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欲言又止
神州中原,狐岐山。
這座名不見經傳、只在凡夫俗子茶餘飯後的人狐情緣中存在的山岳,經過正道慘敗之事後終于一躍成為天下聞名之地。狐岐山上魔教內後起之秀的鬼王宗更是聲名大漲,直逼合歡派、長生堂,與萬毒門。魔教內部不禁有眼界高深之人暗暗慨嘆,此時聖教內部怕是已經從三足鼎立之勢,變為了四方格局。
不過這一日,卻有一老一小兩個人出現在了傳說中魔教衆人殺人不眨眼的狐岐山。
周行雲拍去身上的草根,忍不住抱怨道:“老頭兒,你到底會不會使‘土遁術’啊!從縣雍城店老板的棍棒中逃出來,一個‘土遁術’就直接傳到了翠微山,要不是那些修道人士看咱們倆老的老小的小又全然不會道法,只怕連翠微山都走不出去。”
周一仙哼聲反駁道:“要不是你天沒亮就去叫醒我,無心的話說到了隔牆外的有心人耳中,咱們也不至于被人趕出縣雍城……”他仰天長嘆,“枉我一世清名,居然落到了一個狼狽而逃的下場,唉……”
周行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一邊走一邊道:“你還敢說,白天去城裏招搖撞騙看手相,晚上回客棧弄虛作假唬掌櫃。我出去買個糖葫蘆,都能撞見七個被騙過的人。”
周一仙老臉一紅,将手伸到嘴邊咳了一咳,說:“錢多人傻之處,老夫自然是要替他們消災解難……”
周行雲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老頭兒你還知道臉紅,看來還是有救的。”
周一仙:“……”
他剛要開口斥一聲“你這混小子”,誰知話湧到嘴邊還未說出,就忽然看見不遠處閃過幾點飛馳而過的光芒。他眉頭一皺,拉住周行雲的衣衫,認真道:“前面有修道人士,我們換條路。”
周行雲看了他一眼,臉上有些莫名,但沒有多說什麽輕輕點了頭。
這時,不遠處的亮光像是覺察到此地有人,半空中打了個轉随即飛湧而來。周一仙向前半步,擋在周行雲身邊,右手卻緩緩縮回了袖中。周行雲斜斜一望,正好看見袖角中露出半點紙符的顏色,他有些緊張地咽了下口水,抓緊了周一仙的衣角。
那幾道法寶光芒紛紛落地化作人形,為首之人相貌身形還未顯露便出聲喝道:“來者何人?”
周一仙道:“我們是過路人,不小心誤闖了貴寶山,還望見諒。”他聲音帶着一點緊張,臉上有些懼怕之意,渾身上下風塵仆仆甚至頭上還頂了一根草梗,身旁拽着衣服的周行雲又是一副稚子模樣,讓人不由得信了幾分。
胸口刺有骷髅模樣的弟子湊到為首之人耳邊,低聲道:“統領,這老頭兒并非是修道之士。”
那統領聽了這話,嘴角微微蠕動,聲音卻只傳進身側弟子的耳中:“此地已入狐岐山方圓百裏之內,宗主有令,若遇面生者可格殺勿論。兩個凡夫俗子而已,殺便殺了,快快動手繼續巡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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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張口要說些什麽,卻被統領瞪了一眼,這才将話語咽了回去。
周行雲心中一凜,他跟随周一仙行走江湖多年,看手相測福運學得爐火純青,江湖三教九流的技藝也有所研習。“讀唇語”這招雖不常常練習,可此時福禍未知竟逼得他将統領的話摸得清清楚楚,他拽着周一仙衣袖的手緩緩伸了進去,在老頭兒手心上飛快寫了一字:
“逃!”
周一仙心中咯噔一聲,擡眼細看,只見那統領眼底已有兇光顯露,手掌邊緣也緩緩亮出法寶光芒。他再不遲疑,正要擡手施展祖傳“土遁之術”時,忽然間不遠處傳來幾聲狐吟,數道白光妖嬈而過,轉眼便出現在場中。
瑩瑩白光漸漸消退,現出一只三尾白狐并身後的幾只小狐貍,三尾白狐看了看場中幾人,一雙剔透狐貍眼卻忽然凝在了周一仙的身上。
白狐忽然口吐人言道:“……是你!”
周一仙盯着它看了一會兒,輕輕“咦”了一聲。
此時,那統領并身後幾位弟子單膝跪地,行禮道:“參見宗主夫人!”三尾白狐搖身一變,化作身姿窈窕的婦人,昔日少女發飾如今已變婦人妝容,正是嫁與萬人往的小癡。
周行雲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哇”了一聲。
小癡微微點頭,向統領數人道了一聲“起來吧”,這才回過頭繼續看着周一仙。周行雲看了看大變活人的小癡,又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周一仙,扯了扯他的衣服問道:“爹,這位是……”
小癡淡淡一笑:道:“……故人。”
周一仙輕輕嘆了口氣,“是啊,一別多年,居然在這狐岐山再度重逢。”
那統領眼中光芒微閃,想了想開口道:“夫人,這人……”
“是我的朋友。”小癡淡淡道,“你們宗主也認識。”
統領讪笑一聲:“既如此,那邊是誤會了。”他行了一禮,随即率領身後弟子再度向遠處飛去,繼續巡邏之事。臨行前,他像是有意無意地望了一眼,心中存了淡淡疑惑:“夫人的朋友,為何從未聽宗主與她提起過……”
待衆人走後,小癡輕輕舒了口氣,望着周一仙二人問道:“方才列統領沒有為難你們吧?”
周一仙搖了搖頭,周行雲卻撇嘴哼了一聲,“是沒有為難,只不過卻動了殺心。”
“……”
小癡帶着幾分歉意地開口道:“這些日子狐岐山亂得很,可能不久之後就要有大動亂出現,為了确保安全,狐岐山方圓百裏之內不許有生人接近。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先生二人見諒。”
周一仙擺擺手道:“無妨無妨,左右這些年也不是白白在江湖上闖蕩的,就算那位統領真的下手,也未必就能将我們父子二人留在此地。”他看了眼已經做婦人打扮的小癡,目光帶着幾分凝重,“倒是你,你那位夫婿可不是一般人啊……”
小癡微微一笑,妩媚不自禁地流露而出,她低下身輕輕撫摸在腳邊蹭來蹭去的小狐貍們,柔聲開口道:“大哥雄才偉略,乃是當世少有的奇男子,我不能替他運籌帷幄,便只有全心全意地愛護他、支持他。無論将來結局如何,我定與他共同承擔。”
周一仙撫須而笑:“看來,姑娘已經不需要旁人的指點了。”
小癡抱着一只白狐貍站起身來,餘下兩只在她腳邊蹭來蹭去,剩下一個膽子大的滴溜溜眨着眼睛蹭到了周行雲的腳邊。周行雲不禁笑着去伸手撫摸,皮毛勝雪的小家夥閉上眼舒服地哼叫兩聲,頗為惬意。
小癡看了周行雲一眼,笑着問道:“這位莫非是先生之子?”
周一仙點了點頭,“總不能将祖師爺傳下來的一身衣缽帶進墳墓中去啊……”
小癡點頭做同意狀,忽然輕輕“啊”了一聲反應過來,道:“說了這麽半天,竟然忘了請先生到狐岐山歇歇腳……”周一仙擺手拒絕道,“不必了,我們父子還有些瑣事,将來若是得了空閑,再來登門拜訪。”
小癡輕咬下唇,“也是,這些日子大哥他……唉,連狐岐山都變得風聲鶴唳了……”
周行雲抱着那只小狐貍玩得不亦樂乎,一不留神臉上就被舔了一口,小狐貍像是舔上了瘾,搖着尾巴親個不停。周行雲畢竟是少年孩童之心,也配合着小家夥的動作咯咯笑了起來。周一仙低聲喊了一句“行雲”,随即向小癡告辭道:“如此,我們便離開了。”
小癡點點頭,想了想摸出一枚玉石打造的狐貍令印遞了過去,道:“這是狐岐山的‘狐玉令’,若是鬼王宗門下有人攔截,亮出令牌便可安然無恙。”
她望着周一仙父子二人,帶着幾分訣別故友的惘然輕輕開口道:“……恕不遠送,先生保重。”
周一仙作勢轉身,但那一瞬間他像是有些糾結掙紮,眉頭動了動,最終他還是忍住了想要開口的欲望轉身離開。周行雲邊走邊回頭而望,那只親他的小狐貍嗚嗚叫個不停,只是被小癡抱在懷裏掙紮不脫。
周行雲遙遙向它揮手,喊道:“下次再見……”
小狐貍也仰起頭“嗚”了一聲,仿佛在回應他的告別。
一大一小的身影漸漸遠去,小癡停在原地久久不動,良久之後才有一記低低聲音回繞左右:“先生……方才是想要說什麽呢……”
“你說什麽?”
秦挽歌怔了一下,問道。
長純子又重複了一遍,道:“河陽城分舵弟子傳來消息,近日青雲門弟子多有下山情況,據他們暗中查探,有幾隊人馬已經向天音寺、焚香谷方向前去。”
“看來是不甘聖教弟子如此張揚,而準備聯盟讨伐了。”秦挽歌淡淡開口,“師父師姐怎麽說?”
長純子道:“萬毒門早已傳信商讨聯盟攻伐之事,師父正在斟酌派遣哪位師伯前去才好。”
秦挽歌眸光輕輕閃爍,唇角微微抿了起來。
想來,應該是那位了。
不出七日,如今聖教四大門派中其餘三大門派系數派遣精銳前來逍遙澗,合歡三宮商議之下,掌教淩波仙子特派師姐玉音仙子前往神州內地,與鬼王宗、長生堂、萬毒門三派商議要事。宮令一出,玉音仙子并無異議,當即點了一隊人馬前往四派約定地點。
玉女宮首徒青玄貼身跟随,倒是網羅天下消息的紅袖卻被無聲無息派遣出去。
秦挽歌将桃花雀所傳之消息焚于掌心之中,眼神輕動,随即他提筆回了幾個字,再次将色澤鮮麗的鳥雀放飛出去。寧修明推門而入時,秦挽歌正提筆描繪丹青,筆尖婉轉飛揚,山水之色漸漸顯露于紙上。
寧修明等了片刻,有些躊躇地開口道:“我聽聞……”
“是玉音師伯離開逍遙澗前往中土之事麽?”秦挽歌正細心為丹青上色,頭也不擡道,“連你都聽到了消息,可見玉音師伯此番離開逍遙澗是故意放足了消息。我們若是現在就有所行動,那便是正中師伯下懷。且等一等,時機成熟之後我自然會安排一切。”
寧修明寬了心,站在原地靜靜凝望秦挽歌,面前之人風姿綽約儀态出群,信手勾畫時眉目細致而專注,只偶爾提筆動作牽動背上傷勢,才會微微皺一皺眉尖。
他忽然心頭一顫,張口道:“我信你!”
筆尖無聲凝在遠處,秦挽歌默然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麽。随即,他再度提筆着色,臉色一片淡然,只是細細看去他的耳根像是有些通紅,“我剛收到消息,玉女宮的紅袖離開逍遙澗後便不見了行蹤,我猜她一定會在前往青雲山的路上守株待兔。你安心住在吹雪小築之中等我消息,不過,為了瞞過玉音師伯留在合歡派中的耳目,我們……我們這兩日要準備假戲真做了。”
寧修明的臉瞬間火辣滾燙,也不敢再去看秦挽歌,只是道:“你、你看着辦吧。”
寧修明過不多時便離開了,秦挽歌記起他離開時白淨面龐上難以遮掩的緋色,嘴角不禁彎了彎,也就在此時又一只桃花雀迅疾而來落入他的掌中,啾啾叫了兩聲,頗有幾分可愛之意。秦挽歌無暇逗弄彩雀,拆開傳信目光上下一掃,清潤眼眸中便閃過一絲亮光。
半盞茶後,一陣柔風拂過雲舒宮的窗棂,雲秋仙子面色淡然輕輕放下精致茶杯,吩咐道:“我困了,風語留下伺候,你們先退下吧。”
一旁侍候的宮人弟子恭恭敬敬道了聲“是”,放輕動作一一離開房中。
雲秋仙子使了個眼色,風語知其心意起身查看周圍可有暗中窺探之人,待神念轉過宮殿四周确定并無異常,她這才向恩師點頭示意。雲秋仙子環視房中擺設,低聲道:“出來吧。”
話音輕落,一陣柔風吹至二人身旁,紛飛白玉花瓣閃過轉眼便凝出一道身形。
秦挽歌行了一禮,低聲道:“見過師伯,見過風語師姐。”
雲秋仙子擡手示意無需多禮,眸光還未望向風語,她便心思剔透地開口說道:“師父師弟你們慢聊,我去門外守着。”說罷,風語便出了房門。
秦挽歌這才開口道:“師伯,玉女宮之事您應該清楚吧……”
雲秋仙子斟了杯茶親手遞了過去,待秦挽歌恭敬接下之後才幽幽說道:“玉音師姐被派去中原與聖教各門商議要事,乃是我與你師父推波助瀾而成,我自然清楚。我知道你來的用意,修……修明在合歡三宮呆的越久,活下去的機會越小,為今之計只有趁玉音師姐不在流波山的關鍵時日早早将他送出去。”
秦挽歌飲了口茶,接着她的話說道:“可是師伯與我心裏都清楚,玉音師伯既然将離去的消息弄得全派上下人人皆知,想必除了三宮之內的暗樁眼線以外,還有別的後手。”
雲秋仙子眉宇之間有些愁意,她揉了揉眉心,道:“猜你定是也收到了消息,玉女宮的紅袖無聲無息離開逍遙澗,直至此時依舊下落不定。”
“不管她行蹤何在,總是會在青雲山腳等着我自投羅網。”
雲秋仙子素手微微收緊,忽然盯着秦挽歌問道:“你來找我,可不只是為了談心吧?”
秦挽歌唇角微抿,忽然行了一禮,低聲道:“挽歌此次前來,主要是想向師伯借一個人。”
“借人?”雲秋仙子秀眉微皺。
秦挽歌眼中隐有光華閃過:“我要向師伯借煉霓師姐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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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