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路杳杳皺眉,看着面前這個被重新送回來,醜醜的鴛鴦香囊,突然沒摸清這位太子殿下的脾氣,到底是真溫柔還是裝無辜。

同時還有旭日帶的那句話。

——“不曾想路相已解決完此事,早上之事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把這話翻來覆去仔細想着,突然生出一股怪異心緒。

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沒搞清楚兩人的關系。

她素來敏銳,擅長從細枝末節中就能察覺出一絲異樣。

如今她身居深宮仍能知道路相一大早就入宮的消息,沒理由太子不知,可還是來她這邊要走香囊,想必另有所圖。

——汝陽公主?

她想起那個借口。

這麽一想,不由眉尖蹙起。

汝陽公主是一個實打實的偏執變态,喜歡她爹鬧得滿長安都知道,更何況兩人早有怨怼,如今能勉強維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實在是看在當今聖人的面上。

一個是聖人親妹,一個是聖人肱骨。

“娘娘可有心事?”綠腰一臉不解,從外面端着涼糕送來,見她還是保持着剛才的姿勢不曾動一動。

路杳杳懶懶地揮了揮手,低聲嘟囔着“倒也不是自己的心思,想去打探一下別人的心思。”

她捏着一塊冰糕,沒滋沒味地咽下。

“你說我要不要送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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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着那個香囊想了片刻。

送還是不送實在是個問題。

她剛剛察覺出殿下好似不像一個棉花團,殿下立馬回了一招,讓她覺得殿下真是只是溫而爾雅的君子,是她多疑了。

那股疑窦被自心底慢慢蔓延出來,卻又不得不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遏住,無法繼續蔓延。

“殿下呢?”她捏着冰糕咬了一口,歪頭問着。

“早上從禦書房回來,現在應在在書房,準備和詹士們商議事情。”

路杳杳索然無味地吃塊冰糕,一揮手,抄起案桌上的香囊,看着桌上的糕點,為難說道“廚房還有新的嗎?”

“可需裝起來給太子送去。”綠腰體貼地問着。

“不用!把這個裝起來就好,我親自去給殿下送個吃食。”

綠腰臉上笑容一僵。

“嫁入東宮已久,竟不曾給殿下送過湯水,都是妾身的過失了。”她甩了甩帕子,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淚,柔柔弱弱地說着。

綠腰無奈把那疊娘娘吃了幾塊的糕點重新裝盤,找了個食盒擺好,就跟在路杳杳身後,朝着書房走去。

東宮的主殿是興慶殿,占地面積極大,既有江南的小橋流水,也有北方的粗犷豪放,路杳杳嫁入東宮後都還沒仔細逛過。

眼下早已入了夏,宮人們換上輕薄的夏衫,在花團錦簇的花園中緩步慢行,無聲有序。東宮各處都挂上了蛟紗,在游廊邊緣擋住炙熱的陽光。

太子的書房在愛蓮湖邊,還未走進就能遠遠看到早荷悄然而立,粉白色的荷花在湖面上連綿不絕,十裏芙蓉,秀麗嬌嫩。

“這是廚房新做的蓮子涼糕,去暑滋補。”路杳杳接過綠腰手中的食籠,端出食碟,放在案桌前,笑臉盈盈地說着。

“這麽熱的天難為你親自送來了。”溫歸遠笑說着,“臉色都白了。”

路杳杳羞澀地搖了搖頭,坐在一側,突然紅了臉“其實今日也不全是因為要給殿下送糕點。”

她捏着扇子,露出的指尖都透出一股緋紅之色“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溫歸遠眼眸流動,落在她身上。

只見路杳杳從懷中掏出那個香囊,眼皮子微微下垂,輕聲說道“殿下可是嫌棄了。”

“自然不是。”溫歸遠搖頭,“聖人已經讓章黃門親自去汝陽公主府了,原本這東西本是想用來避禍的,現在用不上了。”

路杳杳低垂着眼眸,心思微動,又有點摸不準太子的心思了。

“我怕你誤會。”他又解釋着,态度坦坦蕩蕩。

“此事因我而起,卻又累你受人非言,幸好路相體恤,解了我們的難處,若是此刻我因這事收了你的香囊,目的不純,自然不可。”

路杳杳驚訝地擡頭,淺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太子面容堅定又認真,她一瞬間覺得自己面目可憎,竟然懷疑太子動機!

太子一向是個體貼的人。

她不得不想着。

“殿下多想了,香囊本就是打算送給您的。”她心中莫名覺得羞愧,只好低眉順眼,怯生生地說着。

溫歸遠笑了笑,眉眼含情,萬千金光被揉碎落在漆黑眼眸中,渾然能把人看得面紅耳赤。

“也是我考慮不周,不曾與你細說,讓你誤會了。”他和煦地笑着。

“你數日不曾出宮,明日城東辦了荷花宴,杳杳若是得空,便陪我一同去一次吧。”

路杳杳眨眨眼,點點頭。

“殿下,詹事們來了。”門口,旭陽的聲音響起。

“既然如此,妾身便先走了。”她起身告退。

東宮的詹事都格外年輕,太子提拔新貴,裏面竟然沒一個世家子弟。

路杳杳出門前,對着行禮的衆人一掃而過,眉心不由挑了挑。

夏日微風掃過,路杳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情大好地站在石橋上欣賞了片刻,正準備移步而走,突然看到對岸涼亭內有一道白色身影一閃而過。

她呼吸倏地一頓,心神大震,一口氣落在鼻息間半響不見落下,不過是眨眼的時候,她卻好似過了一段漫長的,無人問津的歲月,沉重到她眼眶酸澀,渾身顫抖。

只見她突然拎起裙擺,向着湖對岸的涼亭跑去。

“娘娘。”綠腰臉色大驚,連忙追了上去。

後面跟着的小丫鬟亂成一團。

路杳杳一顆心在夏日滾燙的石板中來回滾着,焦灼不安,炙熱驚恐。

湖面上這條長長的,蜿蜒曲折着的水榭游廊好似就像這麽多年來,無數個夜晚噩夢中她跑不出來的巷道。

她唇色蒼白,臉頰失血,粉色衣裙在熱烈的日光下閃着耀眼的光芒。

游廊盡頭是一個空蕩蕩的涼亭。

她茫然地站着,只覺得頭頂上的日光落在她眼皮上,刺得她睜不開眼,滿眼的綠竹在瞳孔中旋轉,卻始終沒有着落。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的落在她身側。

“娘娘。”衛風修身而立,神情淡漠。

一柄紫竹小傘落在她頭頂,替她擋住滿身的烈陽。

狹小的陰影落在她腳下,堪堪籠住她的繡鞋,

“是大哥。”

路杳杳唇色蒼白,擡眉看向他,一張小臉被那雙淺色的眸子被襯得越發雪白。

衛風的目光落在一望無際的竹林深處,渺無人煙,若是有人倉皇而走,短時間內應該是走不出這片竹林。

“殿下來了。”他低聲說着。

話音剛落,就聽到身後一個驚疑的聲音“杳杳。”

路杳杳慢慢合上眼,最後平整着呼吸,再睜開眼已經是以往平靜溫和的模樣。

她轉身,看到不遠處站着的太子殿下,身後是慌亂的宮娥黃門,綠腰站在不遠處,一臉擔憂地看着她。

“怎麽了?”溫歸遠上前,細聲問着。

路杳杳鴉黑睫毛輕輕下垂,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看到一只藍色的蝴蝶飛到竹林裏來了,好好看。”

她細白的手指捏着手中的團扇,仰頭笑着,睫羽輕顫,笑容嬌俏可愛。

“那也不用跑得這麽急。”溫歸遠漆黑眼眸斂着光,眼尾含笑,“若是摔了如何是好?”

路杳杳眯眼笑着“蝴蝶這麽可愛,只是想跟過去看看而已。”她笑起來格外地天真無邪,好似真的不過是稚氣未脫之人在花園中尋常撲蝶。

她看了眼後面混亂的人群,突然失落地低下頭,細聲細氣地道着歉“是妾身失禮了。”

“不礙事,我送你回去吧。”他牽着路杳杳的手,細聲說道。

“不必麻煩了。”她擡眉朝着河對岸身着白衣的詹事們掃去,眉心不由聳動片刻,“殿下還是大事要緊。”

她親眼看着殿下帶人入了荷花池中的湖心亭,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扭頭背對着他們的時候,臉色面無表情。

衛風斜傾着傘沉默地跟在她身後,黑色的陰影倒影在她腳尖。

“去查查太子詹事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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