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永結同心

懷帝即位後一連幾日宴邀群臣，以顯他天子威儀。這晚又特地設了家宴，請來助他一舉登上皇位，現在已身居攝政王高位的左清漪、開國後欽點的君淩璧丞相、還有菱歌公主、蓮華公主、璃太妃、蘭太妃一幹人等赴宴。奈何這幾個人皆是心事重重，各有盤算。

璃太妃雲璃因她沒有登上太後之位一直對懷帝耿耿于懷，特別是她鬥了一輩子的蘭妃，如今竟然也與她同為太妃之位，想想就咽不下這口氣來。然而此事已成定局，蕭洵現在已經做了皇帝，今時不同往日，是萬萬招惹不得的！她自己正生着悶氣，突然見宴席上多出一人，可不是已經被貶為庶人的雲洲？只是他好像生了重病，連吃飯也無法自己料理，只能由旁邊的蓮華一口一口喂給他，應該是中了她當日給宣帝下的同一種毒！雲璃冷笑一聲，暗道今天這口惡氣終于有處可出了，便對懷帝笑言，“皇上心懷仁慈，實我大祁百姓之幸。不過這仁慈也得有個度，像那種冒充皇嗣心懷不軌之人，饒他不死已經是格外開恩，怎麽還讓他蹬鼻子上臉，坐到皇家宴席上來了！”

懷帝看着蓮華一直悉心照料着雲洲，心中早有不爽，奈何還要端着大度的架子，聽雲璃這麽一說，正中下懷。

“璃太妃娘娘所言甚是。不過朕既然身為一國之君，整個江山都是朕的，又何須對一個‘廢人’計較太多呢？”

雲璃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刻意掩面笑了笑，“喲，那是本宮小氣了。人都‘廢’了，我還氣他做什麽？”

雲洲雖然四肢僵硬，可意識還沒有完全模糊，聽完這兩人的對話後頓時急火攻心，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吓得蓮華趕緊幫他拍背順氣，懷帝的臉色卻更加難看了。雲璃看見此情此景，故意拿起杯盞起身來到雲洲面前，滿臉掩不住地譏諷，“倒是本宮的不是，惹了這‘廢人’不快了！來，本宮賞你一杯酒，你這‘廢人’可要好好接着！”說着，竟将手中滿滿一杯酒徑直潑到了雲洲臉上！

蓮華不禁驚呼一聲，趕緊用手幫雲洲去擦，眼淚幾乎奪眶欲出。菱歌擡起頭，雙眼死死地盯着雲璃。

“璃太妃娘娘請自重！”

雲璃白了菱歌一眼，“公主這是什麽意思？！”

“公主是怕璃太妃娘娘一會兒打了自己的臉。”左清漪聲音悠長。

雲璃見是左清漪開口，心裏自然生氣，“攝政王何出此言？難道我還與這‘廢人’有什麽瓜葛不成？！”

左清漪微微一笑，“你們之間不僅有瓜葛，而且是血脈相連。”說着他便起身對蕭洵道，“陛下，請容微臣為璃太妃娘娘解惑。”

懷帝本就知道真相，又對這兩人恨之入骨，自然樂得看這場好戲。

“攝政王請便。”

雲璃越發糊塗，“攝政王你到底要幹什麽？快把話給我說清楚。”

左清漪不理雲璃，只輕輕打了一個響指，便有侍衛拉着一位婦人進了殿裏。那婦人一進來便全身發抖，只顧得跪下來連連扣頭，“參見皇上，參見太妃娘娘……”

左清漪微微一笑，“娘娘可認得此人？”

雲璃不看不要緊，仔細一瞧竟叫出聲來，“你是……逢春？！”

“璃太妃娘娘所言不差，她正是你當年的心腹逢春。不過這丫鬟不知道忠心護主，反而辜負了娘娘的信任，讓娘娘母子相離，真是罪不容誅啊。”

那婦人一聽腿都軟了，上去一把抱住雲璃的腿哭訴，“娘娘饒命，當日您生産時小皇子明明已經閉了氣，誰知後來竟然被治好了！奴婢怕娘娘生氣，不敢告訴您雲洲太子其實就是您的親生骨肉，所以才趕緊出宮了……奴婢也是迫不得已的，請娘娘饒命啊！”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雲璃死死抓住那婦人的肩膀，拼命地搖着，“你說什麽？！這怎麽可能……那個‘廢人’怎麽會是我的兒子！”

“微臣可以作證，逢春所言千真萬确。因為當日将皇子治好之後送給蘭太妃娘娘的，正是微臣。您十幾年來處心積慮對付的‘廢人’，就是您的親、生、骨、肉。”

左清漪字字铿锵，每個字都将雲璃打入萬劫不複之地。她這二十年來心心念念的喪子，竟然一直就在她眼前！雲璃瘋了一般跑到左清漪面前，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這麽做……”

左清漪厭惡地将雲璃推開，“當日你害死文慧太後，可曾有人問過為什麽！”

念兒，她當日傷你性命，我便讓她親手害死自己的兒子，讓她生不如死！

雲洲突然噴出一口血來，他寧可讓眼前這個女人謾罵折磨，也不願相信她竟是自己的親生母妃！雲璃聽見雲洲吐血的聲音，踉跄地爬到他身邊，想要幫他擦去衣服上的鮮血，然而雲洲至死都不肯讓她碰自己一下！

雲璃縱橫滿面的淚水落到沾滿鮮血的雙手上，愈發顯得觸目驚心。她無比自責地望着眼前對她避之不及的雲洲，是自己這個親生母親對他屢屢羞辱，百般折磨，還幫別人奪了他的皇位，親手把兒子推向了深淵！是她活該！

雲璃笑着從鬓上拔下一支白涼玉釵，那是她懷孕時就專門命人打造，準備以後送給自己皇兒用的。在她頭上戴了十六年的東西，如今終于派上用場了。

“皇兒你莫氣，是母妃不好，母妃給你賠命了！”

衆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雲璃就将玉釵一把紮入頸脈，血濺當場！

所有人都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唯有左清漪微笑着邁過雲璃的屍體，朝懷帝跪下，“近日宮中晦氣太盛，懇請陛下為君丞相和菱歌公主賜婚！”

朝霞如血。

菱歌聽着轎子外的唢吶和鞭炮聲，已經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前夜還親眼看着璃太妃血濺宮宴，今日自己竟要穿着血紅的嫁衣出嫁，想想真是荒唐的可笑。她又反複摸了摸袖口，然後長抒了一口氣。

上官明澈給她的軟劍還在。

昨夜他潛入宮中就是為了将那軟劍交給她，還特意告訴她，包括左清漪在內的所有隐族人，性命都與君氏相連。蘇霧原名本叫君淩璧，就是如今僅存的君氏後人。

只要殺了他，所有的一切就都結束了！

菱歌不禁又把劍在手裏握得緊了緊，她近不了左清漪的身，但是她有機會殺蘇霧。菱歌一遍遍告訴自己，只要殺了蘇霧，父皇的仇，母妃的仇，蘇家的仇……包括瞿家滿門的仇就都能報了，母妃和姐姐也再不用受人控制了！

只是，她真的下得去手麽？

公主下嫁本應在宮內迎親，賜公主府，可是蘇霧卻堅持把菱歌接到宮外丞相府來。婚禮上不過寥寥數人，連懷帝也不曾到場，只有左清漪和蘭太妃作為雙方長輩受這對新人跪拜。左清漪望着四處張燈結彩的府邸，不知想起了什麽，靜靜發起呆來。這時蘭太妃竟然主動走到他面前道，“左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左清漪回過神來，“公主的轎子馬上就要到了。”

“你還記得姐姐的那幅畫麽？現在在我手上。”

左清漪心裏微驚，對蘭太妃冷笑一聲，“你是在跟我談條件麽？”

蘭太妃全身微顫，可仍然直視着他的眼睛道，“不跟你談條件，難道跟你談感情麽？”

左清漪突然笑了出來，“好，那我便去看看，蘭太妃娘娘究竟要耍什麽花招。”

公主已到，兩位長輩卻都不見了蹤影。蘇霧仿佛早已料到如此，只是按部就班地将菱歌從轎子上接下來，牽着她一路走到府裏。

菱歌手上握着“連心繩”，想到繩子另一頭便是蘇霧，越發糾結難耐。自己從前一直心心念念的不就是今天麽？更何況肚子裏還懷着他的孩子！只可惜妾心如鐵，郎心易變。菱歌從未覺得他們兩個離得這麽近，那麽遠。

“一拜天地！”

相識相愛，歷歷在目。

“二拜高堂！”

相怨相殺，皆無退路。

“夫妻對拜！”

此情可追，今生無悔！

軟劍從菱歌的袖口飛出，卻在刺向蘇霧胸口的前一瞬被他緊緊握住。

躲在暗處的護衛剛要出手，卻被蘇霧厲聲阻止，“全都給我退下！”

菱歌一把将火紅的蓋頭摘下來，看着鮮血從蘇霧的手心一滴滴流下，心裏也在滴血。

蘇霧看着眼前絕美的面容，眼睛眨也不眨。他只是若無其事地對菱歌笑笑，“你真的要殺我麽？”

“我……”菱歌下意識搖了搖頭，又趕緊點了點頭，“我要殺了你！”

為什麽下了那麽久的決心，在看見他流血之後卻會變得這麽猶豫不決？！

菱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竟看見蘇霧對她微微一笑，然後自己還沒反應過來，那軟劍就被他自己握着深深刺入了心髒！

“蘇霧！”

菱歌突然感覺小腹一陣劇烈的疼痛，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個瞬間，她俯身緊緊抱住了蘇霧。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菱歌醒時只看見上官明澈在身旁，她想出聲叫他，卻發現嗓子沙啞的只能發出一個字。

“水……”

上官明澈見菱歌醒了，趕緊跳起來給她找水。菱歌環顧四周，發現這裏竟是南錦王府。

上官明澈小心地将水一口一口喂給菱歌，“你先別說話，聽我慢慢講給你聽。皇上知道我學過醫術，所以樂得讓我把你接過來照顧。蘭太妃娘娘和蓮華在宮中都平安無事。”明澈又頓了一下，“孩子沒有保住，它也是隐族人，所以……”

菱歌将手放在肚子上，可是再也沒有任何感覺。

屋裏靜默良久，她才開口，“那蘇霧和左清漪呢？”

上官明澈不語。

菱歌垂下雙眸，眼角滑下一滴淚珠，卻仍然強顏歡笑。

“好，很好。”

上官明澈望着她無比心痛，可還是開口道，“菱歌，有些事情我本不該現在說的，可是我又怕如果不說你會更加難受。”

“其實我們一直都錯怪阿霧了。”

“你說什麽？！”

上官明澈嘆了一口氣，“隐族的秘密是他叫我告訴你的，軟劍也是他叫我給你的。他本就是君氏之後，想要那塊玉也無可厚非。而且他要那塊玉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要對付左清漪！瞿家的慘死和蘇家的冤屈都是左清漪一手造成的，他想找到玉裏的秘籍，幫助懷帝早日登上皇位！”

“菱歌，其實小時救過你一命的君叔叔，正是阿霧的爹爹！君叔叔本姓蘇，是北禦王蘇沾的弟弟。只是他母親是隐族君氏之後，他也是隐族人，因為背後有一塊兒太過招搖的柏樹圖騰，所以不得不假死離開蘇家。當年左清漪為了追殺君叔叔離開祁都，從而錯失了與文慧太後的姻緣，所以他便開始記恨君叔叔和蘇家。君叔叔救你那次，正是左清漪拿阿霧威脅他讓他交出君氏寶玉，他才到了祁都。不過君叔叔寧死不屈，還把寶玉交給你帶走，最終便被左清漪和他的手下殺害了。”

“然而阿霧的命與隐族人血脈相連，所以左清漪不敢殺他，還認他做義子。阿霧得知真相後一直想殺了左清漪，無奈他武功太高，只有找到君氏那塊玉才有一絲勝算。阿霧從你口中得知玉的下落本來占了先機，誰知回京後事情竟演變成這樣，他只能假意站在左清漪這邊，保護你跟孩子。然而阿霧知道只要孩子一出生，他與隐族人相連的血脈便會自動轉接到孩子身上，到時候左清漪沒有了顧慮，我們這些人便真的無路可退了！無奈之下，阿霧只能讓我告訴你，在大婚當日親手殺了他。他還讓蘭太妃用密道那幅畫引開左清漪，以便讓你得手！”

“阿霧最後讓我告訴你，他絕不是因為那塊玉才接近你！在他心裏，你早就是他唯一的妻子！而他蘇霧的妻子，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一定會堅強地活下去！”

上官明澈說完這些便轉身離開，他實在不忍看見菱歌傷心欲絕的樣子，生怕自己因為心疼而說出另一個真相。他沒有告訴她的是，那塊玉裏隐藏的秘籍，其實是君氏的“假死之術”。修煉此術之人，在刀劍刺入特定穴位之後便會呈假死狀，而此時其他隐族人便會随他死去。蘇霧讓菱歌親手殺死他便是要探菱歌是否還對他有情。若是菱歌毫不猶豫刺了下去，他便在她手中死而無憾。若是菱歌對他不忍下手，他便用假死之術金蟬脫殼。十二個時辰之後假死之人便會醒來，而上官明澈要做的便是在這十二個時辰之內将其他假死的隐族人殺死！

本來上官明澈也是很難做到這一切的，誰知祁懷帝意外得知後竟然大力支持，想他也一直忌憚着左清漪的功高蓋主。而左清漪最後竟被自己一直忠心輔佐的人毫不留情地殺死，也算是可笑可悲，命該如此。

而明澈本來想要蘇霧等菱歌醒後親口告訴她真相，只是蘇霧怕菱歌仍不肯原諒他，便讓上官明澈故意隐瞞他還活着的事實，期望讓時間撫平一切。

畢竟，時間越久，思念越濃。相思之苦若是能解，一切便都可以原諒了。

蘇霧墳上荒草幾枯幾綠。菱歌始終不知那只是衣冠冢，日日過來探望不曾間斷。她的心傷随着時間慢慢撫平，思念卻随着時間愈演愈烈。這一日菱歌憂思成疾，未等天亮便起身來至蘇霧墳前，卻見那霧裏隐沒着一人白衣如畫，明眸如玉。

“菱歌，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