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臨別殷勤寄重詞
三十三天外,九十九重天。
白玉為磚、琉璃為石,蘊含充盈靈氣的功德至寶被大量用于此地。七寶妙樹無風自起,紛揚帶起的清風舒爽人心;十二品蓮臺環繞化練池水,青粉色的花瓣半酣仙釀,惹的人煞為心動;混元一氣太清符安于化練池前,鎮守仙靈,培元養本,消散極惡至魔之氣。
清風帶着仙氣卷于獄帝眼前,他微微顫抖了一下睫毛,遲疑了會,随即緩緩睜開眼眸。四周仙氣充盈,洗滌人心,是天界培元固本仙體的至尊之處。獄帝沉于化練池水中,想上前幾步尋到十二品蓮臺,不知怎地卻忽覺腳踝處微的沉重。他低頭一瞧,這才發現一條細細的冥天索魔鏈安靜的環于腳踝處,所行一步則回收力道,獄帝走動了一下,發現能活動的範圍恰好是整片化練池水,作為案臺的十二品蓮臺明明盡在咫尺,卻是怎麽也無法觸及。
獄帝望着缭繞滿目的仙氣,不禁嘆了一聲,似是有些無可奈何。
冥天索魔鏈并非一種實際的功德至寶,而是由仙者自身魔氣所化而成,這是一條在化練池水處滋生的陣法,若是有仙家入魔,則将他困于此處,一方面可重塑仙骨,一方面也可洗滌自身魔氣。魔氣除,索鏈消,等他散盡了殘餘魔氣,自然也可出得此處。
獄帝浮于化練池水中,望着纏繞于腳踝處的冥天索魔鏈,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做些什麽。救子、逃亡、悲戚、入魔,原先發生的事還近在眼前,被魔侵擾的血氣殺戮之景也還歷歷在目,細細思索,似乎血腥與死亡遍布的記憶裏,除卻悲戚便再難餘下別的情感。忽然,獄帝似是意識到什麽,慢慢收緊的臂膀中空無一物,本還在懷中的鬼子已不見蹤影,他心下大驚,頓時慌亂起來,不管不顧的便奮力往十二品蓮臺沖去。可想而知,繃緊的冥天索魔鏈瞬間将他帶回原處,獄帝被帶了個踉跄,一個不穩,狼狽的重新摔回化練池水中。
安兒,安兒去哪了?
獄帝不死心,掙紮着還想爬起,卻忽然聽到蹙音在玉石板上踏響的節奏。他猛的一驚,當即擡頭望去,煙霧缭繞中,酆都大帝從遠處穿越結界走來,獄帝心下大喜,張口便想問他鬼子下落,慌忙中也未注意到酆都大帝不同于往常的肅然神色。他詢問的話語還未問出口,便連酆都大帝的衣角還未觸到半分時,就突然被一陣掌風重新慣倒于化練池水中。獄帝連嗆幾口水,掙紮着爬起來,卻不料又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他驀然睜大眼睛擡眸望去,這才發現平日裏會護着他的幹爹滿臉怒氣,雙手攢得死緊,臉上青筋抽動,似是在壓抑什麽極大的憤怒。
“張琰,你知不知道你這次闖了多大的禍?!”
酆都大帝一甩衣袖,靠近十二品蓮臺的化練池水齊齊爆開,獄帝大驚,當即縮着身子往裏退去。酆都大帝似還不甘心,飛身過去就想揪住獄帝領子往外拖,獄帝仙體本已虧損,加上入了這化練池水被冥天索魔鏈锢住,本身逃開的範圍就有限。匆忙之下的獄帝也顧不得其他,他知道自己這次難逃罪罰,救鬼子、開天罰,最後更是差點入魔覆三界,這些只要随便挑一條出來就可除仙骨的責罰他幾乎犯了全部。獄帝雖是不悔,但也無法承受幹爹的怒氣,一時情急,只得一個猛子紮入水中掩藏起來,酆都大帝急着教訓獄帝,當時也沒提防,這不,激起的水花幾乎灑了酆都大帝滿頭滿臉。獄帝在水裏完全不知道外頭的狀況,他生怕看到幹爹那雙失望的眼,下意識的便往化練池裏鑽,為了提防被快速拿住還左右亂擺。酆都大帝在十二品蓮花臺上被淋了個徹底,他一路過來本是想狠狠拿着獄帝好好打一頓,結果突然被他用化練池水這麽一潑,接着又看到這獄界帝王笨拙的身姿,就這麽一折騰,便是再大的火氣也給消了。
酆都大帝哭笑不得的看着獄帝在水裏翻騰,也不提醒,就這麽安靜的坐在一旁看他瞎鬧。獄帝左右來回了幾次也是有些疲憊,他躲到一個巨石後緩緩探頭,直到視野裏不見了幹爹的身影,才微的舒了口氣,然而飽受驚吓的心髒還未真正放下,頭頂悉悉索索的聲音便讓他心猛的一緊。獄帝不自覺吞咽了一下,躊躇片刻,終帶着一種未知的恐懼緩緩擡眸。果不其然,熟悉的玄色衣衫舞于空中,無風自動的黑發飄散開來,酆都大帝硬朗的臉上是一片冷峻,那雙耀如星層的眸子滿是不可窺明的深邃,引得人不自沉迷。
“幹…幹爹……”
獄帝傻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他對于自己做的事情沒有絲毫反悔之意,他是獄界帝王,自然做好了擔當一切的責任。但這份勇敢僅在于他自身,而未能讓他能毫無愧色的面對一路栽培、護他長大的酆都大帝。
他可以承受痛苦,卻無法承受那雙對他失去希望的眼。
他不想再讓幹爹傷心。
酆都大帝似是從獄帝眼中猜出了他的些許心思,細細想去,心裏忽然一疼,原先還殘于心底的怒氣這才真正消散了去。無論怎樣,無論鬼子亦或獄帝,彼此皆為苦命人,他們終其一生都在與自己的命運搏鬥,但現實殘酷如此,不是讓他們不斷失去,便是讓兩人天人兩隔,未來從未眷顧過他們。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與命相搏,即便這些在世人眼中是不共戴天之罪,可選擇如此,他們迫于相悖,別無他法。
思慮至此,酆都大帝的神色才微微緩和了些許。
“獄帝,好久不見。”
酆都大帝回身一個旋轉輕巧落于十二品蓮花臺上,帶起的水花灑了獄帝滿臉,逼得他只得乖乖沉身下去抹開水漬,打理了一番,這才腆着一張笑臉乖乖的游了出來。酆都大帝見狀微微眯眼,不等獄帝近身,擡手又是一道水柱射了過去。獄帝倒也實在,不閃不避,呆着受了一擊,身形微微踉跄了一下,好歹是沒有倒下去、酆都大帝望着獄帝這番認錯模樣,還想說些教訓話,嘴角開合半天,終還是轉開視線,重重嘆了一口氣。
獄帝忍不住渾身一顫。
“開禁術,救鬼子,樹敵鬼帝與閻羅;開天罰,入血魔,驚動三界達天庭。獄帝,你還真是能耐啊。”酆都大帝臉上沒什麽表情,眸中一派安靜沉寂之景,不怒自威的氣場煞時死死鎖住了獄帝。獄帝哆嗦了一下,死咬着唇,也不多說什麽,就這樣乖乖垂首站着,一副悉聽尊便的姿态。
“你知道這麽做的後果嗎?”
獄帝擡頭望了酆都大帝一眼,注意到幹爹眼中未能藏匿好的痛心與無可奈何,禁不住緊了緊手,将唇咬得死緊,緩慢的點了點頭。
酆都大帝嘆了一口氣,他望着獄帝,心下依舊郁結難消。不管怎樣,獄帝這次犯的罪他根本保不住,一方面,他惱怒獄帝不顧他人的所作所為,心下真是恨不得把他吊起來好好打一頓才解氣;可另一方面,他又痛心這孩子的遭遇,他理解獄帝行動的一切,也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做。他心疼他,也只能心疼他。
這一次,他保不住他。
許久,酆都大帝才招手示意獄帝過去,獄帝遲疑了一會,終還是邁着小心的步子一點一點的挪上前來。酆都大帝看着獄帝臉上左眼角劃開的傷痕,又看到他身上遍布的傷疤,終究還是沒忍住。他俯低身子,在獄帝來不及反應的震驚中小心的半擁住了他,偏頭無語嘆息了聲,低沉的聲音帶得人心下一陣酥麻。
“還疼嗎?”
獄帝鼻頭一酸,眼角脹痛,聽到這句話眼淚又是不小心的冒了出來。他害怕幹爹擔心自己,便死命按壓住自己顫抖的身子,不着痕跡的平息了內心的躁動,這才用一種幾近平靜的聲線道:“不疼。”
“疼就說,別老忍着,在我面前用不着如此。”酆都大帝輕輕拍了拍獄帝的後背,随即撐開手臂,微微将彼此拉開了些距離。他注視着獄帝內斂的血眸,緩聲道:“你做好擔起一切的準備了嗎?”
獄帝擡頭瞟了他一眼,紅眸裏帶起的複雜讓酆都大帝不禁微微一愣,酆都大帝頗為不忍,還想說些什麽安慰之語,卻見獄帝忽然輕勾嘴角笑了起來,那樣看淡生死的淡然飄渺如煙,淡雅美好,讓人一時間忍不住也放松了心神,輕輕勾起唇角随着他一同安靜的笑。
也許,這樣也好。
獄帝笑着拿住酆都大帝的手,側臉在他掌心裏輕輕磨蹭,眼眸半阖,長長的睫毛打落,讓人看不分明他眼底的情緒。
最糟不過魂飛魄散流于三界,獄界還有酆都大帝,不愁少了至尊之人,而自己職責已盡,仙體殘缺魂守減弱,即便是沒了,對于三界也無多大影響。
這世間之人,不少他一個。
“幹爹,以後獄界…還要煩擾你多多看顧了。”
獄帝睜開一雙血眸,他死咬着唇,忍下喉間的哽咽,不舍的愁緒從那雙眼裏慢慢的傳遞出來,他一眨不眨的望着酆都大帝,用盡全身力氣的守望,似是最後一面般用力。
是啊,他也舍不得。
酆都大帝哭笑不得的望着托付給他獄界的獄帝,看着他一副難舍難分的哀傷神情,原本還算難耐的情緒一下被沖了個幹淨。
是,獄帝這回闖的禍的确彌天,他是保不住他,可這三界之中,比他有能耐的人還多的是。更可況三界帝王自混沌中起,吸收天地精華而生,于煉獄亂世中歷經億萬光載,機緣巧合下才得一靈珠胚胎。還需得用至尊天德功寶培育,三界靈氣耗養,自我含蘊無數光陰,才方可幻形成人。随後習練帝王之道,累世而修,承受五行所生相劫,生一神通,五通合一乃六通之術,拔情滅欲,終可登帝王之位。
堂堂獄界帝王,豈是說散就散的?
酆都大帝笑了一聲,忽然神色一動,似是察覺到什麽,他輕輕拉下獄帝的手,轉頭直視封印十二品蓮花臺的生門之處。
唯有立印之人,才可悄無聲息行于陣法當中。
“看,保你的人來了。”
酆都大帝一揮雲袖,薄霧四散,紛擾的仙氣煞時被清得一幹二淨,化練池水也自動分避出一條道路。獄帝順勢望去,便見一人從遠處緩緩走來,高貴俊美,神色冷淡,一雙金眸燦若朝陽,寶相莊嚴,讓人忍不住頂禮膜拜,那番權威之所在,便是其之所至,光之所觸。
獄帝忍不住瞪大眸子,一時僵硬了身姿,喉頭堵塞,竟是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你到底在怕什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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