

寧盛微笑道:“阿容,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呢。”

“什麽意思?”

“我們萬裏書院中入學兩年的學子,并非都是跟着書院啓蒙的,其中有雲州羅家的五郎,自小跟着家中祖父啓蒙讀書,又有王司工家中三郎,天生聰穎非常,怕是再讀上兩三年,就可去考明經科了……你想要贏,能贏過大部分的學子還有可能,要贏過所有絕非易事。”

寧博容不服氣道:“那不如賭一賭吧,條件苛刻也無妨,就要所有人都贏過那些學了兩年的學子才算數。”

寧盛蹙眉,“好!有這樣的條件,我也好找盧兄張兄他們談一談,若是這些貧寒子當真學了一年就比得上我書院中所有入學兩年的學生,那全部照你的來也是無妨!”

身為萬裏書院的山長,寧盛自然也希望萬裏書院越來越好。

寧博容笑起來,“那阿爹,我們就說定了!距離考試還有三個多月,等着瞧!”

寧盛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呀!對這些孩子這樣有信心?”

“當然!”寧博容驕傲道:“不僅僅是對他們有信心,對我自己也有信心。”

寧盛頓時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歡暢,“好,我家阿容果真不比尋常女子!”

與寧盛定下這個賭約,寧博容的心情與今日裏燦爛的陽光差不多,別着手又回去找了陸質。

“什麽,你同世伯定下這般的賭約?”陸質大吃一驚。

寧博容點點頭,笑道:“怎麽你沒信心嗎?”

陸質沒好氣道:“你要讓我怎麽有信心,即便是我,也聽說書院裏入學兩年的學子中有好幾個資質相當出衆,且不說那些自小就有人給啓蒙的,便是那王家三郎和劉家八郎,都是讀書的好苗子,怕是明經科上上第是沒有問題的,而這些孩子……不過才剛學不到一年。”

寧博容認真道:“到時候試卷将由盧夫子和張夫子來,你也是經過科舉的,可明白科舉的試卷是什麽模樣?”

“那自然是知道的。”

“這些學子入學兩年,真正說得上是考試的只有去年那一次可是?”

“不錯。”

“那就行了啊。”寧博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陸質皺起眉來,他當然不笨,但每每面對寧博容的時候,偶爾就會有一種腦子跟不上的感覺。

“從明日起,開始我跟你說的,考試由旬考變作五日一考,考試內容也開始改變。”

陸質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是說——”

“沒錯,按照三個多月後的那場考試模式來。”

陸質有些擔憂道:“考試這樣密集,壓力這樣大,這些孩子承受得住嗎?”

寧博容輕輕道:“你要相信他們。”

現代她曾經經歷過最黑暗的高考季,不要說五天一考了,基本上天天都在考試都有的,而且,這些貧家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現代那些衣食無憂的孩子可比的,與其讓他們自己沒有方向地努力刻苦,不如指引着他們往前。

他們給自己壓了很重的擔子,這是寧博容觀察過得出的結論,現在她只是想将這擔子接過來,讓陸質他們給他們更多的課業更大的壓力,這樣,或許對這些孩子更好,不到達一個心理的承受值,他們會不安會愧疚,怎麽也要多念一會兒書,倒不如直接讓陸質他們加重砝碼。

“不過,放松也是需要的,勞動課、體能課不能廢,射箭、練武依然要練,每月一次的蹴鞠比賽也照常進行。”寧博容笑道,“來吧,讓我們看看他們能做到什麽程度。”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尤其當他們卯足了勁想要做一件事的時候,會爆發出連自己都難以想象的能量。

這二十三位貧寒子們現在就是如此。

劉湛回到萬裏書院,仍舊與這些學子們一塊兒上課,然後漸漸的,連他都感覺到壓力了,這樣高強度的學習,以他上輩子早就熟稔的課業程度,都覺得好似胸中一根弦都繃緊了。

用完哺食,同其他學子一塊兒上完武課,劉湛驚訝地感覺到胸腹之間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暖流,讓他周身的疲憊都消除了不少。

他缺了一段時間的課,但以往是同其他學子一塊兒上課的,顯然在練武方面,他的天賦并不如何,等他毫不猶豫地叫住了剛要回住處的胡中和,問道:“胡兄,不知你可知道那種……練完武之後胸腹間暖洋洋的那種感覺……”

胡中和笑道:“啊,這個啊!我早問過阿黔師傅哩,聽說這叫內勁,有助于我們強身健體,練久了身體不感覺累,也好多念一個時辰的書。”

劉湛愕然道:“大家都已經有這種感覺了嗎?”

“差不多都有。”胡中和認真道:“楚兄你缺了些課,上幾節課師傅仔細講過內勁之事呢。”

事實上冬去春來之後,這些貧寒學子大多已經有了內勁之感。

……所以說,劉湛哪怕重生,卻也沒強到任何天賦都出衆的地步,他的頭腦或許是這些學子們拍馬都及不上的,更別說劉湛還多了一輩子的閱歷,但練武的筋骨資質這種事,卻是天生的,他重生多少次都沒什麽用處。

劉湛蹙着眉往回走,看着漸漸黑下來的天色,卻并未回住處去,而是去找了左重。

“內勁?”左重愕然道,然後搖搖頭,“從未聽過,可要叫阿立他們來問問。”

劉湛嘆了口氣,“罷了吧,或許只能強身健體而已。”

說是這般說,實則他已經隐約有了猜測,在那個雪夜,他是見過寧博容出手的,那樣的本事……便是他現在的這些個班底,跟着左師來到雲州的阿立他們幾個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劉湛總覺得,這種本事,與他體內這股似有如無的暖流有關系。

因為他知道,阿黔他們幾個武技師父的某些功法,本就來自寧博容從那些古籍中找到的法門。

“古有五禽戲,習之能有百歲之齡,”左重忽然道,“今有此等內勁法門,卻也算不得多奇怪。”

劉湛點頭道:“說的是,能強身健體總是好事。”

左重笑道:“是呢,也盼着四郎的身體能更好一些,不過也是奇事,到這雲州萬裏書院之後,四郎還未生過病。”

除了去年冬夜那次受傷,他連個頭疼發熱也不曾有過。

“不僅僅是我,”他輕輕道,“這些個貧寒子人人如此。”

每日讀書、習字、練武、勞動,明明比嬌養着要疲憊許多,但他确實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劉湛站起身來,“我也要回去早些休息了,若是再不花些心思,怕是要被這些孩子們比下去呢。”

左重失笑,只當他在開玩笑,因為左重很清楚劉湛于讀書上是個怎樣的奇才。

但是左重不知道,劉湛并非開玩笑。

那些孩子們或許不是個個都聰明,但是他們任何一個都是拼了命在讀書。

在陸質他們那等教學方式之下,進步之快簡直可用奇跡來形容。

恐怕沒有人會比天天同他們一塊兒學習的劉湛更加清楚,這種教育之下會得出怎樣恐怖的結果。

是以,這世上要說對這些貧寒子最有信心的,恐怕還不是寧博容,而是天天與他們一道吃一道住一道學習的劉湛。

**

眨眼暖春漸漸離開,花紅柳綠的初夏将整個翠華山妝點得猶如世外桃源,綠樹茵茵,芳草菲菲,溪流潺潺,山上的果兒也開始慢慢成熟。

寧博容脫下略厚的春裝,換上了薄薄的杏黃色齊胸襦裙,外套一件短短的束腰半臂,襦裙別無花俏,只材質特殊,極輕極軟,走動起來輕盈若飛,翩然靈巧,半臂乃是白底繡花,紋繡一枝鮮豔的海棠花,花色極鮮豔,裹邊卻用的素淡的淺黃,前胸系帶也是一色的淡淡的黃,仍是阿青巧手編的如意結,下墜一枚小指甲大小的月牙墜兒,添了一兩分可愛。

因不出門,她只在發上插了兩支玉雕花釵,瞧着清爽宜人。

随着考試日期的漸漸臨近,連陸質都是憋足了勁,寧博容卻仍然悠閑自得。

“都摘了來?”

“是,可是小娘子,這些果子尚酸着呢,現在只剛入夏,恐怕要過了七月才好。”阿青疑惑道。

“沒關系,這酸酸的氣味,拿來做醬或者做釀酒卻是剛好呢。”寧博容微微笑道。

青杏單單遠遠聞着,都有一股讓人口水分泌的酸味,寧博容決定先拿一些做杏醬,再釀一壇子青杏酒,回頭給寧盛和左重喝。

又要到一年夏,她正盤算着要做多少水果罐頭之類,還要榨汁,到了天氣熱可以做沙冰吃……唔,雖然現在還有點早。

初夏的天氣在山裏事實上還是十分舒服的,寧博容看着剩下的一小碟青杏,一拍手道:“算啦,馬上要上琴課了,做一碟子蜜煉杏肉給左師送去。”

吳廚娘經過錘煉,連熬糖的技術都進步太多,甚至做出了最基礎的冰糖,原只為了讓糖葫蘆更好吃一些,但是真正的冰糖出現,對于寧博容來說,只意味着更多好吃的東西,比如這蜜煉杏肉,便要用到冰糖,新鮮的青杏酸得掉牙,與冰糖結合,再放在窖中冰上一冰,那就是一道爽口的美味。

“那蒸鍋可曾做出來?”寧博容到廚房就問吳廚娘道。

吳廚娘趕緊答:“做好哩。”

寧博容看向她吩咐做的雙層蒸鍋,這種密封蒸鍋的樣子在這個年代看來還是有些奇特的,與蒸饅頭包子的那種自然有極大差別,上方蓋子的凹槽口設計,使得蓋子蓋上之後,密封度良好,只留一個小小的出氣孔,完全與她吩咐的模樣沒差別,這年代工匠的手藝還是相當值得信賴的。

“太好了。”寧博容十分高興,有了這種東西,她就可以做甜食必殺神器蛋糕了,烤箱什麽的她是不指望,但是有蒸鍋也是可以的嘛。

再加上靠着寧博聞的關系弄來的一點兒酸奶,她才知道京城因為興盛胡食的關系,在唐時就有酸奶和冰淇淋這等奶制品了,只是雲州這種南方極其少見,寧博聞那裏卻弄得到。

只需要一點點酸奶做引子,寧博容就會自己用牛奶發酵酸奶,于是,翠華山上也能喝得到新鮮的酸奶了,這東西連崔氏都相當喜歡。

上輩子……酸奶蛋糕就是寧博容的最愛,她曾經在沒有烤箱的狀況下就靠着家中的老式蒸鍋做過好多次酸奶蛋糕,默默想着,她有些感慨,既然想到,說做就做,雞蛋、澱粉、面粉、酸奶都是現成的,剛好加上一點點酸杏汁,想想都要流口水!

結果——第一次做,毫不意外地失敗了……

第二次做,仍然小失敗,但吳廚娘嘗了兩口卻表示很好吃。

寧博容搖搖頭,将陶瓷小碗的密封油紙又檢查了一下,在很久前她是用保鮮膜來密封碗口,不讓水汽跑進去影響質量,但這個年代保鮮膜這等玩意兒自然是沒有的,但是也不是找不到替代品,比如這種質量相當好的密封油紙,可用來封酒壇之類。

一個個小巧玲珑的陶瓷碗放進去,再蒸一次。

因為之前攪拌打蛋的過程,吳廚娘和阿青、阿鄭都累得很了,若是這一次還不成功,怕是今天都做不成了。

“啊,好了!”寧博容欣喜道。

就是這個滋味!她趕緊讓阿青她們也嘗一嘗。

“小娘子,這個真好吃!”

寧博容立刻覺得極有成就感,放了四個小碗在食盒中,再加上那一碟子蜜煉杏肉,左重那裏必有好茶備着,真是一頓相當誘人的下午茶!

這般想着,她腳步輕盈地往左重那裏去了。

琴課的時間快到,左重上課的時間地點又很計較,寧博容帶着阿青走到的時候,卻發現有兩個不速之客。

要說劉湛在這裏也便罷了,那個沈七怎也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

☆、42·春風化雨

寧博容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全便宜了別人,特別是劉湛,居然吃了兩個,他本就偏愛甜食,在場的人又屬他地位最高,沒人和他搶,他竟是就這般心安理得地吃了……

“七郎怎會在此?”出于禮貌,沈七郎又叫她一聲表妹,寧博容問一聲也是應該的。

沈七黯然道:“我祖父病重,怕是要不行了,卻有一些東西原是叔公之物,祖父命我送來給寧山長。”

“叔公?”

劉湛輕輕道:“大儒柳平,乃是寧山長之師,他雖是柳家人,卻早早離了本家,住在這翠華山下。”

“不錯,叔公原與本家人并不往來,但我祖父與叔公幼時就認識,在他離開本家之前,有些東西便寄放在我祖父處,只是後來他去世,我祖父借着這些東西睹物思人,又留了這麽些年,”沈七平靜道,“既他的東西後都給了寧山長,我祖父認為,這些東西也當給寧山長才是。”

寧博容心中一動,“是那時送到我阿兄府上的那些——”

“是,皆是叔公留下的,我祖父原想着那時便給你寧家,可是寧表兄怎麽都不肯收。”

寧博容蹙起了眉,讓她她也不敢收,那些古籍字帖都是萬金之物,哪裏是随随便便可以收下的,即便沈七說是柳平的東西,卻誰也不知道真假啊。

這時劉湛忽然笑道,“阿洵你既與我說到話了,不是要去找寧山長嗎?現在就去吧。”

沈七有禮告退,最後看寧博容的那一眼卻讓寧博容心裏有點發毛。

“……他這是,純粹送東西來嗎?”寧博容總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劉湛笑得意味深長,“顯然不是。”

寧博容:“……”

她真心不想問現在一臉“來問我啊快問我啊”這種臉的劉湛。

左重卻看了看她,忽然問:“剛剛那個點心還有嗎?”

寧博容:“……”

劉湛失笑,“罷了罷了,告訴你也無妨,那沈七,想聘你為妻。”

“什麽?!”驚訝的不僅僅是寧博容,左重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寧博容驚訝道:“我才八歲,他……”搞什麽啊!

“定親而已,确實不用着急,而且沈七大抵是想考取進士科之後,再成親的。”劉湛淡淡道,“雲州與潞洲的世家結成了一張錯綜複雜的網,其中藏污納垢,想必你也聽說了,羅家已然倒了,那堤壩之事平平淡淡就過去了,不僅僅是理化縣,這南方如此長的一條堤壩,都是十數年未修,理化縣地勢平緩還好,若是在湍急處決了堤,将會造成多麽可怕的後果!而他們抛出一個羅家,就洗得幹幹淨淨。”

寧博容默然,想起上一次在刺史府的春日宴上,那個身姿窈窕的羅家少女,她或許有些心機,會在那時因同樣愛慕沈七而刺秦笙一下,卻到底只是個少女罷了。

而羅家一倒,堤壩之事直接牽涉到她的祖父,她作為長子之女,怕是已經被充入教坊,想想她就有點兒心悶。

“沈家早就不想與這些腐朽的世家們一道了,不得不說,沈頤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劉湛笑了起來,“秦家與沈家上兩代都有聯姻,秦家大娘與沈七一般年紀,也是郎才女貌,雖年紀還小,沈家蒸蒸日上,秦家卻日漸沒落,是以秦家已經透出了要結親的意向,且十分着急。畢竟沈七乃是這一代中最優秀的孩子,他雖有六個堂兄,但他的父親是長子,他便是長子嫡孫,将來要繼承家業的,沈頤可不想再與秦家攪到一起去。”

寧博容搖搖頭,“即便如此,京城裏也多得是人選吧,沈家不是好幾個人都在京城做官。”

“話是這般說沒錯,”劉湛看向她,“你知道我為何要遠避雲州?”

寧博容放在琴上的手一頓。

劉湛輕輕一笑,知道她已經想到了,“因為這幾年,京中局面之亂,即便是我也不能自保。”

寧博容:“……”和她說這種真的沒問題嗎?

“京中那個錯綜複雜的環境,沈頤絕不會去冒險,可他同秦家家主秦育生乃是摯友,你覺得呢?”

寧博容:“……”

好吧,不是她自戀,要在雲州、潞洲兩地找,真沒有比她更适合的了,非世家之女,身份上絕對說得過去,父親好歹是清流大儒,母親也是世家之女,教養上不必擔心,重要的是有個刺史哥哥還有個公主嫂嫂。

我去!

“不過,我了解阿洵,”劉湛認真道:“他應當是很有幾分喜歡你的。”

寧博容呵呵笑了一下,喜歡?她不過是個八歲的小丫頭,能有幾分喜歡,她與沈七,加加也不過才見了幾面,共吃了兩頓飯而已。

本質上,寧博容是個不大相信一見鐘情的。

知道面前的劉湛有些喜歡自己的時候,她也從未自戀到認為八歲的自己有什麽令人一見鐘情的能力,即便是她救過他,背過他下山,也不足以讓她相信這麽點兒事會讓他真心喜歡上自己。

直到猜測他重生前就喜歡自己,才讓寧博容恍然。

寧博容知道那個自己應當也是自己,因為寧博容很清楚自己并非魂穿,而是真正由崔氏生下來的,所以,劉湛喜歡的那個未來的自己,就是她沒錯。

正因為這樣想,寧博容才能接受這種想法,也不介意露餡兒,反正劉湛知道未來的自己的話,再藏拙,估計也沒多大用處,寧博容自己都不信自己能裝溫良賢淑裝一輩子,她原就不是這樣的人。

而現在劉湛告訴她說,沈七也喜歡自己……寧博容自認八歲的自己還沒這麽大的魅力。

“左師,今日的琴課既有九郎在,我便先回去了。”

“好。”左重痛快地批準了她的請假。

見她的身影漸漸沒入竹林深處,左重看向劉湛,“四郎這幾刀戳得挺狠。”

劉湛悠然喝了一口茶,“不過實話罷了。”

“沈頤應是當真有這種想法,沈七卻不是,他當是真心想娶容小娘子的。”

劉湛點點頭,“我知道,所以我同她說了,沈七是喜歡她的。”

只是她不信罷了。

左重撇撇嘴,“陰險……”

“這叫陽謀。”劉湛微笑道:“她既知道我喜歡她,那麽,也會知道我是故意和她說這些,但是,顯然她并不在意。”這話裏帶着淡淡的喜悅,若是寧博容是那等什麽事都要糾結計較一下的女子,他自不會感到這樣愉快。

左重卻一驚,嘀咕道:“……一個個的,怎麽心思就拐來拐去的拐這麽多彎兒,這才幾歲……”

劉湛輕輕笑,“原因很簡單,她知道我說的是真話,那麽,她便不會介意。”

就是如此簡單。

她聰明,卻從來對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都埋在心底的人沒什麽好感,例如寧博聞,但若是坦率一些,效果卻會截然相反。

因為,她也是這般聰明卻坦率的人。

說起來,寧家三子,雖二子平庸一些,心胸卻最為寬闊,長子博聞與幼女博容皆是奇才,但博聞內斂,博容直率,要像左重說的——心思拐來拐去拐那麽多彎卻也是沒錯的。

他們皆敏銳。

只是要讓劉湛來選,也是更喜歡寧博容這般的。

是以将心比心,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瞞着寧博容什麽,反倒事事與她說,讓她自己來判斷。

而在這個過程中,沈七被他戳了無數刀這件事——唔,當然也不是誤會。

**

寧博容要去找崔氏,想了想去了一趟廚房,吩咐吳廚娘再做一些酸奶蛋糕給左重送去,順帶晚一些送幾個到崔氏那裏去。

這才徑直去了崔氏屋裏。

沈七是來見寧盛的,崔氏并不知道他的意圖。

只是寧博容相信,若是崔氏不曾同意,寧盛絕不會擅自做主,雖在這個年代,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主要是父之命,但他們家,崔氏才是真正有決定權的人。

“阿娘。”寧博容笑盈盈道。

崔氏驚訝,“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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