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有家難回

菱歌與荀笙兩人徒步已經走了一天,到城門口時已經筋疲力盡。想着前面路途還遠,便想“借”一匹馬用用。

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巧,城郊處荒蕪,偏有一個破落茶鋪,茶鋪裏無人,外面偏拴着一匹白馬。

菱歌倒是對白馬沒什麽過激反應,也沒對牽馬的行為做什麽自我檢讨,只是郁悶這馬通體雪白,滿眼疲憊神色,性子卻倔得很,怎麽牽也不肯走。

荀笙道,這馬必是有主的,可咱們急用,只能先委屈了它。說着正要牽起缰繩,眼前卻突然出現另一個人的影子。菱歌急轉過去,看見一個精壯的青衣男子,正從上而下俯視着她。

說俯“視”其實不對,菱歌驚魂甫定,才看清那人雙鬓如裁,面容俊朗如刻,尤其是一雙眸子深陷眼窩,烏如墨玉,只是缺乏神采,細看便知已是失明。

菱歌看見他的眼睛先是一愣,然後又垂下腦袋,默默在心底嘆了口氣。

荀笙可沒有這些打量的閑功夫,沒等那人開口,就到他跟前道:

“公子,這馬可是你的?”

那人也不答話,只是吹起一聲口哨,白馬立即乖乖地跑到他身邊,還低下頭來任他撫摸。

荀笙正臉紅不知該說什麽,菱歌忽然走到那人跟前拽起他的衣襟道:“叔叔,我們兩個急着進宮,能不能把馬借給我們?我以後一定會報答您的!”

菱歌的聲音比沙棗還甜,一求起人來更是惹人疼惜。此時雖硬着頭皮,可心裏已經打好了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借到馬——大不了抓着他的衣服不撒手!

誰知那人開口卻出奇地溫和好聽,他低頭對菱歌道:“你們要進宮去?”

“沒錯……”菱歌咬咬嘴唇,“我要回家,他要去找他家小姐!”

“果真?”那人伸手摸了摸菱歌的額頭,“宮可不是那麽好進的,你們不怕危險?”

“不怕不怕,”荀笙見狀立馬朝他跪下磕頭,“公子,我們小姐在裏面生死未蔔,求您行行好幫幫我們吧!”

那人也沒再多問,只道,“也罷,既然如此,我先帶你們進城。”

言罷,便彎腰将菱歌抱上馬去。

就這麽簡單?

菱歌兀自感慨時只覺得他的雙手寬厚有力,莫名地叫人覺得安心。

進城時菱歌才頓悟,原來那英俊叔叔也是有些來歷的,也不知與守城門的管事說了什麽,連例行的盤查都沒有便讓他們直接進了城。

荀笙小聲對菱歌道:“你可見過,他也是皇親國戚?”

菱歌茫然地搖搖頭。

進城後那人停下對着馬耳朵不知說了些什麽,又對菱歌他們道:“我還要去些更危險的地方,君骁便留給你們。反正我終歸難逃一死,以後再也照顧不了它了。”

荀笙一個“謝”字沒出口,那人已經無影無蹤。

菱歌用嬌嫩的小手摸摸已經變得溫順的白馬,柔聲道:“你叫君骁?”

白天的祁都并沒有那晚的熱鬧,荀笙和菱歌一路走馬觀花,發現許多店鋪關門歇着,甚至頗有些冷清。巡守的侍衛偶爾路過,絲毫沒有找人的跡象。

菱歌暗自納悶,難道父皇母妃真不知自己丢了?

荀笙雖然自幼便在街上混跡,對祁宮的路卻也不比菱歌熟許多。二人七拐八拐終于找到金光锃亮的宮門,差點喜極而泣。

菱歌想起之前左太傅垂着眼睑說過一個詞,好像叫恍如隔世。

她被荀笙扶下馬後急忙跑到城門口,對着兩個魁梧高大的衛士道:“快去通報父皇母妃,我回來了!”

兩個侍衛面面相觑,哪裏來的野丫頭?

菱歌見二人不懂,又忙道:“我是菱歌公主,麻煩向宮裏得皇上和蘭妃娘娘通報一聲,就說我回來了!”

侍衛這次聽懂了她的話,表情卻由惑轉怒,其中一個拿劍柄在她面前揮了揮道:“哪裏來的野丫頭?公主昨夜已經回宮了,你說什麽胡話呢!”

菱歌此時反倒冷靜下來,看來當時宮裏的人真把自己認錯了。眼珠一轉,又跑到宮殿門口道:“那二位叔叔,能不能讓我見見左太傅?”

“左大人可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再不走小心丢了小命!”

“那能不能讓我見見風從大人?”

“不能不能……”那人正忙着轟她,另一個忽然把他拽到一邊道:

“等等,風從大人是宮裏的禦前侍衛,她外面一個小丫頭怎麽會知道這麽多?要是真有什麽來頭……”

“啊?你說她真是……?”

“噓……”後來的侍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看看菱歌,雖然衣服髒些,容色憔悴,可也是身着綢緞,形容尚小卻透着一股機靈勁兒。更何況,自己并沒有見過真正的公主,便對同伴道:“這樣,你先去通報風大人,讓他來定奪。”

那侍衛一想也是,點點頭入宮去了。

菱歌一看覺得有望回宮,轉過頭歡喜地對荀笙道:“大哥哥放心,等我一回宮,你馬上就能見到你家小姐了!”

正午的太陽漸漸雄壯起來,濃烈的光芒霎時鋪滿城牆內外。被陰影包裹的暗色白雪與陽光下被鍍上光衣的金雪相接,顏色明晰,煞是好看。

只是那侍衛進去許久還沒有動靜。菱歌忍不住擡頭向城牆上望,覺得陽光有些刺眼。而那光源處的一抹白色,卻像是一個人站在那裏。恍惚間好像出現一張熟悉的臉,五官卻隐沒在光中,眼前如蒙了一層生宣看不清楚。菱歌漸漸覺得有些頭重腳輕,眼睛完全花了。

正在菱歌迷糊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小心!”整個人便被荀笙撲倒在地。菱歌再看時,荀笙胳膊上已經插了只利箭。

此時從宮門裏殺出一些人,嘴裏大喊着“捉拿欽犯!”

荀笙也不知當時從哪兒生出那麽大的力氣,強忍住臂上的傷,另一只手拽上菱歌就上馬。

君骁像知道他們的危境一般,長嘶一聲向外疾馳,一時間還踢倒了幾個人。侍衛們被白馬驚得連連後退,誰知此時卻從門內殺出一騎黑馬,馬上的人亦是一身黑衣,揚鞭直追向菱歌與荀笙。荀笙此時手臂已經失去知覺,控制不了缰繩,只能任白馬獨自逃竄。

那馬跑時真如風起雲騰,菱歌在馬上只覺得耳邊呼呼冒着涼風,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兒。然而君骁前幾日長途跋涉,現在體力不支,眼看就快要被黑馬追趕上了。就在這緊要關頭,不知從哪來的飛石忽地打在那人身上,他竟然猛地栽下馬去!

與此同時,君骁也如得了什麽指令似的,慢慢減速停在前面。

風從身份特殊,又武藝高強,不想自己被偷襲後竟這麽狼狽,猛地擡頭,卻發現眼前的人更令自己震驚。

是他!

送馬給菱歌的那人一襲青衫,正站定在他面前。

“你……你怎麽會在這兒?”風從踉跄着站起來,一副複雜的表情。

“我還沒死,你們是不是很失望?”那人颔首,又冷笑道,“遇見你正好,找他便方便多了。明日午時,叫他來這裏見我。”

風從無奈只能點了下頭,又望向他身後道,“那兩人是欽犯……”

荀笙失去意識從馬上摔了下去,菱歌正滿臉眼淚叫着他的名字,又聽見二人的談話,才發現追殺的人正是自己要找的風從,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那人沉聲道,“有什麽話,叫他來跟我說。”

風從竟沒有反駁,瞥了一眼菱歌,急着上馬回去了。

青衫人轉過身徑直走向荀笙,探了探他的鼻息與心脈,長舒了一口氣。又掏出一粒藥丸,讓菱歌趕緊喂給他,自己将衣服撕碎了抻出幾個布條。

菱歌雖還是淚眼朦胧的,卻趕緊按照吩咐把藥丸塞進去,見荀笙沒反應,急問:“哥哥他怎麽還不醒啊?”

那人也不答話,趕緊點了荀笙身上的幾個大穴。一手護住荀笙的心脈,另一只手找準箭的位置,“嗖”的一聲把它□□!

殷紅的血柱一下子竄出老高,盡數落在菱歌同是鮮紅的衣上。

荀笙身體猛地一震,“啊”的一聲大叫。青衫人急忙按住他,又用布條纏好傷口。荀笙滿臉是汗,又疼昏過去。

一切處理完之後,青衫人才對菱歌道:“他中的箭有毒,差點就要蔓延到心脈了。我的解藥雖然保了他一命,不過他這條右臂算是廢了。”

菱歌聽見荀笙沒事,激動地向那人連連磕頭,“多謝君叔叔相助,您的救命之恩菱歌沒齒難忘!”

“君?”青衫人嘆口氣道,“你這丫頭也算聰明,只是以後別再回祁宮了,那些人不會放過你的。我還有些銀子,你趕緊帶他去養傷吧。”

菱歌此時已經擦幹了眼淚,用力點點頭,又急握住那人的手說:“請叔叔留下姓名,以後菱歌一定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青衫人見到菱歌後第一次露出微微的笑意,“又要報答我?好吧,”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一年後如果我還活着,便會到緋碧城那棵千年柏樹下取回它。我若沒去,你就當我把它送給你了吧。切記,不可随意示人。”

菱歌接過玉佩,頓覺通體溫涼。那玉半個手掌大小,通體瑩白剔透。上面刻着一個“君”字,隐隐湛出白光。

君子如玉,風采無雙。

菱歌望着那人的背影,又望望昏迷的荀笙,一個詞在她腦海裏漸漸淡去。

原本熟悉的祁宮已經不知在哪個方向,菱歌咬着嘴唇望向遠處,然後轉過身去,不再回頭。

世上再無公主菱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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