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你說哪兒招賊了?!”

展鸰腦海中空了幾秒鐘, 這才瞪圓了眼睛問道。

頭可斷血可流, 廚房的位置不能丢!

不管那賊摸到哪兒去偷了什麽, 展鸰都能接受,反正她自認也沒什麽貴重東西,金銀財寶藏得除了自己沒人找得到, 唯獨一個廚房, 那是聖地!

她都恨不得立一塊“私闖禁地者死”的牌子在廚房外頭了, 哪裏來的小毛賊,竟然敢擅闖廚房?!

活的不耐煩了嗎?

“是不是之前那家黑店的人來搗亂了?”席桐提出自己的猜想。

展鸰一怔, 還別說,倒也有這個可能。

同行是冤家,自己到底是後起之秀, 忽然立起來就等于斷了人家的生路, 且又“順水推舟”的把那一夥人送進去吃牢飯了,對方懷恨在心也不是不可能。

“不大像, ”李慧卻又搖搖頭,伸出手來攤開掌心,裏頭赫然是一塊亮閃閃的碎銀, “雖丢了一只風幹雞,還有一些個鴨掌、鴨脖、鴨翅等的鹵味, 今兒早上掌櫃的您特意留着說晚上要吃的雞蛋糕也沒了, 可竈上卻憑空多了一塊銀子, 少說二兩多重。”

這麽些銀子,都夠買好幾份了。若是賊, 偷着就跑了,哪裏有白花冤枉錢的道理?

“雞蛋糕沒了!”正在後頭努力試圖跟上談話內容的展鶴聽了,登時有些崩潰,眼睛裏迅速溢滿淚水,又扯着嗓子喊了句,“雞蛋糕沒了!”

眼下他最喜歡吃的香噴噴軟乎乎的點心,沒了!

“不哭不哭,姐姐晚上再給你做!”展鸰忙先去安慰了小朋友一回,到底見他紅着眼睛怪可憐見的,索性一咬牙,“今兒許你吃兩塊糖瓜。”

展鶴抽泣的動作果然頓了頓,憋着一大包眼淚仰頭看他,小手揪了揪衣角,小聲哼哼道:“也要雞蛋糕。”

展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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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這小東西,還學會讨價還價了!

她正忙着安慰小孩兒,那頭席桐卻在聽了李慧的話之後沉默下來,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他高高揚起眉毛,一聲不吭的轉身往外走去,先圍着客棧周圍查看一番,然後忽然退開幾步,沖看似空無一人的房頂喊道:“剛下完雪,不冷嗎?”

展鸰一見他的動作就順手将展鶴推給李慧,又示意他們往裏去,也跟着席桐出去了。

就見席桐話音剛落,尚有積雪的屋頂上突然拱起來一個人形,一條大漢猛地顯了出來。

他穿一身灰色皮襖,紮着綁腿,一頭亂蓬蓬的頭發狂野生長,只是随意一束,依舊在腦後炸着,遠遠看去幾乎跟臉周圍的胡子融為一體。

嗯,活像一顆巨大的……猕猴桃。

那人站在房頂放聲大笑,三下兩下将方才作僞裝的白布卷起來,“沒想到吧?哈哈哈,席兄弟,數月不見,我也不必問你,瞧着就好的很啦!”

席桐的笑容裏透出幾分無奈,轉頭對展鸰介紹道:“肖鑫。”

展鸰恍然大悟,感情這就是席桐的那個游俠朋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今日一見,果然不是一般的乖張。

此時天色已晚,西北風大作,肖鑫又是趴在房頂,便是有些動靜也被遮掩過去了,若不留心還真不容易發現。

展鸰仰頭沖他抱了抱拳,笑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不如屋裏去,圍爐夜話的好。”

下頭一個小小女子,穿一身講究的綢緞衣裳,打扮的大戶小姐也似,可眉宇間滿是勃勃英氣,嘴角含笑,眼神戲谑,不像是他吓着了人家,反像是人家守株待兔一般了。

肖鑫定定的瞧了她幾眼,複又大笑幾聲,往前兩步一個鹞子翻身穩穩落地,邊走邊說:“我本想着,若是你一眼識破,想必還沒忘了我這個兄弟,少不得出來一見。可若是認不出來,你我緣分已盡,我也不必自讨沒趣,就此去了也就是了!”

席桐笑得有些無奈,不過顯然已經習慣了他的作風,“大哥此時可以放心了?”

肖鑫重重點頭,又瞧瞧展鸰,再瞧瞧慢一步跑出來摟着她的腰的展鶴,瞬間明白了什麽似的,便笑着拍着席桐的肩膀喊道:“好小子,怪道你一去幾百裏杳無音訊,原來不光藏着美嬌娘,兒子都這麽大了,瞧瞧這小子長得真像你!”

混跡江湖聽着爽快,其實也艱難的很,便如一葉浮萍随波逐流,三不五時的,誰不幻想老婆孩子熱炕頭?若是他家中也有嬌妻佳兒,那是死都不會出門的!

冷不丁喜當爹、喜當娘的席桐&展鸰:“……”

旁的也就罷了,後面這兩句可真是睜着眼胡說八道,光說席桐是單眼皮,展鶴卻是雙眼皮,臉型五官也沒一處相像的……

展鸰輕笑一聲,對肖鑫的第一印象卻不大壞,只側開身往裏讓,“席桐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大哥來這裏便如回家一樣,且進來坐吧。”

說着,便在前頭引路。

肖鑫又捏了捏席桐的肩膀,笑道:“賢弟,這小弟妹的性子果然有趣,跟你倒是天生一對。”

小弟妹?天生一對?

席桐的心髒忽然劇烈跳動起來,他飛快的看了看展鸰的背影,卻發現對方沒一點兒反常,可也沒一點兒反應。

按理說,她該是聽見了的。可既然聽見了,怎麽什麽反應都沒有呢?

是覺得與肖鑫頭回見面,不方便解釋澄清麽?不,她不是那樣瞻前顧後的性子。

那麽,是覺得沒必要解釋嗎?

為什麽沒必要,是完全不在意,還是……另一種?另一種他忍了許多年,等了許多年,卻始終不敢宣之于口的原因?

席桐心中忽然亂作一團,好似有百八十個小人兒拼了命的敲鑼打鼓,連肖鑫破鑼似的大嗓門在耳邊炸起都聽不見了,腦海中只剩一座天平,一會兒往“是”那邊傾斜,一會兒卻又落到“否”上。

到底……是不是呢?

直到一股熟悉的濃香竄至鼻端,席桐才如夢方醒的回了神,耳邊肖鑫還在嗡嗡說着什麽:“……這客棧果然要的,你這手藝當真是十二萬分的出色,我走南闖北這些年,竟沒嘗過今日這般好吃的雞,啃過今日這樣好的鴨掌!素日吃的竟不及一個零頭!”

此時他跟席桐坐在廚房後面的裏屋炕上,中間隔着一扇窗戶和一道門簾兒,阻隔了油煙卻擋不住聲響。

展鸰一邊麻利的炒着鍋底,一邊笑道:“不過瞎弄罷了,大哥可吃得辣子?”

大鐵鍋足有她的腦袋好幾個大,裏頭明晃晃的滾着熱油,熱騰騰的氣息呼嘯而至,燙的肖鑫整個人都軟了。

有多久沒聽人問過自己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了?雖沒有什麽奉承的話,可待着就是舒坦!

恐怕,這就是家的味道吧。

“吃的吃的!”他難掩興奮的搓搓手,欠着身子從門縫探出去半邊,一個勁兒的點頭,“這般冷的雪天,自然要吃些辣子發發汗才痛快。”

說着,又使勁嗅了兩口,沒口子的誇贊,“竟這樣香!”

才弄來的新鮮牛肉,展鸰就砍了一塊下來,下剩的都叫李慧出去和鐵柱他們分解了堆到地窖冰庫裏凍着。

她先用脂肪多的部分煉了牛油,又倒了好些蔥姜蒜、花椒、辣椒的進去,鍋子裏嗤啦啦響成一片,空氣中迅速彌漫開細小的油霧,呼吸間都是火辣辣的濃香。

展鸰開了窗,叫外頭的風順着煙道進來,順利驅散煙霧,然後又加了牛骨和骨頭湯熬煮。

肖鑫又狠狠聞了幾口,十分滿足的笑着縮回炕上,又用胳膊肘拐了拐席桐,擠眉弄眼道:“你小子有福啦!”

瞧弟妹這能幹的,也不知這小子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席桐心不在焉的嗯了聲,只是站在地上,又伸出兩根手指挑起簾子,盯着展鸰的側臉看起來,心思翻滾。

做他們這行的,是不允許對內談戀愛的,因為危險太多、風險太大,而陷入愛情的人很容易被情感沖昏頭腦,進而影響判斷,造成任務失敗。

所以哪怕這麽多次出生入死,席桐也還是死死将這份感情壓在心底最深處。

他不敢說,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理性和感性的掙紮,可那份情誼卻有些不受控制,它随着時間的流逝越發厚重,越來越沉,越來越沉,如今更沒了束縛,好似充滿了氣的氣球一樣,終于随着肖鑫無意間的一句話爆裂開來,急劇充滿了他的內心。

他喜歡那個姑娘,無論安寧還是戰争,無論貧窮或是富足,都想跟她過一輩子。只要每天睜開眼就能看見她,看見她開開心心的做自己喜歡的事……只要偶爾對自己笑一笑就夠了,僅此而已。

“席桐,你想吃什麽?”

“席桐,先去洗手!”

“席桐,幫我把筷子擺上……”

他喜歡聽她說話,喜歡跟在她後面,喜歡聽她使喚……

席桐不是什麽粗拉的人,相反,他對周圍人的情緒感知十分敏銳,他很确定展鸰對自己的親近和包容性,或者說,她也是極其重視自己的。

但席桐不敢賭,他有些怕。

怕這份重視并非自己期望中的愛情,而僅僅是友情亦或是長期并肩作戰、生死相依間演化滲透進來的親情。

如果真的是這樣,假如自己不問出口,他們依舊能像現在這樣親密無間的生活在一起,或許就是渴望中的一輩子。

可若是說出口,便如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假如……他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他将永遠告別這份得之不易的安寧祥和,不得不從溫柔鄉中徹底脫離,然後一個人去無邊無際的孤寂中游蕩,直到死亡……

屋裏地龍燒的足足的,炕頭也是熱乎的,肖鑫沒多會兒就覺得渾身暖洋洋,順手脫了厚重的羊皮襖子,又順便活動了下筋骨。

結果一扭頭,他就發現才剛那個小娃娃抱着一只小木馬趴在門框上看。

肖鑫一樂,咧開大嘴笑了,甕聲甕氣的沖展鶴招招手,“我是你爹爹的朋友,快過來。”

瞧這小子長得,忒俊了,大眼睛小嘴巴高鼻梁的,由裏到外透着一股機靈勁兒!

想到這裏,肖鑫這光棍兒心中越發羨慕,酸溜溜的擂了席桐一拳,“好小子,瞧你這福氣!”

憑什麽呀,他還在外頭四處漂泊,過去一個月統共沒吃幾頓熱乎飯的,這小兄弟竟早已有了個漂亮兒子!老天爺忒偏心眼兒了。

席桐被他一拳打回神,聽了這話就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糾正道:“此事說來話長,乃是故人托付在這裏的。”

肖鑫當場愣在原地,張了張嘴,老半天才眨巴着眼睛道:“啊?托付?不是你兒子啊?”

席桐點點頭,又對展鶴招招手,小孩兒就一溜兒煙跑過來,坐在他身邊大大方方的打量起這陌生客人來。

“嗨!瞧我這笑話鬧得!”肖鑫有些窘迫的拍了一巴掌,為了緩解尴尬,他忙幹笑幾聲,又順口胡謅道,“哈哈哈,他不是你兒子,難不成妹子也不是你媳婦?”

這話簡直如同一柄利刃,直拉拉的刺中席桐的心事,他的臉瞬間垮下來,沒做聲。

不否認那就是承認,肖鑫滿臉尴尬的笑就這麽僵在那裏,越發尴尬了。

“……這個,哈哈哈,”肖鑫一雙牛眼都要瞪出來,回想起剛才見面時自己說的話,越發臊得慌,屁股上跟着了火似的坐不住,“哎呀呀,這可如何是好!想來姑娘家面皮兒薄,聽了這話哪裏好意思再解釋?我卻是個沒眼色的東西,竟越發曲解了!這,嗨,這可如何是好?”

席桐張了個張嘴,心裏瞬間滾過無數個念頭,最終都彙聚到一處。

他忽然輕笑一聲,一雙眼睛直直看着外頭,聲音不高不低,“兄長不必擔憂,我自有打算。”

聲音飄忽,漸漸散開,可外頭那做飯的姑娘,卻好似頓了頓似的。

席桐的唇角止不住往上翹,眼中一圈圈蕩開情誼。

原來有些事只要下決心去做,大約也沒什麽難說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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