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本宮讓你做什麽,你都肯嗎?

這樣一句話,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婉兒以為是害人性命,“投名狀”之類的。

卻渾沒料到武皇後竟将她帶到了一間偏殿。

殿門被掩緊,偌大的宮殿之中,于是便只剩下了婉兒與武皇後兩個人。

婉兒無措地看着面前的武皇後,她不知道這個深不可測的女人,到底又要幹什麽。

“上官婉兒。”武皇後嘴角挂着淺淺的笑意,喚着婉兒的名字。

婉兒忙垂下眼去。

論規矩,她是不可以這樣直視上位者的。

“你的膽子不小。”武皇後輕飄飄地下了一個結論。

婉兒暗自抽氣,心裏忖着這是在誇自己,還是在諷刺自己。

根據她對武皇後的一點點了解,武皇後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之中,似乎帶着幾分若有若無的欣賞……

所以,這算是誇自己嗎?

婉兒忖着。

她于是選擇繼續低眉順眼。

“不用做這副樣子!本宮知道你不怕本宮!”武皇後哼聲道。

婉兒愕了愕。

下巴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武皇後的手扣住了婉兒的下巴,迫着她擡起頭來,面對自己。

“你當真是……上官家的孫女嗎?”武皇後的雙眸微眯,迸出兩道危險的銳芒。

婉兒震住。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武皇後目光如炬,已經看透了她這副皮囊之下的真實身份。

婉兒懾于武皇後的眼神,腦中有剎那的空白,只能失神地盯着這個比她高出半頭有餘的女人。

武皇後并不因此而結束,她另一只手陡然欺上婉兒的臉,做了六年前想做而沒有做成的事——

她撩起了婉兒的額前的碎發,将婉兒眉心的朱砂痣裸.露了出來。

婉兒清晰地感覺到了,那只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在輕輕地顫抖。

按着她眉心的拇指指肚,也在顫抖着,用力得失了分寸。

婉兒吃痛,卻倔強得不肯發出聲音。

痛意陡然離去,婉兒的耳邊飄過了武皇後的冷笑聲:“果然還是這個脾氣!”

還是……

婉兒一個愣神。

武皇後是在說,她的性子還一如從前嗎?又或者是……

婉兒可并不覺得,以武皇後之尊,會肯屈尊了解,甚至記住自己的性子是怎樣的。

殿內的氣氛,變得奇怪起來。

婉兒被武皇後近在咫尺的雙眼,盯得極不自在。

而那被武皇後撥開碎發,強行暴.露在空氣之中的朱砂痣,更是讓婉兒大不自在。

隐隐約約的,婉兒有種武皇後正在透過她的皮囊,看向極遠處……的某個人的感覺。

那個人,是上官婉兒的祖父,上官儀嗎?

畢竟,武皇後素來愛才,若不是上官儀站在了她的對立面上,說不定會為她所重用……

“脫!”武皇後口中蹦出的這個字,打斷了婉兒的思緒。

婉兒“啊”地一聲,張圓了嘴,以為自己幻聽了。

“本宮讓你脫掉鞋襪,沒聽到嗎?”武皇後不知何時在不遠處的椅上坐下了。

即便是坐着,面對着站着的婉兒,她的氣勢還是那樣的居高臨下。

脫掉鞋襪……

婉兒确定自己沒有幻聽。

可是,為什麽要脫掉鞋襪?

她一時之間不明白武皇後又要折騰什麽。

武皇後似是早就預料到了她的猶豫,冷呵一聲:“這就是你說的,本宮讓你做什麽,你都肯嗎?”

婉兒咬唇。

“這就是你所謂的忠心嗎?”武皇後又拔高了聲音。

婉兒吸氣。

她真的覺得,武皇後此時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無理取鬧還自以為蠻有理的小孩兒。

脫掉鞋襪又能如何?

這個時代是封建,女人衣衫之下的肌膚、女人的腳都不能讓男人看到,可是武皇後又不是男人,看了能如何?

難道還能羞.辱了自己不成?

婉兒默默搖頭。

與羞.辱自己相比,婉兒實在覺得,武皇後更可能是讓自己光着腳站在這殿內的金磚上,然後害得自己染了風寒,得一場病。

婉兒于是并不多說什麽,自己除了鞋襪,裸着一雙腳,站在了金磚上。

沁涼的感覺,自腳心透了上來,并不讓人覺得冷,倒別有一番提神的效果。

武皇後坐在那裏,看着婉兒裸.露出來的雙足,瑩白的肌膚之下,是淡青的筋脈,十個腳趾也圓潤可愛……

武皇後的目光禁不住添了兩分幽深。

“接着脫!”她又道。

婉兒這一次,因為她的話,僵住了。

若說之前武皇後讓她脫掉鞋襪的時候,婉兒對武皇後還心存幾分“胡鬧”的判斷,那麽現在,婉兒不能不直視武皇後的真實目的了。

婉兒怎麽能忽略了,眼前這位,不是尋常的後宮婦人,她做的哪一件事,是平白無故做的?

“脫掉下裳!”武皇後的聲音不客氣地又傳入了婉兒的耳中。

讓婉兒腳底的涼意頓時化作了逼人的寒氣。

武皇後,真的要羞.辱她嗎?

脫掉下裳之後呢?

是不是還要讓她脫掉內外的衣裙,甚至,讓她赤.裸地站在這座偏殿之內?

武皇後,是要讓她明白,選擇了“效忠”,就要放棄尊嚴,這個“規矩”嗎?

婉兒的眼圈紅了——

在活着和尊嚴之間,她就只能選擇一樣,而放棄另一樣嗎?

“還要本宮幫你嗎?嗯?”武皇後驀地沖向了婉兒。

婉兒的手腕被她緊緊扣住,又被她強扯到了一張壺榻前,再被按倒在榻上。

“天後!”婉兒驚呼出聲。

極度的驚恐之感,侵襲了婉兒的內心。

武皇後根本不管她如何反應,帶着她摔在壺榻上,便老實不客氣地撕.扯了她的下裳。

很快,婉兒的小腿便裸.露在了武皇後的視線之下。

因為沁骨的冷意,因為寒涼的侵襲,婉兒本能地哆嗦着。

當武皇後的手掌按在了她的小腿內側的時候,她更是不可抑止地顫抖了起來。

“別動!”武皇後喝道,帶着警告。

婉兒咬緊了牙關,無措地閉上了眼睛,忍耐着武皇後的目光,和武皇後的手,同時冒.犯自己的小腿內側。

然而,婉兒接着就感覺到武皇後的手僵住了,那只帶着溫熱的柔滑的手掌,也迅速地同她的主人的眼神一般冰冷了下去。

婉兒不明就裏的當兒,武皇後又強行扒.開了她另一條小腿的內側。

冷意更甚。

她是在……找什麽嗎?

武皇後的霍然起身,讓婉兒的理智也回歸本位,她終于能夠順暢地思考了。

可是,她的身體上,有什麽讓武皇後尋找的?

看方才的情勢,武皇後分明要在她的腿上,尋找什麽熟悉的印記……

她的身上,怎麽會有武皇後熟悉的印記?

婉兒的腦中一個閃雷——

剛穿越到上官婉兒的身上的時候,夏錦看向還是嬰孩兒的自己的那個古怪的眼神;徐婕妤的各種照料,以及她為了自己與武皇後的争執;六年前,武皇後初次見到自己的時候,失了身份地揩蹭自己的臉,甚至還想看自己的眉心……

這些曾經讓婉兒覺得怪異,後來被漸漸遺忘,此刻又被重新拾起的過往,一股腦地湧上心頭。

所以,這枚朱砂痣,是武皇後和徐婕妤都熟悉的某個人,也具有的特征?

婉兒的腦海裏轟隆一聲,她似乎想起來,在哪裏也見過這麽一枚……

“上官婉兒?”武皇後帶着淡淡慵懶的聲線,重又響起。

剛才的所有失态,似乎只是婉兒的錯覺。

她擡頭看着眼前俯視着她的武皇後。

她其實應該站起來,向武皇後告罪,再一次地彰顯忠心。可是,任誰剛剛被那樣對待,還能夠做到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呢?

或許別人可以,婉兒卻自問做不到。

她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到如武皇後那般,收放自如。

婉兒悲哀地想。

武皇後确實已經恢複了平素的模樣,還能饒有興味地稍歪着頭,打量婉兒無助的模樣。

“上官婉兒,本宮在和你說話。”武皇後決不允許自己的存在,被忽略。

“是,天後娘娘。”婉兒垂下了眼睛,渾身都透着冷意。

她很想知道,怎樣才能做到,像武皇後這般,說變臉就變臉。

武皇後并不因為婉兒語态的疏離和坐姿的無禮而氣惱,她的目光在婉兒裸.露的小腿上停了一瞬,就馬上游.走開,落于婉兒的臉上。

“你是上官儀的孫女,是上官庭芝的女兒。”武皇後這一次,用的是極肯定的語氣。

婉兒怔忪剎那——

就在不到半刻鐘之前,武皇後還曾扣着自己的下巴,問自己“你當真是……上官家的孫女嗎?”。

武皇後不容婉兒多想,又慢條斯理道:“是誰殺了你們上官氏滿門,你可知道?”

婉兒登時打了個寒噤,惶惑擡頭。

武皇後眼底的玩味之色,讓婉兒更覺驚懼。

“是……是當今天子……”婉兒壓低聲音,亦壓低了腦袋。

“錯了!”武皇後幽幽道。

她突然俯身向婉兒,魅惑一般,在婉兒的耳邊道:“是本宮命人,向皇帝揭發上官儀與庶人李忠謀反,皇帝才将上官氏滿門下獄抄斬的。”

婉兒的呼吸幾乎停滞了。

她不敢呼吸,怕稍微呼吸那麽一小口,就會吸進屬于武皇後的味道。

然而,武皇後并不就此放過她,反而更加地誘.惑她,道:“你看,本宮是你的殺親仇人。這裏除了你我便沒有旁人了……你殺了本宮,就能為上官氏滿門……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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