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攝心傀儡
玉女宮正殿之中,有一座純玉雕刻而成的師祖聖像,高達數丈,栩栩如生。就仿佛輕輕一個呼喚,她便會飛身而下。聖像之前擺着一方供桌,瓜果淨香無一不缺,淡淡甜香如同三月荷香新露般沁人心脾。
玉音仙子與雲秋仙子左右而坐,一見秦挽歌進殿,目光不約而同地望了過來。
他一一行禮道:“挽歌見過玉音師伯,見過雲秋師伯。”
雲秋仙子輕輕哼了一聲,沒有理他,倒是玉音仙子似笑非笑地讓他不必多禮。
玉音仙子接掌合歡三宮多年,雖然百年前将掌門之位傳與了秦挽歌恩師淩波仙子,但若論門中派閥支持勢力,只怕依舊能夠輕易奪回掌門之位。這一點,碧霄宮與雲舒宮心知肚明。
不過,玉音仙子自從退位之後,便有了徹底清閑的趨勢,整日裏除了在玉女宮內教導門人弟子,便是與宮中玉筝仙子、玉磬仙子兩位師妹協助如今的掌門淩波仙子。
如此一個将掌門之位拱手相送并且多年沉寂的長輩,如今卻因為寧修明之事再度掀起風浪……
秦挽歌暗暗呼吸,随即調整心态全力應付起來。
玉音仙子笑着說了半天,偶爾問一下門中各部的情況,秦挽歌一一作答之後她嘴角笑容愈發嬌豔,道:“挽歌果然是個聰明的好孩子,想必不久之後碧霄宮……或者說是合歡派的掌門之位就當之無愧了吧?”
雲秋仙子與秦挽歌心中俱是“咯噔”一聲。
好在秦挽歌反應夠快,臉上的笑如變戲法般說湧上來就湧上來,他帶着幾分謙卑、幾分恭遜、幾分做小伏低,開口道:“師伯這話可是折煞挽歌了,歷代掌門之位皆是由三宮之中聲名最盛、實力最強的女子承襲,挽歌男兒之身,又如何當這掌門?再者,玉音師伯您與雲秋師伯,以及三宮之中諸多師叔師伯俱在,挽歌一個晚輩,又怎能不遵尊卑?”
玉音仙子随意飲了口茶,輕輕撥動茶湯,目光幽幽袅袅:“可是淩波師妹素來最是疼愛于你,若她強力舉薦,也不無可能啊?”
秦挽歌心中已知她意,便道:“挽歌雖蒙師父疼愛,可畢竟是個狐子,與天狐族交纏不斷。若是挽歌承襲掌門日後定會生出無數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再者,挽歌一向悠閑慣了,只想着風花雪月的心哪裏又能徹底憋在一宮之中寒來暑往處理諸多事宜?想來,若是年輕一輩中有這般資格争一争掌門之位的,便只有玉女宮的青玄紅袖紫璇三位師姐、碧霄宮的尋琴師姐,以及……”
他笑着望向靜坐一旁的雲秋仙子,緩緩接了下文,“……以及雲舒宮的煉霓、風語兩位師姐。”
玉音仙子嬌笑起來,風姿綽約柔情無限,“挽歌倒是過于自謙了。”
秦挽歌微微一笑,也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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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音仙子笑過之後,這才輕描淡寫地觑了眼秦挽歌的臉色,開始進入正題,“挽歌,聽聞你在碧霄宮弟子才能居住的吹雪小築內‘金屋藏嬌’啊……”
雲秋仙子心中一凜,明白玉音師姐開始向秦挽歌算這筆賬了。
秦挽歌心思敏捷,不過眨眼間便想出了對策,他道:“玉音師伯,這人是我特意抓回來煉制‘攝心傀儡’的,估摸着是這幾日碧霄宮人仰馬翻忙昏了頭,手下沒□□好的丫頭随手将人關在了‘吹雪小築’之中。不過師伯盡可放心,就算關錯了地方也無大礙,這人被封了全身氣脈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的,待挽歌回頭收拾了那群不争氣的丫頭們再就驚擾師伯之事前來負荊請罪。”
這一番話說得言辭懇切,有理有據,就連雲秋仙子也忍不住暗中瞄了他一眼。
玉音仙子淡淡一笑,神情綽約柔婉,但明眸之中卻似藏了鋒銳刀刃。她看似随意地望了眼身旁的雲秋師妹,微微笑道:“可是,我怎麽聽說連雲秋師妹也對着人另眼相待呢?”
最後“另眼相待”四個字,她像是有意無意地咬重了音。
雲秋心中頓時吃了一驚,險些以為玉音師姐已經知道了寧修明乃是亡姐之子的消息,但畢竟她不是初出茅廬的稚子,也練出幾分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能力,即便心中驚濤駭浪,但面上神色卻絲毫不顯。
這時,又聽得秦挽歌輕笑出聲,“玉音師伯這話,倒是冤枉了雲秋師伯。被擒之人道行不菲相貌又俊,挽歌本打算多行幾次雲雨淬陽再将其煉制成‘攝心傀儡’,畢竟二位師伯也知道挽歌口味一向刁鑽。只是現如今師姐喪期未過,挽歌也不便大張旗鼓自己快活,再加之手下丫頭不懂事一來二去倒是讓雲秋師伯将人擄了去。挽歌心中不舍那般妙人白白飛走,故此才提着逍遙扇厚臉前去雲舒宮要人。”
雲秋仙子聽到此處,冷冷哼了一聲,面上一片怒意冰寒。
但她心中,卻輕悄悄地舒了口氣。
玉音仙子眸光流轉,從面色不虞的雲秋師妹轉到淡笑怡然的秦挽歌身上,她忽然柔婉一笑,随即淡淡開口道:
“既是誤會,那我便放心了……”
紅袖與青玄領着三兩個玉女宮弟子将昏迷的寧修明送了出來,臨別時,紅袖還不忘添了一嘴,“秦師弟,這個人根骨不弱,改日你若是膩了別忘送給師姐我啊……”
雲秋仙子強忍住臉色,收在袖中的玉手卻死死握緊。
秦挽歌淡然一笑道:“那是自然,不過就怕到時候紅袖師姐嫌棄挽歌煉制的‘攝心傀儡’。”
紅袖笑了笑随即回轉玉女宮,待她離開之後,秦挽歌才讓早已守在玉女宮外的小容等人将寧修明送回碧霄宮。
秦挽歌望着玉女宮臉色緩緩收斂,俊俏眉峰一點一點蹙了起來。
雲秋仙子望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擔憂。
玉音師姐的脾氣性情她最為清楚,身為掌教之時她雖一貫主張與世無争,于雲舒宮、碧霄宮兩方各做調解的老好人,但依舊不能讓人忽視她心底的算計之心。
想當年自己不過是雲舒宮的低階弟子,那時的玉音師姐便已在層層精銳之中脫穎而出,而後更是步步為營鏟除進階道路上的絆腳石,如此之輩又怎麽可能是如她表面一般柔善無害之人?
雖則在百年前玉音師姐目光長遠自願拱手相讓掌門之位,但三宮之中萬千弟子門人又有誰會小觑這位上任掌教?
此時她雖口上言說放心,但誰又不清楚懷疑的種子早已在其心底悄然滋生紮根,日後定然會有種種艱難接踵而來。而一旦讓她發現其中真相,便是自己與已任掌門之位的淩波聯手,也未必能護得了挽歌、護得了姐姐留下的血脈。
私自傾心正道,乃是門中大忌!
雲秋仙子心念至此輕咬下唇,忍不住擔憂出聲道:“你……”
秦挽歌豎起食指擋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雲秋仙子關心則亂,此時被他提醒也迅疾反應過來。正所謂“隔牆有耳”,玉女、碧霄、雲舒三宮之中耳目衆多,彼此暗樁纏繞也都是心照不宣。而一旦讓這些耳目覺察到本應水火不相容的自己與挽歌呈現此時之勢,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秦挽歌歸手入袖,手指輕輕舞動,與她擦肩而過時雲秋仙子忽然掌心多了一物。
秦挽歌不待她看完字條,便行了一禮,低聲道:“挽歌告辭。”
雲秋仙子望着他離去的身影,怔怔出神。不多時轉回雲舒宮後,她展開手心仔仔細細地望着挽歌傳來的那張字條,許久之後雲舒宮殿內才緩緩響起一聲長嘆。
寧修明醒來時,已經傍晚時分,他揉着依舊酸痛的四肢勉強坐了起來,這一坐倒是讓他記起來不久前在吹雪小築門前見到的那個女子。也不知是怎麽回事,自己便昏了過去。
他仰起臉,這才看到站在窗前沐浴在金紅色夕陽之中的秦挽歌。那人背對着自己,負手而立,夕陽火燒之色從窗外湧入房中,将大片大片的奢華光亮灑在那人肩上。
微風輕拂,如墨般的長發随之而動,愈發出塵絕豔。
秦挽歌似是覺察到他已經蘇醒,微微側首,“你醒了。”
寧修明望着眼前被絢麗火燒之色鍍上聖潔光輝的秦挽歌,一時間竟是只能微微張口,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好在他太極玄清道的功夫日益加深,如今更是成功突破至三清境界中的“上清境”,定力也遠遠超過了當年,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寧修明便鎮定了心神。
他輕聲道:“我昏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麽?”
秦挽歌望着他,淡淡開口:“前任掌教玉女宮的玉音師伯出手将你抓回玉女宮,請了我和雲舒宮的雲秋師伯前去做客,玉音師伯已經知道雲秋師伯對你另眼相待之事,至于你二人之間的親屬關系我也不知她是否清楚。總之,你暫時性命無虞,只不過……”
寧修明連忙追問道:“只不過什麽?”
秦挽歌像是嘆了口氣,輕輕來到他身前,坐在了床榻之上。他直直地看着寧修明的雙眼,說:“只不過玉音師伯不會這麽輕易放棄查探的機會,你如今只有全力配合我,才會有一線生機。”
“全力……配合你?”
秦挽歌點了點頭:“我說你是我抓回修煉‘攝心傀儡’的正道弟子,這幾日碧霄宮喪事……”他目光微微一黯,“碧霄宮喪事過後,我便會施展‘淬陽之術’将你周身陽氣全部吸盡,最後再練成行屍走肉一般的‘攝心傀儡’。”
寧修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攝心傀儡’?‘淬、淬陽之術’?”
“不假戲真做,玉音師伯會輕而易舉地看穿我們是在演戲,到時候她想要對付你我和雲秋師伯是玩完攔不住的。”
寧修明低下頭去,看不清他的臉色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片刻之後他才緩緩出聲,問道:“那、那我姑母她……”
“雲秋師伯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她明白我既然敢為了你闖進雲舒宮,自然也會頂着玉女宮的層層壓迫竭力護你性命。”
寧修明緩緩握緊床被邊角,擰成了麻花,“可是、可是一定要這麽做嗎?”
秦挽歌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道:“你在擔心什麽?”
寧修明一怔,擡頭看他,卻見秦挽歌目光平淡如水,內裏卻有綿綿如針的光。他想了想此時自己的處境,也顧不得其他,閉着眼睛低聲吼道:“我不想與你練什麽‘淬陽之術’!”
秦挽歌沒有開口,房中一片沉寂,只有窗外淡淡的波濤之聲随着愈發昏暗的天色傳了過來,隐隐約約間仿佛還有遠處海鳥的輕輕啼鳴。
“我并非是要特意占你便宜……”秦挽歌低聲解釋道,“雲秋師伯如果将你接進雲舒宮,以她素日裏仇視男子的性情,絕對會讓三宮內的所有人察覺到異常,到時候一旦消息有所洩露,與青雲門大有淵源甚至出手保你的雲秋師伯絕對性命難保。眼下,除了我以‘攝心傀儡’的名義将你安置在碧霄宮中才能掙得一點生機,但今日玉音師伯已經敲打一番,以她的為人日後定會從蛛絲馬跡之中查探情況,而我們若是不能假戲真做将她欺騙過去,只怕你死無全屍不說,連我、連師姐師父她們也會受到牽連……”
秦挽歌忽然輕嘆一聲:“私自……私自傾心正道,乃是合歡門中大忌……”
寧修明聽到這裏,忽然錯愕地望着秦挽歌,與此同時秦挽歌的下一句話也輕輕響在耳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發了什麽瘋,居然一門心思地要救你……”
那人嘴角似乎閃過一抹凄慘的苦笑,看得寧修明心中如墜千斤重石,他閉上眼默默回想這連日來的照顧,忽然無奈地笑了笑。
一個魔教的得意弟子甘願冒着奇險救助自己,可自己還在矯情是否被占了便宜……
他深深做了個呼吸,盯着秦挽歌的清澈雙眼,問道:“你要我怎麽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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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