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打獵那麽好玩的事,慕君颉自然喜歡,忙點頭說好。大夫沒一會到了,認認真真把完脈便下去煎藥了。待到中午,慕君颉喝了藥,燒卻沒有退,一下午體溫都反反複複的,一雙大眼因為發熱而水潤潤的,還時不時的咳嗽,也不想吃東西。
慕君颉自己對此倒一點也不上心,好像根本就生病生習慣了不知道難受似的,除了喝藥的時候有些不情願之外,對人依舊是一副笑眯眯無所謂的模樣,實在燒的厲害了,就悶悶的躺着,不鬧也不說難受,趙曙卻看得很憂心,不停催問大夫怎麽才能退燒。
趙宗治就站在離慕君颉床邊一丈遠的地方,一直靜靜陪着慕君颉沒有動,臉埋在暗影裏。
33只手遮天
到了下午,慕君颉的燒才終于穩定了一點,恹恹的倚在床頭,有一句沒一句的跟趙宗治說話:“木頭,我忽然想聽琴。倚翠院的淩紫姐姐琴彈得特別好,我好喜歡,可惜只聽過一次就沒能再去。”
一直在那守着慕君撷沒動的趙宗治終于動了動,“為什麽沒能再去?”
慕君颉的語氣帶了一些委屈:“琅琛不讓我去,而且還發脾氣。”
聽到蘇琅琛,趙宗治面癱着臉,又不說話了。屋裏一時安靜起來,過了會,慕君颉想起狩獵的事,便道:“木頭,你是不是經常去打獵啊?”
“嗯,幾乎每年都會去。”
慕君颉興致勃勃追問:“那你快說說,冬天打獵是怎麽樣的情況?”
“汴京每年冬天都會下大雪,雪一停,王室貴族間就會相邀去京郊打獵。”
趙宗治雖然不喜言辭,可看着慕君颉期待的樣子,還是努力講的更詳細:“一般都是中午出發,因為午後很多動物都出來覓食,而且反應慢。午飯後喝點羊肉湯和熱酒,身上的喝的熱騰騰的,帶着獵狗和弓箭就可以出發了。冷天裏鹿和狍子呆頭呆腦的最好射,還會遇上野豬和熊瞎子,唯獨不太好獵的是狐貍和野兔。不過地上雪積的厚,但凡動物走過,雪地總會留下腳印,往往會放出獵狗,騎着馬跟蹤這些腳印,直奔山林深處去找其藏身之所……”
慕君颉聽的入了神,雙眼越發明亮,繼而又有些失落的說:“我還從來沒有打過獵呢,琅琛總是不讓去。”
看着慕君颉黯然的樣子,趙宗治硬生生的生出幾分不忍。暗道蘇琅琛倒是能狠下心,明知小孩愛玩好動,還這樣處處限制他。
“栖霞山莊想必人仰馬翻了吧?”
慕君颉微微一愣,笑道:“大概是吧。”然後撇了撇嘴:“那也都怨琅琛,一天到晚總是這也不許去,那也不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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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宗治的眼睛始終沒離開過慕君颉,只見小孩眼波流轉間,暗地裏閃着狡黠的光。不曉得小孩又用什麽詭計離莊的,反正不會讓人省心。慕君颉嘴上雖然說着怨蘇琅琛,但提起他,眼中卻含着深深的感情和依賴。
那種感情和依賴讓趙宗治覺得異常刺眼,趙宗治看着慕君颉,又是半天都不吭聲。慕君颉低下頭,忍不住又咳了一陣,蒼白的臉色咳出了紅暈,眉頭也難受的蹙起來。
趙宗治的心随着小孩的咳聲一下下被拉扯,走上前一手摸他的額試溫,一手為他遞了杯熱水,坐在他床頭冷冷道:“你病還沒好,蘇琅琛當然不會讓你出去。你這樣偷偷跑走,又加重了病情,蘇琅琛怕要氣死了,看你怎麽收拾殘局。”
慕君颉轉轉漆黑靈動的眼睛,像是早已想好了對策似的粲然一笑:“你放心吧,琅琛就算生氣,也不會氣太久的。”
随着時間慢慢流逝,等到了晚上,慕君颉說話開始有些心不在焉,趙宗治能看得出他隐約在期待着什麽,似乎是在等蘇琅琛來。
慕君颉已經跑出來快兩天了,以蘇琅琛的本事,應當老早就該知道慕君颉現在身處何地了吧?趙宗治想着,微皺起眉,又過了一會兒,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傳來,趙曙輕輕走近屋,低聲問:“慕慕好點了沒?”
趙宗治低頭一看,剛剛還精神不錯的小孩竟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了。長長的睫毛低垂着,水色的嘴唇噙着一絲疲憊,睡着的樣子就像嬰兒般脆弱而甜美。
趙宗治輕輕為他蓋好被子,然後和趙曙一起離開去書房。
穿過走廊,趙宗治忽然道:“公孫離現在在汴京嗎?”
“怎麽?”趙曙步子一停,不答反問:“慕慕的病很嚴重嗎?”
公孫離和神醫越子軒齊名,醫術并不亞于越子軒,只不過公孫離性格邪肆狠辣,又善于用毒,被稱為毒醫。他當年殺了祁門的祁岩滿家而被武林各方追殺,汝南王府保了他一命,于是淡出江湖隐匿于王府,為王府效忠。
“我不知道……”趙宗治皺着眉:“但他身體很差,好像有很嚴重的舊疾,還是讓公孫離來看一下比較好。”
趙曙看了看趙宗治,好像是對這個天生冷清的十七弟竟會關心別人而有些驚訝,“我從汴京來的時候,公孫離去了寧海,正巧離金陵不遠……”
趙宗治對趙曙的目光絲毫不以為意,點點頭說:“嗯,那我即刻便派人去寧海遣他來。”
說話間已走進了書房,趙曙輕推角落的機關,書架後的牆壁立即自動移開,出現一間暗室。兩人坐在暗室陰影處,拿筆劃王府傳來的一串名單。一人劃下一筆,不多時,一串名單幾乎都被劃了斜杠,卻不約而同的留下一個名字——趙從古。
趙曙微笑道:“十七,你果然跟我想得一樣。”
趙曙的母親任氏早逝,趙曙進宮前,是趙宗治的母親養大的,趙曙進宮後也和趙宗治聯系甚密,二十幾個兄弟裏,屬兩人關系最好。“我探得了消息,他最近想要動手。”趙曙又笑了笑,然後搖搖頭:“可惜啊,他不懂現在這個時候,還是按兵不動比較好。”
趙宗治始終面無表情,只淡淡說:“他想動手,便盡管動手好了。”
說這話的時候,趙宗治身上散發出一種滲透到骨髓裏的殺氣,像把飽嘗了鮮血的利劍,讓人通體生寒。
趙曙依舊微笑着,只是神情略有些惋惜:“但是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我們的堂兄。堂兄弟之間,若真要弄到那個地步,”趙曙站起身,低嘆一聲:“真不明白,那帝位究竟有什麽好,都要去争……”
外面的小雪複而又轉大,竟紛紛揚揚的一直都沒停,地上已積了厚厚一層。
待所有事情都商讨妥當,趙宗治出了書房,獨自在廊上走了幾步,忽然敏銳的發現四周有些不對。府內潛藏了幾個高手,盡管皆隐住了內息,但以趙宗治的武功仍能清晰感應出來。不過那些人身上并無殺氣,似乎只是在默默行使保護之職。
趙宗治面上不動聲色,轉身向慕君颉房間疾步走去。還沒行至門口,便看到一人長身玉立,風迎于袖,一襲深紫筆直的站在慕君颉窗前,正是蘇琅琛。
蘇琅琛已不知在雪地裏站了多久,衣上落滿了雪花,聽到趙宗治的腳步聲卻一動不動,眼也未擡,依舊保持着望向窗子的姿勢,不知在想着什麽,趙宗治便也作無視一般,徑直進了屋。
慕君颉睡的并不安穩,才一聽到門響就醒了過來,随即便眼睛一亮的轉頭看向門口。可見到趙宗治後,慕君颉卻面露一絲失望。趙宗治看着眼裏,一言不發,走上前摸慕君颉的額頭,感覺溫度總算退了,卻聽到慕君颉小聲道:“……琅琛還沒有找來嗎?”
他果然在等蘇琅琛。趙宗治心裏有些煩躁,随口道:“沒有。”
已經快到吃晚飯的時辰,趙宗治幫慕君颉穿好外袍,去飯廳吃飯。還沒出屋,趙宗治感到外面蘇琅琛的氣息已經消失了。
慕君颉的內力低于蘇琅琛和趙宗治兩人,自始至終都不知蘇琅琛來過,飯桌上,明顯能看出慕君颉神情間有些許失落,最後連笑容也不複以往般光彩,好容易吃了幾口飯,便說要回去睡覺了。
趙宗治和趙曙送慕君颉回房,又勸他喝下了一碗藥。趙曙不放心慕君颉一人待着,勸他喝完藥後沒有離開,卻找了些有趣的話題,陪他天南地北的閑聊。慕君颉被趙曙口中的奇聞異事引出興致,眼睛又明亮起來,好奇的問這問那,随着趙曙口中的故事時而驚訝時而歡喜,時而撅嘴時而皺眉。
聊了許久,慕君颉終于困了,倚在床頭掩嘴輕輕打了個呵欠,慵懶風情仿佛自然天成,卻毫不自知。趙曙一時看的有些發呆,待慕君颉徹底睡下後,才輕手輕腳的離開。
出了屋,趙曙問趙宗治:“十七,你和君颉是在栖霞山莊認識的吧?他是栖霞山莊少主對不對?”
見趙宗治點頭,趙曙道:“怪不得。”
“什麽怪不得?”
“你可知剛才君颉喝的藥是哪來的?”
趙宗治聽罷神色微變,趙曙心知趙宗治已經猜到了,接着說:“蘇琅琛大概昨晚就知道了君颉在參知府,就連今早給君颉請來的大夫也是蘇琅琛的人。我中午察覺後,便派人随便探了探,發現今日進府來送水的送菜的,府外頭賣花的擺攤的,均內力高超。此刻怕是整個參知府裏都暗藏了他的手下,甚至連你我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在他手裏。”
趙曙臉上挂着笑,眼神卻透着冷,“蘇琅琛倒當真狂妄,明知我在府裏,卻還明目張膽的圍守整個參知府,果然是在金陵城只手遮天、獨霸一方慣了的,天高皇帝遠,連皇家都不放在眼裏。”
沒多會兒,遠處有棕衣人匆匆走近,報說:“殿下,有客人來訪,正在廳裏候着。”
待趙曙走入客廳,便看到蘇琅琛坐在裏面,身側還立着幾個手下,正動作優雅不緊不慢的把玩着手上的弓箭
作者有話要說:兩攻第一次正式會晤,歡迎自帶零食板凳前來圍觀
34意外出事
是一把制作尤為精良輕便的紫杉弓,配着一套箭和箭筒,以及拉弓時用來護手的拇指環。蘇琅琛身後的随從還捧着一身疊好的紅色戎裝,領口衣擺皆用銀線滾着水雲紋,繡工華美,另配有鹿皮手套和靴子,總之但凡狩獵能用到的東西,皆準備的一應俱全。
聽到趙曙走進,蘇琅琛擡起頭淡淡開口:“昨日殿下不僅在酒樓幫慕慕解圍,還請他吃飯,贈他解語,蘇某在此謝過殿下了。此番就算蘇某欠殿下一個人情,以後若有什麽事,栖霞山莊定竭盡所能。”
蘇琅琛雖然嘴上答謝,言語間卻似乎隐隐因趙曙對慕君颉的有意接近而不悅。趙曙也暗自皺起了眉,心裏思付着酒樓的事不難探到,可他贈慕君颉解語發生在府內,蘇琅琛竟也一清二楚。趙曙帶着一貫的微笑道:“蘇莊主客氣了,不過你這謝,我實在是當不起。”
趙曙坐下來,接過仆從奉的茶,緩緩喝了一口,“實不相瞞,我對慕慕一見如故,經過一番相處,更是心生歡喜,我和他之間,已無需談謝字。而蘇莊主的這個謝就更不必要了。據我所知,慕慕雖然暫住蘇家,但他畢竟姓慕,嚴格說來和蘇家沒有關系。我想,我和慕慕之間的事,只跟我們和他兩人有關,就不必勞煩蘇莊主在此多禮了。”
蘇琅琛聽罷神色不變,微眯起眼盯向趙曙。趙曙依舊微笑着,也直視着蘇琅琛,兩人目光灼灼,對視半晌,有種說不出的古怪。蘇琅琛放下了手裏的弓,開口道:“殿下恐怕不知,我已在官府給慕慕備了蘇家的戶籍了吧?他既做了一天栖霞山莊的少主,便終身都是山莊的少主。慕慕年紀尚小,玩性也大,平日跑出去認識一些外人,算不得什麽大事。小孩玩夠了,總是要回家的,而那些人,很快也就忘了。”
“忘與不忘我不知道,”趙曙合上茶杯蓋,慢慢道:“我只知道,小孩長大了,最終卻是會離開家的。就像小鷹,遲早都要振翅高飛,越是困着他,他便越想走,誰都留不住。”
“栖霞山莊的後山只養了幾只虎,卻沒養過鷹,我倒真不知養大了的小鷹會怎樣。不過,慕慕那裏有個老鷹形狀的風筝,去年春天的時候,我還陪他放過幾回。風筝不管飛的多遠,只要你拉緊了手中的線,它便離不開你手心。”
趙曙聽罷微微皺起眉,放下了茶杯。蘇琅琛擡了擡手,示意身後侍從把手裏托盤上的衣物全放在桌子上,“明日雪停了,殿下若是帶慕慕去狩獵,便給他用這些罷,套指的護環和衣服都是他的尺寸。”
頓了頓,蘇琅琛又一邊細細想着一邊道:“慕慕的病還沒徹底好,不能讓他騎馬太久,來去的時候最好都坐轎子,到了那再騎馬。護具要全都戴好,披風要一直披着別解下來,熱了也不能讓他脫。還有,他身體有舊疾,不能沾酒,千萬別給他喝酒,喝水也只能喝溫的,他最喜歡的是祁門紅茶。狩獵時間也不要太長,慕慕雖然武功很強,但還是別往林子深處去的好……”
似乎也終于意識到自己實在太過于羅嗦,竟像個放心不下幼子的父親甚至是唠叨的老媽子,蘇琅琛微皺起眉,面色不虞的住了嘴。
趙曙聽着卻暗暗心驚,這一句句叮囑雖然普通,卻字字含着無法言喻的深情。這種深情經過了日積月累,已然深入了骨髓。
将事情交代完,蘇琅琛起身告辭,“慕慕就先拜托殿下照顧了,明晚我來接他回去。”
夜漸漸深了,外面的雪停了一陣子,淩晨時分卻又下了起來,但雪花極小,天開始有徹底放晴的預兆。
翌日清晨,趙宗治照例早早起來做早課,一出房門竟看到慕君颉已經起床了,整個身子蜷在門前廊下的躺椅上,正呆呆的看向廊外,不知道在想什麽。臉色有些蒼白,大概是沒睡好。
趙宗治大步走過去,立即探向他額頭試熱。盡管小孩體溫已經正常,還是不自覺的皺起眉:“怎麽不好好睡覺,那麽早就起來了?”
慕君颉擡起頭沖趙宗治笑了笑,笑容卻讓人瞧着莫名覺得心疼,聲音也小小的,“我睡不着。”
趙宗治的語氣有些擔心:“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慕君颉沒有回答,卻低下了頭,低低的說:“……他真的不來了,對不對?我還以為他一定會來找我。”
趙宗治聽罷眉頭皺的更緊,一言不發的伸出手把慕君颉滑到肩頭的毯子重新裹好。慕君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有些着急的問:“木頭,你說琅琛會不會也很害怕被鎖起來,然後因此而生病了?”
慕君颉一口一個蘇琅琛,仿佛滿心滿腦想的就只有他,趙宗治覺得胸口騰升了滿腔的煩躁和戾氣卻無從發洩。慕君颉見趙宗治臉色有異,誤以為是蘇琅琛真出了什麽事,心裏更急,拉着趙宗治連聲喊:“木頭,木頭?”
“你放心吧,他好的很。”不僅好的很,昨天還把這堂堂參知府當做自己家,大搖大擺的晃了一圈。趙宗治冷聲道:“再說,以蘇琅琛的身體和武功,怎麽會輕易生病?”
“也對哦。”慕君颉聽罷點點頭,暫且放下心,擡眼看向廊外。看了片刻,忽然拉起趙宗治手直直的指着庭院,像是發現了什麽特大喜事一般笑着說:“木頭,雪停了!你快看,是不是雪停了!”
趙宗治沒去看雪,卻目不轉睛的看向了慕君颉。小孩眉梢眼角都帶着笑,笑容綻放時,整個人都光芒四射,趙宗治感到四周萬物都随着那笑瞬間冰雪消融。
“雪停了,是不是就能去打獵了!”慕君颉全然不覺趙宗治的注視,愛玩的天性一占據主導,什麽都抛之腦後了。慕君颉轉過身,又看到遠處正朝向這邊走來的趙曙,便一翻身從躺椅上下了地,也不穿鞋,光着腳便踏過鋪着檀木地板的長廊,咚咚咚的跑到趙曙面前。
只這幾步路,就讓滿廊沉悶的空氣忽然間靈動了起來。
小孩白皙的腳跑過深色的地面,身上衣擺随着步子飄飄蕩起,動作輕盈姿态靈秀,似乘風而來的游仙,又如雪地裏一朵綻放的冰蓮,微風迎面掃來,讓趙曙有些失神。
“十三,”慕君颉興沖沖的沖趙曙道:“雪停了,我們快去打獵吧。”
趙曙回過神來:“天氣那麽冷,怎麽不穿鞋就跑了?”
那邊趙宗治已提了鞋跟過來,慕君颉連忙穿上,然後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對趙曙說:“十三,你說過雪停了就帶我去打獵的,堂堂皇子,不能說話不算數。”
趙曙看小孩此刻嚴肅的模樣覺得好笑,忍不住逗他:“若我就是說話不算數呢?你要怎樣?”
慕君颉一眼便看出趙曙這句話不過是哄他玩而已,但畢竟有求于人,心想還是應景的順着趙曙的意再求他一下的好,于是一雙大眼瞬間濕漉漉的望着趙曙,長睫輕扇,聲音也軟軟的:“十三,你就帶我去吧……”
趙曙根本不知小孩喜歡演戲,只覺得那雙眼睛似乎直直撞到他心底,撞得他心口隐隐發疼。曾經有多少人死在他面前都能眼也不眨,如今卻是不能見眼前的小孩有一丁點難過。
“當然帶你去,”趙曙連忙好言好語的哄勸:“待吃完飯,準備一下就去,好不好?”
慕君颉随即給趙曙一個甜甜的笑,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他早上是自己起床的,沒讓仆僮伺候,也不懂得要怎麽束發,只把頭發用帶子随便一系,随着一舉一動,長發都散到了臉側。趙曙伸手把慕君颉的頭發向後攏了攏,發絲穿過手指,感覺連這頭發都能把他的心繞的柔軟。
吃完飯,慕君颉回房去換獵服,再出來,便是一身極為合身的織銀流雲箭袖獵裝,頭發也被下人束好,發戴象牙梳篦,襯得目似點漆,面如美玉,英姿飒爽。
慕君颉并不知身上的衣服是蘇琅琛準備的,趙曙卻皺眉暗道蘇琅琛果然了解慕君颉,衣服的大小顏色都天衣無縫,包括那個紫杉弓,慕君颉也異常喜愛。
馬蹄踏踏,數騎絕塵,濺起黑泥白雪,直往城郊的松林而去。
雪後的天徹底放晴,冬日裏動人的金光灑滿了林間。到了城郊,慕君颉興沖沖跳下轎,騎上趙曙專門為他挑的溫順的母馬,打馬往林子裏去。趙宗治慢慢跟在後面,□是一匹看着很普通的黑馬。入林才沒走多久,趙宗治忽然微眯起眼,拍了拍馬,猛然先前一步,随手拿了支箭,一箭搭上長弓。
趙宗治也不曾用眼去瞄準,白羽激射,斜飛出去,而後便有一只松貂被釘到了樹幹上,一支箭正中心髒。
慕君颉看的呆了呆,原來真有聽聲而射的技藝。而且那馬也剛剛還是副懶懶散散的樣子,趙宗治方才也沒發力去拍,卻驟然間竄出老遠,原來看着普通,卻是匹神駿。
慕君颉撅起了嘴,心裏很不開心。他怎麽就是覺得,那一人一馬,兩個都有炫耀的意味呢。
“木頭,你怎麽能射那只貂呢?”慕君颉忽然一臉嚴肅,一本正經:“那是只雄貂,你難道不知道這個月不能射雄貂,更不能射雄貂的心髒嗎?
“為什麽不能?”
“現在是年初的第一個月,春季是貂的生殖周期,雌貂分娩一般都年初開始,你射的這只雄貂明顯是出來為它懷了孕的雌貂覓食的。”慕君颉的語氣很是認真,煞有介事的說:“傳說貂是有靈性的動物,鄂倫春把它奉為圖騰,族內流傳每年年初第一個月,若雄貂死于非命,尤其是被射穿心髒的話,雌貂心裏便能感應的到,然後悲痛憤恨的殉情。死前會詛咒那個殺死它伴侶的人,将災難降臨到那人喜歡的人身上,讓他也嘗受愛人遭遇到不幸的傷心。”
話剛落音,趙宗治的臉色一變,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竟呈現出明顯的緊張和波瀾。
這個傳說倒并非慕君颉瞎掰的,而是真的存在,只不過慕君颉在傳說的基礎上又添油加醋了一番。慕君颉本來只是想捉弄趙宗治一下,根本沒想到趙宗治會把這傳說當真,更沒想到向來面不改色的趙宗治竟然變了臉。
看形勢不對,慕君颉便匆匆結尾:“所以傳說年末這個月不能射雄貂,不過那詛咒也只能維持這一個月而已。”
慕君颉心想趙宗治到目前為止連侍妾都沒娶,更根本沒有喜歡的人,若跟他說只在這個月生效,他便會放下心了罷。慕君颉拍馬向前兩步,行至趙宗治跟前,道:“木頭,那不過是個傳說,何況不說了嗎,它僅僅只這個月有用,等你以後遇上了你喜歡的人,它早就不管用了,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
可趙宗治的眼睛依舊緊緊盯着慕君颉,臉色并沒有緩和。那雙緊盯着慕君颉的眼睛,有緊張有掙紮有隐忍,危險又複雜,仿佛能穿透他的身體。
“木頭?”慕君颉心裏不安,疊聲喊:“木頭,你怎麽了?”
趙宗治的神色随着慕君颉的一聲聲呼喚恢複正常,但目光仍深不見底,埋着很多讓慕君颉看不透的複雜情愫,慕君颉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這時候,趙曙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帶着驚喜:“好極了,有只火狐!”
循聲看去,右前方有只成年赤狐疾奔而過,狐皮毛長絨厚,靈活光潤。趙曙已經搭箭拉弓,開始瞄準,趙宗治也拿起弓,同時射去。
兩人皆動作優美,無可挑剔,眼神銳利,勢在必得,全身蘊力,寸寸張弦。
弦滿箭出。兩支箭同時射中奔跑中的火狐,均在喉管位置,不曾傷到狐皮。随身的幾個棕衣人随即策馬過去,撿起獵物。
慕君颉又開始不爽了,想着自己也一定要射個什麽出來。林中路途崎岖,積雪頗深,他很快聽到細微響動,憑着直覺尋去,是一只山雞,便興沖沖的拉起弓。
嗖的一聲,一箭破空,卻不知落到了哪。而那只雞,除了有些驚訝,掉了幾根毛,其餘十分安好,撲騰幾下便跑了。
趙曙慢悠悠的騎馬過去,認真幫慕君颉數了數,然後笑呵呵的說:“不錯,慕慕射掉了六根雞毛呢。”
慕君颉一聽,郁悶一張臉都要鼓成皮球了,偏偏一旁的趙宗治又面無表情的補了一句:“雞毛不是射掉的,是那雞受驚了自己撲騰下來的。”
慕君颉這下郁悶的快抓狂了,用力甩了一下馬鞭,驅馬便向前跑,氣鼓鼓的盤算着不射下個東西就不回去。林中尤為曲折,慕君颉一跑便跑遠了,正準備收缰駐馬,猛的察覺到身側異常,似乎是人而不是獵物。
慕君颉不着痕跡的施展內力,探到那的确是人,而且不止一個。慕君颉面不改色,心卻沉了下來。正待策馬回頭去通知趙曙,身下的馬卻忽然莫名受驚,徑直朝左狂奔而去,速度極快。
35故人來
慕君颉急忙收缰,企圖将馬控制住,可他的騎術并不是很好,效果甚微,待他手忙腳亂的忙活了半天,再一擡起頭,竟迎面遠遠看到一只黑熊。
熊一般不主動攻擊人,但是當的幼崽、食物或地盤被侵犯時,會變得極其危險而可怕。這頭熊大概是意外的從冬眠中醒過來,在自己的地盤逡巡着四處尋找食物。慕君颉死死拉着缰繩的手幾乎勒出了深深的血痕,可身下馬迅疾如風,怎麽也控制不住,直直往前方奔去。
“慕君颉!!”
慕君颉似乎聽到遠處有一道疾呼,聲音含着無比的驚懼恐慌。可馬速太快,慕君颉才微愣片刻,下一瞬,便被迫與那頭熊雙眸對視了。
開不及想馬為何突然受驚,更來不及想此刻誰還能來救他,此刻慕君颉眼裏,只有那頭因被侵入地盤而極度暴躁惱怒的成年黑熊。
急張拘諸,觸而即發!
死亡瞬間逼近,黑熊已揮着熊掌直立起身,野獸眼中的殘忍和殺意能讓那些普通人瞬間膽寒的無法動彈無法呼吸,意念全然崩潰。
但慕君颉并非普通人,而是江湖人。雖然年幼,也稱不上膽大,但畢竟生于江湖,加上父親和舅舅都武功高深,自出生起便對刀光劍影習以為常,幼年時又不止一次經歷過生死,縱然慕君颉此刻毛發皆豎,心中驚跳不已,但單單只靠那些舊日經歷,也能讓他迅速冷靜下來。
馬依舊發足狂奔,眼看距離黑熊已近在咫尺,黑熊雙眸殺意頓盛,狂吼着撲來。
慕君颉猛然提足躍起,身法詭異,那把從不離身的刀被他緊緊握在手裏,就像閃電一樣,于黑熊撲來那一瞬迅雷般刺入雙目之間。
黑熊慘吼一聲,龐然大體緊接着倒下,直向一人一馬壓來。馬驟然而停,驚跳而起,慕君颉卻比馬還要快一步,于馬驚跳的那一刻便翻身下馬,在地上滾了一圈後停下。
地上積雪甚厚,慕君颉并無摔傷。他從地上站起來,看着那頭死去的熊,目光卻落向了某個虛空之處。
“我們慕家的刀法,無人能及,一旦出手,例無虛發,講究的就是快和準。掌握好力道和距離,只要刺中雙目間的死穴,無論是什麽人,就算是一頭猛獸,也頃刻斃命,必死無疑。”
幼年爹爹日日在旁邊教導武功的話還言猶在耳,那一招慕家絕學已熟練到幾乎融入骨血,成為一種本能。
“慕慕,爹爹并不要你武功也跟爹爹般天下第一,只想要你一生平安。”
“慕慕,爹爹不奢望你能夠原諒我,只求你別怨他。”
“慕慕,爹爹對不起你。”
“慕慕,……”
慕君颉微閉上眼,笑了笑,笑容淡的像霧氣,一碰就散了。片刻後,慕君颉把眼睜開,他的眼睛此刻深得讓人看不見底,仿佛下面是無盡的黑,又好象是什麽都沒有。
樹林太深太密,趙宗治直接棄了馬,驚駭的以此生最快的速度使輕功疾奔而來,一眼便跌進那樣一雙眼裏。趙宗治愣了片刻,上前伸手扶上慕君颉的肩,手竟有些微抖,“你沒事?”
慕君颉擡頭看向趙宗治,剛才深淵般的眼睛已複而不見,說:“我沒事,一點事也沒有。”
趙宗治仍然驚魂未定,神色有些恍惚的自語:“剛才,那只貂……傳說,所愛的人會……”
慕君颉不明白趙宗治為何在此時提起先前他捉弄他而随口說的故事,拉着趙宗治的手重複道:“木頭,我真的沒事。你看,我還殺了一只熊呢。”說完,慕君颉又興沖沖的跑到幾乎和趙宗治同時奔來的趙曙面前,模樣如等待誇獎的小動物:“十三,我殺了一只熊哦,厲不厲害?”
趙曙和趙宗治一樣驚魂未定,看着慕君颉半天說不出話。他方才看到慕君颉與熊對峙的時候,一顆心瞬間一停,而距離太遠林子太密,要救已是來不及,就那麽即刻間的功夫,趙曙手心俱是冷汗。然而慕君颉不若平常人面對險情時那般無措,反而鎮定的于千鈞一發那刻果斷而精準的出手,再翻身落馬,待趙曙疾奔而來,就只看到他靜靜站在那裏不知在想什麽,卻帶着一種看透悲喜的味道,讓趙曙感覺他離自己非常遙遠。
“慕慕,”趙曙恢複冷靜,急急問道:“你的馬怎麽會忽然受驚的?”
慕君颉這才想起剛才林中有人的事,正欲開口,卻見趙曙的臉色一變。與此同時,身後的趙宗治已經動了。
空氣中彌漫着異樣的氣息。
殺氣。
毫不掩飾的殺氣!
密林中響起一聲極細的哨笛,緊接着枝葉搖動,簌簌作響,數條灰衣人影從林子周遭飛掠而出,朝他們撲來,揮劍便砍。趙曙舉弓擋住迎面劈來的一劍,随即護着慕君颉後退一步。趙曙帶來的那些棕衣護衛們尚未尋來,此刻只有他們三人。
未經片言只語,惡戰徑直展開。
灰衣人的招數異常簡單,無任何花哨,也不講究套路,卻每招每式都直擊要害,只以奪人性命為目的。即便是從小便跟着父親見過各種江湖險鬥的慕君颉,也一時被那種濃烈的殺意所驚住。
這些全是死士,絲毫不顧自己性命,只管以死相博。死士的圍殺,自然和江湖險鬥不同。慕君颉後退的那刻,身側一個死士一劍刺來,攻擊淩厲狠辣。
下一瞬,那個死士卻倒地而亡,趙宗治如影子般疾速擦至慕君颉跟前,甚至沒來及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手中的劍已經沾上了血跡。劍上血污繼而慢慢自行褪去,恢複了寒冰般的透明。
果然是好劍,不愧出自莫修之手。慕君颉送給趙宗治的這把劍還是頭一回應用于殺戮中,劍光沖天而起,鋒芒畢露。趙宗治以簡制簡,以快制快,一劍化做了無數光影,周圍死士已經倒了一圈。趙曙也早解下腰間軟劍,在空中虛虛實實的挽了幾個劍花,如蛇吐芯一般,利落的解決了幾個逼近的死士。
此時哨笛聲再次細細響起,一人始終立于樹上,拿着短笛在嘴邊輕吹,哨聲尾音一轉,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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