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末日

天空中血雲翻滾，天地之間一片混沌。圍觀的妖協成員早已退盡，鐘馗和孟婆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被拍暈了，掉到哪個溝裏還沒醒；薩哈壬和白皓月估計在別的低級別一些的戰場；睚眦也應該早已帶着神落，或者被神落攙着逃去了不知什麽地方。

廣芒世界，竟然只剩下一片猩紅，一地廢墟，與電閃雷鳴中三個人的剪影。

凰辰如同赤紅妖星，臉上卻是驚疑不定的神色，目光複雜地看着司晨，一時間不敢靠過來。蒼玄擋在司晨前面，輕輕握住他的手：“我沒法一直護着你，一會我攔住他，你就跑，聽到了嗎？”頓了頓又說，“我沒事，放心，三個這小子也要不了老子的命。”

司晨剛剛又在生死關前走了一遭，渾身戰栗，呼吸都比往常用力一倍，緊緊抓着蒼玄背後的衣服，好不容易才維持住殘存的理智，知道這是目前最好的解決方法，艱難點頭道：“好。”

他要是再拖累蒼玄，只會越來越麻煩。

他得脫離戰場，然後拼命去找人，盡力去找救兵，然而，這樣一想悲哀猛然湧上心頭——戰争之中，誰能脫身來幫他？

如果蒼玄有個什麽好歹，他要怎麽背負着這樣沉重的事實繼續活下去？

一聲驚雷炸響，凰辰像是猛然驚醒，表情又變得陰森冷酷。他緩緩逼近，帶有強大的壓迫力，像是整個血色的蒼穹壓在司晨的肩膀上，令他幾乎擡不起頭來。

“你跟鳳凰究竟是什麽關系？”凰辰聲音猛地拔高，“你到底是什麽人？！”

司晨被震得耳朵嗡嗡直響，忍無可忍地偏過頭去，蒼玄似乎一直留意着他，伸手環住他，讓他一邊的耳朵貼在自己身上，另一邊被捂在火熱的大手裏，用僅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說三二一，你就跑，躲得越遠越好，別挂心我。”

司晨吞了一口從胸腔中被震得湧上來的血，壓住內心的煎熬，極細微地點了點頭。

“三。”

凰辰逼近，臉色令人膽寒。

“二。”

司晨拼命凝聚起腳下的風團，渾身上下顫抖不已，随時準備爆發出最大的潛能。蒼玄注意到了，勾勾嘴角，側過臉來，眼睛仍然盯着凰辰的動向，嘴唇卻輕輕地貼了貼司晨的額角。

“很快就解決他。”他頓了頓，又低柔道，“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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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際上嘴唇的溫度，那溫度離開後餘熱迅速揮散，留下的涼意。司晨覺得那個吻從他身體裏把什麽抽走了一樣，頓時整個人變得很空，又如同淬煉鋼鐵的烈火，在無邊苦痛之後，帶來的是堅韌，冷靜的內核。

司晨小聲道：“我等你。”

蒼玄：“一。”

剎那間，高空中風起雲湧，司晨急速後退，蒼玄飛速迎擊，凰辰張開巨大的翅膀，下意識想要後退，然而，有什麽比他們更快。

——天邊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

并非之前尚可以算正常的雷鳴，而是恐怖到如盤古劈開混沌，十萬雷公齊奏，上窮碧落下盡黃泉，千萬大山一起崩塌，千萬炸雷一起爆炸。

頓時，整個天空都被照亮，白光耀眼，好似無數銀白利劍，直刺瞳孔之中，斬斷了無數神經，脈絡，直接往大腦上劃了一刀。

一時間，司晨以為自己腦子裏安了炸藥，要把他炸得腦漿迸裂，痛苦地蜷縮起身子，想把腦袋護在最中間，整個人蜷縮如胎兒，無法再維持腳下的風團，如同一個漏了氣的皮球，迅速從高空墜落下去！

司晨幾乎失去了意識，像是僅過了幾秒，又像是過了幾個世紀，這種空白的狀态才如沖擊波的餘韻一般緩緩消散，他眼前終于出現了白色之外的事物，那是很熟悉的一片青色衣襟，散發着溫熱的氣息，來自包裹其中的染了血的胸膛。

蒼玄滿頭冷汗，青筋暴起，低下頭飛速檢查司晨有沒有受傷，終于對上他恍恍惚惚的目光，愣了好久，才松了一口氣，一把将他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前：“天雷終于打下來了，昊天上帝親降雷劫，這小子又要完了。”

司晨感覺到汗水流進了眼睛裏，使勁皺着眉搖了搖頭才清醒一點，恍恍惚惚地越過蒼玄的肩膀想要看發生了什麽，卻被對方按住頭。

“別看，”蒼玄更緊地抱住他，臉頰蹭了蹭他的頭發，聲音中有一種莫名的緊繃，卻努力壓抑着裝作淡漠，“我在呢，沒事了。”

然而，奈何司晨只比蒼玄矮個十公分左右，視線實在是沒有低到連他的肩膀都越不過去。他下意識覺得蒼玄口吻有哪裏不對，但腦袋太混亂，一時想不出來，只覺得耳邊又是一聲炸響，就見白光再現，沖擊波帶得他猛地向上一沖，一下子看到蒼玄背後的景象。

只見近百米外，凰辰紅發張揚，四翼大張，被天上一道閃電劈中，在銀白的電光中，整個人如同瘋癫，眦目欲裂，七孔流血，血色的羽毛如同凋零的花瓣，簌簌往下落，很快，他翅膀頂端就在電光火光中被焚燒得血肉模糊，駭人得露出尖利的森森白骨。

光線太過刺眼，司晨不敢直視，又忍不住，天譴在他心中産生了巨大的震撼力，和本能的無限恐懼。他不禁無法理解，如果鳳凰明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又為什麽非要複活他？

忽然，天邊又是一聲巨響，第三波天雷要降下來，然而，過了好幾秒，竟然依然沒有下文，只見天際白亮如混沌之卵，那一波天雷竟然像是活生生被什麽東西憋在了裏面，周圍的雲團迅速增大，最終像是青蛙鼓起的白肚皮，只剩下薄薄一層膜。

一聲清亮的鳳鳴劃破天際，突然，耀眼金光從雲後飛射而出，猛地向那包着天雷鼓起的雲團刺去，霎時間，金光劃破白色巨卵，銀光金光一齊大作，巨大的沖擊波橫掃戰場，有如共工觸不周山，有如妖猴拔出定海神針，有如擎天柱被生生砸斷，天空與地面撞擊到一起！

下一刻，金光壓過銀光，整片天空被渲染成了燦爛莊嚴的金色，光芒中，一個巨大的身影漸漸顯現，烏黑長發，秀美面容，如同頂天立地的巨人，白玉一般的面龐越發清晰，狹長的雙眼漸漸張開，眼波流轉，如煙似玉——竟然是鳳凰的臉！

金色的天空正中，如同将整片天空作為巨幅畫卷，他的面容映在那裏，他的發絲穿過霞光與雲彩，他俯視衆生，如同占據整個天際的巨大太陽，又如同主宰世界的唯一真神。

鳳凰垂眸，像是看了看只憑潛意識懸浮在空中的凰辰，而後又望向天雷襲來的方向。他的聲音哪怕放大萬倍，震天動地，也帶有一種天生的矜持與儒雅。

“昊天上帝，你已殺死小兒一次，如今他僅僅是重生，尚未犯任何過失，您可否大人大量，看在我已喪妻無後的份上，放他一馬？”

蒼玄這才猛地回過頭，低啞道：“鳳凰。”

他還是找來了。

凰辰也像是終于從已然如廢墟一般的身體中醒來，緩緩看過去，頓時眼中亮起來，血色的瞳孔變得像兩團燃燒的火，一下子直直跪倒，差點從空中摔下去，然而仍然拼命仰起頭，癡癡望着鳳凰。

金光的照耀下，他的嘴唇動了動，又動了動，緊接着，一行清淚就墜落眼眶。

鳳凰望着天際，等待答案，然而，茫茫蒼天，無人作答，許久，終有回音。

又一聲天雷轟然滾來。

鳳凰目光倏然變冷，然而只能閉了閉眼，似是一聲嘆息。

轉瞬間，天雷突破雲層，再次向凰辰劈來，如百萬雷馬拉車，耀白刺目，浩浩蕩蕩，從天際奔湧而來。那場面之宏大，目及之處，竟無一不是銀白發藍的電閃雷鳴，無一不是如同萬米海浪般的閃電雷暴，瞬間，就如同另一個世界化為了雷霆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向凰辰吞噬而來！

就在閃電巨浪即将吞沒凰辰的一剎那，鳳凰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一揮雪白袖口，如同有扭轉乾坤的力量，來勢洶洶的閃電之海猛然被劈開，向兩邊席卷而去！

又是巨大的沖擊波，蒼玄連忙轉過身去，想用自己的後背承擔，然而閃電風暴來得太快，司晨甚至來不及閉上眼睛就被其擊中，巨大的力量一下子令他天旋地轉，眩然欲吐，殘存的意識分崩離析，感覺到黑暗的浪潮立即要将眼前剩餘的景象湮滅。

“小晨！”

蒼玄在他耳邊大吼，然而他也聽不清了，宇宙只選擇性地給他剩下了一丁點視力，他還能越過蒼玄的肩膀，看到遠處的景象。

鳳凰如擎天的一截白玉，猛然法力大開，化做一道金光，猛地鑽進凰辰背心。頃刻之間，凰辰的身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四翼迅速回縮，長發上的暗紅如同退去的潮水，再次恢複了亮澤的烏黑，同時，他周身的氣場也猛然變化，由本來的頹敗，妖邪，一下子變得莊嚴，純正，優美，華貴。

與此同時，血紅的光芒從那具身體中竄出，在半空中逐漸呈現出凰辰的樣子。不同的是，他與鳳凰雖然五官相似，然而終究不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只不過，鳳凰已是人間極品真絕色，他竟然還要更攝人心魂，那攝魂的感覺，不僅源于他完美到令人背後發冷的五官，更是來源于一種骨子裏的氣場。

就像是他側臉上妖冶的彼岸花，引無數人為之發狂的曼殊沙華。凰辰給人的感覺不僅僅是瘋狂，而好像他就是瘋狂。他是全世界的狂熱與瘋癫，蠱惑與着魔的集合體。

暗紅長發，血紅雙眸，殷紅如血的嘴唇，寬闊卻美麗的羽翼。他像是火，足以燃盡所有人的理智，燃盡世界。

古人雲，一顧傾人城，二顧傾人國。

鳳凰這種修為至高，無限接近完美的神明，就可以如此形容。

至于凰辰，恐怕要改一改。

一顧萬人着魔，二顧，就要天崩地裂。

那是至極的魔性。

邪與惡，最勾人，最上瘾，最致命。

鳳凰回到自己原本的身體，立即感受到了天雷的巨大傷害，好不容易支起身子，似乎是想要打開什麽結界，卻見凰辰怔怔看着他，無力一般跪在地上，仰望着鳳凰的面容，輕輕的，抓住了他的衣角。

這一幕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邪性到極致的人，他可以狂妄，甚至殺人如麻也覺得合理，可他不能這樣卑微，這樣患得患失，這樣不敢置信一切是真的。

傳說中的，低到塵土裏。

怎麽能出現在他身上？

這時，又一波天雷要劈下來，鳳凰立即打開了一個黑洞洞的結界，像是通往什麽神秘未知的空間，抓着凰辰要把他拽進去。誰知，凰辰卻猛地跳起來，一把抱住他，狠狠吻上他的嘴唇。

鳳凰下意識抵抗了一下，而後很快淪陷，反手抱住對方

遠遠的，司晨的視線已經十分模糊，感覺自己正在離戰場越來越遠。他看到鋪天蓋地的天雷，看到末日一般的災難前方，忘卻一切盡情接吻的二人。

在毀天滅地的神威中，一對璧人，經歷千年，歷經生死，仍然無法分開，跨越歲月與冥河也要重逢。

他們的身影糾纏，那樣炙熱癡迷，抵死纏綿。

帶着莫名的心緒，司晨終于被黑暗吞沒，無聲無息地閉上了眼睛。

再見了，鳳凰。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部完，撒花~

謝謝陪伴我的小天使們，鞠躬~

本文比較冷，看到這裏的都是真愛~再次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