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火熱的夏天
端午節已經有些熱了, 但因為還沒正式入夏,雨水不多,天氣非常幹燥。偏日常燒水煮飯都離不開明火, 每年這個時候和秋日都是火災高發期。
平山縣地處北方內陸,人口密集的地方水源都不太多,一旦發生火災後果不堪設想,肖明成的日常重心也漸漸從種地轉到防火上,還特意命馬巡檢召集廂軍挖了幾條人工溝渠引水, 又在建築密集、客流量大的地方擺放盛滿水的巨缸,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別的地方沒用上, 衙門裏倒先試了試效果:
天熱難免疲乏,大廚房專門負責燒火的方嫂子家裏新添了孫子, 夜裏照顧的多些, 白日自然困乏, 坐在竈臺前被熱氣一烘, 整個人就有些昏昏欲睡。結果她做飯抽柴時不小心帶出一根燒得通紅的木炭條, 火星子濺到柴火堆兒上, 一錯眼的功夫就着了。
伴随着驚呼聲, 濃煙滾滾直沖雲霄, 燃燒特有的味道迅速彌漫,整個衙門上下百十號人都驚動了。
所幸最近肖明成每天三遍讓人宣傳防火,雖然大家平時覺得煩,但早已不知不覺警醒。現在一看濃煙,本人還沒徹底反應過來, 身體卻已發出信號:着火了!
早已操練過不知多少回的衙役們熟練地沖到衙門裏新添置的幾口大水缸那裏舀水滅火,不到一刻鐘就結束戰鬥。
度藍桦趕來時嗆人的味道尚未散去,偌大一個廚房已經燒了半邊, 黑漆漆的殘骸還袅袅冒着白煙,對比同一院落中其他幹淨整潔的房屋尤其觸目驚心。
參與救火的人們臉上都是混雜着汗珠的黑灰,大廚房的人都吓得癱軟了,幾個小丫頭被火苗撩了幾下,蹲在廊下抽抽噎噎哭個不停。
“人呢?”度藍桦黑着臉喝道。
古代建築都是木質結構,天幹物燥,又有風助燃,若非平日操練得當、搶救及時,整個衙門都将化為火海,也必然會有人喪命。
她雖然沒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叫的是誰,齊刷刷朝院落一角看去。
身處火災起始點的方嫂子反倒跑得最快,除了被燒了一片衣角之外,堪稱安然無恙,連肌膚上都沒有多少煙熏的痕跡。
她正縮在角落裏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期盼被人遺忘,但此刻,她的僥幸被打碎了。
“夫人,”後怕後悔瘋狂交織的方嫂子失敗幾次後才站了起來,戰戰兢兢去度藍桦跟前跪下,“夫人我錯了,我知錯了。”
“你确實錯了!”看着滿目狼藉的院子,度藍桦也是一陣陣的後怕,正因為怕,才越加氣惱,“之前大人恨不得一天八遍的說,我也反複強調,廚房做事一定要當心,萬萬不能走神,實在撐不住就請假換班,可你呢?你這簡直是頂風作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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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親身經歷過火災的人永遠想象不出這種災害有多麽可怕。
并非一定要火燒到身上才會死人,高溫會在十幾米甚至幾十米外将人的皮膚像爆米花一樣烤到炸開,燃燒産生的劇毒濃煙能在十幾甚至幾秒內殺死一個健壯的成年人,而急劇攀升的高溫會讓建築物扭曲、變形乃至坍塌……
最可怕的是,火勢并非循序漸進的,它會吞噬一切,然後以驚人的速度瘋狂蔓延,摧毀能摧毀的全部。
幸虧發現得早,但凡稍晚一點,火勢就将蔓延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在這個消防設備相當落後的時代,引發的人命、財産、檔案卷宗損失将無法預計。
只是這麽想着,度藍桦就吓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頭皮都發麻,怎能不惱火?
自從度藍桦來到平山縣,大家只記得她辦案雷厲風行,但對一幹下人卻都十分溫柔和煦,從不随意打罵,此刻破天荒地大發雷霆,方嫂子直接被吓得哭了。
她跪在地上砰砰磕頭,“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我,我實在是累壞了,真不是存心的啊!就那麽一小下,真的就迷糊了那麽一小下啊!以後不敢了,以後真的不敢了!”
可有的事卻不是能夠被輕易原諒的,度藍桦怒道:“以後不敢了?你還想有以後?我有沒有反複強調,若有不适立刻請假調班,有沒有?你明知自己精神不濟,擺弄的又是最要命的火竈,為什麽不請假?如今出了大事,反倒要我饒你?若燒死了人,誰又饒了他們!”
方嫂子被她罵的狗血淋頭,才想說“這不是沒燒死人嗎?”,但卻本能地覺得這話只會火上澆油,只是哭得越發可憐了,“我一時忘了,一時忘了啊,再也不敢了……”
“恐怕你不是忘了吧?”度藍桦冷笑道,“據我所知,你那小孫子才四個月大,往後耗費精力的時候還多得是呢!我猜你是想着,若開了這請假的頭,以後都做不成工、掙不得錢了,所以不舍得。又覺得這麽長時間都沒出事,以後也不會,故而心存僥幸,是不是?”
夏日燒火雖然格外累些,但另有額外一份辛苦錢,方嫂子固然能跟人調班,卻哪裏舍得?
就像度藍桦說的那樣,她小孫子才幾個月大,往後需要人照看的時候數不清,若真換了崗,又髒又累不提,賺的錢也少,這才存了僥幸的心。
“怎麽好好的起火了?人都沒事吧?”肖明成正親自帶人在街上巡視,誰承想外頭沒着,自家反倒冒了煙,忙匆匆趕回,一進門看到的就是度藍桦發落人的情形。
度藍桦點點頭,“有幾個廚房裏幫忙的小丫頭燙了燎泡,倒是不打緊,我已請宋大夫幫忙醫治,額外再撥一份銀子壓壓驚。”
肖明成松了口氣,“甚好。”
“這個人不能留了,”度藍桦指着方嫂子道,“若不殺雞儆猴,以後哪兒還會有人把你我說的話放在心上?天長日久,人人疏忽,待到來日釀成大禍,後悔也來不及。”
肖明成沒有意見,“你做主就好。”
方嫂子一聽,頓時提淚橫流,手腳并用就想往前爬,結果被兩個衙役一左一右按住,只是哀嚎道:“老爺,夫人,饒了我這一遭吧!以後真的不敢了。我男人死得早,好不容易找了這麽個活兒,如今家裏又添了人口,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啊!”
她不求饒倒還罷了,一說這話,度藍桦都給氣笑了,“原本衙門雇傭你就是憐惜你生活不易,可你倒好,不知珍惜,反倒拿着這上下一百多號人的性命開玩笑呢!不必多言,來啊,把人攆出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若原諒了這一回,所有人的底線就會無形中調低,那麽回頭再有人犯錯,她罰還是不罰?萬一鬧出人命,又要怪誰?
鬧了這麽一出之後,衙門上下再當差時果然都提起一百二十顆心,不光廚房侍弄火的,便是夜間上夜巡查的也都小心翼翼照看火苗,生怕一不小心步了方嫂子後塵。每次熄滅時還覺得不放心,必要額外再取出蠟燭和油燈,将火芯往水裏蘸一蘸才安心……
春節、端午、中秋,是大祿朝法定的節假日,但凡沒有意外,各處衙門都會休息一到五天不等。
明天就是端午節了,肖明成也給衙門上下的人都放了三天假,除非有案子,不然就不必來上班了。
平山縣沒有大江大河,幾個池塘也賽不起龍舟來,便只懸挂、焚燒艾葉,略飲一點雄黃酒,佩戴五色絲線和五毒紋樣的荷包,再吃粽子。
度藍桦老早就叫人準備了好些粽子,大祿朝原本就有的糯米、蜜棗自不必說,還有排骨的、蛋黃的、豆沙的、棗泥的等等。都包的嬰兒拳頭大小,成年人一口氣也能吃三四個還不撐。便是小孩子也能多嘗幾個味兒。
雁白鳴簡直愛死了甜絲絲的豆沙和棗泥餡兒,若非被強行制止,他至少要吃六個!
宋大夫畢竟略略上了點年紀,腸胃漸弱,就跟肖知謹小朋友通力合作,一人一半,将幾個味道都嘗了個遍,也十分滿足。
“過來,”度藍桦朝肖知謹招了招手,笑眯眯道,“我來給你畫個王。”
小朋友樂颠颠跑過去,果然仰着脖子,讓她在自己腦門兒上用雄黃酒寫了個大大的王字。
“涼絲絲的,”他呵呵笑道,又抽了抽鼻子,聞到酒味兒後皺吧了臉,“哇,好臭!”
“小孩子家家的,自然不懂杜康之美!”宋大夫聞言,頭一個不幹了。
“本來就臭嘛!”肖知謹不服氣,“又不是說人長大後就聞不到,哼。”
“好啦,人長大後不喝酒也不是什麽壞事,反正有的人天生酒量就不行。”度藍桦斜了某人一眼,笑道,“一來避除蚊蟲,二來虎乃百獸之王,也借借它的勢,以後你就身強體健百病全消啦!”
旁邊慢條斯理剝粽子的肖明成:“……”
又有我什麽事兒?
見他直勾勾瞅着自己,度藍桦失笑,“饞了?也罷,來來來,我也給你畫一個。”
“我都多大人了,誰還稀罕這個……”肖明成輕哼一聲。
說是這麽說,可身體非但沒走,反而微不可查地朝度藍桦那邊歪了歪,仿佛在說:不過如果你非要畫,那也不是不行……
度藍桦揚了揚眉毛,心道嘴上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的嘛!唉,男人吶!
不像給肖知謹畫時要彎下腰去配合,肖明成比她還要高半個頭,度藍桦不得不身體微微前傾,仰起臉來。
兩人的座位本就緊挨着,這麽一弄,靠得就更近了。
肖明成能清晰地感受到溫熱的呼吸一下下噴灑在額頭和臉上,癢癢的,刺刺的,宛如有生命一樣順下來,叫他砰砰直跳的心裏頭好像被小爪子輕輕搔了搔似的。
他有點不自在的動了下。
“別動!”度藍桦啧了聲,另一只手非常不客氣地按住他的下巴,“這都讓你弄成玉了!”
然後肖明成就真的不動了。
“行了!”度藍桦左看右看,挺滿意。
肖明成擡手虛虛按了下,微微垂了眉眼,“嗯。”
幼時家貧,父親都不舍得買酒,更別提如此“浪費”……旁人家的小孩兒都戴着五彩繩和五毒荷包,頭頂雄黃酒留下的淡淡“王”字黃痕,呼朋引伴滿街跑,他不是沒羨慕過。
如今,也有人替他畫了。
度藍桦托着下巴,看他一點點紅透了的耳朵,仿佛渾身上下都慢慢沁出來歡喜,也覺得開心。
這人天生好肌膚,前頭幾個月分明曬得風幹醬油雞似的,如今不必日日下地,竟又不知不覺間捂回來了。此時肌膚底下泛出紅意,如霞似玉,果然極美。
她忽然欠過身去,吧唧在對方面頰上親了下。
滿院皆靜。
阿德眨了眨眼,輕輕吹了個口哨。哇哦!不愧是夫人!
肖明成慢慢擡起頭來,一股血色從頭臉瞬間蔓延到脖子,黑白分明的眼中分明透出驚慌,整個人都傻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度藍桦,再環顧四周,果然對上好幾張目瞪口呆的臉,不由結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簡直,簡直不成體統!”
縱使大祿朝風氣開放,也鮮有女子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親人的!
度藍桦愣了下,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肖明成看上去仿佛要被煮熟了。
恰在此時,有小丫頭進來傳話,“夫人,您讓小廚房看着的那什麽糖糕餅得了。”
心情大好的度藍桦笑着起身,“行,我去瞧瞧。”
見肖明成分明臉上還帶着一點“其實我也不是那麽生氣”的紅,偏又要做出正襟危坐的模樣來,度藍桦心裏笑得打滾,深覺自己随時可能獸性大發……
想不如做,她邁出一步,忽然又飛快地搔了搔對方的下巴,然後風一樣跑走了。
肖明成:“!!!!”
你這逗貓吧?
始作俑者轉眼跑得沒影兒,肖明成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又隐隐有點“怎麽能讓女人先動手”的懊惱,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他清了清嗓子,才要端起茶來喝時,隐約覺得好像被窺探,結果一擡頭就對上五六雙充滿八卦和調侃的眸子。
哼,沒大沒小了還!
他抖了抖衣裳,漫不經心道:“沒成家的人自然不曉得夫妻相處之道,孤陋寡聞罷了。”
一衆光棍:“……?”
喪偶後被迫單身的宋大夫:“……”
人言否?
**********
端午節度藍桦那一搔,就如同打開了一個裝滿不可描述元素的盒子,雖然現在她跟肖明成還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但兩人日常相處時已經肉眼可見的黏糊許多,暗中觀察的李嬷嬷和蓮葉差點感動哭,并且開始偷偷縫制小衣服、小被褥。
如今老爺夫人整天有說有笑,這四舍五入……以後生的小孫子肯定也漂亮聰明!
日常起居間捏捏碰碰是常有的,不過動手的大多數還是度藍桦,被君子之道束縛多年的肖大人最多也就偷偷寫個隐晦纏綿的詩詞什麽的,然後裝作不經意讓她看見。
奈何作為現代人,理科出身的度藍桦鑒賞能力有限,經常看半天都看不懂,只覺得這人文采斐然,寫花繪草吟風誦月挺美,卻壓根兒不明白那些典故背後代表了什麽,氣得肖明成夠嗆,轉頭又發神經逼着她背書。
多讀書吧,讀的書多了自然就懂了。
于是度藍桦就過了上了一邊練字一邊讀書的日子,頓時苦不堪言。
不過她特別喜歡調戲之後笑眯眯看着肖明成故作鎮定,然後欲蓋彌彰地拽文。
天啦撸,簡直反差萌可愛的要死好嗎?真的非常解壓。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啓新單元!跟天氣有關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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