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同眠

本來這種石頭對蘇琅琛來說并不算什麽,只是他身上的內傷不比趙宗治的輕,剛才徒手用內功推撞炸藥時就已經可以稱得上油盡燈枯,若是再一次強行施展內力,很容易會使內功出岔子。

可這個時候蘇琅琛也顧不上那麽多,最後還是咬着牙拼上內力,終于把石塊全部移開了。

當兩人跑上臺階回到地面的那刻,石室轟的一聲開始坍塌。

之前的打鬥聲已經驚動了附近的官兵,接連又出現爆炸和坍塌,這回就算是府尹汪齊勝有心遮掩也無濟于事。在天子腳下的堂堂皇都鬧出那麽大動靜,身為刑部尚書的袁恒在聽聞消息後的第一時間便下了決定,越過汪齊盛直接派手下官兵去查看現場,趙曙也很快得知此事,次日早朝親自向仁宗帝上奏請求詳查此案。加上涉及到一個郡王和一位朝廷命官,仁宗帝也對此重視不已,立即下旨嚴令刑部徹查。

慕君颉并不知此事被鬧大了,他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午後,睜開眼,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因過近的距離而放大的臉,一時有些愣。

可愛的模樣換來男人帶着寵溺和愉悅的低低淺笑,慕君颉的頭腦這才慢慢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睡在蘇琅琛的懷裏。蘇琅琛姿态有些慵懶的側身躺着,一手摟着他的腰,一手支着腦袋靜靜看着他的臉。

慕君颉很快就想到了趙宗治,推開蘇琅琛問:“木頭呢?”

蘇琅琛忍不住皺起眉,卻還是答:“休息去了,公孫離給他喝了安神的藥。”

“那我去看看他。”慕君颉立即坐了起來。

見慕君颉頭也不回的就跑下床,蘇琅琛想要起身攔住他,卻因丹田之處傳來的疼痛而白了臉色,肩膀被石頭砸過的地方也隐隐作痛,站在原地看着慕君颉的背影愣了片刻,最終還是将擡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用傷病來博取慕君颉的同情,蘇琅琛還做不出來這種事。就算再怎樣低聲下氣的去求慕君颉原諒是另一回事,——為了挽回愛人的心做什麽都不丢人。可感情跟同情是兩回事,他性格太驕傲,沒辦法接受同情來的感情。

只是一股火壓在心裏發不出去,覺得萬分憋屈。舍身去救情敵果然是這世上最愚蠢的一件事,蘇琅琛一邊忍着內傷造成的疼痛一邊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句。

也許是被蘇琅琛身上散發的陰郁氣息影響,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慕君颉竟然了停下來。

“那個,你,”慕君颉回過頭看着蘇琅琛,有些猶豫的問:“你沒事吧?”

蘇琅琛先是微微一愣,眼神随即就亮了,“慕慕,你是在關心我嗎?”

“之前覺得你臉色有些不對,現在覺得內息也有點紊亂,”慕君颉又打量了蘇琅琛一下,“既然你沒事那就好,我不想欠你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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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我人情?”蘇琅琛眸色暗沉的盯着慕君颉,“你現在生分到要跟我談人情?”

慕君颉沒有回答,頓了頓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蘇琅琛立即有了不詳的預感,“我不想聽。”

“我和趙宗治在一起了。”慕君颉自顧自的繼續開口:“不管是性格還是其他方面,趙宗治都很好,相比你,我更願意和他在一起。”

一瞬間蘇琅琛竟産生了把慕君颉殺死再自殺一了百了的沖動,可他很快便注意到慕君颉話中的字眼,“慕慕,你說‘更願意’和他在一起,而不是更喜歡。”蘇琅琛上前一步,目光像獵人死死鎖定他的獵物:“你告訴我,摸着你的心明确而肯定的大聲告訴我,你愛他嗎?”

慕君颉最恨蘇琅琛這種掌控一切的語氣,又因一時之間無法回答而握緊了拳,提高音量道:“我愛不愛誰都和你沒關系!”

慕君颉的避而不答讓蘇琅琛的郁氣消散了些,而心肝寶貝炸毛的模樣就像只名貴又高傲的小貓,蘇琅琛眼底忍不住閃過一絲寵愛的笑意,又上前幾步試圖伸手去給寶貝順毛,卻被慕君颉躲開:“蘇琅琛,所以今後我們各過各的生活,互不相幹,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貓咪炸毛的時候你還去惹它,會怎樣呢?自然是伸出小爪子先給你一爪,再用漂亮的貓兒眼戒備地瞪你一眼,最後邁着高傲的小步伐走開了。

自己養大的寶貝的脾氣自己自然清楚,蘇琅琛把要去順毛的手縮回來,“……慕慕,你說你已經原諒我了的。”

“我是原諒你了,但不代表我們就能重新開……”

“可那代表過去的事一筆勾銷對不對?”

被蘇琅琛搶白,慕君颉有點發愣的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蘇琅琛突然定定看着慕君颉,認真的對他微笑着道:“不知這位公子相不相信一見鐘情?”

因為內傷的緣故,蘇琅琛丹田之處疼的厲害,強忍着疼痛,卻在面上笑的異常溫柔。蘇琅琛溫柔的笑的時候是對慕君颉來說是最沒有抵抗力的,慕君颉微微一愣,聽蘇琅琛語氣誠懇的繼續道:“在下姓蘇名琅琛,金陵人士,家中資産尚豐,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見公子俊美無雙氣質非凡,不由一見傾心,頓生愛慕,敢問公子尊姓大名?能否接受在下的追求?……”

慕君颉愣愣聽蘇琅琛說完,然後看了蘇琅琛片刻,最終丢下一句神經病就轉身走了。

蘇琅琛記得自家小孩每當緊張或害羞時,手就會攥住自己的衣角。如果他剛才沒看錯的話,慕君颉在他說完話的時候,下意識攥了一下衣角?

蘇大莊主接下來的這一天心情都很好,導致看到那個劉太師派來跟他相商的手下,也覺得順眼的多。

對方是劉太師的心腹,啰裏八嗦的講了一堆可以許給栖霞山莊的好處,卻沒見蘇琅琛有任何反應。

看着眼前俊美優雅卻又氣勢淩厲的男人,越說就越忍不住有點犯怵,根本摸不透蘇琅琛心思,卻在這個時候聽見蘇琅琛道:“好了,我知道了。”

“蘇莊主的意思是……”

“就是我答應合作。”

那人聽了頓生如釋重負,自覺得總算完成任務,又客套了幾句便離開了。

蘇琅琛看着那人的背影微眯起眼,挺拔的鼻梁下的薄唇唇角輕挑,浮起一個諷刺般的淡笑。想要聯合他一起去害他的寶貝?哼哼。

全城都沉浸在夜的寧靜中,只聽打更人的聲音隐約在街上響起,慕君颉才發現竟已經亥時了。

因為公孫離說趙宗治傷勢無礙,但不管身體還是精神狀況都急需休息才行,慕君颉最終還是沒有去王府看他。處理嚴府堆積的事務不知不覺就耽擱到那麽晚,洗漱完畢後疲累的躺在床上,很快便進入了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間開始做夢,夢中盡是繁亂而古怪的影像,越掙脫就越是深陷。這時候慕君颉依稀感覺有人溫柔的撫摸他的額發,低低喚着他的名字,讓他莫名有說不出的心安,那些可怖的影像也一點點随之退散。

慕君颉終于得以擺脫夢境而猛然睜開眼,卻撞進了趙宗治深邃的雙眸。依然是沒有表情的臉,聲音卻帶着一絲擔憂,有些笨拙的安慰他:“是不是做噩夢了?沒事了,不怕。”

公孫離偷偷在趙宗治的藥裏放了能安眠的東西,導致趙宗治之前沒能親眼守着慕君颉醒,如今藥效一過便趕了過來。看外面仍是黑漆漆的,慕君颉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陽穴,“什麽時辰了?”

“快到子時了。”慕君颉腕上纏的紗布讓趙宗治頓時泛起心疼,像對待易碎瓷器般把慕君颉的手輕輕放回被子裏,然後親自幫他揉太陽穴,“還有沒有哪裏難受?”

趙宗治按的很舒服,慕君颉神态漸漸放松下來,“你的傷沒事吧?”

“沒事。”

慕君颉把手從被窩裏又伸出來,對趙宗治說:“木頭,外面冷,你也上來吧。”

說完,慕君颉就像個蠶寶寶一樣裹着厚厚的被子身體一扭一扭的朝裏挪,一直挪出了一個人的位置來。

趙宗治根本沒法抗拒慕君颉,不僅依言上了床,還搶了慕君颉一半的被子,把纖細的身體整個圈在懷裏,按在自己胸前,輕吻他的額頭道:“離天亮還早,繼續睡吧。”

呼吸着寶貝身上好聞的味道,趙宗治心滿意足的像是得到了全世界。可慕君颉讓趙宗治上來并非是要共蓋一個被子,而是并肩躺着各蓋各的,他就算以前在栖霞山莊時也很少和蘇琅琛睡在一起,幾乎都睡在自己房間,趙宗治的呼吸噴灑在頸項,讓慕君颉有些發癢,鼻息間也盡是趙宗治強烈的男性氣息,男人胸膛寬厚身形高大,把慕君颉整個摟在懷裏的姿勢讓他在清醒的狀态下莫名有種壓迫和不适應感,不滿的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抵在趙宗治胸口,試圖拉開些距離:“你自己另外去拿被子,我還不習慣和別人這樣一起睡……”

撅着嘴一副努力推開他的認真模樣讓趙宗治心裏愛的不行,豈不知如果他不想讓他推開,以他的力氣又豈能推開他分毫。

把趙宗治推離一些後,慕君颉覺得自在多了,聽趙宗治突然開口:“我也不習慣和別人這樣一起睡。”

慕君颉仰頭看他,是同意另外拿被子的意思嗎?

趙宗治卻道:“就是因為不習慣,所以從今天起,我們兩個都要慢慢學着習慣。”

說着,長臂一伸,把慕君颉努力了好久才推開的那點距離再次拉近。

慕君颉重新被趙宗治緊緊裹在懷裏,立即扭來扭去亂動着抗議:“為什麽要習慣?”

“因為你今後要和我在一起睡很久。”頓了頓,又補道:“比一輩子還久。”

慕君颉一時忘了抗議,“人只能活一輩子,怎麽可能比一輩子還久?”

趙宗治面無表情的繼續認真道:“因為将來到了墓穴裏,你也要跟我睡在一起。”

慕君颉頓時愣了愣,擡起腦袋想要再說話,卻被趙宗治按回到趙宗治胸口,“好了,你需要保證睡眠,快睡吧,別亂動了。”

出乎意料的是慕君颉竟難得聽話,乖乖躺好沒再動。

其一是因為也沒什麽力氣了,其二則是最主要的,——剛才亂動的時候就感覺趙宗治下面竟似乎勃|起了,而且男人呼吸急促體溫略高,很明顯處于情動狀态,正用內力努力的平息着情|欲。

慕君颉不敢再添亂,老實趴在趙宗治胸口,有些無聊的一下下數着趙宗治有力的心跳聲。本以為自己肯定睡不着,卻不知不知便很快沉沉睡去,而且沒有噩夢的安安穩穩一夜到天明。

刑部那邊早在傍晚之前便将坍塌的石室徹底的挖找完一遍,陰十和另兩名大漢血肉模糊的屍體全被拖了出來。出人意料的是裝着子母蠱的瓷瓶因滾落到了桌下而沒有被碎石壓壞,竟保存完好。

三具屍體一概被砸的面目全非,根本分不清其本來模樣,刑部的仵作仔細驗完屍,最終鑒定出陰十的太監身份,并從屍身上翻找出一塊小木牌來,又判斷出另兩名應該是妓坊經過特訓的龜公。

袁恒結合物證連夜提審了一些人證,終于理出來一條線索,盡數歸整到奏折裏,連同木牌和子母蠱等物證一起呈到仁宗帝手上。

對着這幾樣東西看了許久,仁宗帝的臉色卻是越來越不對,袁恒等了半響也不見仁宗帝說話,輕輕開口:“陛下……”

“你下去吧。”仁宗帝像是瞬間又老了幾歲,有些疲憊的道:“這個案子暫時不用查下去了。”

“陛下,您……”

袁恒不解的正欲再問,竟見一向寬仁的仁宗帝突然動了怒:“朕說過的話不想再重複第二遍,你沒聽到嗎?!”

那個木牌外表普普通通,別人可能沒見過,但仁宗帝卻很清楚它跟太後脫不了幹系。服侍了仁宗帝二十多年的懷政恐怕永遠也忘不了這一日,他身為貼身太監一路随仁宗帝去到了太後的慈安殿,一想起這日那對皇家母子的歇斯底裏,苗懷政就心有餘悸。

仁宗帝已經很多年沒這樣發怒過,甚至連表面上的鎮定都無法維持,就算對待揚州貪污案也不曾如此。徑直邁入慈安宮揮退宮人,把木牌和子母蠱一并狠狠摔在太後面前,“嚴慕就是霁開的孩子對不對?!”

木片被砸在地上又反彈到劉太後衣擺,瓷瓶更嘩啦啦碎了一地,蠱蟲離瓶當場而亡。“皇帝其實在給他封官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懷疑了,還來問哀家做什麽?!”

“他不過是個不及弱冠的孩子,你怎能忍心要派人對他做出那種事?!”仁宗帝死死瞪着眼望着劉太後,“上次暗殺的事朕已經忍了,他到底哪裏得罪過你?!”

“他身上流着李宸妃那個賤人的血,這一點還不夠嗎?!”劉太後高聲怒罵:“而且更名改姓入朝為官,定是心懷叵測!欺君之罪本就罪該萬死,哀家難道要看着這個孽種來禍亂朝綱?!”

“他身上流的是我皇族的血!如果他是孽種,那朕是什麽!!”仁宗帝的聲音已經完全是吼出來的了:“你已經害死了霁開,還想怎麽樣?!”

“霁開?”劉太後突然冷笑起來,“皇帝還真把慕霁開當做是親兄長了?”

劉太後伸出戴着長長護甲的手指指向外尖厲的道:“如果不是哀家,現在當皇帝的就是你那位只大你一個時辰出生的好兄長!!”

“你讓朕當皇帝,還不是為了你們劉氏一族謀利益!”仁宗帝喘了幾口粗氣恨聲說:“霁開本來就比朕适合當皇帝!從朕年少繼位的第一天起就不過是個傀儡罷了,就算時至今日又能掌握多少實權!”

“皇帝現在是要責怪哀家嗎?為了一個孽種來責怪千辛萬苦把你養大的生母嗎?!”

“朕怎麽敢!”仁宗帝冷冷看着劉太後半響,已經恢複了少許平靜, “朕決意要尋找合适的機會恢複嚴慕的皇子身份,先皇當年便是抱着悔恨而死,這也算是告慰先皇在天之靈。”仁宗帝語氣難得強硬一回,不等劉太後說話便繼續道:“後宮不得幹涉內政太後也是知道的,就算嚴慕不是皇子,也是我朝官員,太後以後就靜心休養吧,宮外的事以後通通都不要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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