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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慕我淩風
作者:老碧
文案
人人都有怪癖,慕君颉有的卻是演戲癖。才一丁點兒大就懂得披着張美人皮裝純良,活生生騙走了蘇琅琛一顆真心。
後來慕君颉家逢巨變,被蘇琅琛強養在栖霞山莊,又拿剛入莊的趙宗治練起了演技。趙宗治身為堂堂皇孫,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死小孩都要成精了,裝乖裝純裝可憐揣摩人心無一不能。
騙盡幾顆真心還概不負責,引人墜入萬丈紅塵,他卻猶自傲立雲端。慕君颉其實很委屈,他只是給出了一點假惺惺的溫暖,怎麽就被這頭餓狼盯上了,還不死不休?
話唠病弱美人受,深情忠犬攻
主受,金手指,攻寵受,小白,蘇。作者親媽黨,堅定HE不動搖。總字數預計40W左右。
掃雷:受略渣,有傑克蘇屬性及病美人屬性,狗血。考據黨較真黨慎入。
內容标簽: 情有獨鐘 愛情戰争 青梅竹馬
搜索關鍵字:主角:慕君颉,趙宗治(趙昭風),蘇琅琛 ┃ 配角:趙曙,林默,東方遠,公孫離,越子軒 ┃ 其它:病美人,妖孽,忠犬,強制愛,虐渣,金手指
初次相見
落日的餘輝下,那雙眼睛顯得更加明亮好看,好像漾着波光。
和那雙眼睛對視的這刻,趙昭風心底莫名一動。此時黃昏的天邊霞光漫天,秋日的寂靜山道有露水從樹葉滑落,和落日一起拍打在眼前少年的笑容上:“請問你知道栖霞山莊怎麽走嗎?我好像又迷路了。”
趙昭風看着問路的少年,沒回答他的問題,卻以肯定的語氣說:“你是慕君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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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那雙眼睛一下睜的大大的,臉上寫着驚訝:“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趙昭風皺眉暗暗心道:我怎麽會不知道你的名字。
自從趙昭風十天前随着大長老入栖霞山莊,便開始不斷的聽到慕君颉這個名字。頭一天剛進山莊,遇到了山莊的三長老:“大長老,這就是你收的徒弟?”
見大長老點頭,三長老贊道:“嗯,和君颉一樣,根骨奇佳,是個練武的好材料。”
到了前院,總管東方遠和堂主蕭躍從廳堂迎面出來,跟大長老打完招呼後,蕭躍忽然望向趙昭風笑着說:“快來看看,大長老的弟子,和君颉少主長得一樣俊。”
此後,趙昭風每時每地都會聽到有人提到慕君颉這個名字。
馬夫喂完馬,說幸虧君颉少主這陣子不在,不然又會偷偷跑來牽莊主的血吟馬去溜,害他得時刻小心着。丫鬟忙活的空隙,說君颉少主吹的那首笛子好聽又解乏,還想再聽。莊主發脾氣時,下頭的人全大氣不敢出,私底下偷偷說若是君颉少主在,上去笑眯眯的纏一會兒,莊主就能陰轉晴了。
趙昭風聽人道慕君颉是三年前莊主自西京洛陽帶來的。來歷和身世都成謎,只知道莊主那天帶了慕君颉一同回栖霞山莊,宣布慕君颉是他認的弟弟,之後全莊上下都拿慕君颉當少主般寵護着。
栖霞山莊的莊主蘇琅琛,今年不過二十二歲,三年前才接替老莊主的位子,卻早在江湖上大名鼎鼎。親眼見到蘇琅琛後,趙昭風更感覺此人深不見底。
蘇琅琛一舉一動甚是優雅,但若是被他注視着,會有種被剝光衣服般的無措和緊張感,像深海高壓一樣壓迫人神經。不過趙昭風并非什麽尋常人,這種強烈的壓迫感自小就感受過太多次,早形成了免疫,當別人被蘇琅琛懾住時,趙昭風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這種居高位之人,面具戴慣了,恐怕連怎樣真心去笑都不會了吧!
之後就又聽別人說了,莊主只有在面對君颉少主的時候才笑。
又是慕君颉。到處都是慕君颉的影子,趙昭風終于無法抑制的想,慕君颉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讓莊裏的所有人都這樣唠叨惦念着。
哦,原來是這樣。
這便是此刻,趙昭風見到慕君颉時,在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那雙眼睛還有笑起來的樣子,能觸動人心。
“跟我走。”趙昭風看着慕君颉冷冷開了口,然後轉身自顧自往前走。
“啊?”
“我也要去栖霞山莊。”
慕君颉這下聽懂了趙昭風的意思,再看天色将黑,忙跟上他。
“這麽晚了,你去栖霞山莊做什麽呀?”慕君颉邊走邊看着趙昭風問:“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今年多大了?”
趙昭風沒有答話,依舊自顧自的走。慕君颉絲毫沒被影響,反而靠的更近,發揮锲而不舍的精神繼續追問:“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呀?你是不是栖霞山莊的人,所以才認識我?可是我以前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呢?”
還是沒有得到回答,慕君颉有點洩氣的撅起嘴。擡頭看到趙昭風脖子上戴的玉佩,便伸出手去:“這個玉的形狀好獨特……”
“住手!”趙昭風天生不喜人觸碰,又被慕君颉聒噪的心煩,随即啪的一聲揮開了慕君颉的手。
被趙昭風甩開的這一刻,就像是觸動了開關,慕君颉的演戲癖本能的又開始犯了。
先是睜大眼怔怔愣在原地,像一個被驚吓到又不知所措的孩子,緩緩低下了頭。待再擡頭的時候,一雙眼竟濕漉漉的凝結了一層水汽,帶着一分無措兩分難過三分困惑四分委屈的望着趙昭風。
被這樣的眼睛盯着,任誰都不能無動于衷,何況還是一個這麽粉雕玉砌的少年。慕君颉本就生的極美,孤身站在那裏,就像誤入凡塵懵懂的山中精靈。趙昭風心裏一緊,步子不自覺的随之停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那塊玉……”小孩眼眶含着淚,臉色在深秋滿山紅楓的映襯下白皙似雪。
趙昭風的頭腦莫名被弄的有些混亂,一向冷漠的神情也有了絲裂縫,不由自主解釋道:“我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習慣別人碰而已。”
“……我以為,你是因為讨厭我……”慕君颉可憐兮兮的眨巴着大眼,眼淚好像随時要掉下來,輕輕問:“你不讨厭我吧?”
趙昭風皺起眉,有些生硬的答:“不讨厭。”
“……那,”慕君颉伸出手:“那你把身上的玉佩給我看看好不好?”
趙昭風本能的反應是拒絕,但看到慕君颉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漆黑眼瞳帶着怯怯又期待的神情,嘴唇咬的通紅,趙昭風拒絕的話忽然鬼使神差的怎麽也說不出口,然後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把從不離身的玉佩親手交到慕君颉手裏。
鬼使神差,絕對的鬼使神差。
“嗯,這塊田黃質地純粹,形狀精致,果真是極品。”慕君颉一邊認真鑒賞手裏的玉一邊下評語,然後動作自然的把玉放到自己口袋。
趙昭風頓時沉聲道:“拿出來。”
“拿什麽出來?”慕君颉一臉無辜,故意想了想問:“……你是指那塊玉?可你不是送給我了嗎?”
“我什麽時候送給你了?”
“剛才呀。”慕君颉暗裏笑着,明亮的眼睛似夜間的露水,漾着微光:“你剛才不是親口回答我說,你不讨厭我嗎?既然不讨厭我,那就是喜歡我喽?既然喜歡我,那就是拿我當朋友喽?既然拿我當朋友,又親手把這塊玉交到我手裏,當然是要把它作為見面禮送給我了。我知道你很想送給我,但是又不好意思明着開口,所以我善解人意的主動收下了。其實你真的不必覺得不好意思,雖然這塊玉不大,但我還是非常喜歡的。”
“你……”趙昭風的臉色越來越沉,一時說不出話來。
“難道說你又反悔了,想要要回來?”慕君颉立馬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送給別人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何況人常說,千金難買知己,你既然能把玉送給我,就說明咱們已經是知己好友了,按千金難買的價,一塊玉算什麽?大千世界,于芸芸衆生中,我們能夠在這裏遇到,又成為知己,實在是緣份。緣份不是時刻都會有的,它比千金還重要百倍,何況只是一塊玉?而且真正的友情是不能以金錢衡量的,怎麽能因區區的一塊玉傷了這寶貴的友誼呢,你說是不是?……”
慕君颉叽叽歪歪說了一大堆,趙昭風額上的青筋已經快要随着慕君颉的話跳舞了。這世上居然有那麽聒噪的人!還真能将黑的說成白的!經他這麽一說,趙昭風都覺得是自己不對了。
趙昭風又看慕君颉的臉上,哪裏還有半分起先泫泫欲泣的委屈模樣,莫非這小孩剛才眼淚汪汪的可憐表情都是裝的?想他趙昭風什麽形形□□的人沒見過,向來只有別人吃他虧的份兒,還沒有吃別人虧的時候,這回卻被一小孩騙的連話都說不出。趙昭風差點沒一口氣憋着喘不過來,再也不看慕君颉一眼,轉身便大步繼續走。
“喂,你走太快了,等等我!”慕君颉看趙昭風轉眼走的老遠,忙小跑跟上:“你走慢一點呀,天那麽黑……”
趙昭風人高腿長,越走越快,接着,只聽慕君颉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聲‘哎呦’的痛呼生生打斷,然後是物體絆倒落地的聲音,最後沒了聲響。
趙昭風內力高,能清楚聽到背後的動靜,腳步頓時停了下來。但轉念一想,習武之人都耳聰目明,理當不會那麽輕易摔倒才對,又想起剛才被騙的慘痛經歷,覺得慕君颉一定又在騙人,定下心決定不理,自顧自向前走。
又向前走了約莫二三十步,後面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趙昭風即将要邁出的下一步卻的怎麽也邁不出去了。到底是回去看看,還是繼續向前走?趙昭風長那麽大還從來沒那麽煩過。冷着一張臉在原地站了半響,最終,竟是鬼使神差的往回走了。
鬼使神差,再一次的鬼使神差。
往回走的步子越走越快,趙昭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麽。離原地還有十幾步的時候,趙昭風遠遠看到慕君颉抱着膝坐在地上,像某種迷路的小動物,趙昭風的步子緩了下來,慢慢走過去冷聲問:“怎麽了?”
“扭到腳了。”慕君颉擡起頭可憐兮兮的望向趙昭風,聲音也透着委屈。
趙昭風下定決心不再吃這一套,徑直伸出手:“我看看。”
“……疼……”趙昭風的手還沒碰到慕君颉的腳,慕君颉已經把腿縮了回去。
趙昭風微眯起眼,不動聲色的盯着慕君颉的舉動。想他趙昭風被騙一次已經是奇恥大辱,絕不會上當第二次。思及此,趙昭風的語氣更冷:“你的腳根本就沒事是不是?既然沒事,就少跟我再來騙人的這套把戲,我是絕不會再被你騙了。要麽就老老實實的自己站起來跟我走,要麽就不要走了,今夜你一個人在這山林裏待着好了。”
慕君颉向來被蘇琅琛給寵壞了,栖霞山莊的上上下下也都縱着他,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那麽重的話,仿佛是有些被吓着了,小孩整個人呆呆的瞪着大眼看着趙昭風,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然後“啪嗒”落了下來。
趙昭風心裏再次一顫,忽然煩躁的要命。好看又可愛的小東西,不管對男對女對老對少,都真他媽的要命。趙昭風深吸一口氣定定神,準備徑直起身走人。
“嗚嗚嗚……你欺負人……”這時候,仿佛終于緩過了神,慕君颉開始不顧形象的大哭起來,仿佛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是你走那麽快才害我摔倒,我摔倒了你還仍自顧自向前走,怎麽喊你你都不理……明知我腳扭到了,還要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現在天那麽黑,這片林子又那麽多野獸,你讓我一個人待在這裏,不就等于要我送死麽!既然你要我去送死,那我現在就去死好了,早死早超生,也省得讓你看見心煩!”
慕君颉說着,竟猝不及防的一頭就往旁邊樹上撞過去。
趙昭風根本不知道慕君颉是在發揮演技,頓時被吓了一大跳,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迅速伸了出去,一把将慕君颉用力拽了回來。
“你……!”趙昭風拉着慕君颉的胳膊,一口氣憋的說不出話來。他還從沒遇過像慕君颉這樣的,只能怨老天無眼,還是今天他不宜出行,偏偏撞見了個妖孽。才那麽一丁點大的小孩兒,不瘋不傻卻又裝瘋賣傻,玲珑剔透又難辨真假,要命的是連自己性命都不當一回事。趙昭風只憋得這口氣化成一把锉刀,又活生生在肚裏磨軟了,許久才咬着牙問:“你到底想要怎樣?!”
“我的腳不能走路了,”仿佛剛才的哭鬧全都壓根兒沒發生過似的,慕君颉轉臉又是一幅乖巧可愛的小孩模樣,無辜的睜着大眼:“你背我走吧。”
趙昭風努力不去看眼前的妖孽,咬牙深吸一口氣:我忍。
趙昭風身材挺拔,肩背也寬厚結實,慕君颉悠悠閑閑的趴在趙昭風背上,小貓似地蹭了蹭,給自己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小孩得到了便宜後,按着老規矩,照例又開始賣乖:“雖然我腳扭傷都是因為你,但是我真的一點也不怪你,你千萬不要自責。我也知道你本性是好的,縱使一開始你把我丢下了,但多虧我大仁大義,不怕困難不怕犧牲,不顧危險不惜性命,最終激發了你的良知……”
激發了良知?激發了冷汗還差不多,趙昭風想到剛才慕君颉撞樹,死小孩當真是又狠又絕,若不是自己手快拉住了,絕對會頭破血流。趙昭風剛才憋着的那口氣又上來:“你活夠了是不是,你玩命啊?”
“恩。”慕君颉竟是認真點點頭,末了無辜又困惑的問:“我玩我的,關你什麽事啊?”
語出驚人的一堵,趙昭風再次被憋的一口氣沒喘過來。步子越走越快,只想着趕快走回栖霞山莊早點擺脫掉這個妖孽,決心以後一定見了他都躲得遠遠的,再也不招惹。
妖孽橫生
天色已是全黑,栖霞山莊的大門兩側有一排燈徹夜亮着,将紫檀色的大門照的厚重又內斂,圍牆也更顯森嚴巍峨。亥時剛到,門內的守門人正在換班,遠遠的看到一個人背着另一個人正朝着山莊大門走來,開口大聲問:“前面什麽人?!”
領頭的蘇安眼力甚好,沒等人走近就認出趙昭風背的是誰。一身紅衣再加上身材輪廓,雖然看不到臉,蘇安也能确定是慕君颉。蘇安跟在蘇琅琛手下已快十年,算是蘇琅琛的心腹,忙不疊的吩咐旁邊的一個守衛:“快去報告莊主,說少主回來了!快點!”
“……現在嗎?”一向服從命令的護衛卻畏縮起來,山莊裏無人不知蘇琅琛有三大禁忌,其中之一便是厭惡睡覺時候被打擾。這個時辰蘇琅琛估摸已經睡下了,護衛怎麽也不敢去找死:“……現在已經亥時了……”
蘇琅琛有沒有睡沒人清楚,但是慕君颉此刻正呼呼大睡。他白天趕了一天路,本就累了,況且對趙昭風便宜也占了乖也賣了,便心滿意足的會周公。趙昭風一心想着早些走到前廳,好把背上背的妖孽放下來,慕君颉的重量對趙昭風來說根本不算什麽,趙昭風步伐又快又穩,轉眼已進了大門。
前院除了護衛沒有其他人,慕君颉的腦袋就擱在趙昭風的肩窩,偌大的山莊都透着夜的寧靜,趙昭風耳側只有慕君颉淺淺的呼吸聲。趙昭風穿過前院,轉彎向左,一只腳剛剛踏入前廳的長廊,敏銳的感到有股氣勢迎面而來。趙昭風警惕的擡頭,竟看到蘇琅琛就在長廊的另一頭,正疾步向他走來,衣擺處繡的華美金線随着蘇琅琛的動作,在廊檐挂着的一排燈籠的光照下熠熠生輝,盡管步履匆匆,一舉一動仍透着優雅。
下一瞬,蘇琅琛已經行至趙昭風面前,眼睛始終只盯着慕君颉一人,輕聲喚:“慕慕。”
喊了一聲沒有動靜,蘇琅琛将目光轉向趙昭風,臉色微沉,“他怎麽了?”
趙昭風面無表情的答:“他沒怎麽,只是睡着了。”
慕君颉呼吸綿長緩慢,顯然睡的正香。蘇琅琛把慕君颉接過來,一手攬過肩,一手環過腿彎,穩穩地抱在懷裏。慕君颉在睡夢中感覺到晃動,心有靈犀似的微睜開眼,看到蘇琅琛後,對蘇琅琛露出一個淺笑,“琅琛……”
軟軟糯糯的聲音讓人聽的心頭一動,蘇琅琛的眼神立即随着這個笑變得柔和,看着懷裏的小孩低聲說:“嗯,睡吧。”
蘇琅琛抱着慕君颉回房,幫他脫了衣服和鞋,放到床上蓋好被子。仆人們無聲的退了下去,小心關好門,蘇琅琛接着也上了床,摟住依舊睡的香甜的小孩。慕君颉無意識的扭了扭身子,在蘇琅琛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慕君颉年歲尚小,身子骨還沒長成,身架纖細的只有蘇琅琛的一半,蘇琅琛一只手臂就将慕君颉整個身子都圈在懷裏,卻感覺懷裏的小孩又瘦了,不自覺的微皺起眉。
慕君颉身體不好還天生有氣喘,早先蘇琅琛剛把慕君颉帶回山莊的頭一年,小孩身體很差,三天兩頭稍不注意就生病,要命的是每次吃飯只吃那麽幾口就說飽了,死活不肯再多吃,怎麽哄都不行,有一次逼着給多喂下去一點,最後竟全吐了出來,把蘇琅琛吓的不輕。蘇琅琛為此擔心不已,天下名醫幾乎都請了,全莊上上下下都得了醫囑,要慕君颉不能累着,不能凍着,不能吃刺激性食物,不能受一點委屈……可就這樣,小孩身體也沒見好轉。碰巧栖霞山莊曾幫藥王谷解決過一個江湖紛争,與現任谷主越子軒打下了交情,從不上門看病的神醫越子軒專程去栖霞山莊長住,為慕君颉治病。就這樣調養了一年,雖然病還是沒根治,但終于能吃能睡了,起碼像是個健康正常的小孩樣了。
可這次,不過才放任慕君颉出莊幾天,人就瘦了那麽多,抵了蘇琅琛先前養的幾個月。蘇琅琛看着懷裏小孩睡的紅撲撲的臉,低嘆了一聲,輕輕吻了吻他的嘴角,然後擡起手,手指微動,指風彈熄了床頭的燭燈。
慕君颉這一覺一直睡到中午,醒來發現自己竟在蘇琅琛房間,轉頭便看到蘇琅琛就坐在不遠處的桌子前,半倚着椅背批閱莊內事物。慕君颉才微微一動,就聽蘇琅琛低沉的聲音傳來:“睡醒了?”
“嗯。”慕君颉伸了個懶腰坐起身,貼身女使蘇婉立刻走過來,伺候他穿衣。慕君颉一直盯着蘇琅琛,卻發現蘇琅琛就算在剛才開口的時候,眼睛也始終盯着手裏的冊子,沒看自己一眼。
一,二,三,四……慕君颉開始在心裏數數。數到一百,衣服都穿好了,發現蘇琅琛還是不看他,慕君颉心裏暗道不好,知道蘇琅琛這回是真生氣了。
“琅琛……”慕君颉忙走過去,深知認錯态度越良好越能得到寬大處理,“我知道錯了……”
蘇琅琛還是不看他,“說說錯在哪了。”
“我不該趁着你閉關,迷昏蘇青和蘇岩,偷偷溜出莊去……”慕君颉看蘇琅琛神色仍沒有松動,繼續招認:“不該出莊了不給你留音訊,在外面呆那麽久不回來……”
蘇琅琛依舊不動聲色,慕君颉奪下蘇琅琛手裏的冊子,拉他的胳臂,“我下次不敢了……”
蘇琅琛終于望向慕君颉,語氣還是冷冷的:“你現在本事越來越大了,啊?連我派去接你回來的蘇成你都能使計甩掉,一跑就跑了七八天,竟然還離開金陵跑去了平江,也不管我有多擔心,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
慕君颉自知理虧,他出莊的這幾日,蘇琅琛雖然派了不少人來接他回去,卻終究是縱容他玩夠了主動回來。慕君颉被蘇琅琛寵壞了,從來都是沒大沒小的直呼其名,這回也不做辯解,只不停的軟聲喊蘇琅琛的名字:“琅琛,琅琛,琅琛……”
蘇琅琛終于嘆了口氣,說:“先把藥喝了吧,前天就已經滿一個月了。”
這藥是越子軒專門為了慕君颉鑽研良久才開出的方子,囑咐每隔一個月左右便喝一回,需得堅持三年。蘇琅琛牢牢記着日子,月月親自監督慕君颉喝下去。蘇婉已經端了藥走近,蘇琅琛伸手接過來,送到慕君颉嘴邊喂他。深知藥苦小孩不愛喝,便依舊板着臉,說:“快趁熱喝了,越冷越苦。”
慕君颉見蘇琅琛還在生氣,難得乖乖的聽一回話,一口把藥喝完,苦的整張臉都皺起來。蘇琅琛看着心疼,繃着的臉再也裝不下去,一手接過蘇婉手裏的糖喂慕君颉去苦味,一手将人輕輕摟過來,輕聲說:“乖,餓了嗎,吃飯吧。”
兩人移步飯廳,看到蘇成立在門口,俨然是有事要報。慕君颉忙跑到蘇成面前,笑眯眯的問:“蘇成大哥,你吃飯了沒有?”
蘇成是蘇琅琛一手培養的得力手下之一,正因為得力,所以這次慕君颉溜出莊,蘇成被蘇琅琛委以重任,派去帶慕君颉回來。誰知一路上連連被慕君颉騙了好幾次,而且最終還讓人給跑了,蘇成到現在都心有餘悸,連忙後退一步,恭恭敬敬的答:“回少主,屬下吃過了。”
“我不是說了不用叫我少主,叫慕慕就行了嗎?”慕君颉拉着蘇成,“吃過了就再吃一點。走,一起吃飯去吧。”
蘇成頓時惶恐不已,忙又後退一步,“屬下不敢。”
“我是讓你一起吃飯,又不是吃了你,你怕什麽。”慕君颉的笑容甜甜的,“走吧。”
蘇成不過跟慕君颉相處了短短半日,已經深深怕了他,覺得此刻眼前才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孩,笑起來卻活生生是個小惡魔,摸不透他到底想什麽。蘇成不敢動,将目光轉向蘇琅琛求助。蘇琅琛終于開了口,淡淡說:“既然慕慕讓你去吃飯,那就一起去吧。”
莊主的命令,不敢不從。蘇成心裏叫苦不疊,只得跟在後頭。
栖霞山莊的菜肴是極講究的,不計成本但求美味。不管選材下料還是火候功夫,都不容馬虎。此時正當晌午,該是吃午飯的時間了,廚房總管知道慕君颉回來了,老早就通知廚房準備,飯廳圓桌上杯盤碗碟已擺滿了。山莊的廚子們天天研究着怎麽把飯菜做的更精致美味且富含營養,好讓他們少主能多吃些,一道道菜都用盡了心思。炖個湯都調制個大半天,湯裏溶進各種精華,湯色如潤玉,汁味濃香。
慕君颉對着一桌子菜,卻還是沒什麽食欲。他看着蘇琅琛吃完一塊芙蓉魚片接着又要夾第二片,便也伸出筷子去夾那一片。蘇琅琛早被慕君颉搶慣了,也不生氣,只一味縱着他,輕輕移開筷子。
慕君颉吃着從蘇琅琛筷子下搶來的魚片,眼睛卻又看着蘇成的筷子。蘇成正在夾蔥爆牛柳,注意到了慕君颉的目光,連忙自覺的把菜送到慕君颉的碗裏。
慕君颉咬了口魚片又咬了口牛柳,還是覺得吃着沒什麽味道,總感覺自己嘴裏的不如別人碗裏的香,悻悻的放下了筷子。蘇琅琛見狀微皺起眉,把慕君颉攬到身邊,然後抱坐在自己腿上,親手喂他吃。
慕君颉吃了一口蘇琅琛喂的飯,忽然說:“蘇成大哥也這樣喂我吃飯呢。”
“是嗎?”蘇琅琛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眼神卻若有若無的掃了蘇成一眼,把蘇成生生掃出了一身冷汗。
蘇成連忙結結巴巴的解釋,“那、那是因為少主說……”
“我說的話你都不聽。”慕君颉打斷了蘇成,語氣帶着委屈,“我說等我出恭完了就回來,要你待在原地,可是我回來後卻怎麽也找不到你了。”
“我、我……”想起了那兩天發生的事,蘇成更結巴了。他被派去帶慕君颉回山莊,小孩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似的,立馬乖乖的跟他走,說後悔跑出來,說想蘇琅琛想東方管家了,外面又陌生又沒人照顧,眼淚都要委屈的落下來。蘇成心想少主年幼,在山莊裏人人寵着護着,這次獨自在外面一定吓壞了,便哄勸說一日就能趕回去了。還沒走到東山鎮,慕君颉說要方便,蘇成便由着他去,誰知人就這麽不見了。蘇成急的要命,冷靜下來竟發現小孩是自己逃跑的。蘇成連馬都棄了,輕功跑的飛快,方圓百裏細細搜尋,終于在鎮子大街上找到了正笑眯眯吃糖人的慕君颉。這下不敢掉以輕心,一步不離的死死盯着。小孩看到他一點也不慌,悠閑的吃完糖人,擦了擦嘴,清了清嗓,走到鬧市中心,忽然喊:“拐賣孩童啦!人販子販賣人口啦!”這下子,四周百姓頓時圍了上來。慕君颉接着拉住蘇成的衣擺,哭着說:“不要把我賣掉,求求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
四周人一看是那麽漂亮可愛的孩子,又衣着富貴,明顯是哪個大戶人家走丢的小公子,便義憤填膺的義憤填膺,看熱鬧的看熱鬧,人越聚越多,蘇成還來不及應付,小孩轉眼消失在人群裏又不見了。蘇成使了渾身本領再次找到慕君颉,怕再鬧出什麽動靜,點了他穴道,買了寬敞的馬車墊上厚厚的墊子,把人安安穩穩的放裏面。沒多久,慕君颉嚷着餓了,但吃東西怎麽也得解穴,慕君颉見蘇成猶豫不定,便說要蘇成喂着吃好了。蘇成想了下,依言行事。慕君颉咬了一口蘇成喂的蝦餃,眨了眨大眼,認真而誠懇的說:“蘇成大哥,你對我真好,我好感動。你放心吧,我回去一定會告訴琅琛,你一路上對我照顧有加,親自抱我上車,喂我吃飯,不假他人之手。”
蘇成的臉頓時僵了。誰不知道莊主對少主視若珍寶,容不得別人碰一下,何況他只是一個下屬。蘇成立刻分清利害關系,趕緊解了慕君颉的穴道,低頭跪着恭恭敬敬的說:“少主,您先自己好好吃東西,吃完我們再上路。”就是這一低頭,蘇成沒看到慕君颉擡起的右手,緊接着便有迷煙向他鋪面撒來,藥性古怪霸道,蘇成很快就昏了過去。
蘇成想着那短短半日的遭遇,只覺得比他執行什麽暗殺任務都還曲折艱巨。他不善言辭,我我我了半天,還是沒将那天的事說清楚。慕君颉看他臉憋得通紅,好心的替蘇成解圍:“蘇成大哥,你別愧疚了,雖然我找你找的很辛苦,走了那麽多路也沒找到,但我最終不是平平安安的自個兒回來了嗎?你就別再這麽自責了,不然我會過意不去的。”
“你這些天走了很多路?”一直不動聲色的喂小孩吃飯的蘇琅琛忽然開口,“腿酸嗎?腳有沒有磨泡?”
慕君颉立馬賣乖:“嗯,磨了好幾個泡呢。”
看蘇琅琛臉色有點不好,慕君颉忙說:“不過還是很值得的,我認識了一隊镖師,遇到了一堆江湖人,學會了怎麽擺攤吆喝生意,還見到了平江最有名的花魁姐姐——那個姐姐好漂亮呢,說話也特別溫柔。琅琛,你把她娶回家,給我做嫂嫂好不好?”
慕君颉發現蘇琅琛的臉色更難看了,不曉得自己哪裏說錯了,忙住了口。蘇成更是大氣都不出,這下誰都不說話了,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冷到極點,慕君颉歪歪腦袋,轉移話題:“琅琛,我昨晚還在山下遇到一個人,他竟然見我第一眼就說出了我的名字,你說厲不厲害?”
蘇琅琛又喂了慕君颉一口飯,看小孩嘴角粘了一顆飯粒,動作自然的低頭親慕君颉的唇角,将飯粒吻去,“你是少主,山莊裏人人都知道你名字,這沒什麽奇怪的。”
“他也是山莊裏的人?山莊的人我幾乎都認識,可我怎麽沒見過他?”
蘇琅琛知道慕君颉指的一定是昨晚背他回來的趙昭風,“趙昭風是五天前才來的,是大長老新收的弟子。”
“哦。”慕君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一個異常甜美的笑容來:“呵呵,我終于有師弟了!!!”
此刻正在後山練功的趙昭風,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噴嚏。
打賭
栖霞山莊的後山,從這天起,多了個紅色的小身影。
到了後山,慕君颉先是跑去三大長老那挨個問候了個遍,尤其是對大長老,師傅師傅的叫的比蜜還甜,直把三個長老哄的心花怒放,打點妥當之後,慕君颉心滿意足的直奔練武場。
趙昭風正在後山的練武場練功,身形挺拔外貌俊朗,動作看起來甚是潇灑,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雖然已經入秋,但陽光還是照的人身上暖暖的,趙昭風越練越熱,便走向遠處樹下的水缸,将手掌貼在缸壁運了運氣,一缸水很快結成冰,冷氣從冰面一絲一縷的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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