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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的計劃書和預案冊,幾乎掩飾不住詫異的表情。

只略翻一翻,她的神情便嚴肅起來。

寧博容的字自然不必說的,她這等文案寫的是楷體,一個個字跡都清麗明晰,不說其風骨內秀,就是單看過來,便是賞心悅目。

“姑姑看看,可還有什麽遺漏。”寧博容微笑道。

張姑姑于這等事上自是眼光毒辣,略有幾點提了提,寧博容立刻改了,她嘆道:“若是以往這大事都能如太子妃這般條條目目列得清清楚楚,哪裏有那麽多麻煩。”

她這是真心的感嘆。

寧博容笑道:“姑姑謬贊,若是無誤,我這便讓人謄抄分發下去,讓這宮中各局各司其職,得快快準備起來。”

“自是再沒什麽問題了。”張姑姑道。

寧博容點點頭,晚上給劉湛看過她的計劃書,見他也點了頭,才徹底定下案來。

于是,整個宮廷第二日立刻陀螺一般轉動起來,有了總綱,又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麽,這忙中不亂、快中帶穩的模樣連歷祯帝都有些稀奇,不禁同身邊範吹海道:“這四郎娶了妻,宮中竟是也頗有些新氣象,看這個。”

卻是那份寧博容親手寫的計劃書,不知怎地到了歷祯帝手中。

範吹海只看過兩頁,便啧啧贊道:“果真是聖上親選的好女子。”

歷祯帝開懷,哈哈笑道:“也是與四郎有緣。”但聲音頓了一頓,“若說這缜密程度、辦事效率,我朝堂上的官員尚且不如後宮女子,卻是糟糕。”

“聖上,我瞧這計劃書寫得頗為特別,不講文辭,只求簡潔明了,總綱之下,各分類之下再有分類,只是條目清晰,再多也不顯得繁雜,這用格子将條目框起來一條條瞧着竟是如此簡單,只需稍稍認識一些字,便可識得一二三,果真好用,且這應急預案卻是新鮮。”作為左相,範吹海點出問題自然一陣見血。

……這年代的古人,自然不知道這表格神器乃是何物。

寧博容在萬裏書院進行教育改革的時候,就用過各種總結表格了,包括課程表都慣用表格,但是以時代大環境而言,卻并無這等文書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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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難怪歷祯帝與範吹海瞧着古怪新鮮。

可在她看來,不管新奇還是不新奇——

好用就是硬道理,不管是在那教育改革中,還是在這……宮廷管理中,于她都沒什麽區別。

管他白貓黑貓,抓得到老鼠,自然就是好貓!

嗯,說起來,要不要找只貓來養養?

☆、69·傾國美人

坐在什麽位置,就要擔什麽樣的責任,寧博容如今事實上已經站在了女子所能擁有權力的巅峰了,只是,上頭還壓着一個歷祯帝,劉湛或許能夠接受她略出格的行為,歷祯帝卻不一定。

所幸寧博容現在也不着急,她連這太子妃的工作也是剛剛上手罷了。

明明是嫁了人的,但寧博容反倒有種小清新剛剛開始談戀愛的感覺,劉湛每日裏也是忙到飛起,但不管如何忙,每次都會回東宮與寧博容一道吃飯,呃,雖然說寧博容覺得這位……大抵還是因為菜色的關系吧?

因為寧博容知道劉湛喜歡吃甜食,這次特地是帶了一本食譜進了宮的,于是就照着酸甜口味的南方菜做,掌食女官碧玺只當寧博容在南方長大愛吃這等菜色,卻不知道實則是他們家太子愛吃。

寧博容一直堅信一點,感情都是培養出來的,如今她和劉湛,就處于十分順利培養感情的階段,連在一張床上睡覺都漸漸變得習慣起來。

“因是第一次辦宮廷宴,大抵的那些我都不改變,只是這點心和酒水項上,稍作一些調整。”寧博容道,然後看着劉湛頻頻朝着那道糖醋排骨進攻,桌上的松子桂魚,同樣是劉湛鐘愛的菜色。

劉湛聽她說,笑道:“你決定就好,阿父在這等事上,原就不大介意,你釀的那幾壇酒,他卻是極喜歡。”

那是當然,這年頭,似她那般給酒提純的法子還未出現,自不是煮酒能比的,宮中也就那禦供的葡萄酒能勝她一籌,但歷祯帝卻不愛葡萄酒那等甜味兒,寧博容釀的那幾壇竹葉青自是成了他的心頭好。

竹葉青此等酒并非寧博容所創,早在南北朝就已經出現,唐時便是貢酒,可惜這年代的竹葉青,與寧博容記憶中的壓根兒不是一回事,或者說……根本不能比。

寧博容雖不好酒,但許久之前好歹是嘗過竹葉青的味道,因為家中也有長輩愛這種酒,倒是和她講過些許,例如她做的這竹葉青,加栀子、砂仁、公丁香、白菊花、廣木香,自然更是少不了竹葉,最主要的是,以汾酒作為基酒,汾酒的歷史比竹葉青更加悠久,也是貢酒之一,但這年代的汾酒……不是白酒,而是黃酒,因酒的蒸餾之術,才是剛剛發展起來。

原寧博容偏居雲州之時,從未見過蒸餾酒的器具,到了京城,反倒見了那鋼制燒鍋,北方卻是已經有了蒸餾酒的雛形,卻偏生是拜……煉丹的發展所賜,幸好大梁數代帝王,皆是對此等煉丹長生術沒什麽興趣,否則,這還真是歷史上讓帝王誤入歧途的主要方式之一。

有了這模具,不僅僅用火迫法,再加過蒸餾提純過後,那白酒的度數就相當可觀了,比黃酒要燒人得多,通過此等汾酒做成的竹葉青,口感有汾酒的綿香,卻又不會太烈,正讨了歷祯帝的歡心。

“那不如我先做那幾道點心,給阿父嘗一嘗?”

此時的宮廷,還不似是後世一般,父皇什麽的叫得十二分恭敬,劉湛等皇子,大多時候叫歷祯帝還是直接叫阿父的,寧博容自也随他。

“也好,不過阿父不大吃點心啊好像。”劉湛抓了抓下巴說。

寧博容嘴角動了動,很想說,該不會是……那些點心不夠甜吧?

經過試驗,他們劉家人,有不愛吃甜食的嗎?

因為是要到禦宴上用的,寧博容自是對這點心很是花了心思的,不僅僅口味要佳,外形更要好看,單單是模具,就讓做了一堆。

話說,這權力的滋味果真是有魔力的,例如她以前要做什麽,雖也是吩咐下去,要做好卻仍是要時刻操心,找什麽工匠,做得如何,皆是不能保證,如今沈飛太子妃,她一句話下去,這幾十數百人就立刻動了起來,等東西送到她跟前,端的是完美無缺。

四色果脯,黑色醉棗、朱紅嘉慶子、盈綠青梅、明黃糖杏,四色點心,玫瑰餅、八珍糕、雪花酥、水明角。

這四色點心不僅名字好聽,這模樣也是風雅,玫瑰餅用鮮花模,不同于現在那些做點心的模具,寧博容讓做的那一個個小巧玲珑,就似是半開的玫瑰花,這餅制成,加了玫瑰花汁,色澤明麗,異香撲鼻,用的方子卻是寧博容早在雲州做過又改良了的,甜而不膩,入口生香。

至于八珍糕原是茯苓、扁豆、蓮子、山藥、黨參等八珍,用麥芽、藕粉替代黨參、白術之後,氣味卻好聞許多,由八珍和着糯米面、白糖研磨成細粉,以模具制成水晶糕模樣,上撒一層薄薄的糖霜,瑩白如雪不說,只一嘗,這做得恰到好處,入口即化。

雪花酥實則是用頂酥餅的做法,生面加糖以油和面做內層,內裏形成許多層之後,層層相疊,內餡兒卻是特別的鹹中帶甜,這餅焦香可口不說,難得的是內裏色澤金黃,層層如雪花般薄,吃來更是非酥脆非常,一咬即碎。

最後那水明角說穿了其實是變相的蒸餃,但薄皮乃是白面豆粉所制,內餡兒偏是濃甜糖果,蒸熟之後,乃是一味極特別的甜味點心。寧博容所制的這水明角一個個猶如月牙,外皮透着清新薄綠,隐約可見內裏淺黃糖餡兒,瞧着猶如晶玉一般,極其美觀。

待得點心擺上了歷祯帝的桌子,他都有點兒驚嘆,只見面前四個同他巴掌差不多大的小碟,碟樣兒新式,一雙如碧荷葉,橢圓形,邊兒微卷,一雙如牡丹瓣,比另一雙略長,似一瓣飽滿花瓣,一頭略高,底如彎勺。

那碧荷碟上放淺紅玫瑰餅、明黃雪花酥,花瓣碟上放水晶八珍糕、月牙水明角,即便是不吃,瞧着都賞心悅目。

“這阿容,倒當真是心靈手巧。”歷祯帝失笑。

點心送來的時候,不僅他在,左相範吹海,包括兩位尚書、九寺卿中的三位都在,寧博聞作為鴻胪寺卿,自然也在,此時不是正式上朝時,是以這點心也就這般送了進來。

寧博容原也沒做多少,甚至沒打算這會兒送去,但那劉湛不知道是打着炫耀的主意還是怎樣,硬是要此時送,送就送吧,只好送了七份去。

看歷祯帝心情不錯,這點心做得又小,不至于食之不雅,吃起來倒是方便,衆人也便不講究,都用了些。

寧博聞不大愛吃甜食,只略嘗了嘗,寧博容的手藝他是知道的,曾在家中就是鼓搗這些的一把好手,想不到進了宮……還是這樣?

她倒似乎過得不錯。

因寧博容特地注意了,送給歷祯帝的那一份就特別甜一些,果真讓這位龍心大悅,幾乎将這四味點心都吃了。

而這也讓她确定了……他們劉家,就沒有不愛吃甜食的!

既定下了這,宴上的酒仍是用了果酒,以免有官員酒量淺喝醉了失态,點心和果脯定下後,宴席主食仍是按照往日的規矩舊例來,茶水卻是用的沖泡紅茶,性溫,也不必那麽講究。

帝王大壽,這便是今日裏大梁的頭等大事,北地戰事趨于平穩,在夏秋季節,北方放牧民族不至于缺衣少食,卻是最為安定的一段時間,于是,這大梁上下,皆是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歷祯帝這年五十大壽,自然需得辦得隆重熱鬧。

寧博容這天早上天不亮就爬了起來,又一次穿上那沉重正式的翟衣,梳發、上妝,戴冠。

劉湛自然也要早起,他的習慣是早起之後到外頭練一練拳,這還是從萬裏書院起就養成的習慣,正因為如此,他這輩子的身體比上輩子好得太多了,且如今寧博容又教他新的法門,雖劉湛對武學實則并不是很有天賦,卻也一天天愈加身輕如燕起來。

“你這掌法,仍是有些不對。”寧博容穿戴好了索性坐在外院裏看阿青送過來的文書,一邊對劉湛道。

劉湛停了架勢,“哪裏不對?”

“打得太急了些,配合那心法,原該快中有慢才是。”寧博容又看向手中文書,只是随口道。

劉湛點點頭,又練了起來。

于練武一道,寧博容知道就算是給劉湛頂級武學,他這輩子拍馬也別想趕得上自己,資質是天生的,劉湛雖然不笨,但是這方面沒天賦就是沒天賦好嗎?

……再加上,他的身份也注定了沒那麽多時間花在練武上,若是當真混江湖的,拿上一本絕世武學,哪怕資質不佳,這勤能補拙,還是可能成大器的,但劉湛那是什麽人,一朝太子,讓他在這方面去勤,怎麽可能。

劉湛練過武,寧博容這邊看好文書寫過批注,令水靜交代下去,這一大清早,晚上大宴的準備工作就已經開始動起來了。

再然後,兩人一塊兒用過朝食之後,就迅速穿着這正式的禮服往宮中去了,從東宮去太和宮,一路兩人坐攆,這跟着的宮婢宦官就多達上百人,浩浩蕩蕩到了之後,就是一天的正式待客行程。

那邊唱:“……東理王送白玉楊枝樹一株、上好南珠十斛……”

這邊又道:“……明州游刺史賀,勾彩縷金沉水鼎一座、萬年珀書鎮一方……”

……

無數的珍寶流水一般進入這裏,許多寧博容聽都沒聽過的名目頻頻在耳邊響起。

劉湛留在前面,寧博容需要在後殿接待女眷,這殿內充斥着各種脂粉香氣,弄得她直想打噴嚏。

她對這京裏的權貴女子實則十分陌生,往日裏全然沒有往來,這一眼看去能認得出來的也就只有劉婉貞,也幸好一些普通官員的家眷,都自有女官接待了,否則寧博容恐怕還要焦頭爛額。

這邊正與劉婉貞一道同福慧長公主說話,旁邊站着範吹海之妻呂氏,卻聽水靜在寧博容耳邊輕輕道:“黎王妃到了。”

黎王妃李氏,乃是漢承侯的長女,昔日開國長公主的血脈,說來也算是皇親國戚,卻只嫁了諸位皇子之中最為平庸的黎王。

若論幾位皇子妃,地位最高的無疑就是黎王妃李氏,可惜,上頭還有個出身不如她的太子妃壓着。

寧博容嫁到宮中也有兩個多月,卻只見過趙王妃一人,穎王被黜,穎王妃便進了佛堂,整日幾乎從不踏出那小佛堂也便罷了,趙王妃出身不算高,性情溫柔敦厚,稍顯懦弱,因那趙王生性暴戾,趙王妃就愈加顯得沒脾氣,但寧博容嫁進來之後,只有她來見過寧博容幾次。

這位黎王妃,卻是一次不曾來拜見過。

黎王已經在宮外建府,按禮黎王妃也該進宮拜見太子妃,偏這位一直推說身體欠佳,直拖了兩個多月。

雖然寧博容也不是太在意,但這本身就說明了一種态度。

這位,恐怕是不怎麽喜歡自己。

“那張家小娘子也到了,正與黎王妃一道。”

寧博容挑起眉來,哦,這兩人怎會湊到一塊兒去?也是,這黎王妃是漢承侯之女,張家小娘子是祿淵侯之女,她們倆才應該“惺惺相惜”來着。

正想着,這兩女已經進了門來,不少女眷都是吸了口氣。

那張如卿平日裏雖跟着貴太妃住,卻從來深居簡出,也無多少帖子敢送到宮內,竟是養在深閨無人知,她往日幾乎從不參加京城的各種閨秀聚會,連見過她的女眷都少。

此時出現,乃是首次在這等場合露出真容。

也不怪衆人如此驚訝,即便是寧博容,也是瞪大了眼睛好麽!

那漢承侯之女李氏原也是少見的美女,氣質又佳,偏站在那張如卿身邊,硬生生被襯得黯然失色。

因那張家小娘子,竟是傾國色。

有言道: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這張氏雖只是十五六的少女,卻當真是那——傾國的美人。

寧博容原以為這輩子的皮相已經好到可以打九十五分以上,而這位張如卿,卻是足足可以打到一百往上爆燈的級別。

……那劉湛什麽都同她說了,怎麽就沒說過這位是長成這樣子的?

能抗拒這種臉蛋的,絕壁不是男人啊擦!

☆、70·忍辱負重

要說長相,寧博容本是自信的,要說有女子不在乎容貌,那絕對是騙人,寧博容覺得自己這輩子生成這樣,已經是接近禍水的級別,那面前的張如卿,那就是妥妥的絕世美女。

以至于她一走進來,不僅僅是整個室內仿佛亮了一亮,幾乎可以說是光彩照人,而且直接讓現場見慣了場面的貴婦閨秀們倒吸一口涼氣。

寧博容坐在首座,這廳裏再無人比她的身份更高,一身厚重翟衣端莊雍容,她原生得嬌弱,乃是我見猶憐之态,如今在這衣服與通身氣質映襯之下,光華內斂,尤其那書卷氣質,竟是讓她愈加溫文爾雅,令那清麗容貌愈加錦上添花。

她自己或許不覺,衆人暗暗拿她與這張如卿比較,雖乍一看去,這張如卿美得極驚豔,且有十二分的侵略性,即便是女子看了,都有些目眩,但太子妃原也是個大美人,偏美得柔和,猶如春風化雨,毫無侵略性可言,通身上下皆是一個雅字,看久了,也未必比這張如卿差到哪裏去。

尤其這張如卿一出現,衆人反倒看太子妃愈加順眼起來。

因為張如卿這樣的女子,男人幾乎無法抵禦她那張臉,仿佛就是生來讓其他女人嫉妒的。

今日歷祯帝大壽,那祿淵侯被奪了兵權,但底蘊還在,爵位也未被削去,自是要來祝壽的,張如卿作為他的女兒,出現在這裏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我前些日子身體不大舒爽,未曾來拜見太子妃,原是我的不是。”只見那黎王妃李氏深深拜了下去,似是滿懷歉意道。

寧博容抿唇一笑,好啊,她高興演,她就陪她演,于是,也情深意切道:“阿嫂近日身體可好些了?”

偏生不讓她起來。

黎王妃作為漢承侯的長女,自小幾乎是千嬌萬寵地長大,結果一紙皇令打得阿父措手不及,只得嫁給平庸的黎王為妻,且這黎王雖身體無恙,腿上卻有那麽點兒小毛病,讓他絕了繼承皇位的可能,要說她心中沒有怨氣,那絕對是說謊的,穎王被黜、趙王被圈禁之後,原是該輪到排行第三的黎王,偏他因為這麽點兒毛病,讓那老四撿了便宜,随後嫁進來的太子妃寧氏,更是處處不如自己,怎能讓這李莞服氣!

可在地位上,她若是來見這寧氏,卻是必須要行禮,誰讓人家是太子妃。

“多謝太子妃關心,已經沒有大礙了。”李莞柔聲道。

寧博容這才帶着笑上前兩步,扶起她來,然後看向她身旁的張如卿,“這位就是張家妹妹吧。”

張如卿行禮的姿勢比李莞更加完美無缺,“永州張氏見過太子妃。”

一旁李莞勾起唇角,想起那太子劉湛與張如卿乃是青梅竹馬的傳聞,心中就更加舒坦了,她就不信了,會有女人看到這張如卿的長相,再結合那傳聞還能不泛酸的。

寧博容卻帶着微微的笑,“不必多禮。”

絲毫沒有為難張如卿的意思,反倒是讓李莞有些詫異。

寧博容心中卻在冷笑,這張家早就列在了劉湛的清理名單裏了吧,不說針對自己的刺殺,瞧劉湛的樣子,這張家人不知道還有哪裏惹到他了,反正也不需要自己出手,現在歷祯帝還顧念幾分舊情,到時候劉湛可不會管他,這張如卿她看着是不怎麽順眼,但只要她識時務,不來招惹自己,寧博容也懶得動她。

雖然那張臉,瞧着是不怎麽舒服。

明明是第一次主持這樣的大宴,在場的衆人也知道面前這個少女實則沒有什麽特別高貴的出身,而令她們感到佩服的是,一切從頭到尾都井然有序,而她自也是始終從容淡定,半點兒不見忙亂。

現場的宮人們不少,卻是人人各司其職。

她們自然不知道寧博容的計劃書,不知道她用的是連帶責任制,這些宮人自然不敢出錯,也不知道她在事前足足寫了二十個預案,這工作做在事前,現在自然心中有底。

而寧博容讓上的紅茶,那些個精致的果脯點心,也讓這些權貴女眷看出了她的別具匠心。

“……怪不得讓聖上如此看重,果然不同尋常。”

“聽聞那萬裏書院如今一飛沖天,便有太子妃的緣故在。”

“嗯,我有個族侄在萬裏書院讀書,說是那書院的氛圍與別處全然不同,只去了,他便不肯回來。”

“聽聞那萬裏書院早起便要誦《少年說》?”

“不錯,激勵少年意氣,不僅讀書,也習武,端的是文武雙修,我那族侄去了不過兩年,回來整個人精神氣都不一樣了。”

“唔,不若把我家侄子也送去念書……”

“能作出那等《少年說》的女子,怎是尋常,聖上欽點她為太子妃,自是有其過人之處的。”

“……哪像那張如卿,怕是只有一張臉,哼……”

“……”

女子的想法,都是如此,與張如卿雖是無冤無仇,單那張臉,就足以讓大家說出這樣的酸話兒來,尤其現今祿淵侯失勢,便是給那張如卿聽到了,這幾個女眷也沒大所謂。

張如卿默默垂下眼,只當沒聽見那些閑言碎語。

李莞也只是漫不經心地聽着,她雖與張如卿一道來,也不過是想膈應一下寧博容,要說她與張如卿有多少交情,實則也是沒有的。

然後,她就看到身旁的張如卿站了起來,李莞有些詫異,卻是拉了一下她,“妹妹,你——”

張如卿卻堅定地朝着前方跨了兩步,然後緩緩跪了下去。

廳內有着上百權貴女眷,方才還一派和樂融融,瞬間鴉雀無聲。

寧博容臉上的笑容斂去,淡淡看向下方跪着的張如卿,她卻并沒有立刻叫她起來,當然,也沒有半分慌亂,只是柔聲道:“不知卿娘這是何意?”

雖是古代,但這又不是清朝,壓根兒不是随便就磕頭的年代好嗎?尤其她們這等出身高貴的女子,更是極少下跪。

張如卿卻跪得筆直,那張美得幾乎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的眼睛裏落下淚來,“還請太子妃慈悲。”

寧博容輕輕道:“卿娘這沒頭沒尾的,今日是聖上大壽的喜慶日子,卻是這樣一哭一跪,逼得我真不知怎生是好了。”

這個“逼”字用得卻是精妙,一哭一跪,也是說得極重,今日聖上大壽本是喜事,這哭哭啼啼的算是什麽事兒,偏生還這樣跪着逼迫太子妃,這話,說得太有技巧。

張如卿面白如雪,卻仍然道:“如卿自知大錯,但現在不說,往後偏居永州,怕是再不能進宮來,我蒙貴太妃看重,自小随她長大,如今她卻因如卿之故晚年凄涼,我之心痛,實難以言表。”她一說,重重磕下頭去,聽得寧博容心頭都是一跳。

但這樣一說,寧博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受到張家牽連,之前在宮中以太妃之名幾乎享受着太後待遇的貴太妃被遷往西宮,地位一落千丈不說,她雖有獨女福慧長公主,但長公主并無甚權力,再加上福慧的丈夫博望侯乃是歷祯帝的心腹,知道了內情之後自然不敢去幫她說話,福慧性情天真,博望侯又有意隐瞞,壓根兒沒意識到自己母親地位的變化,而劉婉貞昔日與這位貴太妃感情也是極好的,寧博聞只是三言兩語,她便不再開口。

在她的心中,與這位貴太妃感情再好,哪怕貴太妃予她有恩,這些年她與阿兄待她恭恭敬敬親熱有加,待福慧也是不薄,偏她要做出這等事來,劉婉貞哪怕再糊塗,也知道這時候要站在兄長與丈夫這邊。

聽張如卿這般說,也在現場的福慧長公主卻是一下子站了起來,愕然道:“我阿母怎麽了?”

她這樣一問,張如卿反倒噎住了,她該怎麽說?要是說得太清楚,就變作埋怨下令貴太妃遷到西宮的聖上了。

寧博容微微笑了起來,握住坐在她右手邊的福慧長公主的手道:“姑姑不用擔心,貴太妃好好的呢,所以我也不明白,這卿娘何以這般——”

座次的安排上,寧博容身為太子妃身份最高,左手邊坐了劉婉貞,這右手邊就是福慧長公主。

“是啊,我前幾天還去看過母親呢,那西宮雖然沒有之前的端寧宮華麗,地方卻大多啦,阿母還在前院弄了塊地,說要種些蔬菜玩……”福慧說道。

寧博容翹了翹唇角,這福慧長公主養成的性格,簡直是比劉婉貞還誇張,明明兒子都那麽大了,偏生性格還如少女一般天真無暇,也難怪那博望侯要瞞她,只騙說了兩句,她便信了。

這樣的女子,只需時時刻刻營造出一種将之捧在手心的氛圍,這位就相當好哄。

見寧博容親自握着她的手與她說話,福慧長公主笑得就很開心。

大抵這大梁的長公主們,智商上實則都沒什麽問題,偏生一個個……情商都很有問題,劉婉貞那是愛哭聖母,福慧就是天真無知。

連寧博容都覺得,若不是刻意為之,這壓根兒就不可能一個個公主都被養廢了好麽!

連人家的親女都這般說了,跪在下方的張如卿仿若被捅了一刀,嬌弱的身軀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也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傷。

只哭道:“千錯萬錯皆是我的錯,還請太子妃慈悲,勸太子饒恕貴太妃的過錯……”說罷,又将頭埋了下去。

寧博容眯起眼睛,她也不知道這張如卿是真蠢還是假蠢了,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并非這麽愚蠢,但她現在做的事,分明就是愚不可及。

然後,她就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寧博容臉上徹底連一絲笑容也沒有了,眼神近乎冰冷地看向下方的女子。

今日裏來,張如卿自然是刻意打扮過的,一條櫻桃粉的八幅長裙層層疊疊,端的是如煙如霧,襯得她那窈窕的身姿愈加美麗誘人,外套一件青色長衣,卻是別無綴飾,薄绡所制,青光宛然,而那頭烏壓壓的秀發幾乎帶着墨青色的光澤,梳着少女常梳的驚鴻髻,連那發上的青玉釵,都只是潤澤通透,不見任何繁複花樣。

她原就長得一張傾國傾城的面容,如今這樣跪在她座前,面上兩行清淚,眸光盈盈,嬌軀微顫,一派搖搖欲墜的模樣——

若是讓那些個多情的男人看見,怕是心都要碎了吧?

寧博容竟是慢慢勾起了唇角,雖眼中并無笑意,她就這般高高在上地站着,哪怕顯得任由她跪着的自己刻薄了,那又何妨?

這般心機的女子,當真是要将自己這副天生的容貌利用到極致呵。

“貴太妃遷至西宮乃是阿父親自下的命令,西宮地方大又修繕一新,對于貴太妃來說也更清靜一些,正好安享晚年,何來錯不錯之說?”

劉湛清朗的聲音響起。

寧博容朝着正從廳外走來的劉湛看去,身為太子,他出現在這裏原不奇怪,歷祯帝那裏的是貴客,這裏也有貴客的,例如劉婉貞與福慧,便是劉湛的姑姑,長公主們地位特殊,且寧博容,也是要誰劉湛到外面去一下的。

劉湛此時來,怕就是來接寧博容與長公主們一塊兒出去,旁的女眷沒有這樣的資格,她們卻有。

他會來,并不奇怪,但這張如卿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寧博容倒還真是有點兒佩服她,因為寧博容可以肯定,這廳裏的宮婢,可是沒有一個敢給她傳遞消息的。

全靠自己的猜測計算,掌握好了時機來這麽一出戲,這種聰明勁兒,寧博容只能贊嘆。

劉湛一身黑色衮衣,頭戴冠冕,他年已十六,雖還是少年,但因氣質沉穩,身材亦是高大,這般走來的時候,還是十分有壓迫感的。

不說其他,單是他那等俊美冷冽的外貌,就讓廳內一些閨秀忍不住紅了臉,別說劉湛還有那淩然于衆人的雍容氣質。

上輩子他畢竟是當過帝王的,此等王氣不曾坐到那個位置上的人,是根本無法理解,劉湛此時雖是太子,卻是貨真價實擁有王氣之人,這通身的氣質,非常人可比。

也就寧博容這等……看慣了他的,沒有太當回事,劉湛這般的男子,走出去也絕對是鶴立雞群的,他重生的早年便習慣了內斂,一派返璞歸真的自然質樸,如今這氣質凝練下來,自不是沈七那等形于外的姿态能及得上。

張如卿一雙妙目投向劉湛的時候,眼中也有複雜之色一閃而逝。

偏只能看着這太子殿下漠然地從她身邊經過,然後兩步上前,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太子妃的手。

張如卿垂眸、落淚,臉色一瞬間蒼白如紙,幾要暈去。

以她驕傲的心性,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徹底摧毀了自己的自尊,近乎匍匐于這個男子腳下了,以她最不屑的手段跪在這裏,甚至已經做好了最悲哀的打算,不過以色事人,不過早早就惡了嫡妻,且一輩子低面前這個女子一等,不過親手将自己那等原不會臣服于任何人絕不容人亵渎的水晶心肝揉得粉碎罷了。

可她不得不如此,若是不這般做,怎生去挽救她的家族,怎麽面對哭泣的母親和父親的愁容?

她生做張家人,便要承擔起家族的責任。

如此忍辱負重,原也算不得什麽。

哪知她做到了這種地步,這個男子依然如此不屑一顧。

難道——自己這副樣子不美嗎?

張如卿都有些迷茫了,明明不論是阿父還是貴太妃都說過,這天下,哪有能拒絕自己的男子?

卻在這時,聽見那個女人嘆了口氣,口吻淡淡道:“卿娘,你還不起來?若是對聖上的好心有疑慮,自讓貴太妃與聖上說去,聖上視貴太妃為長輩,怎會慢待于她。”

張如卿渾身顫抖,她知道,自己這一步棋,怕是徹底毀了,反倒更加見惡于聖上和太子。

偏又連累了貴太妃。

“阿容此話說得不錯,”劉湛溫言道,“今日阿父大壽,于太和殿大宴賓客,兩位姑姑随我同去吧。”

劉婉貞與福慧當即應諾。

劉湛便親自牽着寧博容的手,兩人肩并肩從上方走了下來,就這般漠然地再次走過了張如卿的身邊,慢慢往外走去。

竟是,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再然後,才是竊竊私語的聲音,夾雜着嘲笑鄙夷。

看穿她手段的可不僅僅是寧博容,若是她成功了,衆人雖也會不屑,到底不敢說得太過,畢竟這張如卿如此貌美,誰知道太子會不會為她所惑。

結果,卻是這般可笑的結局。

張如卿也算是個人物,主角既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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