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雪域追捕

蜿蜒連綿的雪山,淨白得耀眼,蒼凜的風呼嘯而過,能穿越這片雪域的,可能也只有風了。

“是這裏?”走在最前頭的男人問向身後同行的另一人。

雪鏡下是一雙透出堅毅的眼睛,眼角有一道明顯的疤痕。這個人看了看四周,只有雪山,只有雪。但他依然很快分辨出來了,答道:“沒錯。”接着又向他自己的身後望去,他的身後還有幾個人。

深入雪山,比想象的要難了一些,但是他們都是精英,環境的艱苦從來都不在話下,嚴苛又密集的訓練,把他們鍛煉成為最高效的人肉機械。常常他們需要做的,就是給自己标一個高度,然後輕而易舉地将自己悠過去。沒什麽會太棘手,尤其是做這種僅僅有環境障礙的探查,或者說搜捕工作。

更何況,搜捕的對象,是一個應該已經一動不能動,弄不好還得從雪地裏挖起來的死人。

的确,一開始,他們就是這麽判定的。

與寒冷的室外不同,室內溫暖得舒适,幾乎想讓人昏昏欲睡,但是現在不是放松的時候,張海客偏了偏頭,盯着吳邪的眼睛。

他在判斷,判斷吳邪剛剛所講的一切,是否都是真話,雖然吳邪并沒有什麽必要來隐藏,他們此時有着相同方向的目标,合作是最好的方式。可吳邪講幾句正事就要開幾句玩笑,張海客一邊壓抑着自己偶爾想揍他一下的沖動,一邊安撫着時時都想跳起來揍他的張海杏。

“你說換成你,是不是想揍他?”

吳邪講了一遍将近十年前,張起靈來杭州與他告別,直到進入青銅門的經過。

張海客聽他絮絮叨叨,又明顯添油加醋地講完,點點頭,心說海杏真要揍你了。

“那麽鬼玺在你那兒?”張海客決定引導吳邪多說一下重點。

吳邪笑了笑,沒否認,就等于默認了,但是顯然,這也等于在說:是在我這兒,但是就不給你。

“好吧,我相信,族長這麽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他又看了看吳邪,“不過,這個故事,我已經知道了。”

吳邪哼笑了一聲:“別告訴我,你當時跟蹤我們來着,那你不攔住他?怕打不過?”

張海客笑了笑,道:“那倒沒有,想知道的話,方法有很多。”

吳邪很誇張地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道:“你們方法總是很多,我明白了,所以你也一定知道不使用鬼玺打開門的方法,就別找我要了。”

不使用鬼玺開門的方法的确有,而且只能張家人用,雖然張海客并沒有親自去過,但是推想一番,應該是沒問題的。但他想知道吳邪一定要留住鬼玺的目的,還有另一樣東西的下落。

再有,就是關于張起靈與吳邪之間的一個約定,或者說委托。

接到任務委托時,所有人都覺得極其簡單,但現在情況似乎有變。領頭的人忽然停下,同行的便也住腳,他們向前方望去,一片寬闊的冰凍着的湖面豁然呈現在眼前。

湖面的出現,意味着一個緊張的信號——他們的路線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

眼角帶有刀疤的人迅速校對地圖與定位,所有的程序都沒有出錯,但是他們還是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引導到了和計劃中不一樣的方向。

他示意打頭的人停下,在這裏,雖然沒有明顯的危險出現,但是謹慎是最好的選擇。

他們仔細的分析了目前的情況,似乎只是走錯路了這一件意外。但是家族裏行事從來都不允許出現意外,越是簡單的事情上,出現的意外越是令人震驚。

“嗯?”打頭的人發出一聲疑問。

刀疤男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接近湖面的地方,似乎有什麽和雪地格格不入的東西出現。

那是一抹紅色,在周圍銀白色的雪地中尤為明顯,但奇怪的是,在他們第一眼望向湖面的時候,并沒有發現。

一行人都警惕起來,從他們看到這座湖開始,一切似乎都變得詭異,理智告訴他們,現在應當停止。如果出現了出乎意料的情況,應當果斷地選擇保守的行動,然而直覺卻告訴他們,那抹紅色和他們搜尋的目标直接相關。

“你知道相生相克的道理嗎?”吳邪打算給張海客說下一段故事之前,突然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張海杏搶着道:“讓你說族長到底讓你做了什麽,那個救了你的部落到底怎麽回事,你磨蹭了這麽久都是廢話!”

“老……”吳邪皺了皺眉,剛說完老太婆的第一個字,見張海杏已經黑了臉,便故意一笑,道,“老子說的都是重要信息,這怎麽是廢話呢?你們不應該反省一下,為什麽你們族長把這麽重要的事交給我做,而不是給你們嗎?”

張海客他們這一支基本一直都在海外活動,對于內地張家的事情,只是耳聞,實際參與的并不多。尤其是從民國時期開始,內地的張家分崩離析,甚至連族長都不知所蹤。張起靈不主動聯系他們,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他們的這一任族長,似乎總是和以前的有所不同。

這其中的曲折離奇,吳邪不可能都掌握了,但顯然,吳邪已經知道了最關鍵的部分。

因為那種蛇,這也是張家調查中十分重要的一環,許多已經斷代的遺落的信息,吳邪都已經讀取到了。

這些信息拼繪出的不僅僅有秘密和真相,還順延了裹雜在信息中的情感。吳邪的眼神都變了,這也是這次第一眼看到吳邪開始,張海客就決定不能再用以前的方法來套他說出實情的原因。

“他更信任你,你不親自去接他?我們可以一起,如果你需要人的話。”張海客道。

“不了。”吳邪邊說邊摸了摸他的光頭。

張海客笑道:“你不是吧,難道是介意發型?”

“有點,也不要接的太快,至少等我長到板寸,我怕他不适應。”

張海杏一掌拍向桌子:“你們倆有完沒完了!”

事情不像是要完結。

刀疤男人還是決定去查看那塊紅色,因為這個色彩他很熟悉,在雪地裏過于顯眼,要發現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而他穿着的是白色的衣服,不需要刻意隐藏,也難以被察覺。

而那個人那時就穿着紅色的喇嘛服,簡直可以說是肆無忌憚地将自己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當時只是無聲地接近,然後抽出匕首,一切結束得過于簡單。

只是被劃開喉管的目标用盡最後的力氣翻下了懸崖,于是才有了他們此行——找到屍首,确認死亡。

然而,地點顯然不對,可走得越近,那紅色的身影就越清晰。的确是一個倒在雪地上,穿着喇嘛服的人。

領頭人回頭看了看刀疤男人,男人點點頭。

吳邪仰起頭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愈合得比預想的要快,傷口上新長出的皮肉有些癢。吳邪接着說了一個很晦澀的故事,那是四年前他第一次開始這些調查時,從張起靈的敘述和德仁大喇嘛的整理中得知的。

張海客聽過不置一詞,而張海杏的确想要動手來硬的了,吳邪則眯起眼,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已經冷掉的酥油茶,這種茶第一次喝時都難以下咽,但越喝就會越喜歡,尤其在這種高寒的地帶,酥油茶簡直催生了一種魔力。

“收網的時候到了。”吳邪斜靠在牆上,看起來有些困倦,但是神情卻很興奮。

“你的網?”張海客問道,“我還真開始好奇你的計劃了。”

吳邪擺了擺手,道:“不是我的網,是你們族長的網,或者說,是張家的網。”

十年前,張起靈在去杭州找吳邪前,曾先去巴乃找過另一人。雖然那個人也是吳邪的朋友,他們之間甚至是可以交付性命的關系,但是關于那段故事,那個人并沒有把它全部講給吳邪。

後來在墨脫的青銅門裏,發生了意想不到的巨變,但也是這樣的巨變,讓吳邪看到了敵人的影子。

墨脫的青銅門是一個掩飾,一個假象,但也是一次張家整個家族所做的垂死反擊。這個反擊最初由一個叫做董燦的人啓動,後來由張起靈守護,直到現在,吳邪接下了使它發揮效用的鑰匙。

吳邪忽然起身,走向了房間的一角,那裏有一張桌子,看起來很古舊了。桌子上擺放着一些雜物,吳邪從裏邊掏出一本筆記,道,“這是關于你們族長的筆記,太繁瑣,我把關鍵的講給你們。”說着便翻看起來。

搜查看似已經進入尾聲。

雪地裏除了一行人踏進雪中的腳步聲以外,沒有一絲聲響,而越是接近目标,一種詭異又不詳的預感就愈發強烈。

紅色的喇嘛服下,一個人呈趴着的姿勢倒在眼前,光裸的頭和脖頸皮膚已經被冰寒的天氣凍得變色,脖頸處微微能看到暗黑的血跡,延伸到雪裏面。

這是一具屍體,現在他們要做的只是将屍體進行檢查,确認是目标,就完成了本次的任務。

刀疤男人越過領頭的人,向前一步邁到屍體的正前方,他緩緩蹲下,伸出手将屍體的臉扳正。

屍體的頭是背對着所有人的,只有刀疤男人現在在它的正對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刀疤男人的臉上,等待着他的結論。

然而看到屍體臉的一刻,刀疤男人只感到一種透徹心骨的寒意。

空氣瞬間結冰一般,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原因,并且做出正确的決策。眼下的情況完全出乎意料,這是一級危機:屍體的臉,是領頭人的臉。

張海客看着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忽然想到他第一次戴上這張面具的時候。那是不得已的選擇,因為需要鏟除的贗品太多。其實說起來這張臉也并沒有給他帶來什麽惡劣的影響,時間久了,他也就習慣了,只是十幾年過去,他有點想不起自己以前的樣子了,而他也已經永遠都無法再看到。

有的面具戴的久了,就再也摘不掉了。

“想什麽呢,是不是覺得我的臉很帥?別嫉妒,你不是也有?”吳邪說着竟伸手捏住張海客的下巴把他的臉轉了轉角度地仔細看,張海客倒也沒攔着,就聽吳邪總結道,“還是本尊更帥一點。”

張海杏哼了一聲:“你不用這樣,我們确實是張家人。”她知道吳邪看的不是張海客的臉,而是四年前留下的,脖頸處一道細小的疤痕,那是和敵人交手後留下的印記。

吳邪在确認他們的真實性。

到底誰才是真實的。刀疤男人克制住內心的寒意,但淩厲的目光已經射向了領頭人,令他沒有預料到的是,領頭人竟然沖他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

刀疤男人迅速後退,擺出防禦的姿勢。

其餘的人不明所以,但本能地感到了危險。這種氣氛太過陌生,在荒無人煙的雪山裏,除了一具屍體什麽都沒有,然而危險的氣息卻又那麽強烈,人不可避免地被逼出了緊張和恐懼。

“別這麽緊張,保險點兒總是好的。”吳邪說着将筆記遞給他們,指着翻到的一頁,“你們認得這個圖案嗎?”

一陣烈風呼嘯而過,雪沫被卷起,劃到臉部裸露的皮膚上,有微微的刺痛感。

而下一秒屍體身着的喇嘛服也被翻起,屍體的手臂上,赫然呈現出一個圖案。

筆記已經很舊了,紙頁都泛黃,但紙頁上的圖案清晰而明了,那是一個鳳凰圖騰。線條細致而又流暢,造型磅礴而又震撼。

古老而又神秘的直觀視覺沖擊。張海客從沒見過,但仿佛已感受到它的力量。

張海客看向吳邪,詢問這張圖畫的來源。

“一個古老的部族,我了解的也不多。”吳邪很滿意兩人的反應,“你們族長大人跟這個部族有一個約定,他去看門之後,就拐彎抹角地暗示我去履行約定,啓動一個計劃,據我推測,這個計劃已經在運行了。”

“什麽計劃?”

吳邪将筆記合上,眼睛望向窗外的層層雪山,神色忽然有種肅穆。

“一個裝置,據說是你們張家人發明的。”吳邪淡淡地道。

刀疤男人見到那圖騰一般的圖案頓時感到一陣窒息,擡眼去看領頭人,完全無法冷靜下來。

到底哪裏出了差池,眼前的狀況已經出乎了預想太多,甚至已經是一種完全無法應對的局面,這并不該出現在他們此次的搜查行動之中。

他迅速蹲下身,将整個屍體都翻了過來。然而又令他震驚的是,屍體的臉突然變成了目标的臉。

“确認?”領頭人問道。

刀疤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竄入肺裏,他撩開屍體手臂上的衣布。

鳳凰圖騰紋身不見了,而肘彎處卻多了一個東西。

刀疤男人擡眼去看領頭人,只見領頭人的手從衣兜裏伸出,手心裏握着一個一模一樣的。

那是個造型精巧,卻散發着最可怕信號的東西。

“你們引以為傲的發明。”吳邪收回目光,眼神掃向兩人,又變得冰冷,“六角銅鈴。”

“你說銅鈴?這有那種東西?”

吳邪點了點頭,“不僅有,還很多,完美的複制。”

“這種鈴铛是複制不了的。”張海杏打斷他,“制作它的方法很複雜,并且早就失傳了,就連我們,目前也只知道部分使用方法,想要制作是不可能的。”

吳邪看似很不以為然,站起身來,接着便推門而出。

兩人不明所以,只得跟上。

屋外是依舊寂靜幾乎沒有人影的喇嘛廟的天井,張起靈的石像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地上也是,這場雪終究還是下起來了。

“到底要去哪兒?”張海杏問道,她已經盡力壓制了火氣。

吳邪回頭看向二人,道:“不是去哪兒,是逃亡。”

此話一出,兩人都愣了一下,張海客感到事情的微妙,便道:“你還是跟我們坦白說,這樣大家也好互相幫忙。”

吳邪裹了裹衣服,道:“他們來找我了,準确的說,是我的屍體,但是沒有屍體,一定會找活人。”

張海客一驚,但見吳邪依舊鎮定自若,便問:“你有什麽打算?”

吳邪摸了一把光頭,神情很輕松,道:“還得請你出手相助。”

張海客有些疑惑,然而看着吳邪的臉——也是他自己的臉,忽然抓到了一些關鍵。“你別說是要我去當替死鬼,我們現在可一點兒也不像。”想了想又笑道,“你小子現在可比我狡猾多了。”

吳邪擺擺手:“還是很像的,我們配合好了,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自己,就只有一個喘氣的能分出你我。”見張海杏顯然一臉不屑,便接着道,“當然還有這位美女大姐啦。”

張海客眉毛有些抽動,道:“還有誰?族長?你小哥?”

“他估計不行。”吳邪嘆口氣,“不是小哥,是小滿哥。”

“那是誰?”

“我的狗。”

張海杏當即反應過來,這人是把自己和狗相提并論,揮手要打。

吳邪忙道:“別鬧,我們時間不多了。”

張海客想了想,他知道吳邪一切都是計劃好的,甚至包括和自己在這裏相見,既然來了,而且已經選擇給予這個人信任,實在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翻臉,便道:“那按照你的計劃。”

“我還有一個條件。”吳邪道,“教我六角銅鈴的破解方法。”

“蹬鼻子上臉啊你!”張海杏氣道。

“別吵,這個解鈴方法嗎……”張海客覺得又到緩和氣氛并且圓場的時候了,笑道,“傳內不傳外的。”

吳邪表情有一秒的僵硬,但很快又恢複到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到底教不教。”

“可以啊。”張海客笑道,“你搞定族長就行,他說得算。”

吳邪重新戴上帽子,壓了壓,道:“那跟我走。”

山下的小縣城和幾年前一樣,人流稀少,但是這裏是一個中轉或樞紐,來往的人都會經過這裏,所以這裏的流動人員很多。

按照吳邪所說的意思,他在被對方追捕,那麽隐藏一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他混進一群人之中,就好像,把一片葉子隐藏在一地落葉之中一樣。

何況還有張海客自己,這片一模一樣的葉子作為掩護。

這是利用,也不是利用,是他們都必須做的選擇。

街道上此時來往的人還真不少,吳邪在喇嘛廟裏已經換下了喇嘛服,穿上了張海客帶來的衣服,他裹緊了帽子,幾乎只留着眼睛在外邊,也許是隐藏,也許僅僅是要避寒。

吳邪推斷,對方不會只派出一支隊伍,他們做事從來不會不留退路。雪山上搜尋的一支,如果計劃順利,應該已經遭遇了變故。那麽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成功避開可能正潛伏在四周的,另一支隐形的搜捕隊伍,趕在大雪降臨之前,離開這裏,然後分道揚镳,各自進行各自的計劃,再在一段時間之後于約定地點重聚。

最開始讓張海客困惑的一點是,既然這裏潛藏着敵人,那麽吳邪為什麽要約在這裏見面,這樣豈不是有很大的危險?直到他見到吳邪,看了他的狀态之後,才意識到,吳邪之所以把他們叫來這裏,是因為吳邪此時已經完完全全是一個人了。

這并不僅僅意味着一種獨行的狀态,吳邪徹底切斷了他和所有人,所有事的聯系。

無論哪一方,都不會知道他的行蹤、他的計劃、他下一步的舉動。

甚至他的生死。

張海客幾乎可以斷定,在接下來的一兩天,甚至更短的時間內,吳邪一定會在他和張海杏眼前消失,以一種他們都無法覺察的方法,而且一定是吳邪早就計劃好的。再之後,他将過上很長一段時間,猶如游魂一樣的生活。

這樣,吳邪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點印記,就只剩下墨脫,這一點線索。

想到這裏,張海客反而有些期待,他不會去阻止,也不會去助陣,這是一場孤獨而盛大的表演。

然而預測中的變故,如期而至。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而他們并沒有趕上最後一趟出縣城的車隊。三人入住了一家小旅館,決定第二天出發。

沒有人打算睡覺,這一晚可能會平靜地度過,也可能會有突如其來的變故。

張海客照了照鏡子,這簡直是一場賭注,但是別無選擇,他必須壓下籌碼,即是對于吳邪的信任。這是他甚至是張家必須的選擇。

能不能贏,全要看吳邪的計劃,他好像終于有了一些頭緒。

淩晨三點鐘,張海客打開了窗子,風雪一下灌了進來。張海客終于忍不住罵了一句,接着翻身躍下,輕巧着地,四周寂靜無人。

旅館門口的夜燈在風雪中忽明忽暗,如同鬼魅,昏黃的光與風雪艱難地抗争着,整條街道似乎也都搖搖欲墜。

張海客辨明了方向,貓着腰冒着風雪朝喇嘛廟走去。

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張海客便感覺到了異樣,那種如影随形的感覺,他知道他已經暴露在敵人的視野中了。

而敵人現在已然不介意暴露身影了,不,不是不介意,而是有自信,即使暴露了,只要鏟除了目睹的對象,就與沒暴露沒有區別。

比如在這一條絕對沒有第三個人出沒的,漆黑的前後都看不到盡頭的石階之上。

還真喜歡一對一啊,難道沒有教訓嗎,還是真的就完全不把人放在眼裏。張海客想,可惜你們認錯人了,他可不是不久前幾乎算狼狽地撿回一條命的那個人。

他是戰士,是從小接受訓練而成的銳利武器。

搏鬥在風雪中開始,肆虐的風聲幾乎淹沒了兩人近身格鬥中的一切聲響。

對方的打法和上一個一樣,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招招淩厲且直中要害,真是打不死的。

張海客腦子裏閃過很小的時候受訓的片段,教授他們技能的前輩也好,老師也好,提到過的,戰鬥可以分為兩種,一種奪命的,一種保命的。那麽哪一種的力量更強大,更能制勝?

奪命的招數看似有連貫的計劃和很強的目的性,會爆發出一級的能量,但實際上,他們真正親身經歷過之後,就會明曉,保命的招數才是極致。

因為這個人會不擇手段。

吳邪是這樣,他也是這樣,只是此刻他在保命,而吳邪要保的,是其他的一些東西。

張家的訓練主要針對的是機關和具有攻擊性的粽子,所以大多數都是保存性命的技能和招式。與他們不同,敵人的目标是活人,并且他們一直站在主導者的立場,将獵物玩弄于鼓掌之間,具體到個人的訓練,也都具有較強的目的性。

當然這也只是一種猜測,但在長時間的與古墓打交道的張家人身上可以看到的,更多的是留存至上的信念。他們所做的一切,都以留存為最大的目的,以此來守護那個烙在張家人命運之中的秘密。

這種信念,再一次救了張海客一命。

屍體的處理很容易,只要挖一個大雪坑,在這樣的環境下,這樣的季節裏,要發現至少要到第二年的春天。明天或者明天之前稍早一點,這個襲擊他的人會被确認失蹤,且原因不明,這就是吳邪的目的了。

按照計劃,張海客還會在屍體的旁邊放上一只破損的六角銅鈴。

回到喇嘛廟的路還有很長一段,張海客有些累,但是他不能停歇。吳邪在那裏留了一件東西給他,如果他遭受襲擊,并且成功脫身,就去找那樣東西,如果他死了,張海杏會去拿。

他知道,等拿到東西,他們就會失去與吳邪的聯系。

他終于知曉了吳邪的計劃,或者說計劃的主旨。那就是攪亂所有的計劃,真不是個讓人安生的“死人”。

雪越下越大了,石階上的雪越來越厚,幾乎無法攀爬,并且逐漸很難看清了,但雪帽下張海客的臉上還是露出一個笑容。

他擡起頭,在彌漫的雪霧中,隐約看到了喇嘛廟懸挂的風燈。

七天之後,汪家本家得到墨脫的消息,搜捕失敗,并未搜尋到目标或者他的屍體,而搜捕人員中,多人失蹤。

墨脫,這個地方,成為了家族歷史上的一根倒刺,稍微一觸碰,血肉連帶着神經,都無比刺痛。

……

從墨脫出來八個月後,張海客與張海杏駕車行駛在高速路上。

張海杏看着擺放在擋風玻璃前的兩盒老式錄像帶,氣就不打一處來。

那東西本身并沒有什麽價值了,他們已經獲得了隐藏在其中的信息,作為傳遞這個信息的媒介,這兩盒錄像帶只是被張海客随手放在了這裏。

這裏曾經粘貼着吳邪留在喇嘛廟裏的東西,也是訊息,他們再會地點的訊息。而後在他們于約定地點順利見面之後,又被用來傳遞了另一條信息。

那是一張像是從筆記本中随意撕下的紙張,而上邊寫的東西,張海客不得不承認,着實讓他在110邁的車速裏淩亂了。

比較随意的字跡,但是依舊是瘦金體的感覺:有空幫我接一下孩子,也送到這兒來。

“媽的,越想越生氣,把老娘當他家保姆了嗎!接完大的又接小的?”張海杏罵道。

張海客沖她無奈一笑,在前方的一個分岔路口向右轉去。

路牌顯示,距離杭州還有20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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