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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該餓壞我的琉璃了,來,回屋去吧。”

“一直看着書,倒也不覺得餓。”百裏雲鹫掌心的涼意讓白琉璃将他的手掌用雙手包住,輕輕搓着,“等等我,我收拾幾本書。”

沙木連忙幫忙,還找出了一只藤編的小箱子替白琉璃将書裝好,這才捧着箱子跟在白琉璃身後,誰知白琉璃卻從她手中接過箱子,自然而然地交到百裏雲鹫手裏,是的沙木立刻緊張得繃緊了身子,白琉璃卻是拍拍她的肩讓她去歇着,不必到旁伺候了。

沙木這才在心中籲了一口氣,也不敢再跟上前,只站在屋外目送着白琉璃與百裏雲鹫離開。

百裏雲鹫手裏捧着白琉璃的書箱子,白琉璃一手拿着那只竹蜻蜓,一手挽着百裏雲鹫的胳膊,與他一道迎着雪往銀玉湖走去。

雪落到臉上冰冷冰冷,坐上烏篷小船後,白琉璃以手接了些雪,爾後将冰涼的手從後捂上百裏雲鹫的脖子,感受到百裏雲鹫的身子輕輕一顫,她便輕笑出聲,趴到了他背上,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卻是不說話。

百裏雲鹫也是沉默着,靜寂的夜唯聞船槳搖動發出的咿咿呀呀聲,站在船尾搖槳的聽風也是靜默着,似乎都在靜靜享受這已然難得安靜。

許真是大半日沒有吃過東西的緣故,這一頓夜宵白琉璃吃得可謂滿足,而百裏雲鹫更多時候只是靜靜地看着她,飯罷,只聽白琉璃問道:“嗯?呆子,我的蓮子羹呢?”

“沒忘,稍後便端上來,琉璃先去泡個澡暖暖身子,稍後蓮子羹便來了。”百裏雲鹫替白琉璃将她耳邊碎散的發絲別到耳後,溫和道。

“也行。”白琉璃也不知自己為何非要吃蓮子羹不可,看着百裏雲鹫的眉眼只覺心暖,不由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呆子,要不要一起洗?”

百裏雲鹫一聽白琉璃這話險些就要将她推開站起身,還未待他說話,白琉璃已經笑着轉身,“逗你呢呆子。”

一起洗,她還沒有好意思到這種程度,只是白琉璃在去往擺放着浴桶的隔間時不忘打開書箱拿了一本書冊。

白琉璃這在浴桶裏一泡便是大半個時辰,只因她看手裏的書看得忘了時辰。

百裏雲鹫卻不知她在裏邊看書看得正出神忘時,在外喚了她幾聲都未見她應聲,心下難免急了,這一急就沖了進去。

只是這才一進去,百裏雲鹫便僵在了門邊,耳根即刻燒紅起來。

如藕白的纖瘦香肩上黏着烏黑的頭發,微擡的手臂上綴着滾圓的小水珠,正随着她翻動書頁的動作而往下滑,滴落到只飄着淡淡水氣的水面上,即便白琉璃是背對着百裏雲鹫而坐,然因為百裏雲鹫是站着的緣故,依舊能清楚地看到那微晃水面下的景色,玲珑曼妙,引人遐想。

百裏雲鹫只覺喉間一熱,喉結突地跳了跳,強忍住那要上前将那水中的美景飽覽個夠的沖動,只沙啞着聲音再喚了她一聲,“琉璃,若再泡下去會涼着的。”

許是聲音近了的緣故,白琉璃這才回了回神,卻未将深思從書中拔出來,下意識地竟是認為是沙木來伺候她擦身穿衣了,并未将手中的書放下,便這麽赤條條地在浴桶中站起了身!

那白嫩的肌膚,與那烏黑的頭發形成強烈的對比,那曼妙的背部曲線,以及那順着那背部曲線滑落的水珠,無一不沖擊着百裏雲鹫的感官,使得他只覺腦子充血心跳飛快,那樣的刺激讓他想要退出去卻又不舍,竟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一旁的架子前,取下棉浴巾走到白琉璃背後,将棉浴巾從後裹上她身子的瞬間将她緊緊摟在了懷裏。

……讓白琉璃拿着書的手一抖,那書冊便啪的一聲掉到了水中,只聽她緊張又惋惜道:“我的書……”

只是她的話還未說完,……竟是讓她忘了她想要說什麽,這也才想起與她共處一個屋檐下的不是沙木而是她的男人。

“琉璃,現在不是關心你的書的時候。”百裏雲鹫……感受到他身前的人兒身子如他一般緊繃着,只覺呼吸更加急促……。

“百裏雲鹫,你——”……。

……

“疼!”白琉璃惱得用力扭着身子,為何她從來沒發現這個呆子力氣竟如此之大。

百裏雲鹫立刻松開手,……一下一下,輕緩溫柔,讓白琉璃……往後無力地倚在他懷裏。

百裏雲鹫彎下腰……。

百裏雲鹫将白琉璃輕放在床榻上,将裹在她身上的棉浴巾……卻是站起離開了床沿。

白琉璃下意識地想要拿過衣裳穿上,才坐起身才發現她的衣裳還全部挂在方才泡澡的裏間,眼神一黯,立刻又躺了下來,用被褥将自己蓋得嚴嚴的,心跳快如小鹿亂撞。

昨夜明明也是一絲不挂地和他過了一夜,現在不應該覺得有何羞人的才是,只是……或許這就是面對自己所愛之人才會有的情不自禁的嬌羞吧。

百裏雲鹫這邊往屋子裏的兩只燎爐裏添了幾把木炭,在燎爐前站立片刻後往裏投進了幾粒指頭大小的東西,在看到那些東西在炭火中燃盡之後才重新走回了床榻邊,看着背對他躺在裏側的人兒露出的一小截脖頸和那鋪散在枕頭上的烏發,迫不及待放下床簾,撩開被褥,……。

……

百裏雲鹫從後抱着白琉璃,……。

白琉璃只覺如火種一般,……。

失去被褥遮蓋後忽來的寒涼讓白琉璃不禁蹙了蹙眉,但旋即的是面紅耳赤,整張臉一直由發際線紅到脖子根,只因此刻,……使得她即刻伸出手去拉過被褥要蓋上。

“我不會讓琉璃涼着的,我這就給琉璃取暖。”

……

白琉璃……不禁微微睜開眼,如水般的眸子裏仿佛氤氲着讓人無法從中抽身的霧氣,……

百裏雲鹫……松開了白琉璃的雙手,……

……

“呆子,你……慢點……唔……”

莫說她此刻的聲音細碎如蚊蠅根本沒法讓已經欲火焚身的百裏雲鹫聽到,就算聽到,怕也只是會更助長他體內的獸性。

……

百裏雲鹫一怔,……不只是因為白琉璃這一吻,更是因為……。

百裏雲鹫的突然停下讓白琉璃覺得……

白琉璃的反應讓百裏雲鹫更加……含笑道:“琉璃喜歡我這樣待你麽?”

白琉璃緊抿住嘴唇,不說話,別開頭也不看百裏雲鹫滿是*的深邃眼眸,她這樣的反應不僅沒有令百裏雲鹫介意,反是令他更興奮,……才又道:“我喜歡琉璃的嬌羞,和平日裏冷靜淡然的琉璃不一樣。”

她這樣的嬌羞只為他而綻放,也只能為他一個人綻放!

……百裏雲鹫……翻下身将渾身癱軟的白琉璃輕摟進懷裏,這才扯了被褥攏上他們的身子,不忘問道:“琉璃方才可覺得冷?”

百裏雲鹫的話一出口,只惹來白琉璃在他腿上踹了一腳,連忙按住了白琉璃那踢踹他的腿,溫柔道:“琉璃別動,會弄疼你自己的。”

白琉璃不說話,将臉埋在百裏雲鹫的頸窩裏,百裏雲鹫看不見她的神情,以為自己方才那麽久的動作弄傷了她,異常心疼慚愧:“怨我方才動作太大了,琉璃可是很疼?讓我看看可好?”

白琉璃依舊不說話,卻是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百裏雲鹫自覺自己做錯了事沒敢吭聲,只任白琉璃咬着他,半晌才聽白琉璃輕聲道:“呆子,不疼!”

她只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百裏雲鹫卻還是不放心地堅持道:“讓我看看可好?”

誰知卻又是遭來白琉璃的一腳,只聽白琉璃有些兇惡道:“我沒事,不用你看!我要吃蓮子羹!”

看什麽看?他看了能有用?在這種事情上就真的是個呆子!

“那琉璃稍待,我這就去拿。”百裏雲鹫還是按住了白琉璃的腿,輕輕撫了撫她順滑的頭發,扯過外袍披在身上,下床拿過正在小爐上溫着的青花瓷盅,走回了床邊,卻只是在床沿上坐着,将盅蓋打開了放到床頭的小幾上,這才喚白琉璃道,“琉璃可以坐起來了。”

只當百裏雲鹫坐在床沿上攪動着蓮子羹時,被褥裏的白琉璃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裳,因為将臉都蓋在被褥下以致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甕聲甕氣,“坐上來吧,別以為自己的身子不會着涼。”

“嗯,好。”百裏雲鹫坐到床上前想起白琉璃的衣裳都還在泡澡的裏間,先便将蓮子羹暫且蓋上放到小幾上,扯過一旁架子上的大氅這才坐到了床上,百裏雲鹫一入被褥,白琉璃的鼻尖立刻滿滿的全是他的味道,還帶着方才歡愛過後的*味道,讓白琉璃立刻将頭伸出被褥,心中有些憤憤,這個呆子為何不穿上褲子!

白琉璃才探出頭便發現百裏雲鹫已經拿了他的裏衣正看着她,見着探出頭不由問道:“可需要我喂琉璃?”

“……我還沒那麽金貴。”白琉璃扯過百裏雲鹫手中的衣裳,在被褥下套上之後才坐起身,在她坐起身的那一刻,百裏雲鹫将大氅披到了她肩上,“對我來說,琉璃是最金貴的。”

白琉璃覺得今夜的百裏雲鹫有些奇怪,至于哪兒奇怪,她一時卻又說不出來。

确定白琉璃不會涼着後,百裏雲鹫才将蓮子羹捧給她。

味道很香,明明方才才吃了夜宵,這會兒卻讓白琉璃覺得又餓了,然她忽然又覺得這蓮子羹的氣味有些不對勁,只是再細聞之時卻又聞不出絲毫異味,是她多想了麽?

或許是吧,這是百裏雲鹫親手拿給她的東西,又怎會有問題。

“呆子,你要不要吃?”白琉璃在舀起第一勺蓮子羹時擡眸看向百裏雲鹫,問。

百裏雲鹫微微搖了搖頭,“不了,我不喜歡吃甜的東西,琉璃自己吃便好。”

“那我不客氣了嗯。”白琉璃微微一笑,将那一口蓮子羹送進了嘴裏。

百裏雲鹫看着白琉璃将那一勺蓮子羹送到嘴裏時眸光驟暗,放在被子下的手顫了顫,更是微微擡了擡,似乎想要阻止白琉璃将那蓮子羹吃下,然他終是沒有将手拿出被子,只是靜靜地看着白琉璃将那一盅蓮子羹吃完。

待白琉璃将一盅蓮子羹都吃完時連她自己都有些詫異,她不過只是想嘗幾口而已,竟是不知不覺把一盅都吃完了?她何時這麽能吃了?

只是還不待白琉璃想出個所以然,百裏雲鹫便将她手中的瓷盅拿走了,繼而白琉璃又被百裏雲鹫摟進了懷裏……挂起的床簾再次被放下。

百裏雲鹫摟着白琉璃雙雙倒回了床上,……嘴中呢喃:“琉璃你好甜。”

百裏雲鹫這個吻很用力,已不像是吻,而像是吃,仿佛要将白琉璃吃下肚中,難受得令她一把推開了他,百裏雲鹫卻是不在意,又湊了上去,竟是一改正經木讷的語氣暧昧道:“琉璃昨夜一直盯着腳尖前的蓮子,今夜又嚷着要吃蓮子羹,是不是琉璃想要——”

白琉璃一怔,他知道她昨夜一直盯着腳尖前的蓮子看!?

一想到那顆蓮子,白琉璃的臉蹭地紅了,當時她确實,确實是想……

“琉璃是不是也想要生一個娃娃?”百裏雲鹫淺笑着……

明明是與尋常無異的淺笑,然此刻在白琉璃眼裏,卻有一絲邪魅的味道。

“那我來給琉璃好不好?”百裏雲鹫依舊笑得……。

白琉璃被他撩得難耐,一把推開了他的手,有些氣息不穩道:“呆子!不來了,我累了。”

“不,我想要琉璃,很想,很想。”然這一次,似乎事事都會依着她的百裏雲鹫卻是沒有放開她……。

……然白琉璃的心卻有些莫名地慌了,因為……那一聲又一聲在她耳邊的輕呢,就像若是此時再不喚她,就沒有機會再喚她一般。

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好像下一刻他們就會分開一般。

分開……!?白琉璃忽然覺得,她今夜所感覺的他的不對勁似乎明了了,可是——

“百裏雲鹫。”白琉璃抓着百裏雲鹫的雙臂,張嘴想要說什麽,忽然覺得腦子有些昏沉,有些困倦,就像想要睡去一般的感覺,這個感覺讓她心驚,将百裏雲鹫的雙臂抓得更緊,“百裏雲鹫!”

那碗蓮子羹——

百裏雲鹫俯下身,将白琉璃張開的唇含進嘴裏,看着她驚慌的眼神,心擰得緊緊的,卻沒有停下愛她。

他知道,他的琉璃已經猜到了他要做的事,他的琉璃總是那麽聰明。

“琉璃,我在,我一直都會在。”仿佛沒有勇氣聽白琉璃的質問一般,百裏雲鹫一直堵着她的嘴,讓她所有想說的話都變作支離破碎的嗚咽。

“唔……為什麽……”白琉璃眼裏有濃濃的哀傷,視線因為困倦已然變得模糊,以致無論她如何努力想看清面前百裏雲鹫的臉膛都無法,只能擡起手撫上他的臉頰。

“因為我愛你。”百裏雲鹫倏然痛苦地閉上眼,……将意識正在渙散的白琉璃緊緊揉進懷裏,蹭着她的耳畔低低呢喃,“琉璃等我,我會去接你的,一定會,等我,等我!”

白琉璃沒有應聲,已然陷入了沉睡中。

百裏雲鹫摟着白琉璃久久不肯松開,若是可以,他又何嘗願意如此!

許久許久,他才輕輕撫着白琉璃烏發,撫着撫着便撫到了她的眉眼上,最後在她的眉心落下輕輕一吻,這才舍得将她松開,坐起身開始拿過衣裳穿上。

待百裏雲鹫将自己穿戴整齊,将垂下的床簾挂起,走到衣櫃前選了一套幹淨的衣裳,這才又走回床邊,坐在床沿上開始為昏睡中的白琉璃穿衣。

只見他動作輕柔,眼神亦是溫柔如水,未含星點*,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般小心地呵護着。

百裏雲鹫為白琉璃穿上的是一套男兒裝,卻沒有将她的頭發绾起,随後扯過大氅系在她的脖子下,順了順她的頭發後将她橫抱在懷裏,走出了屋子。

風愈大,雪也愈大,百裏雲鹫抱緊懷裏的人兒,走到樓閣後,輕搖了樓角的三岔枯樹三下,緊挨着樓腳的地方即刻現出一條通往地下的石梯,當百裏雲鹫完全走進那甬道時,入口無聲無息地關上。

百裏雲鹫從地下那長長的甬道走出來時竟是處于雲王府後的陰山,如此風雪夜中的陰山,像一頭沉睡的雄獅,靜悄得只聞嗚嗚的風聲。

陰山平日裏鮮少有人踏足,如此風雪寒冬更是不會有人出現,然而此時此刻,那滿是碎石枯枝的山道上卻停着一輛灰篷馬車,暗月和半月各自手裏提着一盞風燈正恭敬地立在馬車旁,還有強自打起精神卻心慌不已的沙木。

見着百裏雲鹫就這麽憑空出現,沙木異常震驚,還以為是什麽可怕的歹人,還沒反應過來時暗月與半月已經單膝跪下,沙木不敢多想,連忙也跪到了地上。

“都準備好了?”百裏雲鹫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下屬,聲音如這寒風一般冷寒。

“回爺,一切都已準備好,爺放心。”暗月難得不是嬉皮笑臉的态度。

“嗯。”百裏雲鹫微微颔首,擡腳便往馬車走去,暗月作勢要上前替他撩開車簾,卻被半月攔住,暗月有些不解,只見半月微微搖了搖頭,暗月便不再往前。

外表樸素的馬車裏可謂樣樣俱全,靠着兩邊車廂壁擺放的是十口小藤箱,藤箱裏裝着的是醫書,居中擺放的是一只小燎爐,此刻正有紅亮的炭火燃燒其中,将整個車廂烘烤得溫暖,靠裏擺放着一張矮榻,矮榻上鋪着厚軟的被褥,矮榻跟前是一張小幾,百裏雲鹫将手中提着的一只小包袱放在小幾上,而後将白琉璃輕輕放到矮榻上,解下她身上的大氅,為她蓋上被褥後卻坐在榻邊不舍離開,只一下一下輕撫着她的臉頰,最後躬身在她唇上落下輕輕一吻,這才頭也不回地下了馬車。

“你叫沙木可對?”百裏雲鹫将目光落在一直低着頭不敢擡起的沙木身上,聲音冷淡沒有溫度。

“是,是的,奴婢是叫沙木。”沙木連忙應聲。

“伺候好你家大小姐。”百裏雲鹫冷冷發下話來。

“姑爺放心,奴婢一定會好好照顧大小姐的!”沙木将頭埋得低低的。

百裏雲鹫這才轉眼看向暗月與半月,緩了緩語氣,“去吧。”

“爺您也要保重。”半月的聲音有些顫抖,面上再不是冷冰冰的神色。

“嗯,你們也一樣。”百裏雲鹫微微點頭。

“那麽屬下先行告辭!”半月向百裏雲鹫抱拳拱手,轉身拉着一直咬着下唇不出聲的暗月便往馬車走去。

暗月被半月拉着走出幾步後,忽的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百裏雲鹫,緊握成拳的雙手輕輕顫抖着,“爺您可千萬不能死啊,您要是死了以後就沒人管教我們了,也勞爺替我轉告夜夜一句,我再見到他的時候絕對不會再煩着他。”

只是還未得到百裏雲鹫的回應,半月便将她用力扯走了,冷冰冰道:“走,又不是生離死別,說這些做什麽!”

車轍滾動的那一刻,百裏雲鹫才低低道:“我不會死的,不管是暗夜還是聽風,也都不會。”

直到再也看不見搖晃在馬車左右兩側的兩盞風燈發出的光,百裏雲鹫才轉身按原路折返雲王府。

鬼厲閣院裏只有兩盞風燈在搖晃,白雪落了一地,冷冷清清,仿佛這個院子沒有人居住一般。

百裏雲鹫自地下甬道走出來,并未回屋,也沒有上到二樓去,反是走出了院子,往月門外的八角琉璃亭走去。

那座亭子,是穆沼來到雲王府最喜歡坐的地方,喜歡坐在那兒品茶喝酒,與他談天說地。

堪堪走出月門,百裏雲鹫便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也沒有四處張望,像是自言自語般淡淡開口:“阿沼既然已經來了,又何必再藏着,這兒不是早就成了你第二個來去自如的家了麽?”

百裏雲鹫的話音才落,一襲紫袍的穆沼便搖着折扇從陰暗處走出,臉上挂着他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的笑意,雖然仍是風流倜傥的模樣,卻難掩他眼底的烏青與眼角的倦意。

“還是你懂我,知道你那片該死的枯木我始終走不過去,所以才出來接待我?”穆沼的話雖是對百裏雲鹫說,眼睛卻是望向八角亭子的方向,便搖着折扇慢慢往亭子走去。

只是,他的腳步再也不像從前每一次來到這兒時的輕松自在,反是顯得異常沉重,而那沉重之中,帶着十分的警惕。

百裏雲鹫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看了穆沼一眼後等着他走到自己身側,與他并肩走進了亭子。

亭子裏打掃得很是幹淨,亭中的石桌上還擺放着一只酒壇,兩只瓷碗,好像早就知道穆沼會來一般。

穆沼眼神一凝,将手中折扇嘩地阖上,走到他以往最喜歡坐的位置,撩開衣擺坐了下來,眼中的笑意卻更濃了一分,“你知道我會來?”

“嗯。”百裏雲鹫輕輕點頭,擇了穆沼對面的位置坐下。

“如此篤定?”穆沼眸中的笑意滲進一分冰寒。

“若是別人,我不篤定,但你是阿沼,我猜你一定會再到雲王府走一遭,或來看半月一眼,或來看我一眼,又或者來這亭子獨自坐上一坐誰也不見。”百裏雲鹫淡淡一笑,取下了臉上的面具,這是已不知多少年來他第一次主動在穆沼面前以真面目示人。

“早就來了,不過看你佳人在懷,沒有不識風趣地壞了你的好事而已。”百裏雲鹫的話以及舉動讓穆沼眸中的冰寒漸漸消融,盯着他左臉上的詭異符紋遺憾地笑道,“倒是沒想到你的喜酒我竟是沒有喝上,真是這一輩子的一大憾事了。”

“所以我将這壇酒給挖出來了不是?”百裏雲鹫伸手拍拍石桌上的酒壇,“阿沼可還記得這壇酒?”

穆沼看着圓桌上的酒壇,微微一怔,“這是——”

“這是阿沼十年前親手埋在我院子裏的酒壇子。”少時的回憶讓百裏雲鹫神色淡淡的臉上也揉進了一絲笑意,“我還記得當年阿沼埋下這只酒壇子時說的話。”

“‘這壇酒,待到你或者我成婚的那一天再挖出來,屆時指該香得醉死人!’”穆沼用當年的口吻說着當年說過的話,還做了一個活力十足的動作,将食指在鼻底一擦而過,微微昂了昂頭道,“‘屆時這酒只能你我二人喝,記着啊,可不能讓第三人來分一杯,給別人喝我可舍不得。’”

百裏雲鹫聽着穆沼的話,看着他的一舉一動,也揚起嘴角笑了起來,“本以為這酒會是阿沼大婚之日挖出來的,倒不曾想竟是我先了你一步。”

“你和我還分誰和誰?誰先不是一樣?你能娶得一個你愛的也愛你的女人,小爺替你高興。”穆沼忽然站起身,走到石桌旁,抱過那只酒壇子,一邊用匕首削掉壇口的封泥,一邊笑道,“小爺險些忘了這壇勞什子酒了,你拿出來正好,當做補了你的喜酒了。”

百裏雲鹫靜默着,看着穆沼小心翼翼地削掉封泥,再将封蓋打開,一舉一動較之年少時的他已然判若兩人,但隐隐約約間,他總覺站在他面前的仍是年少時的那個阿沼,天地不畏,敢愛敢恨敢作敢當,喜則笑怒則瘋,而不是如今不論面對何事都是一臉笑意的模樣。

曾經的阿沼是他所憧憬的少年模樣,可是不論是他還是阿沼,終抵不過歲月如刀,阿沼變了太多,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酒香撲鼻,穆沼已經将兩只瓷碗都滿上了,雙手捧了一碗遞給百裏雲鹫,笑得鄭重道:“平日裏都是你為小爺煮茶倒茶,今夜換小爺為你倒酒遞酒,拿着!”

百裏雲鹫以雙手接過穆沼遞來的酒碗,只聽瓷碗碰撞發出噹的一聲響,碗中酒水動蕩,只見兩人同時仰頭,将滿滿的一碗酒一飲而盡。

一碗盡,穆沼繼續将酒碗滿上,喝盡又滿上,兩人便是如此一言不發也不間斷地喝完了滿滿一壇子酒,随後只見穆沼将手中瓷碗往後一甩,瓷碗随即應聲碎裂成數瓣。

穆沼臉色緋紅,俨然有了醉意,随即像撒酒瘋一般将桌面上的酒壇與百裏雲鹫放下的酒碗一把掃到了地上,任瓷片碎了一地。

穆沼以手緊緊抓着自己的額頭,仿佛鼓足了勇氣一般艱難開口道:“半月她……可還好?”

“她很好,只是依然恨着你。”喝了同樣多的酒,百裏雲鹫卻是面色不變,聲音更是一點變化也無,就像他從未曾喝過酒一般,語氣淡淡,平靜地看着穆沼。

“她恨我是應該的。”穆沼頹然地放下手,神情苦澀地看着面色不改的百裏雲鹫,“那你呢?可還好?”

“若是不好,此刻又怎能坐在這兒和阿沼喝酒,算起來,已經許多年沒有像這般與阿沼坐在一起飲酒了。”百裏雲鹫淡笑,眼中沒有悲傷,亦沒有怨恨,有的除了平靜還是平靜,“令尊如何?”

“死了,與你交手時已經是最後一口氣,在你落下斷崖的那一刻他便死了。”穆沼說得平靜,好像死的不是他的父親,又或者他的心早已平靜了下來。

“那阿沼日後的确不能再像從前一般自由自在,甚至所有的事情都要你自己扛起。”聽到穆池已死的消息從穆沼口中說出,百裏雲鹫不覺驚訝,反像在寬慰穆沼一般。

穆沼盯着百裏雲鹫的眼睛,忽然站起身隔着石桌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用力往上提,形象大失地大吼道:“你為什麽不恨我!?為什麽!?”

“我為何要恨阿沼?”百裏雲鹫任穆沼揪着他的衣襟将他用力提起,平靜地迎着他有些瘋狂的目光,淡淡開口,“恨令尊欲将我除之而後快?或是恨阿沼這麽些來與我交友其實都是懷着目的?還是恨阿沼你一直對我隐瞞着你的真實身份?”

百裏雲鹫的三個反問,讓穆沼眸中的震驚愈來愈甚,與其說是震驚,不如說是驚駭更為準确,他與百裏雲鹫相識了十幾年,第一次覺得這個年紀與他等大的男人,可怕。

“你早就知道了?”即便心中以明了了答案,穆沼還是想要親口問問他。

“嗯。”百裏雲鹫并不否認。

“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穆沼的聲音有些顫抖。

“從你嚷着要和我交朋友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你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想要和我交朋友。”百裏雲鹫神色平平。

穆沼将百裏雲鹫的衣襟揪得更緊,用力搖晃着,吼得愈加大聲,“既然你一開始就知道,為何還要聽我笑看我鬧!?為何!?”

“因為……”像是想到了什麽開心溫暖的事情,百裏雲鹫輕輕笑了起來,“我沒有朋友,從沒有人願意與我玩鬧,阿沼是第一個。”

第一次見到阿沼的時候,他心裏就在想,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死皮賴臉不學無術的人存在,可阿沼的身上卻有他最向往的東西——陽光與自由,那是他所沒有的東西,也無法擁有的東西,所以他即便令他讨厭,他還是願意與他交朋友。

“可是我的目的卻是要殺了你!”穆沼俨然很是憤怒,憤怒得揚起拳頭想要往百裏雲鹫臉上揍,可他終是沒有勇氣落下那緊握的拳頭,“我對你,已經無數次地動了殺念!”

“那又如何?這麽多年過去了,阿沼不也一次也沒有對我下過手?”百裏雲鹫依舊淺笑着,讓穆沼愣了愣後松開了他,頹然地跌坐回石凳上。

“鹫,你總是如此,明明長着一張冷血無情的臉,偏偏有着一顆表裏不一的心,連恨都不會恨,你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不知是惱自己還是惱百裏雲鹫,穆沼将緊握的拳頭重重砸到石桌上,竟是将厚厚的石桌生生劈成了兩半!

“恨有何用?難道恨了便能改變已成定局的事實?不過自己折磨自己而已。”百裏雲鹫垂眸整理自己被穆沼揪皺的衣襟,絲毫不為穆沼的舉動而驚,“我若是恨阿沼,阿沼就不可能活得到今日。”

“我知道你有這個本事。”他相信掌控着整個澤國暗之力量的暝王爺,有這個本事。

“我若是恨阿沼,就不會一直在這兒等着阿沼出現。”百裏雲鹫站起身,看着情緒有些失控的穆沼,平靜的語氣好似一個飽經滄桑的睿智老者,“令尊不在,看來阿沼過得有些手忙腳亂。”

“的确。”穆沼不置可否,自嘲而笑,“這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這世間的事情又有多少是你情我願,縱使你不想,你的身份已經注定了你未來要走的路,除非你死,否則終你一生都不可扭改你的命運。”百裏雲鹫的話冷得殘酷,“你所向往的自由已不是你能追求的東西,認清眼前的事實,令尊已經将箭放在弦上,你若在此時将箭收回,就要由整個澤國的百姓來替你承擔你将箭收回後的罪過。”

“尊敬的太子殿下,百姓苦難,這是你想見到的結果麽?”百裏雲鹫逼道穆沼跟前,冷冷的一句“太子殿下”讓穆沼身子猛地一震。

“這個身份……你又是如何知道的?”穆沼看着一地狼藉,聲音輕顫。

“阿沼忘了我的另一重身份麽?”百裏雲鹫輕冷一笑,“澤國那些不被陽光照到的陰暗之處所滋生的肮髒事情,有什麽是暝王所不知的?”

“是嗎……”穆沼笑得愈加諷刺了,“原來你什麽都知道,原來所有事情在你眼裏都不過笑話一場。”

“不,世事難料,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猜測與預料中。”百裏雲鹫微微搖頭,“世間萬事皆有自己的命數,不可以嘲笑的态度觀之應之……”

“啊,得得得,別念了!像個和尚!”穆沼忽然煩躁地擺擺手,打斷了百裏雲鹫的話,再擡頭時面上已然沒有了頹然之色,倒是一臉的精神,“你既然不恨我不想對付我,正好我也不想對付你,那就什麽也別說,你我還是像從前一樣。”

“那阿沼便是違背了令尊的遺願。”百裏雲鹫神色平淡,微微搖了搖頭,“像從前一樣?只怕不能了。”

什麽都已經變了,又怎可能還是同從前一樣,自欺欺人而已。

“管他什麽遺願,我活着我說了算。”穆沼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我說過不會有與你兵刃相向的一天,那麽那一天就永遠不會到來。”

鬼厲閣二樓燈火燃了一夜未熄,秉燭夜談的兩幢人影一夜未曾走動過。

“夏侯義不是容易對付的人,否則他也不會貍貓換太子取代令尊幾十年而無人知,阿沼,萬事小心,切切。”這是百裏雲鹫将穆沼送上烏篷小船時送給他的最後一句話,“今日之後,你我不知何時再見,保重。”

“保……重!”穆沼站在船頭,向百裏雲鹫重重抱拳,看着百裏雲鹫身後閣樓上突然竄起的烈烈火光,喉間竟有些哽咽,“下次再見,不醉不休!”

“一言為定。”百裏雲鹫身後的庭院陷入了火海之中,唯留那座倚在湖邊的八角琉璃亭未遭火苗舔舐,依舊安安靜靜的坐卧着。

穆沼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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