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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一向民風要比南方兇悍一些,越是離邊城近,這些“游俠兒”也就越多。
這是寧博容深有感觸的一件事。
單這兩人,身材都比她要高上一個頭不止,且一人腳步靈活,懷中顯然藏着匕首,一人腰側別着一條長鞭,雖不見刀劍,卻端的是殺氣騰騰。
寧博容默不作聲,帶着這兩條尾巴就出了城去,專挑偏僻的地方走,那兩人絲毫沒有疑心,一路跟了上來。
确實,似是寧博容這等細胳膊細腿的小身材,哪怕帶着柄烏刀,對于他們而言也不算什麽,他們見這小郎君方才吃湯餅那秀氣模樣,便知道這絕對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子,是以決意要賭一賭,即便是身上沒幾枚銅錢,那柄烏刀瞧着也是好貨,能賣上幾貫錢。
寧博容停下腳步,那兩個游俠兒立刻笑嘻嘻地從樹後轉了出來。
“這位小郎君,我們兄弟近日手頭上缺些錢花,不知可否借上那麽幾貫?”兩人中相對瘦小的那位笑道。
寧博容也笑了起來,輕輕道:“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情要問你們。”
旒城離邊城已經不遠了,不過七八十裏路罷了,一些邊城的消息,自也能傳到這裏來,且因邊城皆是官兵把守,此處反倒消息更流通,寧博容正愁找不到人來問。
這兩個游俠兒一看就是混跡市井的慣犯,不問他們問誰!
她這般鎮定,倒是讓這兩個游俠兒一愣,因他們想象中這時候寧博容應該怕得瑟瑟發抖才是,卻不該是這副淡定自若從容得很的模樣。
“我有些問題想問你們,卻是不知道你們誰的消息靈通一些?”
那兩人中略高大的漢子獰笑一聲,“不若你先将一條胳膊留下來,我再告訴你我們的消息靈不靈通!”
瞧着撲過來的高大漢子,寧博容嘆了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真是掃興。”
那漢子定睛看去,卻是哪裏還看得到寧博容的身影?
摘花飛葉皆可傷人,這要真用起來,卻是相當吓人的,寧博容手上只抓了一把綠葉,如今已是六月初,那樹梢上的葉正是綠得濃郁,寧博容一把葉片飛出,那大漢卻是立刻慘叫一聲滾倒在地,另一個瘦小漢子定睛看去,卻是狠狠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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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那漢子身上的麻布衣衫皆被割出一道道的痕跡,鮮血滲出,傷得雖不重,卻是通身上下到處破了油皮,這疼痛自是不必說。
讓他們受到驚吓的原因只是因為傷那漢子的,卻是一把碧油油的樹葉。
從未聽過拿樹葉就能傷得了人的,那瘦子甚至捏起一片樹葉,又軟又輕,卻是如何都傷不得人的模樣。
寧博容平靜地看過來,“這回可以說了嗎?”她可沒打算傷人傷得太重的,這兩個家夥顯然不是什麽好人,卻是地頭蛇,她并不想招惹太多的麻煩,畢竟她是為救人而來,又不是為鏟奸除惡替天行道。
那瘦子扶起高大漢子,一雙眼睛骨碌碌地亂轉,“不知小郎君想問什麽?”到底比之前要老實多了。
“關于邊城的消息,越多越好。”
“呃,這等軍機之事,我們怎會知——嗷!”
這會慘叫的是瘦子,那高大漢子渾身的肉都抖了一抖。
寧博容耍得一手好鞭子,此等銷骨鞭法使開,配上她的內勁,絕對比分筋錯骨手殺傷力還要大,傷痕卻是愈加淺了,幾年前她一鞭落下還有紅痕,如今,只要她刻意控制,便是連丁點兒痕跡都很難尋到了,偏偏是痛入骨髓!
“這樣呢,想起來什麽沒有?”她的聲音愈發柔和了。
那高大漢子看着自家兄弟在地上打滾,這回發起抖來的人卻變成了他。
只是一鞭子而已,怎會如此可怕?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這兄弟的能耐,當年他被人一腳踢斷了兩根骨頭,都不曾這般慘叫過,卻是不知這瞧着不如何的鞭子抽下來,竟是這般恐怖?
“……只是、只是聽說那行軍總管,也就是、就是什麽皇子的,被鐵中郎将給陷害,在荒漠中失蹤啦,如今變成亂作一團,幾位老将軍方才将亂局按了下去,又有人提議這仗還要繼續打,只衆人又顧忌楚王安危……”
“還有呢?”
“還有、還有沒有行軍總管的調令,附近幾座城的援軍不肯出,至今只派出三隊人去營救那個皇子,沒聽說有什麽新消息……”
他幾乎是苦思冥想,才說出這麽點兒東西,平日裏他們這些游俠兒,誰沒事整天去打聽戰事消息啊!
寧博容聽到最後幾句,卻是冷笑一聲。
說來,他們也是按規矩辦事,但是,恐怕所有人都錯估了劉湛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畢竟除了少數幾個人,其餘人可是并不知道劉湛對于歷祯帝而言意味着什麽,将寶壓在劉湛身上的幾乎沒有。
只是一個皇子,平日裏前些年像是透明人一般的皇子,怎麽都看不出皇帝有多重視他,他們這些邊城将士常年為大梁出生入死,又是按規矩辦事,說句實話,天高皇帝遠,還真是不太害怕。
“這幾城中,軍令卻是掌在誰的手中?”寧博容淡淡問。
那漢子一怔,趕緊道:“我只知道我們旒城是在池将軍手中,餘者卻是不知了……”
寧博容皺起眉,瞥了他們一眼,“罷了,你們趕緊滾吧,若是讓我知道你們将今日之言洩露了半個字,嘿嘿!”她輕輕一掌拍向身旁那棵足有上百年造化的古樹,先時還未有什麽變化,不過短短一兩息便轟然倒下不說,她掌按住的那一截,竟是将那粗壯的樹身震得粉粹,木屑飛起,襯着那對兄弟吓得煞白的臉,寧博容卻已經轉身離開。
她的腳步瞧着并不快,但是從這城郊到旒城之中,比起來時足足快了一刻有餘。
到了城中,找到最大的一家客舍,要了一間上房,此處的客舍并不同于尋常概念中的客棧,每間旅舍都有床、塌、梳床之類,甚至配有小廚房可以自己做飯吃,當然,此等客舍也有專門供人吃飯的地方,或者可到外面的小食館子裏買回來吃。
……最神奇的是,這是一處溫湯客舍。
沒錯,天然的溫泉旅店哦!
旒城兩面有山,山上卻有天然的溫泉水,這家客舍便是引了溫泉水下來,做了這溫湯客舍,這最好的七八間屋子裏,都自有隔斷的溫湯沐浴之處,當然,此等客舍,價格還是相當昂貴的,住上一天就要一貫錢,能住得起的大約非富即貴。
寧博容仔仔細細地将門窗都扣好,才脫去衣服浸入水中,然後才開始思考今日得來的消息。
出門在外,她又是獨自一人,基本上寧博容是時時刻刻注意着四周的聲音。
此處不管怎麽說,也是客舍之地,這年頭都是普通的木質房子居多,不要指望有多少隔音效果。
所以,等她溫泉泡了一半,忽然一道耳熟的聲音隐隐約約傳來的時候,驚得她一下子站了起來。
“……今晚好好歇上一晚,明日我便去找池将軍……不管如何……也要先救阿湛!”
如果她沒聽錯,這是那位慕容聿的聲音。
這事兒,怎麽往愈發狗血詭異的方向跑去了?
慕容聿怎會在今晚出現在旒城?!
除非這位同她一樣,一路快馬加鞭,直接往這裏趕來。
……沒道理啊!
☆、60·朋友之義
不怪寧博容驚訝,那慕容聿是什麽人?博望侯和福慧長公主之子,不比劉婉貞大抵是被完全刻上了劉湛一派的烙印,那博望侯是京中出了名的幾不沾,福慧長公主更是……不問世事的性格,慕容聿是劉湛的表兄沒錯,但在那皇家,即便是親生的兄弟,也不可能這般上心。
寧博容很清楚,這日夜兼程趕過來,其中辛苦不為外人道,即便是她都累得很,更何況慕容聿這等貴公子。
既上了心,寧博容起身穿衣,不顧濕漉漉的頭發,便凝神靜氣開始聽牆角,瞧着慕容聿恰好是住在她隔壁的隔壁,那間……據說是這間溫湯客舍裏最昂貴的一處,住上一夜便要二十貫,反正寧博容是沒舍得。
方才聽到那句是因為他從附近經過,如今卻隔得有些遠,聽不明晰了,那處客舍單獨成一院落,保密性相當良好,寧博容想了想,才悄無聲息地從窗戶翻了出去。
旒城不同于京城,更與雲州不同,此地位處北域,自有一股子說不清的蒼涼之意。
寧博容坐在屋頂上,瞧了瞧孤零零的明月,空中只幾顆黯淡的星子,明明已是五月末了,此處北地的月輝,竟是仍然透着些許涼意。
那個院子裏卻意外地安靜,幾乎沒什麽說話的聲音。
寧博容也就安安靜靜地坐着,她很有耐心,半閉着眼睛打起了坐。
直到夜色漸深,忽然有幾個人匆匆趕到,進了院子,寧博容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我不懂,阿聿你何必卷到此事中來。”
說話的男聲寧博容從未聽過。
只聽那慕容聿道:“池叔,若是可以,我也不想來,這皇家之争向來容不得旁人攪合,怕是我這一走,也挺犯聖上的忌諱。”
“那你為何要來。”
“池叔,我幼時随着阿父在邊城住過四年,卻是也清楚這裏面的把戲,不管是誰讓你們對這件事袖手旁觀,這人都沒安什麽好心。”
“我怎會不知?不論救與不救,我們皆會獲罪于聖上。”
寧博容猛然醒悟過來,這個池叔,恐怕就是這座旒城的池将軍。
“池叔,實則我特別喜歡在邊城的那段時光,過着那樣簡單的日子,阿母從來都是不怕生活上稍稍簡陋一些的。”慕容聿嘆了口氣,“到了京城,很多事就變得不一樣了。”
池将軍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也隐約有些聽說。”
聽說什麽?
寧博容有些好奇。
“池叔,若是沒有阿湛,恐怕我的阿母早已經被那些人給害死了。”
寧博容一驚,害死?
“那幾個女官怎地如此膽大妄為?”
“池叔你不懂,我家阿母自小與她們一塊兒長大,她心性又簡單,自不會防着她們,我……阿父與那女官水韻、水若有染後,并不曾給我阿母知道,我阿母自然還當她們是姐妹。”
寧博容:“……”姐妹?這難道是瑪麗蘇模式女子慣有的套路?可是聽這位福慧長公主的故事,她可以肯定這位不是穿越同僚來着。
即便是劉婉貞這樣的小白花兒性格,好歹沒将服侍她的女官視作姐妹什麽的……不過吧,劉婉貞那是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她,似乎不大需要姐妹的感覺……
“……若非當年阿湛恰好看到水韻出府買藥,又好心告知于我,大抵現在我阿母……”即便不死,也是病入膏肓了,那本就是宮廷秘制的慢性毒藥,當真狠毒太過!
福慧長公主的身份太高,這兩個女官有了盼頭,卻是知道以劉婉淑的性格,她們這輩子都別想爬上去,平日裏被擡得太舒服,難免得意忘了形,若是劉婉淑死了,哪怕博望侯再娶,她們這些服侍過博望侯的公主女官,卻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博望侯的後院了。即便是劉婉貞身邊的水絮,也不敢有那麽大的心。
寧博容有些恍然,是啊,劉湛他是重生的,必然知道慕容聿家中情況,兒不嫌母醜,福慧長公主再如何不好,那也是慕容聿的親生母親。
劉湛救了他母親一命,慕容聿不管出于何種原因,都必須到這旒城來,這份恩情太重了。
寧博容托着下巴想着,看來這慕容聿不管性格怎生圓滑周到,本質上還是相當重恩義的嘛,心性絕對還是十分正的。
“池叔,我也不想令你太過為難,我偷了阿父的令牌,你只需借我一支兵,我在邊城呆過幾年,荒漠也曾去玩耍過,阿湛既在荒漠失蹤,我自去尋他。”
“如此——也罷。”那池将軍嘆了口氣,卻是不好拒絕。
寧博容想了想,輕盈地從屋頂跳了下去,落地無聲。
也好,若是慕容聿要去,怕是比自己更熟悉一些,恰好她能悄然跟去,以她的本事,不讓慕容聿發覺應該還是可以做到的吧?即便是被發覺了,自己只是跟着,又不做什麽,慕容聿能拿她怎麽樣。
好好睡過一覺養精蓄銳,第二天一早,果真聽見慕容聿出門去,然後随着兩個親兵模樣的青年去了城北大營。
寧博容牽着她那匹花十貫錢買的土黃色瘦馬,就這樣不遠不近地跟着,見慕容聿進了大營,她就在營外的樹林裏停腳,于樹下盤膝坐着休息一會兒。
等他點齊了兵馬出來,她也上馬,就這樣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單人單騎,馬上又是一個瘦弱的少年,開始的時候,這百餘士兵才沒将她當回事呢,畢竟他們這一百餘人皆是一身皮甲,又有鋒銳兵器上好戰馬,更別說他們一群漢子個個人高馬大,誰會将那麽個瘦瘦小小的少年當回事兒啊!
一路從旒城到邊城,越是往北越是荒涼,因為戰事頻頻,此處連百姓都很少見了,行了十幾裏路,只瞧見一處歇腳的地方,幾個村落倒是隐約可見曾經的樣貌,高高矮矮的屋舍還在,人卻早已經沒了蹤影,只剩下這空蕩蕩的房子被灰塵掩埋。
戰争,對于百姓而言永遠是最傷痛的記憶。
寧博容默默跟着,餓了便掏出事先買好的燒餅來吃,喝上幾口水也便是了。
正午的日頭毒辣,慕容聿雖心中着急,卻仍是讓士兵們在樹林中歇歇腳。
“郎君,你瞧那少年郎,竟是爬到那麽高的樹上去哩。”張校尉指着足有百步外的寧博容。
他們既歇了,寧博容便跳到樹上去小憩一會兒,卻不多時就聽到了腳步聲。
“喂,兀那小郎,何以一路跟着我們往北去!”沙啞的男聲正是那張校尉。
寧博容頭也不擡,回道:“這路難道唯有官家可走?”
“那自不是。”
“這便是了,你們走得,我自也走得。”
“這往北去便是邊城,卻不是你這等小郎該來的地方,該回去的便快回吧!”張校尉勸道。
寧博容知道這位中年漢子的好心,笑道:“放心吧,我自是知道往什麽地方去。”
一低頭,卻是看到慕容聿站在這張校尉身邊正往上看,寧博容趕緊将頭縮了回去。
“張校尉,你先回去休息會兒吧,到日頭稍西,我們便繼續上路。”
“是,郎君。”張校尉應道。
慕容聿之父博望侯乃是行伍出身,因早年便在邊城鎮守邊境長達十年,池将軍麾下的大部分将領都對其格外尊重,帶着博望侯手令來的慕容聿自然也備受這些士兵将領敬重。
寧博容有些奇怪,這家夥有什麽話要單獨對自己說?
“——是你?”
卧槽,什麽意思?
慕容聿擡頭看着樹上那個隐約的身影,蹙着眉道:“我應當是不曾看錯的。”
看錯你個毛線啊!
“即便你換了裝遮了臉,連聲音都變了,但是,那一雙手,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那是一雙極美的手,纖纖玉指瑩白若素,沒有半分瑕疵不說,便是那指尖圓潤的弧度,都顯得格外可愛。
寧博容不喜歡手上髒髒的感覺,這年頭都沒有好好的手套,在那天落腳溫湯客舍之前,她一直是用繃帶纏着手的,就學着影視劇裏看到的那樣,将一雙手用繃帶細細纏繞起來,直到那天泡了溫泉,那一條髒到不行的繃帶早就被她扔了。
沒辦法,這年頭路都是泥路,那一路的灰塵沾下來,卻是壓根兒不能看了。她又不曾帶備用的繃帶,只得就這般了,幸好男裝的袖子長,壓根兒不大引人注目。
誰知道這慕容聿只是這樣——掃到一眼,就看到了?
尼瑪誰這麽變态連一個女孩子的手都能記得這麽清楚!
寧博容很肯定自己的手上沒有任何的胎記啦痣啊什麽的!他怎麽能這麽奇葩看得出來?
躺在樹上,寧博容皺起眉來,并不想承認,他反正也沒證據不是嗎?
“……你,來找他?”
這口吻很是微妙。
“這位郎君,你是不是認錯了人?”寧博容冷冷道。
慕容聿卻嘆了口氣,搖搖頭,“你便是你,我記得你的手。”他說得有些恍惚,那日裏在書肆第一次見,他只與她對面瞧了一眼,便不敢多看,只低頭,卻看到她拿着書的一雙手。
那雙手的模樣便印在了他的腦子裏,如何都不能忘。
而聽到這話,寧博容簡直氣結,不是說這人為人圓滑嗎?既然看出來了,他不會假裝沒看出來啊!這樣戳穿有意思?
“不管你說的是誰,你應當是認錯了人。”寧博容自然死不承認。
慕容聿的臉色愈加憂慮,“你怎會在這裏呢,不是說……已然回了雲州嗎?”
寧博容:“……”尼瑪這是聽不懂人話?
“你回去吧,我會将阿湛救回來。”他見寧博容并不回答他,才一字一句道。
一個平日裏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要有怎樣的毅力,才會作這般打扮,日夜兼程趕了來?
慕容聿無疑已經将寧博容視作……深愛劉湛的那什麽什麽了……
寧博容閉上眼睛,并不回話。
她大抵猜得到慕容聿的想法,卻只能在心裏吐槽一句:坑爹啊!
樹下的慕容聿一身戎甲,擡頭望着樹上淡淡的黑影,他的黑發被風輕輕卷起,一雙眼睛通透明亮。
樹上的寧博容早就将害她露了餡兒的手收了回去,仰面躺在樹杈上,卻是瞧都不瞧樹下人一眼。
不管他說什麽,既都到了這裏,她當然——不會回去。
再怎麽樣,也得讓劉湛好好欠她一份大人情才行呀,她可從不是那等施恩不望報的純善人物。
“你放心,我并非因為阿湛的事沒了理智,”寧博容忽然緩緩道:“我能出現在這裏,自然是有我的本事,而我對阿湛,也并非你想的那樣,他是我的朋友,既他有險,我自要來,如同你為他千裏奔襲一樣,我自也無甚差別。”
慕容聿的眼睛卻愈加亮了,“朋友——之義嗎?”
“那是自然。”寧博容道,“我不會讓你為難,你自請吧!”
慕容聿離開樹下,走了幾步回頭看去,卻是再瞧不見寧博容的身影,幾乎認為之前看到的人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只那樹下,瘦弱的黃馬依舊來去踱着步子甩着尾巴。
……這回,他是相信,這個少女,當真是有來這裏的資本的,至少這手本事,就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慕容聿輕輕道。
他——從盧令儀的口中聽過許多她的傳聞,從她那一筆好字到萬裏書院的奇跡。
旁人不知,身為萬裏書院盧成山盧夫子最寵愛的嫡孫,盧令儀卻沒有不知道的。
盧令儀認為寧博容這樣的女子太厲害了,簡直将她當做傳奇故事來說。
慕容聿的心中,卻早早将這寧氏博容當做世間少有的奇女子了。
未成相見,早已熟識,當然,只是慕容聿單方面的熟識罷了。
如今,她的身上更是多了些許慕容聿都看不懂的東西。
猶如一陣春風,雖美好,卻難以捉摸。
但慕容聿寧願相信她當真是純粹為了朋友之義才會出現在這裏。
既她說了,他便信。
☆、61·重逢相見
寧博容仍在心中暗自感謝,大梁的封建禮教還不到後世那個頂峰的時期,經過盛唐的開放,甚至是女皇的太平治世,到大梁時,對女子就多了幾分寬容,雖到底是封建社會,這種寬容也是十分有限,卻到底比許多時期要好得多了。
例如慕容聿,若是換做明清時候知道這樣的事,恐怕不等寧博容自己覺得驚世駭俗,他就完全不能接受這種事的發生。
在大梁,偶有一二奇女子卻不算太過使人驚異。
寧博容不知道慕容聿早就聽說過自己,若是知道了,恐怕也要笑一笑,姐不混江湖的時候,江湖就有姐的傳說啦!
……盧令儀口中那個耍得一手好鞭子,更将萬裏書院改成這般模樣的寧博容,卻不會在這個年代顯得太格格不入。
不多時,慕容聿與借來的将士繼續往前,卻是再沒瞧見寧博容的身影。
“郎君,怕是那小郎君回去哩,只是為何棄了那匹馬?真是可惜……”雖只是一匹普通的馬,倒也值好幾貫錢呢。
慕容聿笑了笑,“希望如此。”
直覺偏偏告訴他,她并沒有就此回去。
越是往北,越是荒涼起來,寧博容腳步輕快,掠過山崗,遠遠看着螞蟻一般行進的那列兵士。
她要跟的,只是慕容聿他們走的大概方向。
遠遠的,寧博容看到了那座邊城。
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景象她是沒見,但那座城的色調卻似乎就是那種深濃的顏色,說不出的沉重感。
寧博容沒有進城,繞過了這座城市,往荒漠的方向去了,慕容聿一行人穿過邊城,幾乎與她同時進入荒漠。
事實上,她也沒有多少太好的辦法去尋找劉湛,唯一的優勢恐怕就是她能站得高看得遠。
這荒漠之中并不像她想的那樣是一片沙漠,而是草原,也有樹林綠洲,卻大部分只是望不到邊的綠草地。
因為實值六月初,這草正長得好,幾乎沒過了她的膝蓋,風光竟是意外地十分不錯。
風吹草低,卻是沒有牛羊,一片靜寂。
寧博容在那空間的書房裏塞了許多水和幹糧,倒是在這裏再久都不怕,但是不行,哪怕從京城回雲州的馬車走得再慢,路上她再生兩回“病”,也拖不了太久,她還必須要從北向南,追上去雲州的馬車。
慕容聿對這裏卻明顯不陌生,一路沿着戰事的痕跡深入草原,寧博容便不遠不近地跟着,直到一處綠洲附近,她從樹上瞧見了些許人的蹤跡。
比眼力,哪怕是軍中最厲害的斥候,怕也比不上寧博容,她雖沒有經驗,卻極擅觀察,又有內力明目加持,而且可以說,比起慕容聿,她更了解劉湛是個怎樣的人。
這人謹慎得要命,且根本不似衆人想的那般是養尊處優的皇子,若是将他等同于京裏那些個皇子,絕對是要大跌眼鏡的。
“會是在那裏麽——”寧博容皺着眉,化作一道輕鴻般的淡淡影子,搶過慕容聿他們直接朝着那方向去了。
此乃一處不算茂密的樹林,附近有一條河,卻是在那河對岸有一處類似綠洲之地,草木很是繁茂,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大樹遮陰,卻是瞧不清那陰影裏的情況。
這北地的将士都是騎馬,卻幾乎沒幾個會水的,大多是個旱鴨子,此處夏季不熱,天冷得又快,這河兩岸也不見多少繁榮,一路過來只在十數裏外有一集市罷了,有些個牧民的氈帳,附近卻多有高大的騎兵來來去去,恐怕這些北地蠻夷的上頭,也知道了劉湛的事,否則沒道理在草原上戒備這般森嚴,顯然就是想要攔截他。
慕容聿帶來的這些士兵對這裏都很熟悉,人數又少,輕而易舉地避過了這些騎兵,倒是有碰上零散的士兵,人數壓制之下,幾場小交鋒根本沒對他們造成什麽傷亡。
草原太大了,想要封鎖本來就不是這麽容易的事。
而這北地的兵士要渡過這條寬闊的河恐怕就不容易,且這河道略蜿蜒,卻是将那處綠洲隔成天然的絕地,若是不渡河,便過不去。
寧博容想過,劉湛不是那等龜縮之人,他至今留在這草原荒漠深處,不是另有圖謀,就是真遇到了麻煩,而當看到眼前的場景,她就确定了……卧槽,這家夥絕對是另有圖謀好嗎?
高大的古樹也不知有了多少年頭了,七八人合抱都抱不攏,伸開的枝桠猶如一柄撐開的巨傘。
一個悠閑的身影躺在一根伸開的樹枝上,他身上的袍子顯然都已經破了好幾道口子,甚至連鞋都沒穿,露出一雙白皙的腳并修長的小腿,而這時他将雙手枕在頭下,腿彎着別一支自制的粗糙魚竿,正釣那河中魚。
而那魚竿看着還真是眼熟……萬裏書院的勞動課上,教過怎樣做簡單魚竿,還讓那些孩子們一塊兒去釣過魚,但是用在這裏?劉湛你會不會太悠閑了一點?!
寧博容簡直無語。
“誰?!”正閉目養神的劉湛一下子坐了起來,十分警惕地去摸懷中的匕首,然後卻是一愣,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寧博容那等憤憤不平的心立刻平靜下來。
呵呵,好像天下來都不會怎樣的劉湛,原來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哦,她覺得有些趣味了。
而劉湛正像個傻瓜一樣看向坐在他不遠處枝桠上的少女,她穿着深藍色的男裝,卻仍可以看出風塵仆仆的痕跡,手上抓着原本戴在頭上的鬥笠,鬥篷的帽子也放了下來,露出那張依舊清麗楚楚的面容和如男子一般束起的烏發,一雙湛藍的眼睛更是明亮到幾乎讓人不能與之對視。
這樣的寧博容,是劉湛從未見過的。
明明天生的這副長相賦予了她別樣的嬌弱可憐,但她此時的氣質又這般飒爽,帶着英姿勃勃的俊麗,這樣的矛盾讓她整個人都有了種別樣的魅力。
劉湛感到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得快,他也不知道怎麽了。
若是在很久以前,他便對寧博容動了心,那這一刻,這個坐在他跟前穿着上甚至可以說有些狼狽神态卻很淡定,微微朝他一笑的少女,簡直一下子擊中了他的心。
“阿容。”
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這般暗啞的聲音是緣自他嗎?
寧博容嘆了口氣,“你這家夥,就不能少惹點事?就算是惹了事,也能不能不要讓我知道?”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好麽!
劉湛有些想笑,卻是不知道為什麽繃住了沒敢笑,
“抱歉,讓你擔心了。”沉默了半天,卻只憋出這幾個字來。
寧博容托着下巴,“嗯,也沒有太擔心,只是你畢竟是我朋友,卻也不能見死不救。”
劉湛并不介意她別別扭扭的說法,在很早前的萬裏書院,這個小姑娘在那個冬夜救了他,一路背他下山的時候,他就不會介意她任何別扭的言語。
“謝謝。”
“嗯哼。”
不知道為什麽,寧博容也覺得有點兒尴尬了。
劉湛他——似乎已經全然長大了。
實則今年劉湛已經滿了十五歲,在古代,十五歲已經可以算是男孩子的一個分水嶺了,在現代或許十五六歲還是個半大少年,在古代,這個年紀已經可以視作半個成年人。
十五歲的劉湛,與寧博容記憶中,似乎又有了差別,明明分別也不算很久,偏偏眼前這個連眉目間都有了些許硬朗痕跡的少年,卻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而且,他似乎又長高了一截,幼時好看的樣貌已經向着青年的英俊發展去,劉湛本就長得極好,但他自小便是光華內斂的類型,平日裏時刻都透着幾分自然灑脫,不見多少貴族氣質,如今也不知是因為回了京城還是從了軍,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若是他現在站在沈七的身邊,怕是不會有人認為沈七比他更尊貴了,定然不至于認錯了尊卑,若是這般的劉湛坐在寧博聞的宴席上,自也不會有人認為他是貧家學子。
寧博容也說不清楚,只是可以感覺到,可以從劉湛的眼角眉梢,從他穿着這身破爛衣物,甚至披着發,通身上下并無半點兒綴飾時,看出那股子冷冽雍容之感。
這已經從一個男孩兒,漸漸變得有些成熟了。
“你到底在這兒等什麽?”
不怪寧博容這樣問,劉湛這副樣子,明顯就是在等。
劉湛翹了翹唇角,“等有人露餡兒。”
“什麽意思?”
“自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我死,我總要讓阿父下定決心了才是,若是這些個小人在我背後不停地放暗箭,卻是太麻煩。”
寧博容略有些恍然。
“一次,就要将他們都踩死了。”劉湛認真道,“且此處很特別,距離這裏往下游去不到十裏,便是一處北蠻的營地。”
寧博容瞪着他:“……所以,你便在北蠻營地這麽近的地方呆着?”
“嗯,我已經在這裏半個多月了,”劉湛一笑,“但他們絲毫沒有發現,我手下還有三十個兵,個個都是好手,對方的那位首領,卻是很愛到這河邊來散步,我在等一個機會。”
“……刺殺?”
“對,你道這些兵都在哪裏?”
寧博容沒好氣道:“既然你躲在這種地方,那些兵定然是在水裏了!”
“沒錯,他們也不是人人會水,但是半個多月,已經大半都學會了凫水。”劉湛指了指水面對寧博容道,他最愛她的便是這點,不管是什麽,一點就透,這般聰慧。
你的心還真大。
“對了,左師呢?”
劉湛笑起來,“教他們凫水呢,左師水性極佳。”
寧博容:“……”她發現,自己也壓根兒就沒認識過這位琴藝師父吧?
“咦,魚兒上鈎啦!”劉湛忽然道,往上一提魚竿,卻是一條足有小臂長的胖魚兒。
寧博容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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