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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酒店服務管家端着餐盒進來送午飯時,蘇顏知道自己又被囚禁了,楊振清晨走前特地到床前看了看她,她其實醒着,但不願睜開眼睛,綿長的呼吸叫他誤以為睡着了,于是在床前靜坐了會兒,摸了摸她的頭才離開。在S城楊振沒有私人房産,相遇以來他們一直住在酒店,樓下的玫瑰開了很長時間,隐約間仍然能夠聞見花的殘香,許是埋進土地裏了,花有沒有謝無關緊要,那香味倒變得永恒了。她盤坐在床上,盯着窗外的陰雨連綿發了會兒呆,決定給林佩佩打個電話,這才想起座機已被摔壞,手機在更早之前就被山貓踩得變形,這才明白原來都是預謀,他們無條件幫着楊振,聯合起來将她耍得團團轉。
要想隔絕一個人,楊振向來輕而易舉都能辦到。經過昨天大鬧一場,今天的蘇顏很平靜,她吃完酒店送來的飯,換掉花瓶裏的水,最後還把多日來的畫稿整理好,放在置物櫃的頂層。大概是房間裏的暖氣太足,做完這些之後單薄的睡衣已經被汗浸透,她停不下來,不做點什麽就會頭疼,又去收拾衣櫃,白的綠的深的淺的分門別類放好,還跑去擦鞋,一雙雙翻面朝下擺整齊。仍然頭疼,于是拿出畫板,描摹窗外灰蒙的天空狹隘的景,後來頭疼終于好了,卻渾身發冷,汗濕的睡衣冰涼地貼着背,抖抖瑟瑟連筆都握不住,又抱出毯子裹在身上,繼續一筆一畫,直到無力再睜開雙眼,才咚地一聲倒進沙發裏,好半天才注意到覆在身上的毯子随呼吸緩慢地起伏,原來是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感覺到額頭上有東西,涼涼的很舒服。她睜開眼睛,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床頭的支架上挂了一瓶液體,順着細長的管子一直流進身體。
“醒了?”楊振坐在白色小轉椅上,攤開報紙看收盤的股市,“餓不餓,想吃什麽,我叫人送來。”
她摸了摸覆在頭上的冰袋,聽他又說:“你在發燒就別起來了,好好躺着。”
這場病來得卻是莫名其妙,既沒淋雨又沒吹風,竟發起了高燒。楊振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兩分鐘後康耀明捧着圓桶木盒屁颠屁颠地推門而入:“來來來!”他直奔萎靡不振的蘇顏,“這稀飯可是鮮荷葉熬成,你聞聞看清香不清香!”
蘇顏懶懶的,不想搭理他,康耀明揭開蓋子,捧着小木桶往她臉跟前湊,邊說着:“你聞聞看,清香不清香嘛!”
她對他們幾個本來心中有怨氣,不耐煩地撇眉道:“惡心!”
半阖的門忽然又被推開,山貓端着一托盤,邊往裏走邊介紹:“韓國泡菜,甜而微辣,專治惡心,嫂子您試試?”
蘇顏真不明白,楊振究竟用了什麽辦法,教這些剛正不阿的男人們對他如此死心塌地,道德、義氣、情分……只要碰上楊振兩個字,可以立即同時出現,也能瞬間全部瓦解。正愣神的時候,楊振已經捧了碗坐在她面前,一遍遍攪着滾燙的粥:“不吃東西怎麽行,這東西我專門叫人去池塘摘的,大冬天找這玩意兒可不容易,你先嘗嘗,不合口了再叫他們另做。”
他本不是話多的人,一句話說得她無反駁之地,嘗嘗便嘗嘗罷。誰知張嘴剛吃了兩口,他的手機卻響了,盯着屏幕楞了兩秒,看了她一眼便放下碗,觸到接聽鍵就往外走了。這一眼叫蘇顏極不舒服,如果是以前,他要麽接要麽不接,絕不會有這幅欲言又止的樣子,以為她沒看到手機屏上跳躍的孫明月三個字嗎?她很生氣,她接受不了,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可能變心,惟獨她的楊振不會,他只是利用,可蘇顏的心眼很小,越來越小,容得下那一槍,容不下這種利用方式。
康耀明見狀,連忙捧了楊振放下的碗,學他的樣子翻攪碗裏的粥:“喂飯這等事,小爺我也在行!來,小蘇蘇,張嘴!”
“滾出去!”
山貓夾了一塊泡菜放到康耀明的調羹裏:“嫂子沒胃口,混這個吃,開胃!”
“來來來……”康耀明的胳膊還沒伸過去,已被蘇顏擡手打翻了碗碟,唏哩嘩啦碎了一地,滿室飄蕩荷葉香。
“我叫你滾!”她吼叫的聲音裏已然帶着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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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耀明不是沒見過她哭,卻是兩人在建立起革命友誼之後第一次見她這樣哭,拼了命地想忍住,卻怎麽也忍不住,那些淚珠子暴露出她的弱點、她的傷心無助,可是康耀明也不知道怎麽幫她,振哥和孫小姐那是相互利用而已啊,怎麽她就這麽生氣這麽不能理解呢。一旁的山貓扯住康耀明的袖子,把他拉了出去,邊小聲說道:“趕明兒還是叫六指哥來,他比較有辦法。”
康耀明的注意力被轉移得十分迅速,立即八卦起來:“話說六指這幾天上哪去了?連個鬼影子也看不見,陰陽怪氣的像受了什麽打擊。”
“前段時間事兒多,沒事兒的時間都陪嫂子去了,忙的呗,能受什麽打擊。”
那夜蘇顏沒等着楊振回來,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累的,把人通通攆走之後她反倒踏踏實實睡着了,只是夢裏老看見一支手機屏上跳動着的三個字,她屢次想接聽,卻怎麽也滑不動屏幕上的鍵,那低沉連續的手機鈴聲都快讓她的腦袋爆炸了。
楊振依然早出晚歸,每回走時有時她醒着,有時睡着了,他雷打不動每回走前都摸摸她的頭。蘇顏能感覺到的是楊振有變化,他的心情似乎越來越好,時常能感覺到他的嘴角揚起笑容,即使不怎麽留意他,即使閉着眼睛,可她就是能感覺到。她睡眠越來越淺,甚至需要服用催眠藥,身邊的人卻比從前睡得踏實,好像兩人颠倒了角色,從前淺眠的可只有他一人。
将近年關,天又開始下雨,她最近服的藥開始起作用,可總是日夜颠倒,以致她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這天夜裏,淅淅瀝瀝的雨敲打在窗戶上,她把屋內所有的燈都打開,連陽臺上的霓虹燈帶也不放過,一長串閃爍的燈光像星星,在漆黑的陽臺上閃呀閃的,十分別致,在這幢星級酒店的外層格外耀眼。楊振開門時楞了一下,似不習慣滿眼的燈光,即便他滿臉的意外,蘇顏仍舊從他的眼神裏捕捉到不知從哪來的歡快之意。他脫了大衣,揚起嘴角往裏走,看了看杯盤滿滿的茶幾:“怎麽想起喝酒了。”帶着點兒玩笑般的訓斥,“少喝點兒啊,醉了我可不管你。”
蘇顏沒說話,他看了看桌上未動過的菜,有點兒疑惑:“叫這麽多,怎麽都不吃。”
“今天小年夜,酒店送的。”
楊振收了笑容,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品道:“不錯。”揉揉她的頭,“新工程剪彩,忙得沒顧上吃飯。”她想起新聞上和他并肩而站的女人,拿起酒瓶給他倒了一杯酒,“嘗嘗吧,這酒還不錯。”
他看了看她,複又揚起嘴角,端着酒杯一飲而盡。後來兩人說了很多話,具體說了些什麽蘇顏也不記得了,楊振揉着額角,靠在沙發上,半伏着她的肩:“這酒後勁挺大。”她扶着他躺在沙發上,冰涼的手指放到太陽穴:“可能是累的,我給你揉揉。”楊振想睜開眼睛,卻沒力氣,索性不睜了,抓過她的手指放到嘴邊親了親,接着就睡着了。
終于睡着了,她在新開的酒瓶裏放了安眠藥,他這一覺應是比以往都睡的安穩。她摸着他的臉,從眉毛到唇角,這張冷峻的容顏是她一生的愛戀,曾經的楊振是神,在她眼裏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現在的她依然愛他,卻不得不離開,她要的不過是純粹的感情,他給予不了,她接受不了。他們都有相同的執念,楊振死也不會放開她,她死也容忍不了有雜質的感情。他們說,他和孫明月不過是場戲,難不成只有她從各種圖片裏看到孫明月眼中的感情,她不相信楊振沒有感覺,他那麽聰明,早應該知道孫明月的心思,卻仍然裝作不知道,繼續利用。是裝作不知道,還是已經點破了關系繼續發展,蘇顏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楊振的為人她太清楚,他決定的事情沒有回旋的餘地,何況這個女人還能幫他起死回生,救回他那一幫兄弟。他的兄弟比什麽都重要,從前是,現在也是。可蘇顏是一只鳥,自由奔放,純粹簡單,她不在乎楊振做什麽,想的不過是吃飯過日子,洗衣生孩子,那錯別的七年她帶着傷痛都曾夢見過這個場面,到如今重逢卻離此越來越遠。
她低頭,用嘴碰了碰他的唇,翻開大衣,摸出別在內袋的手槍,往窗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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