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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怎樣的帝王,他都是一個大梁人,他清楚這個國度的将來,明白自己肩負着怎樣的責任,所以他才會來這北地。

理想再如何豐滿,也改變不了現狀,他畢竟沒有神仙之力。

“左師,怎麽樣了?”他到了這裏,左重自然也來了,此時的左重身披重甲,臉上略有疲憊之色,手臂上被包紮好的地方隐隐有血色沁了出來。

左重原就身材高大,一身名士風流的範兒,但此時卻全然變成了鐵血将軍的風格,若是寧博容在這裏,恐怕會看一會兒才認出左重來,因為他整個人的氣質都完全不同了。

聽劉湛問話,左重嘆了口氣,“天氣轉暖了,本是我們反攻的好時機,偏偏對方換了一員統帥,竟是死都不肯退。”

劉湛冷笑,“打到這種程度,他不退,我們更不能退,馮将軍那裏怎麽說?”

左重搖搖頭,“情況不大好,他之前的傷就沒好透,本身那馮義就是個犟脾氣,又硬要領兵出征,他的意思自然也是出戰,而不是拒城固守。”

“先将他安撫下來,這一仗要怎麽打先定下來,”劉湛淡淡道,“如今士氣太低迷了,我雖不大會打仗,但是聽那幾個老将軍的話還是會的,這一仗,我親自上。”

“四郎!”左重一下子站了起來,重重道:“你不行!”

“為何不行?”劉湛反問。

左重瞪着他,“你若是有閃失怎麽辦!”

劉湛輕笑,“左師,你也知道,我如今可不比幾年前那樣羸弱,萬裏書院給了我的,可不僅僅是那些知識。”

“那又如何?此為戰場!刀槍無眼,這——”

“左師,你是自小看着我的,我前十幾年的人生如何?”劉湛認真道。

左重不說話了。

“從我記事起,就從沒有多少真正平安的日子,涉險而過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那時候我沒事,這會兒更不會有事。”若是他那麽容易死,早就不知道那那宮廷中死了多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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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重皺着眉,“可戰争與那種并不一樣。”

“沒什麽差別的,”劉湛輕輕一笑,“只得更艱險才是,我寧願面對這樣光明正大的刀槍劍戟,而不是那些從暗處射來的箭,左師,我必須要加重一些籌碼,讓那些暗處射箭的人更添幾分顧忌。”

左重嘆氣,“罷了罷了,反正我也說不過你,你若要親自上,我自護持在你左右。”

“多謝左師。”

“對了,阿容她——去了京城。”

劉湛驚訝,“她何以去了京城?”

“寧博聞調任鴻胪寺卿,她只是到京城暫住。”

劉湛默然,“是否是姑姑請她去的?”

“這個卻是不知。”

劉湛苦笑,她在京城又如何?他又回不去,越是在艱苦的環境中,他就越是想念寧博容,但是此等話自是無人可說。

這種苦悶,或許便是被稱為“相思之苦”的東西?

劉湛想到此間,反倒失笑,搖了搖頭不去想了,現在他也沒有那麽多的時間花在兒女情長上。

反正,憑他對寧博容的了解,這個堅定決絕的女子,定然是不會輕易答應旁人的提親的,崔氏看似不露聲色,實則心中通透,因寧博聞、寧博裕之事,在寧博容的婚事上必然更加慎重,這都是能争取下的時間。

只需要——再給他兩年。

寧博容此時正坐在院中梧桐樹下的秋千上,瞧着院中裏裏外外忙忙碌碌。

她已經住在這裏兩天了,劉婉貞又派了四個婢女兩個婆子并兩個仆婦來,甚至搬來了不少好東西,是以才會這樣折騰起來。

寧博容托着腮看着,她知道劉婉貞大抵是想要通過讨好自己讨好寧博聞,但是面前這個女人……就有點詭異了。

“小娘子放心,水靜的身契都到了小娘子手中,如今自然就是小娘子的人了。”面前的女子跪得筆直,口吻淡淡的,卻也能聽出相當的誠意。

寧博容皺着眉,“可你原是聖上給阿嫂的女官,怎可能随便給我?”

“我已遭公主貶谪,我們說是女官,哪裏又是真的‘官’呢,”水靜自嘲道:“實則不過仍是公主的奴婢罷了。”

例如水靜水絮這等,原也是宮女,這年代的宮女也只是從民間采買來的,她們這些高等宮女被稱一聲“女官”,不過是說來好聽的,因為服侍的人地位高,她們自然也能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實則,一樣是簽有賣身契的,不過是賣身給官家罷了,而只需要上頭一句話,照樣是能賜給旁人的,最常見的便是賜予官員為妾,這對于她們而言已經算是比較好的結局了。

但水靜不想這樣。

自從那天水絮與她說過那席話,水靜回去想了一晚,第二日便自請公主将自己賜予寧博容。

于是,她今日便來拜見新主。

寧博容是不懂這個世道女官啥的到底是個什麽地位,但是原本是公主的女官,被賜到她身邊,想想都怪怪的好嗎?而且她身邊原本的貼身侍女是阿青,這樣一尊大佛往這兒一放,這要讓她怎麽辦啊!

嘆了口氣先讓水靜起來,寧博容想了想,叫上阿青拐進了之前水絮提過的小樓。

“阿青。”

“小娘子,我明白,實則我并不介意,”阿青認真道,“若是在雲州,小娘子身邊有我盡夠了,但如今是在京城,雖說只住兩三月,卻也要有往來,阿青從未來過京城,卻是一竅不通,若是有這水靜在,她原是長公主身邊的女官,對京城人情世故怕是知道得極清楚,對小娘子大有裨益。”

寧博容蹙眉,“可我只是住上一陣子就會走的啊。”難道還要将這水靜帶回雲州嗎?

其實阿青說的她未必不明白,而長公主會将水靜賜給自己,定然是寧博聞同意了的。

“小娘子,這必然是有大郎的用意在的,如今大郎調任鴻胪寺卿,不比任雲州刺史時,能夠時時照應家裏,這水靜在你身旁,即便是大郎和長公主遠在京城,雲州也無人敢看輕于你。”

畢竟水靜受罰之事,雲州衆人并不知道,只知道昔日長公主身邊春風得意的女官被遣往了京城,且水靜在雲州與各世家貴婦多有往來,本就是一交際好手。

當然,水絮或許比她更熟悉一些,但是,水絮卻是不可能被送到寧博容身邊的,這也太刻意了。

寧博容心思通透,其實只是想想,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是她并不高興。

她不喜歡水靜,自然也不想接受這麽一個婢女,可這偏是推也推不得的,水靜又不是一般的奴仆。

踩在木質的樓梯上,她推開一道暗門,便看到寬敞的長廊,走過就是這座府裏的書閣了,劉婉貞實則也挺愛念書,寧博容覺得她就是那些個“言情小說”看多了,才會……這年代自然也是有那些個故事的,什麽才子佳人書生狐仙,劉婉貞就特別鐘愛這種小說,還有這種戲,每每看了就要流一籮筐的眼淚。

是以這書閣裏此等書倒是不少,還有就是寧博聞看的書了,簡直可以說是同劉婉貞心愛的那些泾渭分明。

寧博容徑自越過劉婉貞心愛的幾個書櫃,走到寧博聞收藏的那些書旁。

有一些,實則是來自寧家的藏書閣,但另一些,卻是寧博聞自己收了來的。

這個點,寧博聞還未下朝,書閣裏安安靜靜,寧博容攤開宣紙,開始例行的練字,若非在路上實在沒辦法,她從未有一天間斷過練字。

七歲時,一張請帖便讓人誇了又誇,若是就此停滞,到了十幾歲還是那樣的字,就不是多令人驚訝的事了。

十三歲的寧博容這麽多年練字下來,越來越有自己的風格,若說昔日只是蒼勁骨秀,如今卻有一股子淩風之态,她雖是在這個年代這種環境當不成大俠,自己卻頗有一股子靈動潇灑的勁頭,若只是看字,怕是很難相信這出自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之手。

“嗯?”寧博容皺起眉朝一旁的窗外看去。

她是知道今日劉婉貞也進宮了,宮裏雖沒有太後,卻仍有劉婉貞的故人,她既回了京,這宮裏怕是會常去的,而寧博聞陪着她,肯定不會那麽早回來,此時家中應該是沒有主人在。

以寧博容的眼力,很容易看到從前廳走過來的中年男人在這裏仿佛是在自己家中那樣自在——

完全沒有人攔他,而在他身後走着的那個幹瘦老頭兒,好像就是她家大哥的管家。

原本這也不關她什麽事,但是,這人直接就朝着書閣來了。

寧博容皺了皺眉,絲毫沒有猶豫,“阿青,我們走。”

她可絲毫不想和陌生人來個偶遇什麽的,憑着這個人的長相和走路的姿态,寧博容完全可以判斷出這人身份非同一般,在這裏坐等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今年,她可是已經十三歲了,不是那等七八歲的小姑娘。

而且,寧博容心中對這個人的身份隐約也有了猜測——

你妹妹和妹夫都進了宮,這時候跑到人家家裏來做什麽?

寧博容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甚至懷疑劉湛是不是和這位說了什麽,但是,又覺得憑着劉湛的性格,應當不會說才是。

心中想着,她走得卻愈發快了,阿青幾乎要小跑才追得上看似腳步依舊悠然從容的寧博容。

等寧博容轉過了長廊走進了暗門,那邊幾人才走上了書閣的木質樓梯。

為首一人便是寧博容一眼看到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上并不華貴,只是普通的青色袍子,一頭發仍舊烏黑,但若是寧博容更近一些看到,恐怕就會發現,這位的年紀恐怕比看上去要老得多了,因為他的一雙眼睛雖未渾濁,卻已經充滿了老态。

外表看着仍是中年人,實則年紀已經跨入了暮年。

但是通身的氣勢卻并不會因為歲月滄桑而流失,反倒是漸漸沉澱下來,化作一種說不出的雍容。

“嗯?不是說她在這裏的麽?”問向身後那個幹瘦的管家。

這管家也姓寧,乃是昔日寧盛給寧博聞的,他便一直用着,說來這位寧管家也是寧家人,同寧博聞還有點親戚關系,硬要算的話大概是堂表叔之類的關系。

“回聖上,她方才應該還是在的。”寧管家回話的時候不亢不卑,并沒有谄媚的意思,卻也不會失了禮儀,“不若等郎君回來之後,一塊兒見小娘子吧。”

顯然他的話語裏,分明是不贊成這位帝王這樣不請自來,還要私下見小娘子的。

再怎麽說,小娘子也快要算是個大姑娘了好嗎?

歷祯帝笑着搖了搖頭,上前幾步,眼睛卻是一亮,“墨跡還未幹!怕是她方才就在此處寫字……”

這字仔細一看,目光立刻一凝。

“岚佑,你來看看。”

來者三人,寧博容的注意力只放在了為首的中年男子和他身後那個寧府管家身上了,背略佝偻的另一人,卻是存在感太低了。

而這人,正是而立之年封相的大梁左相範吹海,他二十年坐在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上,一生都坐得穩穩當當,哪怕是那楊相氣焰最嚣張之時,也從未有過一刻能壓得過範吹海去。

因為誰都知道,範吹海才是當今聖上最信任之人。

而這個傳奇中出身微寒一步步走上如今高位的左相,卻并不是個引人注目的人,他的樣貌平凡,站在歷祯帝身邊更顯得平平無奇,身材也不夠高大,甚至顯得有些消瘦,也沒有多少異于常人的氣質,一身幹幹淨淨的布衣,若是扔在人群中,怕都是很難找到的,但偏偏擡起頭來,一雙眼睛特別明亮。

也不是說這雙眼睛有多好看,只是比起普通人,他的眼睛真的又明又亮。

事實上,範吹海根本也不同意歷祯帝趁着寧博聞和劉婉貞還在宮中的時候來見寧博容,宮中并無太後,但是有個地位超然的太妃,是先皇當年的貴妃,也算是劉婉貞的恩人,是以每次進宮,劉婉貞就會去看她,自然要帶着寧博聞一起去。

這歷祯帝就借着這個空檔,下朝後換過衣裳就同範吹海來了寧府。

若是往前推十年,範吹海絕對會勸歷祯帝放棄這個想法的,但歷祯帝年紀越來越大,性子也越來越不可捉摸,如今的範吹海,已經不怎麽敢再去做一個诤臣了。

帝王之威,原不容人反駁。

于禮不合對于帝王來說,那也只是個笑話。

但想不到這小姑娘還當真挺聰明,怕是在窗邊寫字恰好看到有人來,便避開了。

反正是沒人能想到寧博容是聽到了聲響,才注意到了有人接近。

“聖上,這字——”範吹海有些驚嘆,“幾不像是出自女子手筆。”

歷祯帝贊賞道:“不錯,莫說是女子了,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小子裏,除過四郎,旁人的字都不如她。”

帝王之子,自小請的就是最好的師者受的是最好的教育,歷祯帝在這一點上一貫嚴厲,連那最平庸的黎王,亦是寫得一手清秀字跡。

歷祯帝十分注重此處,因他相信西漢揚雄有言:“書、心畫也。”

字如其人一說在古代尤其有市場,因為文人才會寫字,哪怕是科舉之時,一手好字亦是加分項,在大梁,還有專門的書之一道的科舉試,與現代自是不同,而字如其人,意謂人與字,字與人,二而一,一而二,如魚水相融,見字如見人。

今日歷祯帝不曾見到寧博容,卻見到了她的字,墨跡未幹,一筆猶如行雲流水一般潇灑自如的字。

“女子竟是能做到力透紙背,這寧家小娘子,聽聞才十三歲?”範吹海也是有些驚嘆的。

歷祯帝忍着笑道:“岚佑你不是說過,這小姑娘可是一鞭子抽得人家流寇頭子直打滾呢!我原擔心太過粗魯,現在看來卻不會。”

“單就這筆字,可是有大氣象。”範吹海嘆了口氣。

“不錯,于女子而言或許不夠馨逸,但卻有股秀拔英俊之氣,也不似是稚嫩少時有天真爛漫之意,反倒秀活疏闊,有股子豪傑雅脫之态。”歷祯帝越看越是喜愛。

範吹海點頭,單論字,這贊譽并不為過。

歷祯帝卻哈哈大笑起來,“罷了罷了,也不用看了,見有人來便避開了去,瞧着也是知禮守禮的好女子,又有這樣漂亮的一筆字,配我那四郎那是盡夠,在整個京城,莫說其他,要找出一個字寫得比她好的,我看是難得很!”

範吹海聽這話,便知道歷祯帝已是定了此事,便笑道:“不錯,聽聞這寧家小娘子,還彈得一手好琴,昔日在雲州城中,一曲憑魚躍,如今仍有人對那樂聲念念不忘呢!”

歷祯帝滿意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阿貞和博聞是不是要回來了,走,我們到客廳裏坐一坐等一等他們。”

見這兩尊大佛沒有要求要見小娘子,寧管家立刻松了口氣,雖然說,之前這倆說的話他沒太聽懂,明明都是好話,他卻有種不那麽美妙的預感是怎麽回事?

“寧鴻胪對此事絲毫不知,聖上還是不要如此操之過急為好。”範吹海勸道。

若是換成他,早知道有人對自己的妹妹有考校的意思,哪怕這人是地位高的皇帝,心裏也不會有多開心的。

而且寧博聞乃是劉婉貞的丈夫,若是一個不高興,那位……性格比較奇特的公主怕是又要傷心難過。

作為帝王的心腹,範吹海還是很了解歷祯帝在乎的那麽幾個人的,其中劉婉貞的地位,基本上在他所有的女兒之上。

歷祯帝似是有些不悅,“我家四郎乃是我劉家最優秀的兒郎,如今更是在邊疆保家衛國,又有哪裏配不上他寧家女兒了?”

“話不是這般說,楚王從未同聖上提及過這寧家小娘子,怕是心中也是很着緊的,那日寧家小娘子彈那一曲送別,卻也是為了楚王,聖上慎重一些,也好順順利利的作這一通姻緣。”範吹海耐心道。

而這時候,跟在他們身後的寧管家才猛然間瞪大眼睛,聽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原來——聖上這是看上了他家小娘子,要将她……配給那楚王?!

作為寧博聞的管家,他自是見過劉湛許多次的,劉湛對寧博容有那麽點兒意思他也大概清楚,但寧管家卻并未想到這麽點兒好感,會讓帝王親自跑到家中來見寧博容。

……這,會不會有點兒太慎重?

“說的也是,四郎去了邊疆,這小娘子又作了《少年說》,指不定對四郎也有情義,那我便緩一緩,不若等到四郎大勝而歸,岚佑再給這對小兒女做一份大媒?”

“臣,自當領命。”

如今這年代,皇子成親,也不是說一紙聖旨下去就行的,三媒六聘都得齊全才是,例如黎王的婚事基本已經定下,這大媒便是宗室中的一位長者,能讓當朝左相親自為媒,乃是往上幾個皇子都沒有的殊榮。

歷祯帝的心裏,早就已經定下了劉湛作為繼承人,他看似信任穎王、寵愛趙王,對昭王、禹王更是時常贊賞有加,這楚王就如同黎王一樣,幾乎為宮廷朝堂中的透明人,但黎王資質平庸,楚王卻是天縱之才,範吹海從不結黨營私,與幾位皇子更是全無往來,卻并不表示他對宮中之事全然不知。

帝王之心深沉難測,範吹海卻與歷祯帝數十年君臣,好歹也猜得到一些,今日這話一出,範吹海知道,怕是楚王一從邊疆歸來,這立太子的聖旨便要下了,之後自己為媒,聘寧家博容為太子妃,這規格與其他諸王娶親自是截然不同!

自古立太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歷祯帝并無嫡子,皇後早逝,他便并未立後,之後甚至連高品階的妃子都幾乎不曾有過,長子穎王,出身太低,其母只是一宮侍,若按照嫡長制度來,他确是合适的太子人選,歷祯帝也曾将他當做太子培養,幾乎是親自教養長大,偏這位資質有限,帝王手段學了個七零八落,驕橫之心日盛,倒玩起恩威并施的把戲,在朝中暗自結黨,還自鳴得意以為歷祯帝絲毫不知,也不知已經被歷祯帝嘲諷過多少次蠢貨,但此等政治才能也有天生之說,他只能嘆過,從此再不考慮穎王。

二子趙王,生性殘暴,對下不慈已經不是什麽新聞,單單他身邊每年死去的太監宮女就不知有多少,若非他為帝王之子,怕是早就禍闖得大了,三子黎王,資質平平不說,最主要的是微有殘疾,左腿稍跛,雖不仔細看看不出來,卻不适合為太子。

再往下數,自然就是四子楚王,偏這個兒子不管哪方面都是天縱之才,三歲能言五歲便已然沉穩通透,端的是個好苗子,是以歷祯帝将左重放到他的身邊,又派了三個名師暗中指點,果然日漸長大與其餘幾子全然不同。

只是歷祯帝卻并未早早表現出對楚王的偏愛,只怕他與穎王一般生出驕奢之心,直到他漸漸年長性格已定,歷祯帝才放下心來。

既定了他,便要考慮合适的皇後人選,京城之中貴女自是不少,但适合做皇後的卻不多,外戚幹政乃是重忌,卻也不能因噎廢食,若是找一個地位太低的女子為後,那是不行的,地位太高,這朝中形勢盤根錯節,歷祯帝并不想在将來後族對劉湛形成轄制。

寧博容的身份,卻是剛剛好,父為清流大儒,母為世族之女,長兄娶了長公主,又正當盛年,剛好可以留給劉湛大用,家中結構簡單,與寧家斷得挺幹淨不說,寧博容只兩位兄長,越是簡單,越是好。歷祯帝考慮過之後,才會親自考量此女,偏這小女子也是如此聰慧,恰與四郎相當。

這歷祯帝心中,便認定此為天作之合。

可是,寧博聞不這麽想。

皇帝和宰相都沒說什麽,喝了會兒茶就走了,茶自是寧博容帶來的紅茶,此種茶好入口,不生澀,又茶香彌久,在京城如今也是大行其道,寧博聞替寧博容盤下一家小鋪子,小小一家賣茶的鋪子,便已有日進鬥金之勢。

寧管家卻湊到寧博聞耳邊,如此這般一說,寧博聞簡直是臉色大變。

他立刻想起了劉婉貞盛情邀請寧博容來京之事。

“阿貞,是不是聖上要你邀阿容來京城?”

劉婉貞一驚:“咦,你怎知道,阿兄對我說,想要看一看那個作《少年說》的小姑娘,我見他帶着贊賞之意,想來對阿容也是好事,便——”說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郎君可不要怪我,是阿兄讓我誰都不要說,我想着不是什麽大事……”

寧博聞的臉色很難看,不是什麽大事?事情大了!

劉湛在雲州那幾年他自然也看着,對寧博容有心他大概也知道,但是這位不說,寧博聞就可當做不知道,這兩年崔氏一直在替寧博容物色丈夫,寧博聞也是支持的,他可沒真正想過将妹妹嫁到皇家去!

否則也不會在李珂生出那等做媒的心時便立刻掐斷他的心思了。

且此事若是被崔氏知道,自己又是首當其沖。

這時他便不想再看被他吓到泫然欲泣的劉婉貞了,甩袖便出了廳門。

劉婉貞猶自茫然未知。

“公主,”水絮輕輕道。

劉婉貞立刻一把抓住水絮的手哭道,“水絮,這時怎麽了……郎君他,可是厭棄了我?”

水絮嘆了口氣,“怕是聖上另有所想,而公主既嫁了郎君,怎可連此等大事還瞞着郎君?郎君怕是……”

劉婉貞哭得有些惶然,“那、那我錯了,這便向郎君道歉去!”

“公主!”水絮拉住她,“公主還是緩緩吧,如今郎君正在氣頭上,這事同寧小娘子有關,不如去看看她,将她安排得周周道道的,郎君不生氣了,公主再軟語道歉,郎君什麽時候真正怪過公主?”

劉婉貞立刻點頭道:“對、對,你說得對,我、我這便去。此後無論何事,我再不瞞郎君了,即便是阿兄讓我不說,我也定會告訴郎君的,只求郎君不要再生我的氣。”

她大哭過一場之後,洗過臉上了一層妝,才往寧博容的院子裏去了。

水絮在她身後低眉順目地跟着,卻往寧博聞的書房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卻是說不盡的迷戀癡意。

寧博聞這等男子,不說能力,便是皮相便足以讓女子飛蛾撲火。

但是水絮很清楚,若是離開了長公主,莫說是接近,便是遠遠看他一眼也再無可能,是以,她站在劉婉貞的身後,安分守己,替他把守着後院,令他前朝無憂。

如此罷了。

寧博容對這些全然不知,她看着水靜親手替她泡的茶,擡頭看向這個清秀樸素的女子。

水靜曾是劉婉貞身邊最忠心的女官,要說她真正做錯了什麽,實則寧博容也不覺得,她不喜歡她,純粹是因為水靜以往與她的立場并不相同。

五年之前,水靜已有十七,如今,這個女子二十有二,愈加沉靜如一潭深水。

“到我身邊來也可,”寧博容輕輕道,“卻要約法三章。”

“小娘子請說。”

“以我為主,像當初你以長公主為主那般,事事為我着想,不管是否有比我更值得聽從的人。”

“是。”

“以我的命令為宗旨,不得違背,若不能做到,請同我說清楚。”

“是”

“最後,若是你有了喜歡的人,也請告訴我,若是我能做到,便許你一樁姻緣。”

水靜驚訝地看向寧博容認真的眼睛,而後深深地拜下去,輕輕應道:“是。”

眼睛卻慢慢濕了,她們共有八名女官跟随着長公主,不比公主出嫁時便被太妃嫁出去的幾位宮女,她們年紀小,便是派來給公主和小主人用的,但如今最大的水鳶已經二十有六,長公主卻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哪怕有一句場面話也好啊。

她們雖是奴仆,年華也會老去,卻不比長公主整日只需哀春悲秋思念郎君便好。

從今日起,她水靜便是寧氏博容的奴婢。

最後一絲不甘,也煙消雲散。

☆、57·西市偶遇

寧博容這邊與水靜剛說完話,那邊劉婉貞就來了。

她雖是已經洗過臉上過妝了,寧博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她哭過,挑了挑眉,難道和剛才來過的……皇帝有關系?

雖那位覺得自己穿得很低調來得很突然,想要隐瞞身份什麽的,但是寧博容只是一猜,便知道那位定然是劉婉貞的兄長,當今大梁的皇帝無疑。

“阿嫂,你怎來了?”雖猜到這位的情緒不好,寧博容面上仍然是客客氣氣的。

劉婉貞本是個不大會僞裝的人,勉強笑了笑,這笑容在寧博容看來簡直慘不忍睹,她自己卻絲毫不覺,看着她那努力的樣子,寧博容都不忍心去拆穿她。

“阿容這裏可還有什麽缺的,盡管同我說。”劉婉貞柔聲道。

寧博容笑道:“哪還有什麽缺的,我在雲州不過住一間簡簡單單的竹樓罷了,這裏可要華麗多了。”

劉婉貞點點頭,“不缺什麽便好。”

只坐了一會兒,劉婉貞到底控制不住要落淚,又匆匆離開,水絮都有那麽點兒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了。

但寧博容實則不介意的,對于性格不合的人,相敬如賓絕對比黏在一起來的舒服,誰做誰知道,總之,劉婉貞走了,她絕對是松口氣的節奏。

“水靜。”

“是。”

“給我打聽一下,今天到底發生了何事。”寧博容輕輕道。

這是她長兄家中,原這不關她的事,這般去打聽應當是挺忌諱的,但是寧博容卻隐約察覺,這件事也許同她有點關系,否則劉婉貞當不會在這種狀态下……還趕過來看她?

對劉婉貞這個人,不能想得太複雜,越是簡單直接越是靠譜。

聽到寧博容的話,水靜沒有半分驚訝的模樣,應道:“是,小娘子。”

既劉婉貞情緒不佳,寧博容本想要下午出門去瞧瞧的,卻也沒能開口,這大梁京城繁華熱鬧,東西二市更是很有意思,但她人生地不熟,年紀又小,雖并不喜歡劉婉貞,但是若是沒有她帶着,寧博容自己出門去卻是不大合适。

令她沒想到的是,沒多久便有婢女來傳話,說是寧博聞要帶她去坊市逛一逛。

……居然是寧博聞親自帶她去?

比起寧博聞……她寧願和劉婉貞去……

寧博容從未和這個長兄真正單獨相處過,本來是讨厭他,後來略有改觀,再後來……聽到了他的秘密,就更不自在了。

但寧博聞既然說了,她便只能換過衣衫,五月的京城尚有些微涼,她換上崔氏給準備的淺綠色春|意融融齊胸襦裙,裙擺繡碎葉流紋,外套一件月白半臂,腰系碧色絲縧,以彎月白玉墜壓裙,梳雙螺髻,插翡翠寶石梳,又有珍珠銀線攢花釵,一朵天青流雲花钿也貼好,方帶着阿青往外走去。

水靜自是留在府中的。

馬車早已備好,寧博容待要上車的時候,便見寧舜英掀起車簾朝她嫣然一笑,見她與寧舜華都在,寧博容立刻大松一口氣,至少不需要讓她同寧博聞單獨相處。

上了車,寧博聞已在車上等着了,他換下朝服,也是巧合,他只穿一件月白的長衫,烏發如墨,藍眸明澈,這相貌當真十分具有殺傷力。

十三歲的寧博容與他站在一塊兒,幾乎沒有懷疑他們之間有血緣關系,因為實在太像了,足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寧博聞偏向男性的潇灑俊美,寧博容則要柔和許多,但乍一看去,卻只覺得無比相像。

看着這樣的兩個人坐在一塊兒,那是相當賞心悅目的。

寧博聞不曾帶多少仆從,只有一慣用的小厮罷了,并一車夫,寧氏姐妹也只各自帶一貼身婢女,幾人輕車簡行,徑自朝着西邊去了。

“若是要逛這京城,便要去東市與西市,我們那日從東門進,恰是路過東市的,你可有什麽感覺?”寧博聞問的是寧博容。

寧博容想了想,認真道:“雖繁華熱鬧,卻井然有序,且看那些商鋪店面,皆是一派富貴氣息。”

寧博聞贊賞道:“不錯,觀察十分仔細,但這京城卻并非都是這等富貴氣象。”

寧博容有些不解。

“京城地勢并非全然平坦,而是東高西低,相差三十餘米,若有水災,便多在西部,是以京城東部乃是權貴聚居之地,這東市自然也是一衆達官貴人愛去之地,那裏有整個長安城最好的酒肆和衣料首飾鋪子。”也有……最好的青樓教坊,這個時間點那些國子監的權貴子弟與住在敬賢坊的文人們已經要呼朋引伴去與胡姬調調|情與伎樂談談心了……實在不大适合帶她們去。

寧舜華恍然道:“怪不得那些個小娘子說起來衣裳首飾,皆是從東市的那些個鋪子裏買來,卻從未提過西市。”

“因京城西乃是庶民居住地,平民、商人等多居住在那裏,西市與東市不同,在東市可日擲千金,在西市許多東西卻便宜很多,且來京城應考的舉子,多半也住在這西邊,是以西市就顯得格外繁榮,與東市是一股全然不同的氣象。”寧博聞耐心道。

寧舜英挽住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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