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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照常脫了衣上了床,閉上眼準備睡覺。可正當要昏昏欲睡的時候,腦海中卻慢慢浮現出一雙眼睛來。
是一雙極為明亮好看的眼睛,在落日的餘輝下,好像漾着波光。眼睛的主人是個擁有動人笑容的少年,眉目似畫,漂亮的不像是凡人,出現在趙宗治眼前的那一刻,趙宗治幾乎以為他是山中的精靈。少年笑着問:“請問你知道栖霞山莊怎麽走嗎?我好像又迷路了。”
趙宗治不由自主放任思緒,想起那個少年豐富多變的表情來。耍賴的樣子,裝可憐的樣子,壞笑的樣子,皺眉的樣子……每種表情都能牽動他的心。趙宗治猛然間心頭一驚,睜開眼來。
活了那麽多年來,最深最美好的記憶,竟是和慕君颉的初見嗎?
一時間趙宗治心頭又煩又亂,再也睡不着了。慕君颉明明就是個沒心沒肺騙死人不償命的妖孽,遇上他怎麽會和美好挂鈎。趙宗治運功把體內僅剩的一點酒全逼了出來,然後閉上眼控制自己不再亂想,繼續睡覺。
可是人心豈是能控制的東西?越是控制着不去想就越是會想。趙宗治閉着眼,耳側甚至依稀回響起慕君颉軟糯低聲、或者清亮大聲的一句句叫自己木頭。可他身上的酒已經全被逼出來了,不可能再是酒效作祟。趙宗治翻來覆去的苦惱了一夜,整夜都渾渾噩噩的。
黎明破開了沉沉的夜幕,迎來了冬日初生的太陽,天色漸漸放亮,窗棂上流轉着淡淡的曙光,早起麻雀開始在樹枝上叽叽喳喳的叫起來。
蘇琅琛看着窗外,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這一夜是如此漫長。外面有僮仆輕輕敲門,端着水來伺候蘇琅琛梳洗。蘇琅琛洗了把臉,覺得神智清醒多了,專門負責給蘇琅琛梳頭的蘇才一邊為蘇琅琛束發一邊小心翼翼的問:“莊主,您早膳準備在哪用?是照常回琅閣,還是……”
蘇琅琛微愣片刻,然後點頭道:“回琅閣。”
這三個字一說出口,心裏便愈加急切,蘇琅琛緊接着站起身,大步向琅閣方向走。
慕君颉此刻發燒燒的身上皮膚都是滾燙的,卻又覺得冷的要命,所以全身始終蒙在被子裏,連頭都不露。模模糊糊中聽到開門的聲音,接着有腳步聲慢慢臨近,有人站到了他床前。又過了許久,聽到一聲低嘆,蘇琅琛熟悉的嗓音響起:“慕慕,慕慕?”
慕君颉身上難受心裏更難受,在被子底下動了動。蘇琅琛見狀,輕聲問:“睡醒了嗎?睡醒就起來吧。”
慕君颉始終不吭聲,把自己蒙的更緊了。蘇琅琛擰着眉,伸出手去拉慕君颉的被子,“慕慕,起來吃飯了。”
慕君颉拽着被子,在被子底下故意悶聲道:“我才不要你管。”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琅琛拉着被子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昨晚慕君颉說過的‘你憑什麽管我’和‘不待在山莊裏也不做少主’的話還猶言在耳,此刻這一句再次勾起蘇琅琛的心頭痛。這種話對蘇琅琛的打擊頗大,以至于蘇琅琛沒聽出小孩聲音裏的委屈和沙啞。
蘇琅琛先是沒骨氣的惦念後悔了一個晚上,又大清早便跑來主動示好,小孩卻跟他怄氣怄到連頭都不露,看都不看他一眼,剛才一句話更讓他心頭雪上加霜。蘇琅琛胸口憋着滿腔郁悶和難受無處發洩,轉身道:“好,我不管你,以後再也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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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琛大步走出房間,冷聲朝蘇良丢下一句‘把少主給我看好了’便穿過廳堂離開琅閣,随後叫人去牽了馬來。翻身上馬,擡手一鞭用力甩下去,馬立刻撒腿狂奔,速度飛快。漫無目的的策馬下山,一路飛奔,耳邊的風嘩嘩作響。
慕君颉只聽到蘇琅琛丢了一句狠話便走了,繼而碰的一聲房門響,門再次被鎖上。生病的人的情感本來就會變得脆弱,慕君颉怔怔的大睜着眼,心裏莫名難受的厲害,眼淚不受控制的湧出來,順着眼角滴入被子裏。
蘇琅琛奔至山腳,正巧碰上從金陵城回來的蘇青,禀報說莫家布莊并入百裳坊的事出了一點問題。蘇琅琛便徑直離開山莊,前往城內。合并莫家布莊的事一直都很順利,只除了制作流程上不太統一,須得建立一個新的管理體制。蘇琅琛刻意讓自己忙碌起來,解決完莫家布莊的事,又跑去将商行和武行挨個巡視了個遍,連帶得每個分行的掌管人都跟着忙忙碌碌誠惶誠恐,不知道是自己做錯了什麽還是發生了什麽事,竟令莊主突然親自前來。等蘇琅琛忙完,天已經黑下來了,天上星光稀疏,月色清淡。
而自從早上蘇琅琛離開山莊後,慕君颉發燒越來越嚴重,難受的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動,一整天滴水不進,頭和胸口疼的像要裂開,連聞着蘇良從窗口送進來的飯菜的味道都覺得作嘔。慕君颉對身體上的病痛卻渾然不覺,只覺得心裏難過的厲害,一直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呆呆看着床頂的帳花,不知道在想什麽。
慕君撷覺得自己當初不該跟着蘇琅琛來到栖霞山莊。當年他從林府逃出來,獨自一人從汴京趕往洛陽老家,按照父親的遺囑回洛陽找慕家的親信和屬下,幾經險境才抵達洛陽,剛進入城內主幹道,就在官道上差點撞到一個馬車。他記得自己一身狼狽,從馬車裏走出來的陌生男人卻很溫和的把他扶起來,問他願不願意跟他走。他擡頭就看到男人脖子上挂的玉佩,正是他娘親留給他、又被他送給他在汴京救過的人的那塊。那個時候,他太讨厭一個人孤零零的感覺,太害怕孤單,所以點點頭什麽也不說就跟蘇琅琛走。可現在才發現,原來兩個人越是相處,越是親近,就越會害怕孤單。而一個人無牽無挂,才可以無所畏懼,沒有牽挂才沒有害怕。
蘇婉和蘇燕見送到窗口的飯菜沒有人動,透過窗子又看不到屋內的情形,不知道慕君颉現在怎麽樣了,在外面急的要命。蘇良每隔一個時辰就命人将冷了的飯菜從窗口撤掉,再送新的熱飯熱菜進去。慕君颉卻根本不理會外面的動靜,意識昏昏沉沉,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就這樣一直到了晚上,夜幕再次降臨,像一張網撒落下來,籠罩了整個栖霞山莊。慕君颉睜着眼面對着空蕩蕩的黑暗,把自己裹的更緊,整個身體蜷成一小團。意識朦胧中,慕君颉似乎看到了死去的父母還有林家父子,對他輕輕微笑。他們所有人都對他很好,可最後全都走了,只丢下他一個人。蘇琅琛也對他很好,卻也同樣丢下他一個人,徑自離開了。
夜漸漸深了,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越是夜晚,金陵城卻越是熱鬧。城內街道兩邊的酒樓屋檐上早早就亮起明角燈,每條街都有數千盞,照的道路明亮如晝。秦淮河上有細彈細唱的樂舫悠悠駛過,曲子在岸邊飄蕩,凄清委婉,唱的正是柳永的詞牌,對月臨風,空恁無眠耿耿,暗想牽情處①。蘇琅琛聽着曲子,心裏更加不舒服。
自古來,便多情總被無情惱。一個的若無其事,連累另一個的全心全意,一個的漫不經心,勾去另一個的千愁萬緒。如果說不公,那這便是了。
栖霞山莊在金陵城內有兩處宅子,一處是一年前蘇琅琛專門為慕君颉買的,既靠近夜市又臨秦淮河畔,比較繁華熱鬧,另一座是蘇家老宅,雖也在城中心,但地處幽靜。巡視完所有的鋪子,蘇琅琛徑直回了老宅,仿佛還不覺得累似地,又叫蘇遠把山莊各地分堂的賬冊都拿來給他看,一直看到夜半快天明,蘇琅琛終于累到什麽都沒辦法想,回房倒頭就睡。
備注:
①、對月臨風,空恁無眠耿耿,暗想舊日牽情處。……因循忍便睽阻。相思不得長相聚。好天良夜,無端惹起,千愁萬緒。——宋仁宗時柳永的詞牌《女冠子》,柳永的詞在當時市井間流播極廣,并為歌妓傳唱。
昏迷
黑夜終于過去,東邊的天際抹上第一道朝霞,萬物在微曦的晨光中複蘇。
天剛亮,東方遠急匆匆的趕來了琅閣。東方遠昨日正巧外出辦事了,早上回莊才得知消息,雖然不清楚事情原委,但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東方遠走進廳堂,擡眼一看到卧房門上明晃晃的鎖,頓時皺起了眉,暗罵了蘇琅琛一聲蠢蛋,然後命令蘇安:“把鎖給我打開。”
蘇良為難的道:“東方總管,這是七竅鎖,只有莊主才開得開……”
東方遠剛才跑的太匆忙沒看清楚,這下定睛一看,果然是蘇家祖傳的七竅鎖。七竅鎖江湖上只有兩把,雖外表普通,卻材質絕妙機關精密,任何兵器都弄不斷,任何人都撬不開。最厲害的是該鎖認主,它能夠感受主人手的溫度和掌紋,主人只需用手心握住鎖身片刻,鎖便自動打開,全天下只有鎖的主人能夠開鎖。
東方遠看着門上的七竅鎖,眉皺的更緊了,罵完蘇琅琛蠢蛋後又罵了一聲混蛋。鎖住了人又鎖不住心,再厲害的鎖有什麽用?東方遠透過窗戶,卻只能看到窗前一小塊地方,看不到屋內小孩的身影。
“慕慕,慕慕!”
東方遠在外連連叫了好幾聲,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立即轉身對蘇良道:“快去多叫幾個人來,直接把整個門板卸下來。門若是不好卸,就給我卸窗子。”
蘇良又開始犯難:“莊主曾親自下的命令,要小的守好了,不許少主跑出去,小的……”
“若莊主怪罪下來責任我一人承擔,”東方遠不耐煩的打斷蘇良:“你們只管快點做。”
一幹守衛去取了工具,開始卸門。慕君颉被外面的響聲驚動,混沌的意識有了一絲清醒。他看向窗外,發現外面天光熹微,又是一個清晨。
已經過了一天一夜,蘇琅琛卻沒有再來,就像他父母一樣,抛下他再也不回來了。慕君颉咬着嘴唇大睜着眼,靜靜等眼裏的水氣徹底風幹。
慕君颉比誰都清楚哭都是用來給別人看的,有人在意,哭才是值得的;沒人注意的時候,哭是最沒用的。慕君颉取下頭發上的簪子用力刺入掌心,好讓自己昏沉的神智更清醒一些,然後穿上外衣起身下床,扶着桌沿緩緩走到窗口,輕喊了一聲:“東方大哥。”
東方遠聽得聲音馬上走過去,看到少年安靜的站在窗前,背脊挺直,烏發傾瀉了一身。東方遠還沒來及開口,聽慕君颉又道:“東方大哥,你不用卸門了,我能開得開七竅鎖。”
東方遠驚訝的一愣,慕君颉繼續道:“曾有位林叔叔教過我,除了是鎖的主人,還有一種方法可以打開七竅鎖。東方大哥,我已經等了琅琛一天一夜,不想再等下去,現在想要開鎖了,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們暫時回避一下?”
此時房門已經被東方遠命人卸出了一條寬寬的縫隙,從門內就可以碰到外面的鎖。慕君颉語氣很認真:“這個鎖是琅琛家的祖傳,我不能讓別人看到開法,如果被人知道了,它就沒有用了。那方法是林叔叔偶然研究出來的,只告訴過我一人,如今他已經過世了,而我也絕不會把這方法告訴第二人。”
東方遠根本來不及想到底是什麽方法,他看着慕君颉,莫名感覺一陣心慌。慕君颉在窗內靜靜站着,此刻眉眼精致如天地精靈,一看震人心魄,再看,四周萬物在他面前都只如陪襯一般。初生的朝陽照着他一身紅色的外袍,仿佛一只将要振翅飛離的雛鳳。東方遠越看就越是覺得不安,猛然想起自己根本一點也不了解慕君颉,不知道他會開七竅鎖,不知道他口中的林叔叔是誰,除了知道小孩是洛陽人之外,他來山莊之前經歷過的事連蘇琅琛都不清楚。東方遠不由自主脫口便問:“慕慕,你要去哪裏?”
慕君颉擡起頭,聲音小小的:“我想回家。”
東方遠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忙說:“這裏不就是你的家嗎?”
“這裏是琅琛的家。”慕君颉搖搖頭,“我要回洛陽去,那裏才是我的家。”
東方遠一顆心當即沉了下去。原來小孩這兩年來從沒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他比誰都要狠。若想走,說走便走,要是不想留,恐怕誰也強留不住,蘇琅琛這輩子算是完了。
東方遠畢竟是蘇琅琛生死至交,心裏明着暗着都偏着蘇琅琛,于是緩緩道:“慕慕,你要真想去洛陽,不管于情于理,都得親口跟琅琛打聲招呼才好。……慕慕,你可能永遠都無法想象你對琅琛究竟有多重要,他這次鬧脾氣,也是因為這世上只有你才能影響他的情緒。他對你到底有多好,到底真不真心,相信你自己也清楚,如果他回來後見不到你,不知道會有多難受,而且蘇婉蘇良包括整個山莊的守衛,必定也得因此受牽連。”
東方遠軟的硬的都說了,最後來求的:“算東方大哥求你,鎖你先不要開了,先吃點東西,我向你保證,琅琛很快就回來了。”
慕君颉剛才說那些話其實早已經耗盡了最後的力氣,他用手死死撐着桌沿,竭力不讓自己倒下去,終于輕輕說:“好。”
東方遠稍微放了心,然後火急火燎的将山莊裏目前能用的侍衛全叫了來,派去下山找蘇琅琛,自己也騎了匹馬,直奔金陵城。
而這個時候,蘇琅琛已經從城裏出發,快馬加鞭的趕回山莊。蘇琅琛雖忙的疲累之極,卻終究不能抵抗得住對慕君颉的惦念,天一亮就動了身。這整整一天,蘇琅琛不是不願想,而是不敢想。心底關于慕君颉的那根弦繃得太緊,經不住任何拉扯,輕輕的碰了也會難受得厲害。
越是往回趕,蘇琅琛心裏便越是急切,想着自己竟然狠心将小孩囚鎖在屋裏,一走就是一整天,愈加擔心小孩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心裏的焦急已經遠遠大于了賭氣。
蘇琅琛回了莊,下馬便向琅閣走,走到門口撞上了蘇燕。蘇燕自從跟了慕君颉,便對慕君颉全心全意,這兩日在門外守着哪也不肯去。蘇燕看到蘇琅琛,先是微微一愣,然後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求道:“莊主,求您開門,讓奴婢進去看看少主現在怎樣了……少主昨天一整天什麽都沒吃,奴婢實在不放心……”
蘇琅琛一聽,心裏頓時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根本也顧不得管蘇燕,加快步子穿過廳堂,徑直開鎖進屋。
屋裏靜悄悄的,若不是床上的被子下有輕微的隆起,蘇琅琛幾乎懷疑屋內根本沒有人。小孩悄無聲息的躺在床上,依然是全身都蒙在被子裏,連腦袋也不露。蘇琅琛走到床邊,疊聲喊慕君颉的名字。
喊了幾聲沒有回應,蘇琅琛想着小孩是在賭氣不理他,便伸手拉被子,可這一回,被子卻很輕易的一下子就被拉開了。被子下的慕君颉背對着蘇琅琛面朝牆壁側躺着,身體像小動物般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淩亂的覆了一身,纖細的身體幾乎完全淹沒在黑發和鋪着深色錦被的大床裏。
蘇琅琛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立即伸手扶上慕君颉的肩膀,将他扳過來。掌下的肌膚滾燙的吓人,小孩的身體随之便軟軟的轉正,像具沒有靈魂的木偶。慕君颉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呼吸微弱,早已經不知何時陷入深度昏迷。整個人失去意識的靜靜躺着那裏,雪白到幾乎透明的肌膚溶化在那一片漆黑的長發中,蜿蜒如沼澤,纏繞似深淵。
蘇琅琛只覺得腦子轟的一下,瞬間一片空白。一顆心剎那沉到了底,喉嚨被什麽緊緊扼住,駭的呼吸一窒。此時的情景是他在此之前完全沒有想到的,因此心痛也來的猝不及防異常慘烈。
呆了片刻,蘇琅琛竭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雙手冰冷,渾身冒汗,心裏油煎一樣難受。他聲音都有些不穩,急速吩咐下人:“快來人,把醫閣的大夫全找來!”
作者有話要說: (>﹏<)留言君表抛棄我嘛~潛水的親親們都出來冒個泡吧,水下面有小怪獸哦(# ̄▽ ̄#)~~不然實在木有底氣召喚日更君嘤~~\(◎o◎)/
秘密
外頭的守衛一聽到,立刻朝醫藥閣拔足狂奔。栖霞山莊的守衛個個都是武功高手,轉眼間已經不見人影。
蘇琅琛雖不懂醫術,但試探慕君颉的脈搏,卻能感覺脈搏虛弱,若有若無,情況顯然不妙,并不是普通的發燒。蘇琅琛死死皺着眉頭,惶恐擔憂的額頭都滲出了冷汗。
越子軒說過,小孩過去曾受過嚴重的內傷和外傷,因為當時沒有調養,病根就做大了,如今再也沒法子根治,只能平日裏好好養着,盡量避免發作。因為這傷病發起來極兇險,發一次就重一次,所以蘇琅琛對慕君颉向來縱着,時刻耳提面命的要他吃飯喝藥,怕他凍着累着,怕他不開心不舒服,寧可後院着火也不希望他生病。
可這一回,把小孩弄成這樣的竟然還是自己,蘇琅琛心裏又悔又痛,死死咬着牙,連呼吸都在顫抖。
一聽到慕君颉病了,琅閣幾乎鬧翻了天。蘇婉蘇燕幾個在門口擔心的團團轉;蘇良指派着人送熱水和毛巾進去;醫藥閣的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趕了來。閣裏所有仆人走路一概輕手輕腳的,大氣都不出。
大氣不出的原因倒不是怕驚擾了慕君颉,而是怕惹上了蘇琅琛。蘇琅琛此刻守在慕君颉身邊,面沉如水,眉頭緊皺,周身凝結的氣氛極為恐怖,駭的周遭的人全都小心翼翼,唯恐觸了蘇琅琛的黴頭。
大夫全都看過了,除了說慕君颉燒了一整天又引發了舊疾所以情況不太好之外,也沒說出個什麽所以然來。幾個大夫認認真真把了半天脈,又湊在一起凝神研究了一陣子,結合越子軒以前開的方子新開了一串長長的藥方,急匆匆的煎藥去了。
正午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讓慕君颉原本就白的有些透明的臉龐,越發看起來如同一張薄紙,顯得尤為脆弱無依。蘇琅琛接過蘇婉遞來的擰幹的新帕子,輕輕把慕君颉額上的帕子換掉,然後溫柔的拂過他鬓間的發絲,又将小孩散亂的長發也小心的理好,蓋進最上面一層被子裏,像是擔心他連頭發都會着涼似的。不過那發絲漆黑順滑,映着如玉般的肌膚更顯得黑白分明,委婉纏綿的當真仿佛是有靈魂一樣。
大夫終于煎好藥送了上來,蘇琅琛一手端着,一手将慕君颉摟在懷裏,低頭把藥渡給他。慕君颉昏迷的毫無意識,根本沒有吞咽的能力,蘇琅琛一邊按着他的下颚,一邊将舌頭抵向他的舌根,強迫他一點點喝下去。好容易喂完了藥,蘇琅琛才注意到慕君颉一直握着的左手依稀滲着血絲。
蘇琅琛急急地把小孩左手掰開,竟看到小孩手心處被簪子狠狠紮出了半寸多深的傷口,滿手掌都暈出了一片血紅,傷口處已經凝結了暗紅的血塊。蘇琅琛抖着手,瞪着眼看着那個傷口,咬着牙半天一動不動,還是一旁伺候的蘇婉連忙将大夫又叫來,給傷口處理包紮。
慕君颉已經将近一年沒生過大病了,這一場病來勢洶洶,竟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一直到了深夜,慕君颉還是昏昏沉沉的睡着,燒一直沒退,渾身發燒燒的滾燙,手腳卻又是冰冷,冷的像一塊怎麽也捂不化的冰。
再這麽燒下去遲早會出事,大夫們再次聚齊,憂心忡忡的讨論退燒的方法。蘇琅琛沒有再說什麽治不好就要那些大夫的命之類的話,事實上,從早上蘇琅琛發現慕君颉昏迷在床上的那一刻開始,蘇琅琛就沒說過一句話。
蘇琅琛只感覺心像被刀絞似的悶痛,除了心疼還是心疼,還有後悔擔心和不甘湧上來,讓他根本說不出來話來。
慕君颉已經昏沉沉睡了一整天,蘇琅琛一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守在他身邊,哺藥喂水,擦汗抹身,寸步不離,目光始終深深望着慕君颉的臉,眼睛裏只有他一個人。小孩睡着的樣子也的确十分好看,面部輪廓精致秀美,安詳靜谧,帶有醒時決計見不到的柔順乖巧。眼睛被纖長的睫毛密密護着,在雪白肌膚上投下一輪新月般動人的陰影,整個人靜靜躺着,美麗脆弱的有點不真實,仿佛是虛幻的。
蘇琅琛忽然感覺慕君颉好像離他很遠。慕君颉會什麽不會什麽,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蘇琅琛似乎并不完全了解,小孩從來都半真半假的讓人摸不透,似乎也不想讓別人摸透。
屋外更深露重,屋內卻很暖,四周靜靜的,只除了暖爐裏傳來偶爾一兩下火燒的噼啪聲響。
到快要黎明的時候,慕君颉在昏睡中忽然開始不安穩,輾轉反側無法安眠,但意識仍舊沒有清醒。時而喃喃呓語出聲,聲音微小又含糊,聽起來像是小獸破碎的嗚咽,燭影映照之下,長睫毛微微顫抖,就像雨後的蝴蝶瑟縮着躲避露水。精致的眉頭緊緊蹙着,纖細修長的身體像個小蝦米蜷縮成一小團,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好受些。
蘇琅琛急的不知怎麽辦好,只能小心的摟着慕君颉一聲聲低喊他的名字。慕君颉根本聽不到蘇琅琛的聲音,像是被夢魇住了,神智不清,反而在蘇琅琛懷裏掙紮起來。
大夫再次被蘇琅琛火急火燎的叫了來,醫藥閣琅閣均徹夜燈火長明,一路走廊上的檐燈也挂的滿滿的,腳步聲來來回回,大半個栖霞山莊的人都沒睡。大夫又開了藥,藥爐在門外廊上排了一排。
不知鬧騰了多久,慕君颉還是不能安眠,始終不安穩的掙紮碾轉,發出小貓一樣的低低嗚咽,讓蘇琅琛聽着心口一陣陣緊縮着抽疼。蘇琅琛又哺進了一碗藥,然後幫小孩汗濕的身體擦幹,動作輕柔的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
一直到天徹底放亮,慕君颉的碾轉不安才終于漸止,恍惚間竟慢慢張開了眼。蘇琅琛心頭一喜,忙輕聲喚慕君颉的名字,可只見小孩的神情一片茫然,神智依舊不清醒。
那雙眼睛無意識而毫無焦距的半睜着,因為發燒和病痛而泛着水光,在燭光下折射出迷離而驚心動魄的美。蘇琅琛就那樣眼睜睜看着那雙眼睛中的水汽一點一點的盈滿,直到一顆顆圓潤的淚滴順着眼角滾落下來。
無聲無息且毫無意識的哭泣比清醒時的出聲大哭更讓人心驚。那樣無聲,卻更加致命。蘇琅琛只能無能為力的望着那一顆顆眼淚靜靜的落下來,每滴淚珠簡直能像硫酸一樣把他的心腐蝕融穿,燒出一個個洞,讓他疼的不能呼吸。
慕君颉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斷斷續續,時虛時實。夢的片斷都是些淩亂瑣碎的回憶,就像剪接的鏡頭,完全沒有聯系,又分不清是真是假。
一會兒是四歲時父母帶他踏春,那年慕家繁華如初,一大隊仆從跟前跟後,百花盛放,游人如織。一會兒是七歲時母親生了重病,最終不治而亡,臨死前死死抓着他的手,抓得他生疼。一會兒是九歲時住在林府裏,林獻可對他略帶讨好的笑着說,慕慕,你想要什麽就跟林叔叔講。一會兒是和林獻可的養子林默一起在花樹下讀書寫字。一會兒是林府驚心的慘叫和沖天的大火。一會兒是只身一人走洛陽。
那些刻意放在記憶深處不願想起的過往也全部一一再現,對父親把他一個人抛下來的怨恨,父親所說的寶物中的秘密…………
簡直一片混亂毫無頭緒。
然後,蘇琅琛的樣子慢慢出現,越來越清晰。那年他一人回到洛陽,馬車裏的陌生男子慢慢向他走來,對他伸出手說:“跟我走,好不好?”他不記得男子的臉,卻認得男子脖子上挂的玉,于是什麽也不問,點頭說好。
最後,他的世界裏便只有蘇琅琛,蘇琅琛笑了,蘇琅琛皺眉了,蘇琅琛沉默了,蘇琅琛生氣了……
最後的最後,慕君颉似乎猛然間醒了,恍惚的睜開眼,便看到蘇琅琛的臉,和夢中的一樣,皺着眉頭。慕君颉不知道此刻是夢還是現實,只覺得疲累不已,大腦一片空白,看不到前面的路,慕君颉緊接着又閉上眼,昏沉睡去。
慕君颉醒了這一回,燒總算開始慢慢退下去,脈象也在一衆大夫的醫治下平穩下來。蘇琅琛卻始終不能放心,依舊寸步不離的在慕君颉身邊守着,衣不解帶的喂藥擦汗,容不得別人近身。小孩的嘴唇因發燒而幹裂粗糙,蘇琅琛便用棉條粘了水,輕輕擦拭他的嘴唇。
沾了水滴的唇看起來鮮豔而濕潤,蘇琅琛的手指忍不住順着唇縫,一點點探進小孩嘴裏去,輕輕抵開牙齒,觸及到溫軟的口腔和細滑的舌頭。
指尖的觸感太美好,蘇琅琛的手指無法自控的輕輕逗弄起來,慕君颉在昏睡中動了動,無意識的去咬入侵的手指。
慕君颉的神智模模糊糊的,咬上了也只是用牙齒軟軟磨了磨,像還沒長牙的小奶貓。蘇琅琛卻覺得手指被小孩牙齒摩過的感覺尤為明顯,仿佛有股電流從指尖傳到心裏,引起一陣酥麻戰栗。蘇琅琛的眸色逐漸加深,想及時把手指抽出來,可微微一動,便又被咬住了。
蘇琅琛輕舒一口氣,嘴角露出疼愛的淺笑,這連幾日來的擔憂緊張和疲憊總算稍稍緩下來一些。這就是他的慕慕,永遠都這麽古靈精怪又驕傲倔強,像只怎麽也馴服不了的小獸。
慕君颉的燒已經退了,一直到第三日傍晚,蘇琅琛終于等到他徹底清醒過來。
小孩剛睜開眼的樣子顯得很迷茫,神情呆呆的,蘇琅琛看的又愛又憐,忍不住低頭親親他的臉,啞聲喊:“慕慕。”
慕君颉看向蘇琅琛的眼神逐漸恢複焦距,随後像想起來什麽似的,起身便推開蘇琅琛。
作者有話要說: 衆親親們怒指某碧:你不是說要日更的嘛,怎麽到現在都木有!說好的日更呢!!
慕君颉怒指着某碧:你不是說我會通過寶物得到某種逆天能力的嗎,怎麽到現在都木有!!說好的金手指呢!!!
趙曙怒指着某碧:你不是說我作為第三只優質攻很快就會出場的嗎,怎麽現在都木有!!!說好的溫油帝王攻呢!!!!
某碧:正在裝死,有事燒紙。
人生贏家
慕君颉身體太虛又起的太猛,一起來便頭暈的往下栽,蘇琅琛忙将慕君颉摟住,慕君颉立即在蘇琅琛懷裏掙紮起來。
慕君颉的病才剛有起色,根本沒有力氣,他的掙紮對蘇琅琛來說根本微不足道,卻像落網的小麻雀般用受傷的翅膀微弱又決絕地抗争着。蘇琅琛輕而易舉的制住慕君颉,心疼的一聲聲低喚:“慕慕,慕慕。”
慕君颉很快就沒了力氣,只能任蘇琅琛摟着,說:“你走開,我不要你管。”
蘇琅琛本就愧疚,也知道小孩是在賭氣,所以這回聽到這種話再也不發火,只加倍耐心的哄着:“慕慕,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慕君颉再次用手推他,因生病而聲音小小的,固執的重複:“你走開,你走開。”
“你要我走去哪裏?”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再看到你。”
慕君颉低着頭,好看的眸子在微顫的長睫下輕輕敲打着蘇琅琛的心門。蘇琅琛輕嘆着道:“可是我只想看到你,看不到你我就難受的活不下去了。”
蘇琅琛的目光裏有無盡的溫柔以及難言的酸澀,讓慕君颉微微一怔,卻還是道:“你先前不就走了嗎?既然走了就不要回來,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蘇琅琛用下巴磨蹭小孩的臉頰,低聲下氣的說:“慕慕,我知道是我錯了,別趕我走,原諒我好不好?”
蘇琅琛這幾天沒日沒夜的守着慕君颉,下巴長出了一片亂糟糟的胡渣,紮的慕君颉又癢又疼。慕君颉別過臉,“既然你不走,那我走。”
蘇琅琛頓時臉色微變,“你要去哪?”
“我要回洛陽。”
“慕慕,你若是想回老家了,等你病好了,我就陪你回去一趟,好不好?”
慕君颉輕輕搖頭,認認真真的說:“我不用你陪,我要一個人走,走了便不再回來了。”
小孩擅長掩蓋情緒又喜歡騙人,有時連蘇琅琛也摸不透他的真實想法。蘇琅琛看着慕君颉,分不清小孩到底是在賭氣還是真的想走,只覺得心裏發慌,立即緊緊抓住慕君颉狠聲道:“我不許你走。”
慕君颉掙了幾下也沒掙開蘇琅琛的手,反而被握的更緊,語氣不由帶了絲委屈:“疼……”
蘇琅琛雖然抓的很緊,但實際上極小心的控制了力道,可小孩這委委屈屈的一聲,還是讓蘇琅琛心軟的放了手,唯恐真将他弄疼了,只能愈加低聲下氣:“慕慕,這次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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