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忘情之咒
天還未亮,寧修明便醒了過來。
秦挽歌依偎在他身旁,輕輕呼吸依舊睡得香甜。寧修明望着他此時柔弱無害的容貌,忍不住回憶起昨晚的瘋狂,在他的指點之下自己逐漸進步,也愈發明白了雙修的妙趣。
此時此刻,昨晚被自己狠狠壓榨一番的逍遙公子正睡在身側,白玉般的肌理上還殘留着暧昧的痕跡,寧修明以手撐腮看了半天,目光沿着他胸膛的印記一路向下掃去,忽然間鼻子一熱流出兩行鮮血。
“……”
寧修明匆匆忙忙止住鼻血,蹑手蹑腳地回到床榻上,繼續看着那人的睡顏。劍眉星目俊俏無雙的他此時少了平日裏的成熟風情,反倒帶着一絲恬然安靜,如精心雕琢的白玉般散發着令人矚目的光澤。
一時間,他有些忍不住地擁住秦挽歌的肩膀,心中溫暖祥和。忽然間,一個念頭悄無聲息地滑過心頭。
“如果就這般長相厮守下去,那該多好啊……”
可是長相厮守之念閃過後,寧修明便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
長相厮守?談何容易!
一個是正道名家青雲門首座之子,一個是未來要接掌合歡派的魔教俊秀,除非雙雙抛棄所有身份不顧一切,自此逃亡天涯海角六合蠻荒,不然是絕對沒有長相厮守這一天的。可是,自己能徹底斬斷風回峰上的師兄弟和父親嗎?而他,他會願意背負“大不孝”之名義抛棄生養教育他的恩師和師兄妹嗎?
那時年少的兩個孩童,又可曾想到終有一日正邪之別森然門規會成為如今最沉重的羁絆枷鎖?
寧修明深深喟嘆,随後合上雙眼,放輕動作地将他擁入懷中。
現在所能做的,只不過是努力把握兩個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罷了。
過不多時,秦挽歌熟睡醒來起床梳洗,彎腰時忽然覺得有些酸疼。
寧修明斂起方才的喟嘆,換上溫柔笑臉,望着身前豐神如玉的男子不禁再度回味起了昨晚的饕餮大餐。他裸着胸膛披頭散發,一手托腮躺在床上看秦挽歌梳洗。
秦挽歌換了身紋有雪竹的淡色衣衫,又換了條配色的玉帶,片刻之後又是一副翩翩妙公子的模樣。相貌之間并無多大變化,只是寧修明隐約覺得,秦挽整個人的氣質變了不少,就仿佛以前是高高在上不染凡塵的驚世仙人,而現在則多了香火人情味兒,甚至還有些不自覺便會露出的絲絲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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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時,秦挽歌吩咐了無比臉紅的小容準備早膳,在吹雪小築外散步時偶遇了幾個練功回來的女弟子,叽叽喳喳地說些師兄怎麽氣色好多了,白淨紅潤,比以前更俊俏更好看了。秦挽歌心裏存了些疑惑,面上卻絲毫不露,只等到來人全部離去之後才以自身修為凝出一枚懸在身旁的水鏡。
他對着水鏡摸了摸眉眼與額角,半晌之後才自言自語道:
“好像……真的好了許多。”
只可惜這等好心情并未持續太久,早膳過後,碧霄宮掌門的谕令便掐準時機地傳了過來。秦挽歌叮囑一聲,讓寧修明不比等候自己,稍後小容自會将碗筷撤下清洗。寧修明望着他翩然離去的身影,一顆心忽然被什麽牢牢攫取,一點一點收緊力道,一點一點沁出痛楚。
秦挽歌來到碧霄宮正殿之前,微微凝神,随即推開殿門。
祖師婆婆玉像之前缭繞冉冉淨香,恩師淩波仙子坐在主位,手邊茶幾上擺着一盞青瓷香茗。左右兩邊服侍的尋琴與三妙,聞聲齊刷刷望了過來,尋琴臉色躊躇似是有話要說,只是目光落在師父身上便沒有開口。倒是三妙,一雙美目寫滿擔心,隐隐約約還帶着示警小心之意。
秦挽歌躬身行禮,道:“參見師父。”
淩波仙子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擡起茶杯輕輕撥動茶湯,才擡起頭望着面前的得意弟子。只是片刻後,她白皙手掌微微顫抖,聲音如常道:“你……和他……”
秦挽歌毫不隐瞞道:“回師父,徒兒已和他行了龍陽之禮。”
淩波仙子閉了閉眼,茶杯放回去時磕出一聲清響,她輕輕的呼吸聲落在場中三人的耳中,随即淩波仙子再度開口:“這次來,依舊是為了那個人……”她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秦挽歌,“你放心,當時懲罰已過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只是今日我特意尋你過來乃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通知于你。”
秦挽歌心頭一緊,師父的言行透漏出此番消息乃是通知而并非商量。
果然,淩波仙子淡淡說道:“我與你師姐師妹商議過後,決定助你一臂之力放寧修明活路。”
秦挽歌并未露出一絲欣喜,依舊無喜無悲地站在三人身前,“條件呢?”
淩波仙子望了尋琴一眼,後者點了點頭,上前将一方玉盒遞到秦挽歌面前。
他在望清楚玉盒的瞬間,整個人難以自持地晃了晃。秦挽歌緩緩仰起頭,不敢置信地望着恩師淩波仙子,澀聲道:“……師、師父!”
淩波仙子冷冷盯着他,一言不發。
秦挽歌臉上滿是傷心痛楚之色,眼中也漸漸有淚光閃爍,只是淩波仙子卻絲毫不顧得意弟子此時的內心糾葛,冷聲開口道:“他若是逃回了青雲山,天成子乃至其他六位青雲首座必會使出百般招數逼迫他說出合歡三宮的位置。就算你小心翼翼将他藏在初雪小築沒能讓他了解門中布置,但三宮之中隐秘消息他依舊有所留心。挽歌,莫怪師父狠心,若是讓他藏着記憶回到青雲山,只怕我逍遙澗再無寧日!”
秦挽歌眼中含淚,苦苦掙紮道:“可是師父,我可以逼他立下毒誓,讓他一生死守逍遙澗的秘密……”
“不要再天真了!”淩波仙子憤然起身,匆匆幾步來到秦挽歌身前,秀眉皺緊,神色迫人,“就算發誓也無法完全确保他能守口如瓶,若是青雲門強行以他父親性命逼迫呢?若是他心中對你的情愛敵不過正道青雲基業呢?”
一滴淚珠無聲墜落,秦挽歌身形搖晃,緩緩癱坐在地。
淩波仙子低下身,望着他的雙眼,面帶不忍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對他的,可是挽歌,師父不能允許任何威脅到合歡派的事情出現。你若是不把這個東西給他服下,将來有一日,合歡三宮門下消息洩露,那率兵攻打我逍遙澗的正道弟子之中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三妙側過臉去,已經是不忍再看,尋琴亦是百般痛楚但又無計可施。
淩波仙子流出兩行清淚,撫住秦挽歌的臉,哀聲道:“你……你總歸要在師門、在我們和他之間做一個抉擇……”
秦挽歌一顆心早已是千瘡百孔,昨晚還是溫聲細語的枕邊人今日就要被迫成為危及師門的正道弟子。一個是含辛茹苦自幼艱辛扶持的恩師與師姐們,一個卻是自小定下并蒂之約如今熬過種種磨難才能傾心的愛人……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苦楚,抱緊淩波仙子嚎啕大哭起來,一如當年從亂葬崗被尋回時、那個抱住恩師痛哭不止的小小少年。
天音寺,靈禪院。
“師弟……”普泓雙掌合十,輕輕喚了一聲。
普厄登時回過神來,心中莫名有些慌亂,“掌門師兄,我……”
普泓看了他一眼,眸光深處似有深意,“師弟,今日若是心神不定,早課便不必勉強了。藏經閣尚有一些舊經佛卷需要謄錄撰寫,師弟不妨去幫普智師弟抄錄心經,也好定一定心神。”
普厄并未發覺掌門師兄眼中隐隐異色,躬身行了一禮,随即向藏經閣方向走去。
普泓掐動念珠,慈眉善目,只是望着師弟遠去的雙目中緩緩現出憐憫慈悲之色。
流波山,逍遙澗。
寧修明獨自坐在窗前,遠遠眺望着海天一色。
東海之地氣候不定,昨日還是豔陽高照甚至夜半圓月高懸,到了今日午後卻忽然烏雲翻滾風雨襲來。幾只海燕在密密雨絲之中桀骜飛翔,偶有幾聲啼鳴穿破風雨傳入耳中,寧修明望着窗外陰沉雨景,心中的淡然不由得蒙上一層陰霾。
隐隐約約,還有一種似有若無的不安,仿佛有什麽要事即将發生。
片刻後,秦挽歌推門而入,一身玉色衣衫早已被打濕,長發濡濕成縷,水珠不停滴落。寧修明心中不安之意頓時加劇,他起身迎了上去,握住那人手掌時卻被瞬間襲來的冰冷激得渾身發抖。
秦挽歌臉色慘白,踉踉跄跄地被寧修明扶到座位上,失魂落魄地接過他倒來的一盞熱茶,這才勉強借着掌心的點點熱意回過神來。寧修明壓下心中翻湧的不安,車輕路熟地在這些時日久居不出的房舍中尋出幹淨巾褥,默然無聲地擦拭着秦挽歌渾身的雨水。
秦挽歌飲了盞熱茶,放下茶杯随即輕輕握住寧修明的手,二人雙目對視,雖然不言不語但卻有百般情緒交相湧現。秦挽歌閉了閉眼,躲開了寧修明溫柔如水暗藏關心的目光,他側過臉輕輕說道:“師父方才命我過去,說是她們商議後決定支持我的決定,放你一條生路。”
寧修明心中一顫,無喜無悲,他望着秦挽歌慘白臉色,緩緩道:“一定……有什麽條件吧。”
秦挽歌點了點頭,依舊沒有看他:“你平安返回青雲山,天成子以及諸位青雲首座定會層層盤诘,若是你心智不堅,必會将流波山逍遙澗內的布置規劃洩露出去。我……”他忽然頓了頓,眼中滿是痛苦掙紮,“師父她們苦苦思索之後,想出一個法子。”
寧修明心中惘然,澀聲道:“什麽……什麽法子?”
秦挽歌清亮目光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頓道:“……‘忘情咒’!”
寧修明臉色“唰”得變作慘白,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可卻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合歡門下有自古傳承的三種法咒,分別為“癡情咒”、“憐情咒”、“忘情咒”。其中,三咒之一的“憐情咒”自兩百多年前便已失傳,只餘癡情與忘情兩咒,前者獻祭三魂七魄與一身精血化作巨大法力,而後者則是種咒于心洗盡前塵往事與刻骨相思。
一旦自己點頭答允,合歡派的格局規劃自然是會忘得一清二楚,可這多日來的朝夕相處點點滴滴也會随之遺忘,從此丢失這一段最美時刻的記憶,然後渾渾噩噩地過完餘生……
他忍不住擡起頭,一聲“我不願”随着洶湧情愫直沖喉口,可是在見到秦挽歌眼中痛苦之色時,言語卻消散了。
一段記憶的丢失,痛的,并不只是自己……
心中忽然湧出濃濃無助之感,寧修明苦笑一聲,說:“……我懂了。”
那一晚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寧修明奮力而動,眼中點點淚光濺落在秦挽歌如玉的胸膛上。秦挽歌眼眶水澤萦繞,喘息之聲與那人的□□交織重疊,久久不散。雙修過後,寧修明翻過身軀背對着他,秦挽歌面帶痛苦,望着他光潔的背脊怔怔出神。
寧修明毫無困意,他覺察到背後有一雙目光正在深深凝望,可是他卻始終沒有回頭。
長夜漫漫,悄然而過。
第二日天還未亮,一行人便出了碧霄宮殿門向逍遙澗外行去。重重宮門早已被打點妥當,一路暢通無阻,就在那一隊人離開合歡三宮時,雲舒宮內有人輕輕睜開雙眼,
“什麽時辰了?”
早早侍立在側的風語恭敬道:“回師父,已經寅時了。”
雲秋仙子輕輕呼出一口氣,眉目流轉望向窗外漸漸湧現的魚肚白,低聲問道:“煉霓那邊如何?”
風語道:“師父放心,師姐已經收到傳信,會全力配合挽歌師弟的。”
雲秋仙子眸光流轉,深處似有複雜痛楚一閃而過,她緩緩合上眼,心中默默嘆了一聲。
冗長的沉默過後,風語久久不見恩師開口,大着膽子擡頭看了一眼,卻見師父側目望向窗外遠處,一雙眼中竟然還有隐隐的水光。她不敢再多想什麽,立即低下頭去,只站在原地一聲不吭等待恩師差遣。
許久之後,風語才隐隐約約聽見房間內響起一聲低吟: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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