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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不肯放下白珍珠。

“還不快将此人拿下!?”曹風身後傳來曹公公非陰非陽的厲喝聲。

曹風受了箭本還穩穩站着的身體在聽到曹公公的聲音時猛然晃了晃,搖搖欲墜,瞳眸睜至最大,驚駭不已。

“曹公子,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人仍舊是你,替了最不該替其賣命的人賣命。”百裏雲鹫淡淡掃了正手持長弓從曹風身後大步走來的曹公公一眼後,重新将目光移到曹風面上,“事到如今,曹府的幾十條人命,你還認為是死于我手?”

曹風再擡頭看向百裏雲鹫時,滿眼的崩塌與痛苦。

只見他用力咬了咬下唇,抱緊白珍珠,提起全身氣力,朝東面無人的林子掠去!

“追!”曹公公對跟在身後的人沉聲喝了一聲後,只見他盯着百裏雲鹫用力往前一揮雙臂,“将亂臣百裏雲鹫圍住!”

121、你只需,靠在我懷裏

由桐城去往溯城的官道上,兩匹棗色駿馬在烈烈寒風中奔馳如飛。

突然,只見其中一匹駿馬上的人用力往後一拉馬缰,馬匹的前蹄驟然高揚,本是疾馳的駿馬驟然止步。

“望月姐,怎麽了!?”已然與望月拉開一段距離的暗月在聽到望月座下馬匹嘶鳴時也驟然收緊馬缰,驚訝地轉頭看向突然勒馬停下的望月。

“暗月,我還是不放心爺。”望月冷冰冰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仿佛她嘴裏所說的不放心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一般。

“望月姐,爺一向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爺既然在此時叫我們回溯城,必然便是确信他自己不會有危險,你又何必多操這個心?”暗月有些不能理解望月的杞人憂天,眼中的神色有些焦急,似乎帝都出了十萬火急之事一般,“再說了,沼少爺不是趕過去了嗎?”

暗月的一個“沼少爺”讓望月握着馬缰的手抖了抖,難得的在她眼裏看到一閃而逝的裂痕,只見她聲音愈加冷了一分,“正是因為有他在,我才更擔心爺的安危。”

暗月似乎愣了愣,有些不能相信地眨眨眼,仿佛不能理解望月的話一般,“不能吧望月姐,雖然平日裏沼少爺顯得不學無術了些,但是沼少爺的身手還是不在話下的,況且沼少爺可是從小就與爺要好得很,不說保護好爺,也一定能幫到爺的。”

暗月說着說着,忽然眼睛一亮,如恍然大悟般道:“望月姐,你要是擔心沼少爺你就直說呗,就像我——”

“我不是擔心他!”暗月的話音還未落,未說完的話便被望月的低吼聲打斷,只見她一向冰冷無情的眼裏難得的揉進了似乎又愛又恨的情愫,那忽然高揚的語調令暗月不禁吓了一跳,只聽望月低低沉沉道,“我恨不得他死!”

暗月即刻擡手捂住嘴,不再說話。

“你先一步回王府,我怕聽風與暗夜兩個人處理不來帝都的事變,我确定了爺的安危後即刻回去。”望月再看向暗月時又恢複了她素日裏的冷冰冰模樣,就像她方才激動的反應沒有出現過一般。

一聽到望月說到帝都的事,暗月本是一副一愣一愣又傻又幼稚的模樣立刻冷沉下來,眼神銳利得仿佛與方才的她不是同一個人,只見她微微颔首,道一聲“明白”,揚手一甩馬鞭,繼續往溯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望月看着暗月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才調轉馬頭重新往桐城的方向奔去。

莽荒之林。

百裏雲鹫看着自面前的密林裏湧出來将他與白琉璃呈扇形圍住的暗衛,以及為首不疾不徐走來的曹公公,不慌不亂,反是将手中的弦冰劍微微垂下。

被百裏雲鹫以大氅攏在懷中的白琉璃在聽到曹公公那不陰不陽的聲音時連忙掀開籠罩在周身的大氅,在百裏雲鹫未曾松手反稍緊了一分的臂彎裏轉過身,冷冷盯着不論是神情還是舉止皆無一絲卑微之态的曹公公,冷冷笑了。

白琉璃并未推開百裏雲鹫的懷抱,那半掩在大氅後的雙手再一次将絕情針握緊,看着一臉似笑非笑的曹公公面上微露吃驚,在看到将她與百裏雲鹫團團圍住的墨衣暗衛時更是吃驚,甚至做出一副受吓的模樣往百裏雲鹫的懷裏縮了縮,“曹公公,這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間這麽多黑衣侍衛?是要做什麽?”

“老奴回白家主,老奴帶這麽多人來,一是為了救白家主,而是為了捉拿澤國的叛臣。”曹公公看着白琉璃的反應與無動于衷似如石雕般的百裏雲鹫,聲音冷冷,雖是恭敬的話語,卻不見絲毫恭敬之态,反像位高一等的大人一般,完全不将白琉璃放在眼裏。

“捉拿叛臣?叛臣剛剛不是逃掉了麽?”白琉璃十分不解地皺了皺眉,一副天真得似乎什麽都不知曉的模樣,“就算是抓叛臣,為何會用到曹公公?曹公公不是皇舅舅身邊的太監總管麽?泱泱澤國這是沒有男人了麽,竟然連曹公公都用上來抓亂臣了,曹公公可真是辛苦了。”

白琉璃一副天真又無知的口吻故意将“太監”二字咬得極重,她這一席話又問又說下來,曹公公的臉色即刻變得異常難看,因為白琉璃的話再清楚又再諷刺不過,諷刺他是一個上不了臺面的閹人,就算受夏侯義重用又如何,終究還不過是一個身體不全遭世人看不起的閹人。

“多謝白家主關心老奴,老奴受寵若驚。”曹公公說得有些咬牙切齒,眼神在驟然間變得惡毒,恨不得上前把白琉璃給生吞活剝了,而後将眼神和話鋒偏轉,看着百裏雲鹫道,“雲王爺,事到如今,你若是放了白家主,王上或許會饒你一命,若是你不——”

曹公公沒有把話說完,只是盯着百裏雲鹫。

“曹公公你的意思是王爺是叛臣!?這怎麽可能!?是王爺将我與祖父從叛臣手中救出來的,怎麽王爺就成了叛臣!?你們這麽多人應該去追那逃跑的叛臣才是,為何要一齊圍在這兒?”曹公公的話音剛自我掐斷,白琉璃便故作激動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曹公公。

“老奴方才已經與白家主說了,逃跑的那個是叛臣,抓到之後必死無疑,而雲王爺呢,也是叛臣,白家主不要被表象迷惑了雙眼,他此刻對你好不過是想拿你來當做威脅王上的籌碼而已。”曹公公無視白琉璃的激動,捏着不陰不陽的嗓子徐徐冷冷道。

白琉璃忽然微微笑了,那微彎的眉眼與微挑的嘴角盈着一種令人心隐隐不安的寒意,正如那夜她故意讓馬匹受驚逃離他們的掌控範圍時所露出的笑容一般,讓曹公公本是得意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猛地突跳了一下。

“曹公公,這究竟是你的意思呢,還是王上的意思?”白琉璃擡手輕輕撩撩鬓邊的碎發,那悠然自得的舉動仿佛她并不知她也正處于危險之中一般,不僅不像是走投無路的困獸,反像一個掌控棋局的執棋之人,與方才一驚一乍的她仿佛不是同一人。

曹公公的心再一次突地一跳,只因他聽得清楚明白,方才白琉璃對夏侯義的稱呼是“王上”而非“皇舅舅”,雖然僅僅是一個稱呼,但是這其中所藏含的意思卻極深。

白琉璃,知道些什麽?還是百裏雲鹫告訴了她什麽!?

曹公公并未直接回答白琉璃的問題,而是冷冷笑道:“聽白家主的話,似乎并不想接受老奴等人的營救,而是想要與雲王爺一齊背叛王上背叛王上是嗎?”

曹公公心下雖然吃驚,但心下更多的還是胸有成竹的得意,不管她知道什麽都已經沒有用了,再也不能活着走出這片莽荒之林的人,知道得再多又有什麽用?

“既然曹公公已經為我定好了我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我心中是怎麽想的還有用麽?”白琉璃淺淺一笑,微微往後昂頭看向一直一言不發卻将她的腰不緊卻又絕對不松地摟着的百裏雲鹫,“你說我說得對麽,王爺?”

“琉璃說什麽便是什麽。”只聽百裏雲鹫态度淡淡地回應了白琉璃的問題,“既然曹公公說本王是叛臣,本王若是不做點什麽似乎對不起曹公公給本王戴上的這頂好像已經預謀已久的帽冠。”

百裏雲鹫的話音才堪堪落點,還未見他如何擡手,圍在他與白琉璃左右兩側的四名暗衛未來得及發出絲毫聲音便砰然倒下,只見他們的脖子皆被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沿着脖子自右耳一直蜿蜒到左耳下!

待衆人反應過來時卻只見百裏雲鹫将手中的劍輕輕垂下,任劍刃上的血滑到劍尖滴落在地,動作之快莫說令人能看得清他的一招一式,便是連他如何出手旁人都不知道!

就連近在他懷裏的白琉璃都沒有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足以令白琉璃震驚,這才是百裏雲鹫的實力,遠比她手中的絕情針要快!

只是,就算他的身手再深不可測,他手中無兵無權,根本不會對夏侯義造成威脅,夏侯義為何非要除掉他不可,甚至不惜如此大費周折?

倘若百裏雲鹫真的對夏侯義的王權構成威脅,便證明百裏雲鹫除了世人所知的雲王爺這個身份外,必然還有另一重讓夏侯義容不下的身份。

那個身份,會是什麽?

百裏雲鹫的劍堪堪垂下,白琉璃便擡起半掩在大氅下的雙手,然她才堪堪将手擡起,卻被百裏雲鹫輕輕按下,她知道他的意思,這是在對她說無需她出手。

“來,琉璃,你只需靠在我懷裏就好。”按下白琉璃的手後,竟是擡手覆上了她的後腦,将她的臉輕按到他的胸膛上,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淡,“我會很快解決。”

白琉璃鼻尖抵在百裏雲鹫的胸膛上,再一次被他攏在大氅裏,她沒有看見,百裏雲鹫手中的弦冰劍,似有藍芒漫上劍刃。

“大放闕詞!”曹公公驚駭過後大吼出聲,扔掉手中的長弓,抽出兩邊腰側的彎刀,率先向百裏雲鹫襲來。

兵刃碰撞的聲音不絕于耳,白琉璃不禁又将百裏雲鹫的前襟揪緊。

良久,耳畔歸于起初的平靜,只聞飛瀑傾匝的轟隆隆聲響。

“百裏雲鹫?”白琉璃并未急着掀開擋在她身上的大氅,只在百裏雲鹫懷裏輕喚了他一聲。

“嗯。”過了片刻,白琉璃才聽到頭頂上傳來百裏雲鹫輕淡應聲,而後只覺耳畔一涼,竟是百裏雲鹫将他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披到了她的肩上,并替她将繩帶在脖子前系好。

周圍,血腥味撲鼻,若非是在林子裏,用屍橫遍野來形容眼前所見也不為過,近百暗衛,竟是無一生還!

唯餘方才還趾高氣昂的曹公公單膝跪在遍地屍首之中口中溢血不止,面色慘白,呼吸困難。

就在白琉璃扭回頭并擡頭看百裏雲鹫時,一滴血滴到了她的臉頰上!

白琉璃驀地心驚,同時只聽“咔”的一聲輕響,百裏雲鹫臉上的面具竟是斷作了兩半!砸到了白琉璃懷裏!

然,白琉璃還未來得及看清百裏雲鹫的面容,便已被他上前一步将她擋在了他身後。

只因,那陡然響起的一道蒼老聲音。

“雲小王爺果真好身手,在對付這麽多人的同時仍能接下老夫一劍,真是後生可畏,令老夫佩服。”

誰!?

122、君子劍,穆家主穆池

還未至黃昏,莽荒之林已先一步即将入夜,近乎整天蔽日的枝葉擋住漸漸暗下的天光,仿佛黑沉沉的天就壓在頭頂一般,和着隆隆匝匝的飛瀑聲,給人一種蒼穹随時都可能砸壓下來的感覺。

白琉璃被百裏雲鹫推到身後低頭見着掉落在他腳跟前的已然斷裂成兩半的面具,突地心驚肉跳,“百裏雲鹫!?”

白琉璃擡手拭掉臉頰上的血滴時擡腳想要走到百裏雲鹫面前,誰知她擡起的腳還未落地,便被百裏雲鹫擡起的手臂擋住,不僅擋住她的視線,也擋住了她的去路,繼而稍稍往旁挪一步,百裏雲鹫再一次整個人一起擋在了白琉璃面前,完完全全将她護在了身後。

白琉璃的心慢慢擰緊,雖然百裏雲鹫沒有與她說一句話,但她知道,此時出現的男人,必然是一個極難對付的對手,絕不是曹風與曹公公這樣能讓他完全不放在眼裏的角色。

若非如此,百裏雲鹫絕不會将她推到身後,因為連他自己都無法保證将她摟在懷裏能護她安全無虞,他的身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來者究竟是何人,不僅能讓百裏雲鹫将她護到了身後,而且還傷到了他,傷到能在曹風與曹公公兩波攻擊都從容不迫輕松應對的他。

究竟有多少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為了讓百裏雲鹫安心,白琉璃竟是乖乖地站在他身後沒有再動,看着他肩上因風而揚的長發,面色沉沉,她并未自知,她微握的雙手手心正沁出薄薄的細汗。

密林裏,一名頭戴紗帽的男人腳步無聲地踩在屍身與屍身之間間隔的空處慢慢走來,身穿深褐色布衣,并非名貴的料子洗的有些發白,卻又不顯邋遢,高高的身子似乎很是單薄,使得本該合身的布衣顯得異常寬松,從帽檐上垂下的黑紗擋住了他的臉令人看不到他的臉,只見他的背有些微的佝偻,垂散在他肩上的花白長發顯示着他的年紀。

這樣的人,讓人覺得他每走一步都會踉跄得随時可能跌倒在地,然而他輕飄飄的每一步卻又走得異常平穩,似乎他的眼前根本沒有橫陳一地的屍體一般。

曹公公在看到來人時本是充滿恐懼的雙眼倏地一亮,想要站起身卻一口鮮血噗地噴了出來,顯然是五髒六腑受了重創,然他的身上卻不見分毫傷口。

男人在走到曹公公身旁時頓了頓腳步,曹公公痛苦的臉上迸出喜色,已然倒在地上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只見他顫抖着雙唇,似想說什麽卻沒有氣力說出口,只聽男人輕輕嘆了一口氣,繼續往前邁開腳步。

曹公公見男人并未理會他,不由雙手撐地想要坐起身,然他才将他的脖子高高拉起,本是“得救了”的雙眼随即被驚駭至極的恐懼取代,只見他渾身顫抖得更厲害,動作僵硬地慢慢彎下脖子,似乎想要看向自己的心口,然而他的目光還未觸及到自己的心口,他高高拉起的脖子突然間再無絲毫牽扯力地歪向一旁,睜大了雙眼的腦袋砰的枕到了一地染着血色的枯枝碎石上,已然斷氣!

而他的心口,竟不知何時已被開了一個兩指寬大小的小窟窿!唯見那已經繼續往斷崖走去的男人緩緩收劍,卻不見他的劍刃上有星點血色。

站在百裏雲鹫身後的白琉璃将目光從曹公公心口上小小血窟窿移到頭戴紗帽的高瘦男人身上,眼神冰冷如深冬霜雪,好快的速度!她甚至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舉動,仿佛一切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曹桂的性命卻已沒了。

只是,看曹桂的反應,這個男人似乎也是夏侯義的人,與他一樣同是來取百裏雲鹫性命的人,為何又會取了曹桂性命?

不過曹桂只怕臨死都想不到,會有人已他想要殺曹風的方法來殺了他,自認為是贏家,實則不過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

“君子劍,果然百聞不如一見。”百裏雲鹫語氣淡淡,明明是贊賞的語氣聽起來卻是不喜不悲的味道,只見他擡手輕拭嘴角的血漬,目光沉靜地盯着在方才曹風受傷的地方停住腳步的男人。

君子劍!?曜月十大名器排名第三的名劍君子劍!?

白琉璃滿是寒意的眼中劃過一抹震驚,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手中看不出絲毫特別的的長劍,這就是傳聞中的君子劍!?

極物之書上的确有關于此劍的記載,只是當時急着翻找絕情針的記載,并未詳看君子劍的載說,然盡管如此,她卻沒忘看父親白越親自提書的一行簡短的字——君子劍,當今天下,唯澤國穆家家主配之。

君子劍,當今天下,唯澤國穆家家主配之,父親白越雖沒有确切地寫出君子劍在何人之手,但,他似乎又的的确确地寫出了君子劍的主人究竟是誰,那麽眼前的這個男人——

“晚輩百裏雲鹫,見過穆家主。”印證白琉璃心中所想的是百裏雲鹫将弦冰劍倒握手中,雙手呈抱拳狀,向面前不遠處的男人微微躬身垂首。

真的是穆家現今家主穆池!?穆沼的父親!?

雖然心中已然猜測到,但由百裏雲鹫這麽平平淡淡地說出來,白琉璃眼中的震驚還是難掩,傳聞中穆池不是已經病入膏肓許久許久未曾出過穆府?且穆沼與百裏雲鹫的關系那般要好,他的父親,又為何與百裏雲鹫為敵?

“百裏雲鹫。”不知為何,白琉璃的心總隐隐覺得不安,她極少極少有這樣的感覺,因為從沒有任何事情能讓她覺得不安,然而如今說過要保護她一生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她的心卻覺得不安,沒來由的,感覺就像會發生什麽她意料不到的大事一般。

因為心中這沒來由的不安,使得一向面對任何事情都可以從容不迫淡然自若的白琉璃不禁擡手從後握住了百裏雲鹫的手。

只覺百裏雲鹫的手輕輕一顫,繼而回握住白琉璃的手,那寬厚粗糙的掌心讓白琉璃本是莫名不安的心稍稍寧靜了下來,只見她将額頭輕抵在百裏雲鹫的背上,卻是一言不發。

“這麽多年不見雲小王爺,沒想到雲小王爺還認得出老夫。”只聽男人随和一笑,擡手将頭上的紗帽,迎上百裏雲鹫視線,将手擡到跨邊的一個高度比劃着,“老夫還記得當年見到雲小王爺時,雲小王爺還不過這麽高,沒想到如今竟長得這麽高了。”

穆池的年紀尚未有五十,然而此時的他卻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臉頰消瘦得厲害,顴骨高高凸起,印堂似乎有一股終年散不開的青黑,眼角旁是顏色深淺不一的老人斑,整張臉青白青白,雙目渾濁的厲害,脖子下的青黑血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鼓脹鼓脹的似乎随時都會撐破那一層薄薄的皮膚迸出脖子外一般,若非他滿是黑斑的雙唇唇角處揚起的随和笑意,只怕會讓人以為他是一個披着人面皮的木頭樁子。

穆家家主穆池,果然已經病入膏肓。

只是,這樣的人,卻仍能殺人于無息,究竟是敵,還是友?

穆池慈祥随和的模樣就像一個許久未疼愛小娃的男人,那渾濁的老眼含笑看着百裏雲鹫,卻又讓人覺得他像是從百裏雲鹫身上找穆沼的影子,“穆沼的年紀與雲小王爺不相上下,如今應該長得和雲小王爺一般高了吧。”

“只是那小子一向貪玩,只怕沒有雲小王爺生長得這般好。”說到穆沼,穆池的眼神愈加慈和了,聽他那話語口吻,就像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一般。

“不,如今的阿沼,絕不減穆家主當年風範。”百裏雲鹫态度依舊淡淡。

這前一刻似乎還會劍拔弩張的兩個人,此刻卻像已經許久未見的忘年交,若是再有一張桌一壺茶,只怕會更合人意。

“是嗎?穆沼這麽貪玩一個孩子,老夫不指着他能長成什麽樣。”聽了百裏雲鹫的話,穆池的笑容很是欣慰,“不過既然能得雲小王爺誇贊,證明穆沼或許真的長得挺好,這樣老夫也就放心了。”

穆池說完,忽地用力咳嗽了幾聲,咳罷,只見他的背似乎變得更佝偻了幾分,斂了斂臉上的慈笑,舉起手中的君子劍對準百裏雲鹫,此刻他的面容雖未變,然而他的眼中卻不見絲毫蒼老與病态,寒風吹鼓着他寬松的衣袍,将他整個人襯得愈加搖搖欲墜。

然,劍在手中,他似乎又變作了當年那個無所畏懼的英氣少年,眼神平靜卻厲利,“過劍吧雲小王爺。”

穆池說完卻又兀自改口,“不,或許不能稱雲小王爺為小王爺,而應該稱為,幽都的王。”

幽都!?三百年曜月大亂前一統整個曜月大陸的帝國!?

與百裏雲鹫相握的白琉璃的手猛地一顫。

百裏雲鹫的手驟然失溫,繼而松開了白琉璃的手,并将她往後推開幾步。

百裏雲鹫手中的弦冰劍亦對準穆池,劍刃上再次繞上藍芒。

寒風烈烈而吹,空中白雪簌簌而下。

劍影交疊。

123、受重創,為誰而嘶喊

寒風如利刃,似乎要在人臉上割出一道道傷,一道绛紫色的人影,正在莽荒之林裏如飛前掠。

自從半月死後,穆沼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現下這般慌亂了,以致林子裏飛岔而出的尖利樹枝劃傷了他的臉他都不自知,他的耳畔只有一個聲音,快,快!仿佛他若是不快些,一切都會遲了一般。

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死了,沒想到他還會有體味到心慌意亂感覺的一天。

那日,鹫問他,若是未來的某一天,他們必須兵刃相向,他是否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他說不會有這麽一天,可如今他卻不能自信了,真的不會有這麽一天嗎?

夏侯義的網已經完全撒開,以穆家在澤國的身份地位,爹絕不會袖手旁觀,而爹若是入網,必然只會往一個方向而去。

身為守護澤國的穆家人,他應該相信爹的決定絕不會有錯,可是,他卻不能再一次袖手旁觀,他已經錯了一回,他已經失去了他最愛的人,如今,他不能再眼睜睜地看着他最真摯的朋友陷入危難!

他不能與爹為敵,可他也絕不能讓鹫有危險!

穆沼窮極他的氣力往莽荒之林的深處飛掠,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斷崖上,枝葉遮天蔽日下的莽荒之林即将完全暗下來,只見本是橫陳一地的屍體被削斬成無數段的枝幹鋪蓋住,一層又一層,一截截一段段粗細不一的枝幹切口平整,顯然是被極力的武器以極快的速度削斬而下。

本是繁枝茂葉遮擋下的入夜之林,此刻竟又從頂頭落下将暗未暗的天光,竟是斷崖頂頭方圓三丈內的層疊枝葉全部被劍氣削落!不僅如此,有些樹竟是被齊根斬斷!便是白琉璃身後斷崖邊上的那一刻繁茂的老樹都難以幸免!

若非百裏雲鹫一招一式間要保護他身後的白琉璃免遭劍氣所傷,只怕連那一棵老樹也早被齊根斬斷。

白琉璃站在已被劍氣削斬得少了樹冠的老樹前,屏息看着打得難舍難分的百裏雲鹫與穆池,因劍氣而掀刮起的勁風比寒風更猛更裂,撲打到身上臉上仿佛要将人活生生撕開,便是連那傾匝而下的飛瀑頂頭都時不時被迸射的劍氣斬成兩半。

劍氣太過猛烈,只見白琉璃過肩的短發飛揚不止,寬大的大氅如展翅而翔的黑鷹,在烈風中獵獵翻飛,她的雙頰上脖子上,甚至出現了一道道細小的劃傷,若非她背後抵着粗壯的老樹以及她的腿力足夠,只怕她那嬌小的身體早已被劍風掀刮下了斷崖。

白琉璃的目光從百裏雲鹫出劍開始就再未離開過他身上,忽然,只聽“嗡”的一聲巨大的嗡鳴聲自交纏的雙劍上迸發出,似乎連腳下的大地都在震顫,劍氣如風刀,令周圍的枝幹樹葉再一次撲啦啦而落,鋪天蓋地般掉落的枝葉令白琉璃看不清百裏雲鹫的身影。

“百裏雲鹫!”白琉璃的心驀地一緊,邁開腳步欲上前找尋百裏雲鹫,然她才跨出一步便被猛烈如撲面而來的劇烈狂風般的劍氣震回原地,雙眼眼角如被刀割般生疼,令她不得不微閉起眼将頭別開以讓自己的雙眼免遭劍氣的刺刮。

待周遭重新歸于只有飛瀑之聲的安靜時,白琉璃才驀然睜眼并迅速扭回頭,在如經歷了一場浩劫後的林子裏尋找百裏雲鹫的身影。

只見除了她身後這棵老樹還挺直着以外,方圓五丈內的不論粗細的樹盡數被齊根斬斷,兩把長劍相距一丈地插在不知累疊了多少層的斷枝落葉上,穆池後退無數步手捂心口單膝跪在地上,百裏雲鹫雖是站着,卻已是退到了斷崖邊口上,同樣是手捂心口,身子微搖。

“百裏雲鹫!”白琉璃心口擰緊,向着只要再往後退兩步便會跌落斷崖的百裏雲鹫大步跑去,看着他那沁血的左臉符文,随即擡起他的手搭上他的脈搏。

對面,穆池緩緩站起身,自嘲而笑,“後生真真可畏,雲小王爺的身手較之雲王爺,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見他才說完話,口中忽然噗地噴出一口暗褐色的血,剛剛站起的身子搖搖欲墜。

與此同時,一道绛紫色的身影飛落到穆池面前,在他再次倒下之前扶住了他的身子,眸光猛晃,聲音顫抖,“爹!”

穆沼看着眼前幾乎可以用枯槁如柴來形容的穆池,雙手顫抖得厲害,眼眶也在微微顫抖,顫抖的聲音裏緊張與慌亂之意極為明顯,與平日裏總是笑吟吟的他完全不像是同個人,只見他用袖子替穆池擦掉嘴角的血漬,緊張道:“爹您怎麽樣!?”

只見穆池任穆沼緊張關心地為他擦拭嘴角,并未說話,只是撐着渾濁的老眼定定看着穆沼,少頃才慈愛欣慰道:“穆沼,你長大了。”

“爹,兒子早就長大了,只是您看不見也不願看而已。”穆沼心一抖,随即苦澀一笑,有誰知道,他這個看似風光的穆家大少爺,已經足足有八年沒有見過他的父親了,即便他們住于同一個府邸。

“既然穆沼真的長大了,那為父就可以放心地把一切交給你了。”穆池欣慰地看着穆沼,拉過穆沼的手輕輕拍了拍,“但是在這之前,為父要你先做一件事。”

穆沼下意識地将手一縮,似乎想到了穆池想要說什麽一般,然穆池枯槁的手卻将他的手抓得緊緊的,完全不給他收手的機會,就像這麽多年來完全不給他真正的自由一般,語氣慈和卻又令人心冰冷,“殺了雲小王爺,殺了這個會毀了澤國的人,就像當年你殺了那個女人一樣。”

穆沼的雙手猛然一抖,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穆池,看着這個身為他父親的人,用力抽回自己的雙手,悲哀搖頭,“不,爹,您已經逼我害死了我最愛的女人,現在又要來逼我殺了我唯一的朋友嗎?”

“他不是你的朋友,他是會讓整個澤國乃至整個曜月陷入大亂的人,他是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的人,守護澤國是穆家的職責,身為穆家子孫,你應當知道你肩上背負的是什麽。”穆池并未生氣,只是如嚴父般看着穆沼,聲音溫和卻嚴肅。

“就算他是魔是妖,那又如何,他只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己。”穆笑得蒼涼,“爹,什麽穆家子孫,什麽肩上重任,您又何必自欺欺人,您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為了所謂的穆家職責。”

“穆沼,你真的是長大了,什麽都會自己想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什麽都聽為父話的孩子了。”穆池再一次欣慰而笑,擡手拍拍穆沼的肩,繼而輕推開他舉步維艱地朝他的君子劍走去,“既然穆沼什麽都知道,既然穆沼不願動手,那就讓為父來替你掃清道路。”

“咳咳咳——”然,穆池還未走到君子劍前,被弓着佝偻的背劇烈咳嗽,暗褐色的血從他的嘴角啪嗒啪嗒如再也止不住一般不斷滴落到地。

白琉璃此時站在百裏雲鹫面前,雙手握着絕情針,對準已然進入生命尾聲的穆池。

百裏雲鹫本是還想将白琉璃扯到他的身後,奈何他的雙手卻是再無力擡起,如今他已是要将全身的氣力都耗盡才能做到勉強站着,根本沒有本事在像方才那樣保護她。

身受重創的,不只是只有穆池而已。

“琉璃,小心些。”他現下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站在她身後提醒着她,他甚至連往旁挪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他擔心他只要往旁挪一步便再也站不住,他不知接下來還會有什麽危險,他必須要稍作休息,盡可能地恢複氣力。

他的性命,還沒輪到要用他的女人來保護的地步。

“嗯。”只聽白琉璃輕輕應了一聲,百裏雲鹫看着面前将他護在身後的嬌小粉色人影,五髒六腑雖在生生的疼,心卻在慢慢漫上溫暖。

白琉璃冷冷盯着自躬下身咳嗽便再也站不起身的穆池,面上沒有絲毫溫度,就像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個已然病入膏肓再無絲毫戰力的老人,而是一個随時都會再次舉劍襲來的危險一般,現在絕不是可以掉以輕心的時候。

因為,還有穆沼這個如今已不知是敵是友的人在,她手中的絕情針對穆沼手中的烏骨折扇,她還沒有勝算。

“白家主,請帶鹫離開。”穆沼上前扶住穆池的肩,一邊輕輕拍着他的背,一邊看向白琉璃道,目光在觸到百裏雲鹫的視線時無比慚愧。

白琉璃不動,依舊冷冷地盯着他,少頃,才聽百裏雲鹫在她身後淡淡道:“阿沼的話可以相信,阿沼不會害我。”

白琉璃卻是不放心,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才将絕情針收回袖內,繼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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