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故人
靡音保持着剛才的姿勢躺在床上。
一直躺着。
她後悔了。
自己不該如此沖動的。
她以為,經過了這麽多事情,她應該是能夠沉住氣的。
可是她沒有。
她沒有青兮的氣魄,沒有青兮的冷靜。
她只是靡音,懦弱的,沖動的靡音。
将楊池舟惹惱,她沒有任何好處。
并且很可能會因此失去見青兮的機會。
她緩緩地閉上眼。
她錯了。
床邊的紗幔,輕柔,像雲,像水,朦胧而不真實。
而裏面的靡音,也是朦胧而不真實的。
她微微地蜷縮着,閉着眼。
她睡熟了。
可秀眉卻緊皺着。
是種任性,讓人疼惜的一種任性。
此時,已是深夜。
楊池舟帶着滿身脂粉香回來了。
他去了妓院,選了最美麗,最柔順的名妓。
他要了她。
可是沒有用。
他要的不是她。
他心裏想的,是靡音。
于是,他回來了。
他明白,自己應該懲罰她的。
可是,他更明白,這樣的懲罰,受罪的是自己。
好像從來都是這樣,在他們的關系中,他永遠只能主動。
是孽緣。
他和她,是孽緣。
楊池舟掀開紗幔,輕輕地覆在靡音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暖着她。
孽,只是他一人。
在他的懷抱中,靡音的睫毛,似乎顫動了下。
而楊池舟,苦笑了下。
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依舊沒有青兮的消息。
靡音知道,直接詢問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她等待着,雖心急如焚,卻一直等待着。
終于在這天,她等到了。
殷獨賢出宮圍獵,楊池舟陪駕,一行人興奮地捕殺着獵物。
這一日,是鮮血淋漓的。
他們是最完美的獵人,不論獵物是豺狼虎豹,或者是人。
只要成為他們的目标,便無法逃脫。
箭,一只只射出。
獸,一只只倒下。
血,一股股噴薄而出。
整個狩獵場中,充滿了血腥的味道,染在每個人身體上,經久不散。
終于,這場游戲因為人的疲倦而結束。
在回宮途中,殷獨賢提出去楊池舟府上參觀一番。
于是,一行人來到王府。
靡音在第一時間便知曉了這個消息。
當時,她正在飲茶,在聽見的那剎那,手一松,茶水傾倒在羅裙上。
茜色的裙,染上了黃綠的茶水,形成斑駁的印記。
讓人厭惡的肮髒和混亂。
侍女們趕緊服侍她換了套新衣。
靡音任由她們擺弄,心裏卻如潮水般翻滾起來。
她要去見他。
她要去見殷獨賢。
她要詢問姐姐的消息。
她是沖動的。
于是,她沒等任何人反應過來,便向書房奔去。
她知道他們在那。
她提起裙裾,奔跑着,風呼呼地吹着,腮邊的發時不時會刺入她的眼睛,靡音全然不在乎。
她只知道,自己馬上就會得到姐姐的消息。
她的腳步,是輕盈的,像只貓,悄無聲息,卻迅速。
書房外,站着兩排帶刀侍衛,大聲制止她。
靡音沒有畏懼,更是加快了腳步,想沖過他們,走進那扇門。
所有人的刀刷地拔起,整齊的金屬聲,有種淩厲的恐怖。
但沒有人敢真的砍下。
他們一直是殷獨賢和楊池舟的親信。
他們明白這個少女的身份是特殊的。
于是,靡音就憑着自己的執着,跑到了書房前,将門重重一推。
她看見了,那個高挺的男子。
那個有着一雙狹長丹鳳眼的男子。
那個聲音如金石般動聽,如冰雪般寒冷的男子。
殷獨賢。
他穿着皇袍。
華麗而高貴的黃色。
但在靡音眼中,卻染滿了血。
她族人的鮮血。
她看着他,胸膛急劇起伏着,眼睛亮亮的。
是仇恨的光,沒有遮擋,誠實的。
“我姐姐呢?”她問。
房間中的光線有些昏暗,殷獨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狹長的眼中,閃過一道光。
“靡音!”楊池舟将她攔住,沉聲道:“快出去。”
靡音沒有看他,她看着殷獨賢,繼續問道:“我姐姐呢?我姐姐在哪裏?”
“你是靡音?”殷獨賢的嘴角彎了彎,靡音以為他會笑,可是他沒有。
“你把姐姐關在哪裏?”靡音想上前去,但一雙手卻被楊池舟緊緊抓住,動彈不得。
殷獨賢斜斜地看着她,臉上的表情,讓人猜不透,他輕輕問道:“你真的想知道她在哪裏?你确定?”
他的話,無故地讓靡音身體一涼。
她看不明白他的表情。
她猜不明白他的話。
“去問柳易風吧,他全知道。”楊池舟這次是真的微笑了,笑得別有意味:“記得嗎?那個你們姐妹倆都喜歡的柳易風。”
靡音身子一怔。
柳易風還活着,他還活着。
“他在哪裏?”靡音趕緊問道。
殷獨賢緩緩說道:“他在哪裏,池舟最清楚不過了。”
靡音還想問什麽,但楊池舟制止了她,他喚來人,把靡音強行帶了出去。
“靡音變了不少。”等她走後,殷獨賢用黃色的絲絹輕輕擦拭着自己的寶劍:“怎麽,你沒告訴她青兮的下落?”
楊池舟搖搖頭。
黃色的絲絹緩緩移動,來到劍尖,它們的主人輕聲問道:“池舟,為什麽?”
楊池舟不做聲。
“真是想不到。”锃亮的劍身上,顯出殷獨賢那雙狹長中帶着陰柔的眼:“你就這麽喜歡她?”
楊池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輕嘆口氣:“我也想不到。”
“不過你也得清楚,我和你,是這個世界上她最恨的人。”殷獨賢将劍放回劍鞘,動作緩慢,那聲音綿長而尖銳。
“我明白。”楊池舟将手指在椅子上敲打着,一下一下:“可是,她終究不過是個女人。即使是恨,也是有限的。”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敢把青兮的事告訴她?”殷獨賢的聲音中,帶着緩緩的逼問。
問題的答案,兩人再清楚不過。
殷獨賢幫他答道:“你怕她會做傻事。”
楊池舟默認了。
“池舟,”殷獨賢臉色沉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女人,是不能寵的。”
靡音坐在紫檀木桌前,手中握着一杯茶,熱氣上升,氤氲了她的臉。
她的臉,是焦急的,不安的。
剛才殷獨賢的話,一直萦繞在她耳際。
那話,是有深意的,她感覺得出來。
究竟,楊池舟在瞞着她什麽?
青兮,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盡管捧着熱茶,可靡音的手還是涼的,從心底滲出的涼。
捂不熱的。
晚飯之後,等殷獨賢回宮,楊池舟立即來到靡音房間。
靡音依舊捧着那杯茶。
已經冷卻的茶。
“怎麽呆坐着,用過晚膳了嗎?”
楊池舟将手放在靡音肩上。
只是個輕微的動作。
靡音卻猛地站了起來。
她抓住楊池舟的衣服,急促地問道:“柳易風在哪裏?”
楊池舟在靡音剛才的座位上坐下,将她拉到自己懷中,輕聲道:“他死了,他早就死了。”
靡音先是怔怔的,然後忽然大力掙脫開他的懷抱,退到牆邊站定。
“你騙我,楊池舟你一直都在騙我。”她的眼睛是靜靜的。
“靡音,我全是為你好。”楊池舟慢慢向她靠近。
靡音忽然将花架上的花瓶推在地上,哐啷一聲,碎裂成一片片。
那些表面光滑的瓷片,在重擊之後,變得尖銳而危險。
靡音迅速撿起一片,抵在自己頸上。
“告訴我,告訴我姐姐在哪裏!”此刻,靡音的聲音和手上的碎片一樣尖銳。
楊池舟停下腳步,盡量穩住她的情緒:“靡音,別做傻事,難道你不想見你姐姐了?”
“我現在就要見她!”靡音手上用力,瞬間,碎片輕而易舉地陷入她柔軟的肉中。
血順着潔白的瓷片滑下,異常醒目。
楊池舟頰邊肌肉收緊:“好,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她。”
靡音看着他,手依舊沒有放下。
她眼中的神情,不是信任。
楊池舟緩緩說道:“青兮現在正在宮中,你知道她的個性,是不肯屈就的,因此皇上便将她囚禁着。現在我馬上讓人備車,我們一起進宮……”
楊池舟并沒有說完,他迅速沖了上去,奪下了靡音手中的碎片。
他的手,沾上了她的血。
靡音的掙紮毫無用處。
“靡音,就像你知道的那樣,柳易風沒有死,但是,如果你再敢做傷害自己的事情,我有一千種方法能讓柳易風生不如死。”
靡音渾身顫抖着,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因為冷。
不,這種方法是不行的。
和楊池舟硬碰硬是不行的。
他手上有籌碼,他能威脅她。
靡音閉上眼,長而濃翹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籌碼。
沒錯,她也有籌碼。
那就是,她自己。
“為什麽你要騙我?”靡音的聲音悶悶的,哀哀的聲音中帶着一種埋怨,仿佛是撒嬌似的埋怨:“你說過,我要什麽,你都會給我,我現在要的,是見姐姐,是見柳易風。”
楊池舟輕柔地撫摸着她的發。
他最喜愛的,是她的發。
他沒有回答。
可是他的手指,卻帶着寵溺。
“求你。”靡音擡起頭,那雙貓一般的眼裏帶着懇求,清純的哀豔,讓人無法拒絕。
楊池舟點點頭:“好,我帶你去見柳易風。”
“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一直都知道。”靡音主動環住楊池舟的腰。
她側着頭,臉剛好轉向銅鏡。
她看見了鏡中的自己。
那個她,眼睛裏,生平第一次多了些東西。
看不分明的東西。
當天晚上,楊池舟便帶着她來到地牢中。
王府的地牢。
靡音從未察覺過,就在自己腳下,竟會有這麽一個人間煉獄。
這個地方,陰冷而潮濕,就連微弱的火把的光,也是冷的,潮濕的。
那些犯人,穿着破布似的,已經分辨不出顏色的囚衣,蜷縮在泥地上。
他們的皮膚,全都在潰爛,滿身血污。
他們的眼睛,已經沒有任何光亮,全在等待着死亡。
風從不知名的方向吹來,到處都彌漫着一股味道,腐臭而絕望。
靡音緊緊環着楊池舟,她感到害怕。
地牢中到處都是低沉的詭異的聲音,像是冤魂的哭泣,偶爾還夾雜着喉嚨的響聲,咕隆咕隆,令人毛骨悚然。
楊池舟摟着她,走過一段長長的甬道,來到地牢最深處。
牢門打開後,走下一段長長的階梯,靡音看見了——一個肮髒的水池中,豎着一根木架,上面,正綁着一個男人。
楊池舟停下了。
靡音看着那個男人,輕輕地搖起了頭。
不會的,他怎麽可能是柳易風。
柳易風是整潔的,他愛穿着蟹殼青的衣衫,身上總是有一股清淡的香氣。
而面前這個人,渾身污穢,散發出陣陣惡臭。
柳易風是俊逸的,他有張好看的臉,修眉朗目,面如冠玉。
而面前這個人,雙頰和眼窩深深陷了下去,面色灰白。
柳易風是溫和的,他總是在微笑,讓人如沐春風般的微笑。
而面前這個人,是深沉萎靡的,他整張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仿佛死去一般。
他不是柳易風。
他不可能是!
但就在這時,那人聽見了響動,緩緩擡起了沉重的眼睑。
靡音怔住了。
她忽然全身冰涼,嘴唇的血色都褪盡。
那雙眼睛,那雙熟悉的眼睛。
她不會忘記的。
是他,那個常從宮外帶來新鮮玩意逗自己開心的柳易風,那個替自己捉小鳥的柳易風,那個教自己射箭的柳易風。
是他!
可是,為什麽會成了這個樣子?
他的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鐵鏈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他的臉上,全是血污與青紫。
他的氣息,是那麽微弱。
靡音心裏難受得像要炸開,她不停地哭泣着,哭得指尖,都在抽搐。
她忽然沖到水池中,她要去救他。
她要救柳易風!
池子很深,水瞬間淹到她的胸口。
水池中的水,肮髒得不堪入目,冰冷透骨,帶着一種令人惡心的滑膩,還有一股窒悶的惡臭。
可是靡音完全沒有反應,她費力地向柳易風靠近。
他一定很痛,那麽多的傷口,浸泡在髒水中,已經灌膿,有些地方,肉已經完全腐爛,甚至透出了森森白骨。
她要救他!
但楊池舟一把将她拉了上來,他的力氣那麽大,靡音的反抗是徒勞的。
靡音拼命捶打着楊池舟的胸膛,眼淚滿臉:“你放了他,你快放了他,我要你放了他!”
“你就這麽關心他?”楊池舟的聲音冷冷硬硬的。
“我求求你,求你放了他,我沒有辦法看見他這個樣子,我沒有辦法……”靡音哭得全身都在顫抖。
楊池舟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看來,你果然是喜歡他的。”
那聲音,森寒逼人,在這冰涼的地牢中回蕩。
靡音瞬間冷靜下來。
她必須冷靜。
她的一舉一動,很可能便會要了柳易風的性命。
靡音低下頭,一瞬間,那雙貓一般的眼睛隐藏了些什麽,又刻意放出了些什麽。
她擡起頭,臉上是一副哀哀的懇求的神色,甚至帶着點能讓男人滿足的崇拜。
她握住他的手,緊緊握住:“柳易風是看着我長大的……我一直,一直都把他當成我的大哥,是真的。”
楊池舟仔細地看着靡音的臉,許久之後,臉色終于緩和下來。
靡音暗暗放下心來,但那雙柔荑,依舊抓住楊池舟的大掌。
她要讓這個男人覺出自己對他的需要。
她要讓這個男人放松對自己的警戒。
“那麽,就站在這裏,看看他吧。”楊池舟輕聲道。
“可是他的傷……”靡音哽住了。
“靡音,他是前朝叛将,”楊池舟搖搖頭:“我無能為力。”
靡音轉頭,看着柳易風。
他也在看着她。
眼神是悲憐的。
終于,他和青兮還是沒能保護她。
終于,靡音還是落入了他們手中。
靡音的眼睛,少了清純,多了複雜。
她一定經歷了許多事情。
靡音站在水池邊,輕聲喚道:“柳易風,柳易風……柳易風。”
沒有理由的,她只是想喚他,就像以前一樣。
柳易風張嘴,但卻沒有聲音。
在傍晚時分,他被楊池舟灌下了啞藥。
他已經不能說話了。
靡音看着他,流着淚,看着他。
隔了許久,她終于有勇氣詢問:“我姐姐呢?”
柳易風說不出話。
可是他的眼神,卻透露了一切。
那是一種絕望,天人永隔的絕望,如灰如死的絕望,萬念俱灰的絕望。
靡音瞬間明白了一切。
腦海中頓時一片空茫,整個人像被掏空一樣。
她感覺到全身血液都由腳底流走,一股股地,彙入那水池中。
水池的水,更加粘稠了。
姐姐,已經不在了。
楊池舟并沒有看清兩人之間眼神的交流。
他擋在靡音面前,輕聲道:“走吧。”
然後,他環住靡音的身子,強行将她帶了出去。
回去的路,依舊是那幽長深沉的甬道,四周依舊是鬼哭狼嚎。
可是靡音已經沒有任何恐懼。
她的身體。
已經空了。
從地牢回來後,靡音的臉上便是空空洞洞的,沒有任何表情。
那雙眼睛,曾經寶光璀璨,晶瑩透徹的貓眼,已經成了死灰。
她已經死了。
因為姐姐死了,
所以……她也死了。
靡音……已經是個死人。
可是……她的身體,還必須留着。
她要用這具身體來複仇。
她到現在,終于明白了殷獨賢的眼神,殷獨賢的話語。
是殷獨賢這只獸,害死了姐姐。
是他。
他應該受到懲罰。
他應該痛苦地死去。
她要讓他,痛苦地死去。
靡音閉上了眼睛。
她全身開始發抖。
一半是真實,一半是僞裝。
楊池舟注意到了,關切地詢問道:“怎麽了?”
靡音雙手摟住楊池舟的脖子,将臉埋在他古銅色的胸膛前。
她喜歡這個姿勢。
這樣,她能聽見他心髒真實的跳動。
而他,卻聽不見自己的。
“我冷。”她的聲音也在顫抖:“我好冷。”
楊池舟将她抱緊,用自己的身體暖着她:“被剛才的場面吓住了嗎?……我說過,你不該看的。”
“那些,全是前朝的人嗎?”靡音的聲音悶悶的。
楊池舟點頭:“是的。”
靡音将他抱得更緊:“那姐姐呢?他們會那樣對待姐姐嗎?”
楊池舟的身子有輕微的僵硬,很輕微。
可是靡音感覺到了。
沒錯,楊池舟一直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姐姐已經去世。
他一直在瞞着自己。
“不會的。”他在騙她。
“那我呢?你們會這麽對我嗎?”靡音擡起頭來,眼中是一片孱弱,讓人情不自禁想保護的孱弱。
“不會。”楊池舟親吻着她的眼睛,她濃密的睫毛撩撥着他的唇,像昆蟲的翅膀。他的聲音很輕,卻有種顯著的堅定:“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我害怕。”靡音将頭擱在楊池舟寬厚的肩膀上,在他耳邊緩緩說道:“我知道你會保護我,可是……如果殷獨賢要殺我呢?”
楊池舟輕笑:“不會的,他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可是,他連自己的女人都會殺的,不是嗎?”靡音固執地問着:“如果有一天,他要殺我……你會怎麽辦?”
他堅定的話音在此時進入她的耳中:“我會保護你……我絕不會讓你死去。”
“你會保護我的。”靡音喃喃道:“是你說的……你會保護我的。”
明月當空,清澄如水,片片落英,極盡清幽。
王府庭院中,楊池舟正抱着靡音在賞月。
月色是柔白的,懷中的人也是柔白的。
讓人愛不釋手。
“你最近好像瘦了。”楊池舟在靡音耳邊問。
“我沒覺得。”靡音沒有再躲閃,她任由楊池舟親近着自己,她将臉埋在他肩膀,輕聲道:“我想求王爺一件事。”
“你想要什麽?”
她細膩的肌膚,在月光下,帶着朦胧的冰涼。
“今天,是柳易風的生辰。”靡音緩緩說道:“他最喜歡吃的一道菜,是醉蝦……”
“你想讓我給他送去?”楊池舟停下了親吻的動作。
“求你了。”靡音微微擡頭,看着他。
她的臉,白皙而朦胧。
她的眼,蘊着星辰。
她的唇,嬌豔鮮妍。
楊池舟輕嘆口氣:“好。”
靡音重新将頭埋在他的胸膛上,微眯上眼,像一只貓。
楊池舟下令:“吩咐廚房準備一頓好菜,另外,把田成叫上來。”
聽見那個名字,靡音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沒多久,一名長相英偉,眉目凜然的武将快步上前,恭敬地行個禮:“屬下田成參見王爺。”
楊池舟定定地看了他許久,才慢悠悠地應了聲:“起來吧。”
田成起身,立在一旁。
他感覺到一股冷冷的目光,從楊池舟懷中向自己射來。
那是一雙像貓一般的眼睛,映着冰冷的月光,裏面,有着冰冷的仇恨。
是靡音。
“田成。”靡音輕笑,笑聲中帶着嘲諷:“我記得,你以前是柳易風的得力手下,怎麽幾天不見,又開始效忠王爺了?”
田成低着頭,不作答。
楊池舟輕輕捏了捏靡音的小腿,用眼角瞟了瞟他:“田成,怎麽不回答呢?”
田成清清嗓子:“擇事明主,理所應當。”
“或者說,狗總是會跟着有骨頭的人走,是這樣嗎?”靡音語帶諷刺。
田成沉默。
“當初姐姐就看出你心懷鬼胎,幾次三番提出,可柳易風卻不信,沒想到,你果然做了叛徒。”靡音忽地從楊池舟懷中掙脫出來。
“怎麽生氣了?”楊池舟問。
“看見他,我惡心。”靡音拉了拉楊池舟的衣袖:“我們回屋吧。”
楊池舟輕聲哄道:“你先去,我說兩句話就來。”
讓侍女陪着靡音回房後,楊池舟轉頭,看着一直立在旁邊的田成。
“知道今天來是要你做什麽嗎?”楊池舟淡淡說道。
“屬下愚鈍,請王爺明示。”
“我聽說今日是柳易風的生辰,特意準備了一頓酒菜,讓你給柳易風送去。”楊池舟擡起眼睑:“畢竟,你們也共事多年了。”
“屬下遵命。”
田成說着便要去地牢,但剛轉身,卻被楊池舟叫住。
“你知道,為何你歸順後,卻總是閑職在家嗎?”楊池舟拿起酒杯,慢慢地飲着。
溫熱的酒,緩緩流入體內。
“屬下……不知。”
“你應該知道的。”楊池舟親自拿起酒壺,為自己斟酒。那澄清的液體,細細的一股,注入玉質酒杯中,轉出一個漩渦:“有柳易風在的一天,你便不會被人相信。”
田成走在地牢的甬道上。
他手中的暗紅色雕花漆盤,在火把的映襯下,閃出陰森的光。
楊池舟的話一直在他耳邊萦繞。
有柳易風在的一天,你便不會被人相信。
有柳易風在的一天……他便不會被重用。
終于,田成停下腳步。
他從懷中掏出一包黃紙,輕輕地打開,裏面,是白色的粉末。
他将那些粉末,均勻地灑在菜上,灑在酒中。
沒多久,白色的粉末便消失。
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而這些酒菜,也能讓人不存在。
他繼續向前,來到柳易風所在的牢房。
那段階梯,狹長而陡峭。
他慢慢地走下,來到柳易風面前。
“大人,”他低低的聲音在牢房中回響:“田成來了。”
柳易風疲倦地擡起眼睑,深刻地看了看他,又将眼閉上。
“今日是大人生辰,王爺準備了點小菜,特意讓我送來。”
田成揮手,讓人将柳易風放下。
滿身的傷痕,讓柳易風每移動一寸,都是痛苦萬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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