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愧是皇後儀仗,同樣是一副肩輿,瞧這四名內監擡的,何止步法整齊若一?簡直是行動間虎虎生風,無時無刻不在彰顯着武皇後睥睨天下的威風勁兒。
相比之下,太平公主的倚仗,就像小兒科一般。
婉兒暗自搖了搖頭。
人說“背靠大樹好乘涼”,還說跟對了老板相當于少奮鬥二十年,婉兒覺得真有道理。
所以啊,武皇後的大腿,只要給她機會,她可得抱緊了,任打任罵都不松手的那種。
這麽想的時候,婉兒早就跪在了路旁,畢恭畢敬地俯身拜了下去。
即便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臉對着地上的塵土,也維持着恭敬的表情。
要讓大BOSS看中自己,當然要由內而外地修煉,時時刻刻地表裏如一。
鬼知道她的身體和她的靈魂,是如何的,表裏不一。
婉兒無聲無息地跪拜在路旁,就像任何一個在宮中的下人,見到貴人出現的時候的表現。
武皇後一行人是從婉兒的後面跟上來的,和她走的是同一個方向,而此處又是宮中鮮少人經過的僻靜地……
婉兒的心裏不由得劃過疑問:她來這兒做什麽?
這麽想着,婉兒期待着武皇後這次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最好當她是個地上的小螞蟻一般越過去,她再根據武皇後的去向,決定自己接下來如何。
事實證明,武皇後從來都不是個按套路出牌的人。
而在婉兒看來,這或許應該叫做,明察秋毫——
随着武皇後的指尖在肩輿座椅的扶手上慵懶地敲擊了兩下,擡肩輿的內監立時得令,四個人同時停住了腳步,分毫不亂。
婉兒感覺到那副肩輿剛好就停在自己的面前,斜上方,心裏面暗暗叫苦。
可是心裏再苦,也得打點起精神應對不是?
“哪個宮的?在這兒做什麽?”武皇後在婉兒的頭頂上,慢悠悠地開口問道。
這種語氣,一點兒都不像是後宮之主。
婉兒心想。
倒不是她覺得武皇後何等的平易近人,而是她實在覺得:武皇後真是務實得很!
什麽虛頭巴腦的都不用問,就是單刀直入,就是直奔主題!就是這麽直接!
婉兒心裏的那個小人兒對着武皇後猛力點頭,同時大豎拇指,臉上的表情可是一如既往的恭順謙柔,聲音更是恰到好處地奉敬:“奴婢是宮學中郭管事的手下,奉命出來辦事的。”
武皇後顯然對“宮學”這個詞有幾分興趣,她靠在肩輿內的身體微微動了動,也很賞臉地給了婉兒一個正眼。
可惜,婉兒此刻低垂着頭,看不到。
“擡頭。”武皇後簡道,聲音之中自有不可抗拒的壓力。
婉兒無聲嘆息,只得老老實實擡起頭來。
眉心的那枚朱砂痣最先跳入武皇後的眼簾,使得武皇後的眉心也不禁随着跳了跳。
“是你。”武皇後淡淡道。
婉兒再次無聲嘆息,看來是真的逃不過了。
“奴婢上官婉兒拜見天後!”婉兒再拜道。
她記得母親之前的叮囑,如今武皇後和皇帝并稱“二聖”,以後要稱“天後”,切不可犯了忌諱。
母親要是知道自己走在宮裏,都能撞見天後的儀仗,怕是有得擔心吧?
婉兒心想。
她已經習慣于稱鄭氏為母親了。
“你還認得本宮啊?”武皇後忽道。
婉兒聽得一愣。
武皇後自覺失言,然她是上位者,她想問什麽就問什麽,還用和別人商量?
短暫地心理安慰了自己之後,武皇後突然話鋒一轉:“本宮記得,當年你信誓旦旦和本宮說,讓本宮允你入宮學,若是學得不好就罰你……”
她說話的同時,一雙眼睛盯着婉兒。
婉兒被她盯得如芒在背,哪裏還敢與她對視?
婉兒的心裏不由得劃過一陣緊張。
這種情景,若是任意換個奴婢,怕是要叩頭不止,敘說自己當年年少無知,還請天後饒恕雲雲。
不過婉兒不是尋常人,她很知道何為機會稍縱即逝。
定了定神,婉兒朗聲道:“奴婢自知資質愚鈍,不敢有一刻松懈于學業,更恐辜負了天後昔年深恩。”
武皇後聞言,感興趣地“哦”了一聲:“這麽說,你學得還不錯喽?”
“天後娘娘天賦聰明,學識淵博,奴婢不敢稱‘不錯’。”婉兒答道。
武皇後不由得“呵呵”笑了兩聲:“你都敢和本宮相比了,還說不敢?”
婉兒拜伏。
她知道,武皇後雖然這麽說,但絕不是生氣的意思。
相反,武皇後其人的性格,欣賞有才華,并且有膽識的人。
果然,武皇後的語氣比之前的無所謂添了些勃勃生氣。
“本宮沒得閑工夫考較你。”武皇後道。
說罷,再次敲擊肩輿扶手。
四名內監同時擡起肩輿,方要前行,又被武皇後止住。
“郭安讓你辦什麽事?”武皇後再一次看向婉兒。
婉兒一滞,知道躲無可躲,只得如實道:“郭管事命奴婢去送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拿來本宮瞧瞧?”武皇後不客氣道。
深宮裏面誰位高誰老大,婉兒這個卑小得可以忽略不計的存在,又上哪兒去呼籲平等和隐私?
她若是敢,武皇後怕是先要調.教她一頓,讓她先明白什麽叫做尊卑有別吧?
無奈之下,婉兒只得将那個小包袱奉上。
自有随在儀仗旁邊的趙應接了過來,檢查過沒有異狀,才呈給了武皇後。
武皇後解開包袱的系結,盯着裏面東西,臉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古怪。
“《阿彌陀經》?”武皇後挑眉。
阿彌陀經?
婉兒聽得一愣。
所以,郭師傅讓她送去靜安宮的,是一冊《阿彌陀經》?
《阿彌陀經》又被稱為“小無量壽經”,常被用來抄寫以送給過壽的長輩。
郭師傅為什麽讓她送這個?
婉兒可不覺得,郭師傅是随意挑了一本佛經,讓她送去靜安宮的。
這裏面必有深意。
“郭安讓你把這個送去哪兒?”武皇後不客氣地又問道。
“靜安宮。”婉兒回答着,心裏面湧上了不好的預感。
“是嗎?本宮也正要去。”武皇後說着,似笑非笑地瞧着婉兒,仿佛讓婉兒窘迫是她很樂于看到的事。
婉兒是真的覺得很窘迫,所以她該怎麽辦?
然而,武皇後猶覺不足,逗貓般的又綴上一句:“可不是巧了?”
婉兒無言以對。
好在武皇後自矜身份,沒有再為難婉兒,也沒有對那本《阿彌陀經》如何,而是将其還給了婉兒。
“既然同路,你便随着本宮的儀仗吧!”她勾唇一笑,似乎很期待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事。
婉兒能說什麽?
難道她還能說你走吧我不想跟着你?
除了老老實實地背了那本佛經,跟在武皇後的儀仗後面,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婉兒一路跟着武皇後,武皇後卻再沒有同她說半個字。
婉兒心中的疑惑則更深:武皇後去靜安宮做什麽?以她皇後之尊,堂堂的後宮之主,一個小小的靜安宮就算發生天大的事,值得她親至嗎?
而且,靜安宮中的那位婆婆若真是薛婕妤,當年可是疑似與上官儀一起反對過武皇後的人……
武皇後和薛婕妤,這兩個人,怎麽看都應該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吧?
婉兒越發覺得,這座深宮之中,她不懂得的事,太多了。
靜安宮外,寧靜一如昨日婉兒初來的時候。
而不遠處的那塊花圃裏,葛布粗衣莳着花的婆婆,仿佛也從沒離開過。
眼前情景,讓婉兒陡生一股子親切之感,好像故地重游。
雖然,昨日,她可是被那婆婆揮着花鋤攆走的。
與她昨日不同的,婆婆這一次耳聰目明起來——
皇後儀仗剛剛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婆婆就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皺着眉頭看了過來。
婉兒更相信她昨日是有意試探自己了。
待得看清是皇後儀仗,婆婆的鼻孔中“哼”了一聲。
那聲音,婉兒離得遠都聽得見。
然而,随侍的十幾個內監宮女仿佛木雕泥塑一般,渾然無所聞。
這就叫做……規矩?
婉兒暗暗搖頭:封建社會迫害人性啊!
對于婆婆的冷哼聲,武皇後仿若未聞。
她自顧從肩輿上下來,朝着婆婆走了過去。
婆婆則幹脆不看她,折身就往門內走,多停留一瞬都忍不得似的。
武皇後見她不屑的模樣,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喚了一句:“上官婉兒!”
婉兒一個激靈,不知道這女人要起什麽幺蛾子。
她只能快步上前去,将要拜伏下去:“奴婢在。”
被武皇後一把拎了起來:“扶着本宮!”
同時賞臉般地擡起了一只手,懸在半空中,尊位者的意味十足。
婉兒愕然地圓了圓嘴,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得了這麽個殊榮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扶了武皇後的手臂。
這是她第一次這般近距離地與這位千古第一女子站在一處……
婉兒的心髒,已經不聽使喚地“咚咚咚”跳得淩亂——
緊張,亢奮,不知所措……都有吧?
還有屬于武皇後的香氣,那種只有經年的宮廷富貴奢華才能沁染出來的香氣,漾滿了婉兒的周身。
婉兒很有些熏熏然。
武皇後顯然聽到了婉兒不正常的心跳聲,她很滿意自己對于婉兒的影響。
當然,她的威勢只影響到婉兒,是不夠的。
武皇後于是微微轉頭,挑釁的目光對上了不遠處的婆婆。
婆婆看到婉兒就在武皇後的“淫.威”之下,臉色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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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妹視角的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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