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1)

“總要先看過一看。”歷祯帝笑道。

範吹海垂下眼睑。

前面三王,卻是從未有過這樣的殊榮,連所娶的妻子都要由歷祯帝親自看過,如此謹慎這般重視。

範吹海尚是第一次發現,帝王之心難測,怕是歷祯帝心中屬意之人不是如今在朝中火熱的穎王和趙王,當然更不是聘漢承侯之長女為妻的黎王,而是這位不露聲色從未引人注意的——楚王。

這個發現讓他的心中略微顫栗,他很明白,若非歷祯帝有意讓他發現,自己是絕猜不到的。

帝王的意思很明顯,從今往後,他——便是楚王的人。

“好了,岚佑,你也先回去吧,關于北地戰事,我們明日再議。”

“是,臣下告退。”

範吹海走出溫暖的議政堂,被那冷風一吹,硬是打了個哆嗦,想起帝王略有些精神不濟卻依舊威嚴的面容,他輕輕嘆了口氣。

到得家中,他思索片刻仍是叫來了一個門客,“你給我上雲州去,打聽一下那萬裏書院,和書院山長之女寧氏小娘子,越詳細越好。”

“是。”

若是……當真要為一國之後,慎重那是必然的。

範吹海想着,卻在此時,門房送來一張帖子,他翻開之後,卻是又出了一身冷汗。

此為拜帖,落款乃是楚王劉湛。

**

寧博容絲毫不知京城之事,自從《少年說》出,她更是狠狠低調了一陣子,都不大好意思出門去,推了幾次劉婉貞的宴會邀約,漸漸的雲州的天氣也冷了下來。

Advertisement

崔氏此時正在發愁,親自送客出門之後,皺着眉看向面前的一疊帖子,“都收起來吧。”

正在此時,寧博容跨進門來,笑盈盈道:“阿娘又在煩惱什麽?”

崔氏看向亭亭玉立的女兒,笑道:“你呀,那天一曲出了風頭,可知道最近阿娘收到多少請帖嗎?我家女兒不愁嫁,但若要在雲州潞洲兩地挑出個十全十美的,卻是太難。”

寧博容一僵,“阿娘,你說什麽呢!”

“給你挑個如意郎君呀,你翻過年去便十三了,可不能再一年年拖下去,至少要定下來才好。”

寧博容惱道:“阿兄如今都二十有三了還未成親呢,阿娘怎可整日只想着我!”

崔氏冷哼一聲:“就是不能像你阿兄,晚一些定親什麽的,結果呢?還不如早早定下呢!”

“那阿娘也要先将阿兄的親事定下了再來說我的事!”

崔氏眯了眯眼睛,“你不會當真看上了那楚王吧?”

“沒有的事!”寧博容惱羞成怒。

當然是沒有的事,只是比較讓她心碎的是……比較來比較去,要比出一個比劉湛好的——

實在是有點難度……

作者有話要說:

[1][2]略改編自梁啓超的《少年中國說》。

☆、52·博裕婚期

天氣漸漸冷起來,雖然雲州地處南方,冬天畢竟還是冬天,待得南方都下了第一場雪,北地的軍情卻依舊沒有多少好轉。

大梁的國力是要比宋強一些,但是被稱為北地蠻夷的地方卻也有了相當強硬的勢力,沒有了五代十國,北地的騎兵卻按照歷史的慣例變得十分厲害。

十一月,楚王劉湛領命,封行軍總管,遠赴北地邊城。

京城之中無人看好他這一去,是以穎王、趙王、黎王,包括未成年的昭王、禹王都表現出了相當的兄弟情誼,為其遠送京城外十八裏地。

劉湛走前三日,宮中楊昭儀因觸怒歷祯帝,被貶黜冷宮,楊相未敢出一言相護,數日後同樣被連降三級,貶作黃門侍郎。

然而這一切卻與遠在雲州的寧博容沒有多大關系,她親自做了紅茶配果醬蛋糕來給崔氏,卻見崔氏這日的心情似是十分不錯。

“阿娘,又碰上什麽喜事了?”

“阿容,你且來看看這個。”崔氏笑盈盈道。

寧博容好奇上前,卻是一封帖子,“咦,這乃是阿爹的好友?”

“是,昔日好友,只是你阿爹辭官,他卻仍在瀚州做官,原同你大兄一樣,乃是瀚州刺史,只是瀚州乃是中州,是以官階比你大兄要低上一階。”

寧博容點點頭,“如今他這是……致仕?”

“是,我曾與他家夫人相交,一家皆是和善人,只是此人為官太過清正,朝中又無人,幾乎就在這中州刺史的位置上做了一輩子,不過好在無功無過,如今致仕,願意到我萬裏書院中來教書,卻是一件好事,聽你阿爹說,這位于刺史可是做得一手好學問。”

寧博容笑道:“僅僅是這可不會讓阿娘你這樣開心。”

崔氏抿唇道:“說的不錯,這于刺史有一幼女,因前幾年祖父去世,三年前又喪母,這婚事便也一拖再拖,今年恰是十九歲,與你二兄年紀正相當。”

寧博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可是阿娘,你可從未見過這于家姑娘呢。”

“于刺史的家風是毫無問題的,一生也就只一老妻并一良妾罷了,這于家小娘子乃是原配所生的正經嫡女,她五六歲上我曾見過一面,端的是好相貌,總不會太糟糕,這雲州潞州兩地勢力盤根錯雜,反倒不如于刺史這等清白簡單的人家。”崔氏耐心道,“即便是你,我也是想尋那家風正的書香門第,原盧夫子家的長孫令儀倒是不算太差,可惜人家幼時便有訂下的婚事,倒是可惜。”

寧博容:“……”算了吧,那個盧令儀?站在沈七身邊都被秒成渣不說,他那個母親……完全将他寵得不成樣子好麽!

“不要看這盧令儀似乎被孟氏寵溺太過,阿容,你阿娘這輩子看人還算準,不論是那楚王還是沈七,這些男子眼裏心裏裝的東西太多了,要同他們過好日子,你也需得用心,這日子過下去會很累,那盧令儀雖比着他們不如何,卻也是俊俏英朗,有成山兄管着,不會太不成材,且他雖有些嬌氣,一雙眼睛很是清澈,要教他學好不算太難,此等心思簡單的少年郎,以我阿容的聰明,輕輕松松便可過一輩子富貴安穩的日子。”

崔氏的話很語重心長,寧博容卻垂下眼睑,她知道,崔氏的話很不錯,在這個古代來說,崔氏這般的評判标準才是最正确的,但是她——

對這個古代看似已然習慣,實則還是有些“水土不服”,這糾結所在便是她有精神潔癖,在現代時她對男友的要求也不算高,只需要長得順眼,脾氣不要太壞就行,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許出軌,精神和肉體都不行,她就是有這樣的潔癖,倒不是說真正有多相信愛情,但是若是另一半還有其他女人在心裏,或者去同別的女人睡覺,她就打心眼兒裏惡心。

這種潔癖,那是治也治不好,到了古代,才發現這一點好致命。

因為古代男人……

想想就覺得挺心塞的。

“阿娘,這于刺史一家什麽時候到?”

崔氏見寧博容不想繼續那個話題,便也不說了,“據說三兩日就要到雲州了。”

寧博容抿唇一笑,“那好,到時候我們總要先見一見那于家娘子。”

說是三兩日到,日子是過得極快的,不像寧博容一家是住在翠華山上,幾間竹屋極盡風雅,盧成山和張敏之這等夫子,實則就住在書院附近,翠華山下有一小鎮,也是山清水秀風景上佳,他們便在這鎮裏置了宅子,每日到書院走着去不過一刻時間罷了。

萬裏書院這兩年突然崛起,使得這山下的房子都漲了不少價格,一些外地求學的學子若是一時未能入書院讀書,便在山下租賃一屋舍住下,此地小橋流水,頗有南地水鄉風情,也算是一寧靜平和的讀書好地。

那于刺史單名一個珽字,幾十年前便與寧盛有些私交,此時致仕,他原是寒門出身,老家并無家眷親朋不說,連唯一的老父也已然去世,便想帶着家累到南方頤養天年,寧盛的萬裏書院之名他也有聽說,若到了晚年還能教書育人,自是不錯的選擇,是以他果斷帶着一家前來投奔寧盛。

早早的寧盛便親自替于珽盤下了鎮裏一處三進的院子,有個不算大的小花園,又有一池荷一座小亭,雖格局上不如北地的寬闊,卻頗有幾分南方園林的精致,最主要的是離盧成山、張敏之家都近,也便于時常往來。

于珽到的第三天,便請了寧盛一家、盧成山一家和張敏之一家到新居中小聚,寧博容便抱着去見未來嫂子的嚴謹态度,任由阿青給她折騰穿衣。

因為天氣太冷,這時節又沒有大棉襖,穿衣服自然是一層兩層三層的來,但是寧博容今年冬天讓做的填了野鴨絨的薄皮衣,裏面加上一件,不用穿得太臃腫又極保暖,嗯,用個現代的說辭,這叫皮羽絨。

外面套上一件墨綠的窄袖寬襟短襦,配一條月白灑銀線的十二幅長裙,外套七分長的寬袖翠綠外袍,同色束腰,最後加鵝黃梅花披帛,發梳簡單的雙螺髻,簪白玉珍珠花釵,插兩個碧油油的玉梳便也罷了。

“就貼這個吧。”淺綠的五瓣梅花钿也貼好,依舊是素面朝天,寧博容就這樣随着崔氏出了門。

冬日裏出門是挺遭罪的,但是寧博容如今寒暑不侵,自是無妨,且那小鎮雖就在山下,崔氏卻不會容她時常下山,是以能出門散散心,她也挺開心。

更何況,今日裏還有任務在呢。

進了于家大門,崔氏将這喬遷禮送了,便随着容貌清秀的小丫鬟進了內堂。

內堂燒着火炭,一派融融暖意,寧博容将鬥篷脫了遞給阿青,于珽的夫人于兩年前過世,妾不能出來待客,如今這主事人便是于珽長子之妻魯氏,魯氏乃是瀚州大戶人家出身,這內外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給魯氏見了禮,寧博容便不着痕跡地朝着魯氏身旁的那個年輕女子看去。

在現代,十九歲的姑娘不過只是個剛上大學的女孩子,還已經成年了,卻也不會完全被視作成年人吧?

在這個年代,十九歲卻已經是很成熟的年紀了,這魯氏實則也才二十出頭罷了,她已生了一女,這年才剛三歲,也抱出來見客,一群人便圍着她,這小姑娘也不怕人,倒是咯咯笑得歡。

魯氏身旁那女子,顯然便是于家還未出嫁的姑娘,崔氏看中的那位了。

要說長相,果然如同崔氏所言,這位長得眉清目秀,這般溫溫柔柔笑着的時候,氣質很好,有種別樣的清純婉約之态。

單看外表,那是絕對可以過關的。

“于家姐姐平日裏都做些什麽玩耍?”寧博容笑着問道。

那邊大人們圍着小孩子,這邊就只坐了寧博容、盧家六娘盧珊珊和張家三娘張茹,并這于家二娘于晚。

其中盧珊珊向來是個內向嬌怯的性子,年紀比寧博容要小上一歲,平日裏便腼腆得說上幾句就要臉紅,循規蹈矩得很,張茹卻比寧博容要大上好幾歲,足有十七了,前兩年便訂了親,來年就要出嫁,她與寧博容也并不相熟,并不像是崔氏的好友安氏之女陳臻臻那樣溫柔婉約,性情略有些清高,除了讀書,平日裏幾乎可以說是沉默寡言,這于晚與她們第一次見,更是不熟,若是寧博容不說話,這四個人對面坐着,難道就這樣大眼瞪小眼麽?

幸好于晚不似盧珊珊那般腼腆,也不像張茹那等清高,寧博容一說話,她便笑道:“哪裏有什麽玩耍,不過看幾本書寫幾個字罷了。”

盧珊珊便細聲細氣道:“難道于姐姐不做些女紅嗎?”

于晚失笑,“做自是要做的,家母不曾過世時,可是天天督促着我做呢,可惜我似是與此上并無多少天賦,手上被針紮了不少次,卻總是笨手笨腳做不好。”

說着便有些傷感了,畢竟她的母親才剛過世三兩年罷了。

寧博容這才發現,這于晚瞧着溫柔如水,實則竟是個挺爽利的性子,并不扭捏。

“我也是不愛做女紅的,不知于姐姐愛看什麽書?”

“什麽書都看一些,”于晚微笑道,“倒是寧家妹妹的名聲,我遠在瀚州也是聽說了。”

張茹眉間微微一動,緩緩道:“可是《少年說》?”

“這倒不是,我聽說寧家妹妹的時候,還是因為那筆好字,家父同宋理宋先生有些私交。”于晚柔聲道,“不過《少年說》确實令人驚豔。”

寧博容有些不好意思,以她的閱歷和才情,要寫出《少年說》這種水平的文章那是基本上不大可能,只是自小她太過聰明,是以寧盛絲毫不曾懷疑她。只能說寧博容還是臉皮太薄了,沒修煉成那些小說裏男女主角随随便便抄襲李白杜甫的詩蘇轼辛棄疾的詞,還能淡定自若的厚臉皮。

這邊聊了一會兒,便開了宴,瀚州靠海,這于家人的口味就與他們不盡相同,一桌子的菜基本上都是……海鮮類為主,不過幾味點心倒是很特別,寧博容特地問于晚問了食譜,于晚也就大大方方地給了,這不是那等獨家點心,在瀚州并不少見,但看她的熟悉程度,怕是做點心也是一把好手。

歸家之時,寧博容便笑道:“阿母,這于家姐姐當真不錯。”

崔氏也很滿意,“于家家風一直很是正派,家中那妾只得一女,早早便嫁了出去,如今這魯氏管家,也是分毫不亂。”

“回頭我寫封信與阿兄說一說吧。”

“提一提便也罷了,回頭我與你一道去一趟潞洲。”

“好!”

這年頭操持一場婚事可是不簡單,不過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氏并沒有什麽征詢寧博裕意見的意思,寧博容卻細細給寧博裕寫了一封信,将于晚的人品相貌性格脾氣包括愛好都寫得清清楚楚,不兩日收到回信,上只有十分具寧博裕個人特色的幾個字——

“謹聽阿父阿母之命便好。”

……這人,還真是心寬得可以。

崔氏說要去潞洲,當然是要将寧博裕現在的住處好好收拾一下,若是要娶妻,自是要讓小夫妻二人在潞洲住的,讓寧盛同于珽通過氣之後,她這廂一邊忙着請媒去于家納彩,一邊開始準備起來。

在大梁,這要結次婚,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這輩子三個孩子都是讨債一般,老大寧博聞不用說,當時他成親崔氏就頗有些不情不願,次子又是這般不順,幼女……別當她看不出來,這才是個真正的問題人物。

納彩過後,合了八字,說是寧博裕與于晚八字相合,所謂天作之合,反正寧博容對這方面也不大懂。

之後崔氏就開始忙碌着準備彩禮,因恰好要過年,這彩禮的準備過程就愈加顯得忙亂。

翻過年去,寧博容便十三歲了,寧博裕更是二十有四,崔氏更急着将他的婚事定下來。

正月初八是個好日子,寧博聞早早便到了翠華山,這納征也就是送彩禮,理論上是要選擇親族中兩位有官位、有才貌的二郎作為“函使”和“副函使”去,過程更是十分講究,寧家去的二人,為首的自是官居從三品的寧博聞,另有副函使一名,乃是寧盛寫信自洛州趕來的寧家一位子侄,他只是個八品小官,但長得倒是玉樹臨風,寧家少有長得不好的孩子,這寧博華雖是寧盛四兄的庶子,可嫡母不慈,自小受寧盛接濟,這時寧盛邀他來,他自是不會推辭。

寧博容看着楠木盒子裏的《通婚書》,再瞧向那整擡的五色彩緞、數十匹錦帛、成堆的銅錢,甚至還有豬羊牲畜、米面糧油、點心水果、奶酪油鹽、醬醋蔥姜……最讓她瞪大眼睛的是,還有一只山裏獵來的黑熊和兩只體型壯碩的山猞猁……也不知道這可憐的熊是從哪個冬眠的洞裏被活生生挖出來的。

說句實話,看到這些彩禮,她深深覺得以往看的古裝電視劇欺騙了她,這規模,根本就不可能包到那些個盒子裏去好麽,單單看那擡彩禮的壯漢就有幾十個,那是相當壯觀浩蕩,而且東西……也完全颠覆了她的認知。

反正,是不會有什麽金銀釵環寶石放在彩禮裏面的,只有那兩大堆的銅錢,實則也就五六百貫罷了。

不過東西種類之繁多,實在是寧博容從未見過。

可惜的是,這種正式時候,寧博容是不可能跟去看看究竟是怎樣的,直到天色擦黑,寧博聞帶着《答婚書》回來,便算是正式訂了婚了。

“日子定下了,因那于家夥的年紀也不小了,我家博裕更是年長,婚期便定在五月初六。”崔氏蹙着眉,照她的心思更早一些也是無妨,于家早就備下了于晚的嫁妝,但太匆忙總是不好。

年後天氣愈加寒冷,還未開春之前,對于北地将士而言卻是雪上加霜,劉湛去後陸陸續續給寧博容寫過幾封信,卻是聰明地寫給寧舜華,再買通了這位表妹轉交的,是以崔氏都不曾發現。

上一封信中,便真誠感謝過萬裏書院在那幾年裏教他武學,否則,他在那前方卻也堅持不下來,雖不曾明确提及寧博容,但兩人心照不宣,這實則是在感謝寧博容。

直到開春,才算是有了轉機,兩場大捷随着春|意傳到雲州,上下一片歡呼之聲。

楚王劉湛之名,這才正式進入大梁朝堂一衆官員的眼中。

而四月上,崔氏便帶着寧博容趕赴潞洲理化縣,如今寧博裕已經是理化縣的縣令,一方父母官,不比當初當縣丞之時,經常住在縣衙不回來,崔氏給他準備的兩進院子并不常住,但阿杏仍然将之打理得幹幹淨淨。

“洵拜見姨母。”沈七恭恭敬敬地行過禮。

崔氏微笑道:“七郎怎會在此間?”

“因要靜心讀書,外祖父去世後,這處屋舍便空了下來,理化縣山清水秀,平素安靜,我便搬到此間來住,已然有大半年了。”沈七淡淡道。

寧博容原要來找崔氏,卻是在簾後腳步頓了一頓。

……這沈七,怎麽有點兒陰魂不散的意思?

這也太有“緣分”了吧……

☆、53·遠行上京

寧博容皺着眉在簾子後面停住腳步,外間沈七卻是規規矩矩地朝崔氏問好,此時已然開了春,理化縣正是桃紅柳綠的好時節,但沈七的外祖去世之後,他自是沒有理由留下用飯的,崔氏招呼地雖然客氣,沈七卻也不好意思一直磨到用飯的時間。

若是換做劉湛,怕是能有那麽厚的臉皮,沈七卻不行,他的教養和性格讓他做不到那樣死皮賴臉。

哪怕是真的喜歡并未走出來的那位少女,他也願意為之努力,卻到底沒辦法放下所有的身段去讨好,這是個性使然。

于是,坐了一會兒之後,見寧博容絲毫沒有出來的意思,他只得默默離開。

走到門口,看着兩家之間只一牆之隔,他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比起潞洲到雲州的距離,這一牆之隔,已是十分近了好嗎?

而這時,寧博容才出來,抱怨道:“這麽長時間才走,害我在後面站了這麽久,阿娘,這個是不是要這樣弄?”

她從來不是拖泥帶水之人,既然覺得沈七不适合,那就壓根兒沒有想過再與他有什麽牽扯,是以哪怕沈七表現得再明顯,寧博容也沒什麽興趣。

崔氏卻若有所思,“阿容,怕是這沈七郎,當真心悅于你。”

寧博容瞪大了眼睛,“阿娘!”

“好了好了,不說了。”

寧博容嗔道:“若是一個人喜歡我我便要嫁給他,那我能嫁幾個人啊!”

崔氏笑了起來,“是是是,我家阿容只有一個,自然得挑一個最好的人家。”

這回卻輪到寧博容不說話了。

崔氏接過寧博容拿着的五色絲棉,應道:“這樣就可以了。”

這是寧博裕成親時需用到的東西。

不僅如此,還要準備氈席、青廬和百子帳,還有小金銀盞子,準确的三斤粟、三斤麻,還有三支箭,這都是大梁傳統婚禮上需要用到的東西,更別說那早早養着的大雁了,而這一切對于寧博容來說都相當新奇。

之後的好幾天,沈七幾乎天天報道,寧博裕縣衙中有些忙,卻也在家住了好幾天,寧博容敏感地發現,現在他同沈七還挺熟悉的。

越來越臨近婚禮,這天夜裏,寧博容弄了幾個涼菜,鹽水毛豆已經成為寧家常吃的小菜,又有拍了些許蒜泥的涼拌黃瓜和一盤子涼拌菜,卻是切成細絲的蘿蔔,同香菜拌在一起,滴上些香油,就是一道開胃涼菜,還有一盤子酸筍丁、香菇幹、蛋皮切絲加上一點點雞脯絲做的三鮮什錦,加上她親手釀的青梅酒,放進食盒去找她家阿兄聊家常。

這天寧博裕下衙早,洗過澡便在後院的小亭中讀書,寧博容便直接去了。

“阿兄!”

寧博裕見是她來,十分高興地放下書,“阿容怎地現在來了,可是有什麽話說?”

“咦,阿兄這是要下棋?”

寧博容将食盒放下,看到了寧博裕面前的棋盤。

“不錯,和阿洵約好了一會兒下棋。”寧博裕點頭道。

寧博容面容古怪,“……阿洵?”

“是啊,不就是那沈家七郎?他雖年紀不大,懂的事卻不少,且在這理化縣,這盤根錯節的關系若不是有他幫忙,我這縣令可不會做得這樣輕松。”寧博裕認真道:“他既誠心相交,我自也真心與之來往。”

寧博容挑了挑眉沒再說什麽,将食盒中的小菜一碟碟放下,鹽水毛豆、涼拌黃瓜、開胃涼菜、三鮮什錦,并一小壺青梅酒,在這溫暖的南方春末的天氣裏,坐在涼亭中看向那已然碧綠盈盈的初荷,實在是一種享受。

“既如此,阿青,一會兒再送一雙筷子一個酒杯來,阿兄既在等客來,我便先走了。”

寧博容可不想等到沈七來,徒增尴尬。

她原想跟寧博裕說沈七之事,提醒他別和沈七走得太近,不管是這位的世家身份,還是對你家妹妹“有企圖”,都得注意着點好不好!

可現在,沈七已是幫了寧博裕,寧博容便知道以寧博裕的個性而言,讓他再疏遠人家是不大可能的,寧博裕心中自有一杆秤,既耿直又不至于太迂腐,寧博容相信他與沈七相交也會有個度的。

既提醒已經晚了,她也就不便再提。

誰知她拎起食盒還未走遠,便見到沈七迎面走來。

這寧博裕宅子裏的下人顯然是見慣沈七的,居然無人通報,寧博容也就腳步自然地走了過去。

此時天色擦黑,寧博容一頭長發只用發帶系在腦後,別無綴飾,素面朝天,一雙藍眼卻眼波流轉,即便不說話,那種藍到懾人的美麗仍舊讓人忍不住心弦微動。

而她穿一身碧水天青色的寬袖薄衫,下着一條白色煙染淺綠的長裙,那裙下擺極大,走動之時便如煙水氤氲,寧博容走動時的姿态又比一般的少女要輕盈許多,這宛然靈動之态,襯着她秀麗纖弱之姿,偏她自小念書,雖自問不是那等天資出衆的才女,但讀書三千卷,不管如何都與旁人不相同,這等腹有詩書的高華,随着她的年紀越大,越是凸顯出來,書卷氣在她的身上非但沒有讓她像張茹一般顯得清高刻板,反倒愈加添了三兩分靈氣。

若說寧博容這副天生的長相就有九分,這世上九分的美人雖然不多,卻也能數出那麽些個的,但加上她這股子氣質,卻着實太少見了。

十二歲的寧博容還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間,到了十三歲,她卻開始抽條兒長個子,身形也顯出少女的俏麗來,這種姿容上的出衆自是一年比一年更加明顯。

“阿容。”沈洵忍不住叫住她。

寧博容眉間一皺,随随便便稱呼她的名字,這已經有些失禮,她家與沈七家還沒熟悉到這種地步。

“沈家表兄。”寧博容客氣地行了一禮,“阿青,回頭給沈家表兄再送一雙筷子和酒杯。”

“是。”

兩人就這樣說着話,走進了黃昏的暮色裏。

沈洵靜靜看着,卻是沒有再出聲叫她。

實際上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裏不好?會讓她在幾年前那樣堅決地退卻親事,現在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作為沈家這一代中最有希望的孩子,沈洵自然是極聰明的,所以他知道有一種他最不願意承認的可能——

她心有所屬。

每每想到這種可能,他便自己反駁道,不可能,她的年紀還這樣小。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會想起那個雨天,寧博容與劉湛并肩站在江堤之下,兩人的手就那樣緊緊拉在一起。

那時候,他們兩個明明還只是孩子,看無論是神情還是氣質,卻沒有半分孩子該有的天真稚氣。

那是沈洵心中的一根刺,怎麽都拔不掉,但若是寧博容真的能夠嫁給他,他願意将這件事徹徹底底地遺忘。

問題是,這個姑娘好像絲毫沒有松動的意思。

沈洵嘆了口氣,緩緩往亭子的方向走去。

“七郎,你來啦。”寧博裕笑道,“來,我們下棋。”

“這是……寧家妹妹親自做的涼菜?”

“是,阿容做這些那是相當拿手的,”寧博裕得意道,要知道,涼菜看似簡單,實際上才不是這麽好做,涼菜好吃與好吃的差別也是極大,太酸不好吃,太鹹也不好吃,可若是太淡,也是沒滋沒味,寧博容親手做的涼菜酸爽得恰到好處,鹹淡得宜,這才是很見水準的,“連這青梅酒,亦是她親手釀的。”

沈洵心中一動,“她知道——我今日要與你來下棋嗎?”

寧博裕搖搖頭,“自然是不知道的,我先前并未和她說起,原她好似要和我說什麽的,我提及你要來,她便早早走了。”

寧博裕或許不及寧博聞和寧博容聰明,但也不傻,這句話已經是相當赤|裸裸的提醒了,可惜沈洵神思不定,竟是不曾聽得出來。

這一天的棋下得于是也輸得一塌糊塗,明明沈洵的棋藝要比寧博裕高上一截,但心中有事,這心思不用在下棋上,能下得好才叫奇怪。

次日已是五月初六,婚禮迫在眉睫,卻在這時,幾輛馬車停在了門口,寧博容聽到門房的消息報進來,才知道是寧博聞一家來了。

在正堂見過崔氏,劉婉貞依舊是那副乖順媳婦的模樣,崔氏也不好橫眉冷眼,淡淡寒暄了兩句,寧博聞便直切正題。

“阿娘,待二郎的婚事過後,我便要帶着婉貞回京了。”

“回京?”

“是,調令已經下來,我由雲州刺史調任鴻胪寺卿。”寧博聞道。

崔氏臉上并沒有多少喜色,“嗯,好好做官,莫再讓你阿父失望。”

“是。”

雖那幾年寧博聞與寧盛夫妻之間的關系降到了冰點,經過這麽幾年的緩和,已經是好上許多了,寧博聞并不操之過急,寧盛與崔氏也是漸漸在與他修複關系,于是現如今說起話來态度已經是相當平緩。

雖崔氏只是這樣淡淡一句,寧博聞卻知道她是全然出自真心。

鴻胪寺卿同雲州刺史一般,都是從三品,但是從三品的地方官和從三品的京官,那是截然不同的,更何況鴻胪寺卿這個位置有其特殊性,鴻胪乃是傳呼之義,源于漢代之大鴻胪,掌管皇帝的待人接物,等于皇帝私人的外交部,是個實實在在的實缺,屬于離天子最近的職位之一,不是那等閑散官。

“阿母,若是可以,我想接阿容一塊兒到京城去住一段時間。”劉婉貞笑盈盈道:“也好看一看京城的風光,阿容漸漸大了,若是再大上兩歲,怕是更不好出門,趁着如今年幼,倒是好到處走一走看一看。”

寧博容朝劉婉貞看去,說句實話,被她說得有些心動。

她到大梁已經十三年了,但……那傳說中的京城,卻是一次都沒去過,不知道是個什麽模樣?是不是同她現代時候看的故宮差不多?

大梁承襲唐風,恐怕是不大一樣的吧……

“阿母不必擔心,不過三兩月,保證将阿容再好端端地送回來。”

寧博容也一把挽住崔氏的手臂,“阿娘,不如讓我去看看吧。”

不僅是她,寧舜華和寧舜英也撲了上來,“祖母,便讓姑姑去吧!”

她們倆是真的喜歡寧博容這個只比她們大幾歲的姑姑。

崔氏原有些猶豫,寧博容年紀漸漸大了,卻是要說人家,雲州潞洲兩地偏生沒有什麽太好的人選,實則京城是個不錯的選擇,那裏的好兒郎更多,可惜的是她卻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陪着寧博容上京去,這劉婉貞雖是長嫂,卻是十二分地不靠譜,還不如自己的長子呢。

見寧博容實在是想去,她只好嘆了口氣,“罷了,等博裕的婚事過了,你便随着博聞一塊兒上京去吧。”

反正現在楚王劉湛也不在京城,崔氏相對還是有點兒放心的,這會兒劉湛正遠在邊城呢,戰事形勢雖有好轉,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勝利歸來的。

“阿娘真好!”寧博容喜笑顏開。

寧氏姐妹也是歡呼一聲,“祖母真好!”

崔氏瞪了寧博容一眼,“去了京城可不許惹禍!”回頭卻又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