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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之後,一舉一動都若行雲流水一般,極有世家風雅雍容之态。
家有少女初長成,不過小荷尖尖初露角,卻已是春山如笑身如初柳。
寧博容不是那等豔色驚人的少女,而是就像她幼時猜測的那樣,果真長成了這副纖腰盈盈一握,柔弱到我見猶憐的模樣。
數年過去,左重卻仍不見蒼老之态,寧博容已經知道左重看似是個風雅的文人,實則同那幾個劉湛的護衛一樣,乃是真正的外加高手。
“左師。”
左重笑道:“阿容,昨日裏那曲子練得如何?”
“還不曾怎麽練呢。”寧博容微笑道,“咦,左師今日裏有事?”
左重嘆了口氣,“原打算叫婢女去同你說一聲,你卻已然來了,恐怕過幾日我便要同你告別啦。”
寧博容一驚,“左師何出此言?”
“楚王與我,怕是近日就要回京,今日說好要去刺史府論事。”
寧博容蹙起眉來,“回京?”
“不錯。”
今年,劉湛已經十四歲,已經是個真真正正長身玉立的少年,而因着寧舜英、寧舜華不時到山上來住,劉湛乃是她們嫡親的表哥,是以常常接着看表妹的名義到山上同他們家一塊兒吃飯,這年頭雖有男女大防,但着實不像後世這般嚴重,舜華、舜英年紀又小,說來既都是一家人,寧博容根本就不用回避,所以與劉湛也漸漸熟悉起來。
寧博容早就知道劉湛喜歡她,但這幾年裏,劉湛從不越雷池一步,溫文爾雅,性情柔和,并不借故接近自己。
哪怕偶爾在藏書閣碰到,也不會特意上前與自己攀談,時常自己拿過一本書讀者,他也只是取書自讀,同一空間裏,反倒有種格外寧和的感覺。
他這樣克制有禮,寧博容自也不好自戀地讓他離自己遠一點,畢竟人家從未真正對她說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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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了嗎?
也是,他在雲州,已經呆了快五年了。
“什麽時候走?總要送一送左師才是,至少我需親自下廚,做一桌送別宴送左師才是。”
左重看着面前溫柔清雅的少女,笑道:“大約是三日後,又能嘗一嘗阿容的手藝,那自是好的。”
寧博容點點頭,“左師既要去大兄那裏,那便早些去吧。”她嘆了口氣,心中也有淡淡的悵然。
人都是有感情的,天天見面的人要離開,再如何也會有些愁緒。
待回到崔氏那裏,說起這事,崔氏點點頭道:“楚王他也該要回京了……總不能一直躲在雲州。”
寧博容蹙起眉來,她已經知道這年頭諸王那是混得比普通高官子弟還要慘一些,以劉湛的才學,即便不是皇家子,去考科舉都不算難事,而且這人情商本來就高,封侯拜相恐怕也不是傳說。
偏偏,他是皇家子。
寧博容卻不信他沒有那樣的心,生在這樣的環境之中,知道今後的命運,若是還不想争上一争,難免太沒有志氣了。
“阿娘,那明日我親自下廚,給左師做送別宴,叫……他來也來吧。”
崔氏笑道:“明日怕是不行呢,明日你要去你大兄府上,長公主也辦了宴會來給楚王送別。”
“咦,可雲州并無人知道他就是楚王啊!”
“既然他都要回京了,那自然不必再做楚家九郎了。”崔氏淡淡道。
寧博容了然,“明日?”
“嗯,長公主的秋宴你知道的,明日便帶着琴去吧。”寧博容蹙眉,又到了這時候了?
“是。”
長公主劉婉貞這幾年不知道怎麽了,太熱衷于做媒,是以每年秋都會辦讓寧博容看來有些無語的……秋緣宴,說穿了就是一群大家閨秀賞花比才藝,因為寧博聞的宴與內只有一牆之隔,一些青年才俊在外,适齡女子們在內,雖不見面,卻聲音可聞,也是一種頗為風雅的……古代相親宴。
前些年寧博容年紀還小自不必說,去年她給推了,今年崔氏卻怎麽都會讓她去的。
……推拒了沈家提親之後過了這麽幾年,崔氏知道寧博容優秀,也不着急她出嫁,但是,這年代的父母在婚姻之事上肯定和現代不同,十二歲已經是半大少女,完全可以考慮這方面了,崔氏的道理也是有的,寧博容乃是她的晚來女,她和寧盛的年紀都不輕了,好歹是想看到寧博容出嫁的,若是将來萬一有個不好,将婚事交到寧博聞和劉婉貞手裏,崔氏想想都不甘願。
知道崔氏的心思,寧博容只得無奈道:“好吧。”
青梅竹馬策略泡湯,一眨眼她已經到了不能随便和外男接觸的年紀了,而這幾年裏勉強算得上青梅竹馬的居然只有那個……少年殼子成熟男芯子的劉湛!
簡直讓她十分無語好麽!
“秋緣宴啊……”寧博容嘆了口氣。
也是告別宴呢,她淡淡地笑了笑。
秋風徐徐,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她執起簫,輕輕吹了一個音。
發絲輕輕飄起,卻并非因那秋風。
音殺之術早成,她的樂聲,早已與尋常不同。
惑人之音,從未試驗,讓她的內心蠢蠢欲動。
彈琴……麽?
罷了,一曲琴音,權當送別。
☆、45·水榭之上
第二日一早,寧博容照例天還未亮就起來,悄無聲息地從窗口遁了出去,在竹林裏練了一會兒武,通身清爽地回到了房間,不多時阿青便敲門進來了。
讓寧博容感到驚訝的是,崔氏也同阿青一道來了,身後跟着捧衣裳的阿齊。
“呃,這麽多是做什麽?”寧博容瞪向捧着妝匣的阿青。
阿青笑盈盈道:“娘子說了,今日小娘子需得打扮一下才是。”她原就比寧博容大上幾歲,如今正是青春,容顏又清秀,愈加顯得亭亭玉立起來,只是站在寧博容身邊,卻到底黯淡許多。
十二歲的寧博容初具少女身形,身材上原比不得阿青這等豐盈的女子,但她的身上卻有一種特別的柔弱之美,即便年齡尚稚,卻也掩蓋不了這種玉華般的殊麗之色。
“是,看到這妝盒人家小娘子早就高興了,也只有你這等一臉苦色!”崔氏嗔怒道。
今日崔氏給寧博容準備的一身衣裙可不比平日裏,單單是一條上深下淺的往下如煙暈染的藍色襦裙,深藍如海之色,淺藍似天之清,便十二分的價值不菲。
襦裙的樣式并不繁複,在胸下系湖藍綢帶,卻顯得寧博容的身形又修長了不少,外套一件薄如蟬翼的紫绡半臂,用金絲銀線繡以小魚兒吐雲紋,再加上一條素白的仙鶴梅花樣披帛,從上到下,都講究到了極致,用來壓裙的彎月形玉墜兒是上好的翠玉,綠得仿佛可以滴水。
而發型發飾自然更講究,因為寧博容畢竟年幼,不好做太繁複的發型,是以仍梳驚鴻髻,插着兩柄翠玉梳,梳背滿飾花紋,卷雲形蔓草紋為底,上為如意雲紋,又有兩支通透的水晶花簪,後綴一支彎月步搖,乃是寧博容不曾見過的絲網狀,以銀絲珍珠編織成花朵,然後長長挑出一絲絲墜在發後。
這個年代的發飾頭飾,皆是精致到了極致,便是崔氏給她挑出的一對水晶耳環都漂亮到現代工藝極難做到,從耳垂吊下一指長的銀絲,墜子是雕成細致蟬形的紫色水晶,連蟬翼的花紋都能雕出,可見技藝之精湛。
最後貼好額間的翠綠蝶形花钿,崔氏瞧了寧博容的面容半天,卻是實在不忍在這玉白面容上上妝,哪怕是最适合少女的桃花妝,也是無法讓面前這張面容美上半分。
是以依舊是素面,衣着發飾越是講究,卻越襯得這張面容天然去雕飾,猶如清水出芙蓉。
“阿娘,好了吧。”寧博容無奈道,任由崔氏和阿青折騰。
崔氏想了想,給她細瘦的手腕上套上兩個金玉镯子,金色镂花精致,玉色如血,乃是極少見的紅翡。
“行了,你便這般去吧。”崔氏滿意道。
寧博容松了口氣,總算是結束了,咦,等下,“阿娘你也要去?!”
她這才發現崔氏的衣着發飾也是極用心!
“不錯,”崔氏淡淡道,“你這鬼丫頭一向主意多,我若是不去,誰知道你會否乖乖聽話,阿青、阿鄭她們被你訓得服服帖帖,哪裏敢管你的事。”
“……可是阿娘你不是一向不想見到劉婉貞的嗎?”
崔氏點點頭,“是,我是不想見她,但是比其她,你顯然要更重要,若沒有親自見到,我怎知對方是好是糟。”
寧博容:“……”說穿了就是給她相親比厭惡劉婉貞的心更重要嘛。
用過朝食,寧博容與崔氏便登上了去刺史府的馬車。
親自捧着左重贈與她的素鸾琴,此乃當代名琴之一,不說其價值,在好琴人的心中,它幾乎可說是無價的,想到此間,寧博容心中更是淡淡悵然。
她其實知道,此琴大抵是那人假左重之手送與自己,只是他不說,她也不好問,左重作為她的琴藝師父,送弟子一把琴,寧博容甚至連推拒的理由也是沒有的。
當然,這件事崔氏是不知道的,莫說崔氏了,除了劉湛自己、左重和她,大概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
等到進了雲州城,穿過坊市快要到刺史府的時候,崔氏就已經板直了腰背。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劉婉貞,因為年年寧博聞和劉婉貞都被皇帝叫回京城過年,寧舜華、寧舜英姐妹倒是年年得見,寧博聞也是一年中總有幾次上翠華山,劉婉貞自己倒也想去,但寧博聞知道崔氏大抵不願見她,是以從未答應過。
劉婉貞再如何也是長公主之尊,寧博聞并不想讓崔氏對她行禮,雖劉婉貞是他的妻,但畢竟是公主。
今日,崔氏卻主動上門,便是寧博聞都不曾想到。
寧博容,心情也有些複雜,“阿娘。”
“放心吧,”崔氏淡淡一笑,“她又不能吃了我。”
到了門口,寧博容才驚訝地發現,寧博聞與劉婉貞齊齊迎在門口!
原來他們從書院出發,刺史府來接寧博容的仆從便知道了崔氏也一道前往,每次往翠華山上送帖子,邀請的都是寧博容與崔氏二人,但崔氏從來不去是衆人都知道的,哪知這回,崔氏居然來了。
是以這仆從趕緊快馬加鞭回了刺史府,告知了寧博聞與劉婉貞,才有這樣一幕。
崔氏下了車,見到寧博聞夫婦二人,臉色依然波瀾不驚,卻端端正正地朝着劉婉貞行禮,只是這還沒彎下腿,便被劉婉貞趕緊扶住了。
“阿母……今日能來,婉貞當真心中高興……”說這話的時候,她不僅僅滿臉的感動,更壓根兒是淚流滿面好麽!
寧博容:“……”她很清楚,這位公主,她是真哭啊!
如果換做旁人,寧博容還會懷疑這人是做戲,但是劉婉貞……她會做戲才叫見了鬼了!
但是這種真情實意,也太過了吧……沒見崔氏連笑都僵了嗎?
幸好寧博聞迅速拉住劉婉貞,只說了兩句就勸住了她的眼淚,寧博容深感佩服。
“阿母,你和阿妹先進去吧,”寧博聞笑道,“水絮,你引我阿母去上座。”
“是,郎君。”水絮滿臉堆着笑,趕緊上前一步攙扶着崔氏,“夫人,往這邊走。”
甚至連個“老”字也不敢加。
崔氏今年已經不年輕了,連孫女寧舜華、寧舜英都已經到了漸漸懂事的年紀,叫一聲老夫人并不為過,但是水絮本就不大熟悉崔氏,更不知她的脾氣,自當小心翼翼,就怕得罪了崔氏。
“水絮,我來吧。”劉婉貞柔柔道,竟是想親自去攙扶崔氏。
崔氏趕緊道:“公主,不值當。”推拒了之後,劉婉貞還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樣。
寧博容覺得,崔氏的頭已經開始有些痛了。
要知道,崔氏雖是世家女出身,卻着實是個爽利性子,平素最不喜這等膩膩歪歪哭哭啼啼,也難怪如此不喜劉婉貞,便是沒有當年之事,她與劉婉貞也是極不對盤的。
性格不合,完全可以拿來形容崔氏與劉婉貞。
幸好這時候寧舜華與寧舜英立刻跑出來一左一右挽住了崔氏,崔氏的臉色立刻緩和下來。
這兩個八九歲的小姑娘不僅長得一模一樣,性格也讨喜,一向很得崔氏的歡心。
寧博容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轉向劉婉貞道:“阿嫂,今日是不是還有人來?阿兄才會親自在門口接。”
“是,我表兄漢承侯要來。”劉婉貞輕輕道。
“表兄?”寧博容疑惑道,又是一個皇家人?
劉婉貞點點頭,“他的祖母乃是我的姑祖母,亦是我大梁開國長公主。”
寧博容恍然,就是那個……在大梁歷史上留下許多彪悍事跡的開國長公主劉绮,她當年位比太子,權柄倒是比那些諸王更要大一些。
“那這個漢承侯來做什麽?”
“來接阿湛回京。”劉婉貞嘆了口氣,“阿湛他也是個可憐孩子,被丢在雲州這麽久,皇兄居然絲毫不管他。”
話中充滿憐憫之意。
寧博容:“……”
他真心不需要你憐憫,他在雲州……完全是故意的好麽!就為了避開京中的複雜形勢呢!
進了水榭之中,劉婉貞果真将崔氏奉為上座,她為公主之尊,崔氏卻是她婆母,這樣做倒也并不十分違了尊卑。
刺史府與幾年前已經大變樣,這些年,這裏根據劉婉貞的喜好擴建,在這後院之中修了汀香水榭,挂了竹簾帷幔,輕紗飛舞,水色盈盈,說不出的舒适宜人,而寧博聞辦的宴不再是與此間有一牆之隔了,而是一水之隔,更是朦朦胧胧,這邊花團錦簇,那邊觥籌交錯,這也就是大梁能做得出了,若是在禮教森嚴的年代,男女這般中間全無阻隔,只一池不算寬的水,實在是大為失禮不雅,極損女子名聲的。
在大梁,此等宴會卻只會謂之風雅。
水波盈盈,眼波亦是盈盈,便是幾乎可以稱得上開放的……相親宴。
劉婉貞原本是想為劉湛另外辦一送別宴的,卻想着她的秋緣宴已經打出了名聲去,來的人也多,總要風風光光地送劉湛回京才是,這才索性就在這次秋緣宴上位劉湛送行。
且劉湛也十四歲了,來參加她秋緣宴的不僅僅是雲州的千金,連潞洲亦是有人來,這兩地的大家閨秀雖不及京中多,卻也有不少優秀的女孩子,誰知道會不會就此結緣呢,劉婉貞還是相當樂見侄兒劉湛覓得一份好姻緣的,畢竟他在雲州這幾年,幾乎可以說是她瞧着從一孩童長成少年,對劉湛自也多了幾份憐惜。
寧博容與崔氏這次來得早,便坐在水榭裏一道聊天吃點心喝茶,點心自是劉婉貞極愛的桂花糕、杏仁酥、千層卷之類,又有幾道極新鮮的果脯,茶卻是寧博容獨家的紅茶,更适合水榭內的女子喝。
而因為水榭的位置視野極佳,沒多久,寧博容就看到一片片靓麗的風景沿着池邊走來,那一個個婷婷袅袅風姿搖曳的身影帶着成群的婢女款款往這邊來,既是相親宴,這些少女們裝扮自然都極佳,又不時有或嬌憨或爽脆或清甜的笑聲傳來,當真是莺聲燕語、繁花缤紛。
同時,對岸的青年才俊,或許旁人看着有些模模糊糊,只大概看個身形罷了,寧博容卻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現在耳聰目明的程度,完全可以稱之為變态好麽!
然後,沒多久她就看到劉湛到了,左重也到了。
即便是在人群之中,劉湛也仿佛就是鶴立雞群。
能作為寧博聞的宴上客,自然都是兩州最出色的青年才俊、貴胄少年,而明知對面水榭之中有不少少女圍觀,刻意挺直了腰背的更不是少數。
可是劉湛并不一樣。
他從不刻意去做這些,甚至他的腰背或許并非最直最挺,但他的一舉一動行進之間,有一種旁人沒有的自然随意,偏這等随意之中,又有說不出的優雅雍容。
這是一世後的皇家氣質在他身上凝實,又內斂,才造成的獨特氣質,光華不顯,悠靜自生。
十四歲的劉湛已經不比左重矮上多少了,他一身簡簡單單的青袍,站在那群衣着光鮮的少年中間,偏偏還如此顯眼。
因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甚至沒有人同他說話,他就這樣怡怡然地坐下,怡怡然地喝茶,甚至忽然一轉頭,仿佛一瞬間迎上了寧博容的眼神。
寧博容微微一怔。
那二十三個貧家子,包括劉湛在內,是一直練着她給的內家武學的,後來入學的學子,學的卻又要次了一等。
是以,劉湛如今的內功,雖不可說有多深厚,卻應當也有……所謂江湖二三流高手的水準吧?
所以,眼睛自然要比尋常人好上一些。
劉湛微微一笑,舉了舉茶杯,寧博容有些不自在地轉過視線,不禁低頭看向手邊的素鸾琴。
“阿容,”崔氏忽然道。
寧博容擡起頭來,“嗯?”
崔氏的臉色有些嚴肅,“你可是看上了什麽人?”
寧博容瞪大眼睛,“阿母,你在說什麽呢!”
崔氏的聲音壓得極低,“看誰都可,那楚王不行。”
寧博容:“……”給崔氏的敏銳洞察力跪了……
不過,她微微一笑,對着崔氏道:“阿母,我當然明白,且,從未想過。”這個回答,十分斬釘截鐵。
雖說一開始對劉湛就懷着些許幾乎可以稱得上偏見的情緒,但是如今看來,他雖是個重生者,卻并非酷帥狂霸拽分分鐘打對手臉那種類型的重生者,而是奉行了低調自然甚至可以說享受這等行事原則的重生者——
若說一個人可以裝一日、一月、一年,但數年如一日,寧博容大抵也看清了他的秉性,而且,如今他與那二十三寒門子,幾乎都成莫逆之交,從不因那些人的門第出身而看輕他們,大抵也不是因他們未來的成就而刻意拉攏他們。
真心與否,實則還是看得出的。
只是,那個人再好,卻也不适合她。
因此今日,僅為送別。
☆、46·一曲離別
劉湛自然不知道寧博容在想些什麽,但是,這一年他不得不回去,定坤五十一年——
他垂下眼眸,輕輕嘆了口氣,雖然現在的他,或許并不能做出多少改變,但總要盡力一試。
只是在走之前,需得将此間事安排好了才是。
身邊人來來往往,劉湛自安然坐着,并不介意衆人将他視作透明人一般。
因他即便是赴宴,卻也沒換身衣服,依舊是那洗得幹幹淨淨的青袍,甚至連發髻處也只是用一根尋常的烏木簪罷了,或許因為同那些寒門學子呆得久了,他的氣質愈加內斂樸素,一雙眼睛清澈寧和,卻到底不比面前這些世家子與春風得意的青年才俊。
且,劉湛身後只一啞仆,比之帶着一溜兒家仆小厮的諸位小郎君自是差得遠。
因此,根本無人與他搭話,左重也是一屁股坐下便喝茶,他一身的名士風範,又明顯有了年紀,長者為尊,哪怕是表現給對岸的小娘子們看,也是有不少人上前來問好。
只是左重端出架子來,一概不怎麽理會,不一會兒身邊的人就散去了。
左重在雲州多年,名聲又盛,卻幾乎從不出門,這雲州城裏的年輕人中竟是沒人認識他。
“……卻不知道是哪個?”
一旁兩個年輕人的說話聲傳入劉湛耳中。
“聽聞那小娘子與寧刺史長得極相像。”
“嘶——寧刺史如此品貌,那寧家小娘子豈不是……”
“是呢,寧家雖不是世家,但要從我雲州潞洲兩地挑出比她身份更高的小娘子,怕也是只有沈家九娘和秦家大娘了吧?”
“……我可是聽說了一則小道消息,”先頭說話那青年壓低了聲音,“說是沈家原本想與寧家聯姻呢,結果被寧家拒了,到現在沈七郎還拖着不曾定親,那秦家大娘都已經十四了……”言下之意,這秦家大娘,說不得還比不上這寧家小娘子呢。
誰都知道,秦家可是十分鐘意沈七的,奈何沈家一直沒同意這門親事。
世家之女定親一向早,不比百姓家,到了十五及笄不曾定親的世家女那多半是有什麽問題的了,因此秦笙十四不曾定親,自然會為人說道,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到十七八嫁人卻也不算怎樣,至少要到二十來歲,才會被叫做老姑娘。
反而世家子沒那麽多的講究,沈七今年十七,已然是翩翩少年郎,因要考進士科,早已經不去國子監了,在家中潛心念書,只是長公主劉婉貞的帖子發了去,他今日應當也是要來的。
“也是,不說其他,聽聞寧刺史又要上調了,在地方上這幾年資歷熬過去,憑着他的能力手段,将來入閣拜相不在話下吧?”
“有個長公主做妻子,入閣拜相不是定然的麽,莫說是寧刺史了,這位小娘子的二兄如今已經補了理化縣的縣令了,往後有寧刺史朝中策應,豈不是輕輕松松一門榮華?”
“咦,聽聞,那寧家次子,竟是還未成親?”
“是,年紀都二十有三了吧……”
幸好這年頭,二十三歲未成親的男子也不算十分出奇,“倒是那萬裏書院的陸先生,如今有了好大名聲,年紀都已二十六了,也不曾成家哩。”
“咦,我家中有一堂妹,因前定親的人家那小郎君不幸病逝了,硬生生拖到了二十一歲,雖那寧二郎配不上,這陸先生,卻可讓我阿娘說道說道。”
劉湛正要喝茶,手頓了一頓。
唔,這事兒,倒是真要盤算一下了。
實則劉湛同陸質是有那麽丁點兒親戚關系,但陸質本是旁枝,劉湛上輩子聽過陸質的名頭,對他也多少有些了解,例如左師這般一生未婚的到底是少數,陸質本有功名,後被舉賢,本要讓他做官,他卻自己推拒了,劉湛那時問了寧博聞才知道——
雲州偏安一隅,他當當夫子自是逍遙自在,若是做官,卻到底會有許多麻煩事,因他不曾娶妻,身邊只一女,卻是婢子出身,莫說是當妻,便是妾也是做不成的。
此婢劉湛也見過一次,今年怕是有十七八了,生得一副秀麗容貌,溫婉大方,也聽旁人說過,此婢名流螢,原是大家庶女出身,後來家敗了,便被嫡母賣到了遠方,進了陸家後因當時病得快要死了,又瘦又小幹不了活兒,才被陸質的嬸嬸刻意扔到了陸質身邊。
哪知道,流螢卻活了下來,一路跟着陸質到了雲州,陸質名聲越大,流螢越是低調,幾乎足不出戶,便是寧博容數年來見到她的次數一雙手都可以數的過來。
劉湛眯了眯眼睛,打定主意回頭與寧博容提上一提,若是陸質一生只在書院,又不娶妻,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只是崔氏對此絲毫不知,想給陸質定一門親事便有些不大妙了。
劉湛喝茶吃了會兒點心,左耳朵右耳朵皆是聽了不少八卦。
這年頭的年輕人八卦起來到底還是挺含蓄的,所以,并未有什麽讓他覺得刺耳的話,倒是不少人對寧博容都充滿了興趣,讓他十二分的不舒服。
寧博容平素低調,這些年輕人裏見過她的幾乎沒有,又有這樣的身家,顯然是雲州潞洲兩地人家眼中相當吃香的結親對象。
劉湛理智上清楚這是必然會出現的情形,情感上卻依然覺得有些胸悶。
“四郎!”爽朗的聲音響起的時候,這靠水的宴會場瞬間靜了一靜。
劉湛看向笑着走過來的高大男人,掩去眼中的情緒,帶上微笑道:“表叔。”
無數難以置信的目光落到了劉湛的身上。
他們當然知道站在寧博聞身邊的高大男人是誰,能站在這兒的,消息大多靈通,漢承侯會親自到雲州接楚王回京這件事已經不是秘密,早已經傳開了的,而寧博聞一直在門口等客未到這裏來招呼客人,也是因漢承侯還不曾到。
然後,現在他到了,而他口中的四郎,除了天家四郎楚王,還能有誰?
而這位楚王就坐在他們身旁怕是已經有接近兩刻的時間,他們遠遠避開了他不說,甚至有那麽幾個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還帶着淡淡的鄙夷和些微的優越感。
結果,這位是天家第四子,楚王。
即便各世家不大看好楚王,并沒有将他太放在心上,但是,只要如今天家還在,他就是正正經經的天家之子,身份上誰能越得過他?哪個腦袋抽了才會想要去得罪一個老爹是皇帝的諸侯王,即便是他兄弟上了位,諸侯王也不是輕易好得罪的,畢竟誰在位上都要顧及一下他們天家的顏面。
一時間,這些宴上之前曾低聲嘲笑過只知道劉湛只知道吃喝的幾個青年,臉色都是煞白煞白的。
漢承侯李珂粗糙的大手落在了劉湛的肩頭,“幾年不見,竟是一下子就長這麽大了!”
身為昔日開國長公主的長孫,李珂的爵位并非繼承自他的父親,而是實打實的自己用軍功拼了來的,李珂時年三十八歲,卻已經在大梁的邊疆呆了一十九年。
李家一門雙侯,李珂之父盛德侯李戚在朝中頗有威望,李珂更是而立封侯,乃是大梁最鼎盛的家族之一。
劉湛笑道:“表叔才是,幾年未見,竟是絲毫未變。”
“哈哈,這怎可能,沒見你表叔我眼角都多了那麽多條皺紋?”李珂故意湊近了對劉湛道。
寧博聞站在李珂身後看着他同劉湛一派親昵模樣,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一雙碧藍的眼卻清淩淩的,不見任何喜悅之意。
那廂寧博容也往那邊看,然後忽然就皺起了眉。
不知怎的,她就是覺得……自從那個高大男人出現,那邊就變得有些怪,劉湛怪、左重怪,連寧博聞都有些怪怪的。
“阿娘,那人是誰?”
崔氏遠遠看了一眼,“怕是漢承侯李珂吧。”她的口吻極淡,寧博容敏感察覺到崔氏話中的冷淡之意——
甚至帶着點兒厭惡。
若非對崔氏極其了解的寧博容,旁人怕是聽不出分毫的,但寧博容可以肯定,這絕不是錯覺。
能到這個程度,崔氏應當是相當憎惡這李珂了,不然的話,以她的涵養,完全可以讓寧博容都不發現這種情緒。
……奇怪了,怎麽連崔氏都變得怪怪的。
他們家同李家應當全無往來啊?
奈何,沒有人來回答好奇心發作的寧博容。
“今日裏雖是給我的侄子送別,但秋日宴就是秋日宴,聽說欣小娘子你又練了幾支新曲子?”
“今日裏有左大家的弟子容小娘子在,我怎敢再班門弄斧。”一個聲音帶着笑意,卻也不意外的,有那麽兩三分敵意。
寧博容尚在走神,就聽那正與劉婉貞說話的小娘子說了這麽句話。
……在一旁默默裝沒有存在感也會中槍……
在崔氏十分有壓迫感的眼神中,寧博容只得站了起來,細聲細氣道:“欣姐姐這話也太自謙了,我不過練琴四五年罷了,欣姐姐卻是自小練琴,我哪裏比得。”
這位與劉婉貞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沈家九娘沈如欣。
她與沈七一母同胞,比寧博容大上兩歲,沈七只這麽一個同胞妹妹,剩下皆是其父妾侍所出。
“容妹妹才是,聽聞,這把琴可是名琴素鸾,何不讓我們見識一二。”
“咦,當真嗎?”立刻有人在一旁驚訝道。
這群小娘子裏,練琴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寧博容可以肯定沈如欣聽說自己拒絕沈家提親的事,而且,看這嫉妒的小眼神兒,戀兄情結嘛,她懂。
“琴是名琴,但我琴藝粗陋,既欣姐姐想聽,我彈上一曲卻也無妨。”寧博容微笑道。
劉婉貞即刻驚喜道:“那倒是好,我還未曾聽過阿容的琴聲哩。”
她出了聲,四周立刻一片迎合之聲,倒是将寧博容好生捧了一捧。
寧博容眼角掃過沈如欣不屑的面容,笑容漸漸淡了。
她何以看不出這小姑娘的心思,她與秦笙坐在一塊兒,兩人一般大不說,連手都緊緊挽着,就怕別人不知道她們交好呢。
而秦笙倒是一副淑女樣兒,不曾出聲說話,寧博容清楚,沈七就在對面,她怎麽能不端着點兒?
怕是這沈如欣當真琴藝不凡,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掃自己的面子了,自己這琴一彈,琴是名琴,又有左大家這等名師,若是回頭沈如欣再彈,穩穩勝過她一籌的話,旁人可不管誰學了多少年琴,肯定要說自己驽鈍笨拙,再有名琴名師也不過如此。
這年代的大家閨秀,最重要的不是那等容貌,而是這等名聲。
秦笙絕無那麽聰明,這只是個被寵壞了的小姑娘,沈如欣卻着着實實要比她厲害多了。
同是世家之女,卻因成長的環境不同,性格也是大異。
可惜啊,她是注定要失望了。
自己今天,并沒有打着蒙混過關的主意。
既是送別曲,那當然要有誠意,更何況左師也在,若是表現糟糕,怕是他又要吹胡子瞪眼訓自己一頓了。
偏以後,再也聽不到左師訓誡,寧博容心中湧現淡淡的傷感。
蔥白的手指放到了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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