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從在地下室看到那只III型喪屍脖子上的青玉吊墜的一刻起，楚下臨的心就提了起來。那個吊墜是他小師叔身上的東西，楚下臨從小看到大，不會認錯。

“海妖”半年多前被瓦解時，大部分成員都不知所蹤，楚下臨的小師叔也是其中之一。

小師叔并不是楚下臨在這地下室見到的唯一一個失蹤的“海妖”成員，門衛張大爺——也就是之前他們在第一次下地下室時見到的那個肥胖的喪屍，也曾是“海妖”的成員之一。

若不是有張大爺替他們掩護，葉景膺的人也不會那麽晚才找到葉火藏匿的住所。

如果只是門衛張大爺在地下室出現的話楚下臨并不會感到蹊跷，畢竟他是這裏的門衛，出現在地下室也情有可原。

但他小師叔……

楚下臨不敢再想，只是一路盲目的随着葉火他們走着，希望這一切都是巧合。

可這又怎麽會是巧合？

“天殺的……”

楚下臨盯着眼前由楚家軍組成的喪屍方陣，眼睛裏透着殺意。葉火沖他望過去發現他面罩上的哈氣時隐時現，想楚下臨此時定是用盡了全力才克制住情緒。

葉火反手握住楚下臨的手，他聽楚下臨嘴裏喚出“師兄師姐”便知曉了一二。

葉火權衡了一下利弊道：“先撤吧。”

“不進去看看？”顧西安問道。

葉火說：“先撤。作為喪屍，他們卻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這不對勁兒。而且裏面的喪屍太多了，情況咱們也不清楚，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顧南寧看看甘戈，甘戈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松開拉着門的手，面對着門步步後退，待離那門有一定距離顧南寧才轉過身來，甘戈守護着後方。

楚下臨雖然極想進到那門裏，心裏也知道要以大局為重，縱然心頭萬分苦痛也咬牙咽了下去。

他轉身跟着葉火往回走着，兩人十指相扣，楚下臨能感到從那交握的手掌中傳遞過來的力量。

他想哭，想怒吼，想大喊，結果所有錐心蝕骨的痛都梗在喉頭。

楚下臨的胸腔像是要裂開一般……裏面的那些……可都是他從小便朝夕相處的如親人般重要的人啊……

葉火時不時看着楚下臨的情況，他那一向意氣昂揚的楚下臨此時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

“該死……”楚下臨罵道。

如果不是那段時間他在這裏保護葉火，又怎會讓葉景膺鑽了空子。

葉火之前确是與他們将葉景膺的事情交代了清楚。

葉火解釋道：據葉焱所說，是葉景膺用藥控制了并囚禁了他和魏澄，這才讓他們有大半年的時間無法與葉火聯絡，并讓葉火誤以為魏澄為了背叛了波塞冬而心灰意冷。

葉火表現出并不知道楚下臨是“海妖”頭領斯庫拉的事情，依舊将葉焱稱之為“海妖”的頭領并認可葉焱之前解釋他創建“海妖”是為了給波塞冬留後路這個理由。

而葉焱之所以一開始對他們說他是被“海妖”的兄弟帶走，是因為項圈上的監聽裝置才沒有說實話。實際上他和“海妖”的兄弟們是被葉景膺帶走并囚禁了起來，而現在的‘海妖’基地裏的人其實都是葉景膺起初安插在“海妖”的人，也就是原先“海妖”裏塞壬那一派。

斯庫拉那一派的人，已然所剩無幾。

至于葉景膺之所以留葉焱和那幾個“海妖”的中流砥柱在陸地上，是想利用他的身份吸引更多活着的人類和“海妖”剩下的人。

現在看來……這就是葉景膺吸引那些人來的目的了。

喪屍養殖。

葉景膺要将僥幸存活下來的人都變成了這種喪屍和怪物……

他的目的是什麽？

“媽的……天殺的混蛋……”楚下臨将手中的劍握得死緊。

不論這背後的目的是什麽……

楚下臨用力閉起眼睛在睜開。

殺了你……

葉景膺，我一定要殺了你！

他們沿着漆黑的通道向前走着，耳機裏突然傳來周頌大喊的聲音——

“快跑！”

“走！”甘戈也同時喊道。

葉火聞言頭都沒回，他一把拉起楚下臨便向前方飛奔。他知道周頌可以從他們腦後的監控攝像頭裏将後面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此時就算回頭也是耽誤時間。他邊跑邊問周頌：“後面怎麽樣？”

周頌幾乎在吼：“那些門裏的喪屍他們追上來了！操……你們快跑！快跑啊！”他的目光不停地在所有人的監控畫面上切換，甘戈像來時一樣殿後，離那些喪屍距離最近，周頌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甘爹——“甘戈往前跑着，卻突然剎住了步子，腳下塵土飛揚。

他提搶向前刺去正中離他最近的II型喪屍的心髒，甘戈拔出槍緊接着一個飛旋便砍掉了那只喪屍的頭顱。他本想替前面那些年輕人抵擋一陣，可當他定睛一看，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作為一名刑警和退役的軍人，甘戈什麽大場面幾乎都見過了，而眼前的情景就算是在他最悲慘最絕望的夢裏，也不曾見過的。

喪屍們成群結隊的向他們奔過來，即使洞穴并不算狹窄，那些喪屍的數量也多到足夠将洞穴都填滿。大多數喪屍已經失了人類的模樣，有的扇動着翅膀嘶吼着向他們飛來，有些甚至如同昆蟲一般的長出了八條肢體飛快的貼着洞壁向他們爬行……

甘戈看得頭皮發麻，好在此時被葉火拉了一把，但他的另一只胳膊同時也被一只喪屍抓住了——

“媽的……”葉火罵道，他聽到周頌在喊便知道不好，回頭果然看見甘戈愣在原地：“快走！”

楚下臨也随着葉火的聲音回頭，心中也是一凜。

甘戈剛才刺死的是他的一個小師弟。小師弟年紀還小，練功卻最為努力，最常放在嘴邊的話便是長大後要超過楚下臨——

衆人奔跑的速度本身就沒有這些進化了的喪屍要快，停下的剎那，那些喪屍們已經追了上來。

抓住甘戈的是一個IV型喪屍，那個喪屍保持着III型喪屍的體型，但是周身卻長着無數個大小不一的毒囊，正往外留着墨綠色的膿液，就連衣服都早已經被腐蝕了個幹淨。

甘戈被他抓住的部位的防護服已經開始腐爛，就算是防腐的防護服也只能短暫的抵擋那膿液的侵蝕。

顧南寧提刀便向着那個IV型喪屍的手臂劈了下去，這一刀正砍破了那個喪屍體外最大的一個毒囊，毒液噴湧而出，所濺之處都刺啦啦的冒着白煙，衆人因為離得不遠，身上的防護服和面罩也被燒得亂七八糟。

“快脫掉！”葉火喊道，衆人手忙腳亂的将身上的防護服扒了下來。

顧西安卻沒有立刻照做，他端起弩向那個喪屍體內的毒腺射去，毒腺爆裂，喪屍立刻慘叫着化作了一灘綠水，那之後追上來踏上那灘綠水的喪屍，也從腳往上開始腐蝕，不一會兒便被燒得連骨頭都不剩。而顧西安的後背因為沒有及時脫掉防護服被腐蝕得面目全非，卻為衆人贏得了一些時間。

楚下臨看着那些被腐蝕額的喪屍扭曲的臉，他的雙唇微微顫抖着，這些喪屍……這些人……

“太好了！”甘戈對着顧西安稱贊道，他提起槍又向着沖上來的喪屍刺去。

楚下臨僵硬的看着甘戈，瞳孔逐漸放大——

後面的喪屍源源不斷的沖了上來，衆人一邊向前盡快移動着，一邊分神殺着身後的喪屍。

顧南寧和甘戈飛快的将喪屍需要砍掉的部位砍掉，動作幹淨利索，而顧西安和葉火瞅準機會便向需要補刀的地方射擊。

楚下臨看着熟悉的面孔或是一個又一個的倒了下去，或是大半個頭和身體在他身邊炸裂，心髒疼痛得像被撕開一般。

“別……別殺了……別殺了……”楚下臨的聲音帶着哭腔，他當然知道此時他說的是胡話，可是話還是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

他本就是連喪屍都不願殺的人，即使一開始便知道根本不可能會有救援和針對喪屍的解毒劑，他也依舊不願意傷害這些原是同類的人。

為了葉火他動手殺了第一個喪屍，爾後在了解情況後更是為了大家的安全殺得比誰都狠都快，但是此時面對這些曾經疼愛他的師兄師姐，要他怎麽可能下得去手——

他紅着眼眶拔劍出鞘，一劍砍斷了一個将手伸向顧南寧的喪屍的胳膊。那個I型喪屍立刻将頭轉向他，楚下臨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別殺了——”他哭喊着，一把将那個喪屍的頭砍斷。

“別殺了別殺了被殺了……”他邊反複說着這三個字邊砍倒一個又一個曾經的一同歡笑過哭泣過的同伴，口中的話反倒是特意說給自己聽。

楚下臨用力将劍刺入一個師姐的心髒，已經變成喪屍的師姐卻突然雙手握住了他的劍不讓他将劍拔出來。

師姐已經全黑了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楚下臨，楚下臨看着那雙眼睛，腦裏全都是他小時候被師兄欺負了師姐氣沖沖的替他去讨公道的樣子。

即使是他長大了，即使他已經要比師姐強了，師姐也始終當他是孩子護着他。

“師姐……”楚下臨邊哭着邊用力想将劍拔出。

他一手緊緊地握着師姐的胳膊，将劍身從師姐的心髒抽離。就算楚下臨知道她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知覺，他還是想将她的痛苦降到最低。

這時師姐突然張大了嘴，尖齒畢露，表情猙獰，沖着楚下臨撲了過來！她的雙手死死地抓住楚下臨的肩膀，用力一撐便越過他的頭飛了出去，撲向楚下臨身後一只本要襲擊他的喪屍——

那個喪屍雖然比師姐的等級要高，卻還是被師姐奮力制住。

師姐撕咬着那個喪屍的脖子，将那個喪屍的脖子撕扯得血肉模糊，她邊撕扯着，邊緩緩擡起頭看着楚下臨，嘴裏還叼着從那個喪屍脖子上撕扯下來一塊肉。

她的表情扭曲猙獰，嘴角微微揚起……

那是……在笑麽……

是因為保護了自己……感到開心所以在……笑麽……

楚下臨大撼！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這裏于他……真的是地獄……

就連真正的地獄都沒有這般痛苦……

師兄、師姐……還有那麽多的……

項圈……這些喪屍的脖子上有些還戴着項圈！就算是死前也不定受了怎樣的折磨！

葉景膺我一定要殺了你……

“啊——”楚下臨突然顫抖着發狂般的揮劍殺着湧來的喪屍，臉、手、心都漸漸麻木。

不會了……不會再有痛苦了……

休息吧……大家都已經累了這麽久了……

去休息吧……

對不起……

楚下臨殺紅了眼，胸腔劇烈的起伏着。他的神色恍惚，腳下的步子也越來越虛浮。

圍上來的喪屍越來越多，衆人漸漸力有不支寡不敵衆。

甘戈和顧南寧的動作因為體力的消耗越來越慢，而葉火和顧西安即使小心謹慎的使用着手中的槍也終于幾近彈盡糧絕。與此同時喪屍們的行動越來越快速敏捷了起來，像是有什麽在背後操縱着他們加速。

楚下臨看着眼前的情景，又看向旁邊正在更換彈夾的葉火——

葉火的手因為疲憊小幅度的抖個不停，他靠着牆仰起頭深呼吸着，汗水順着脖子流了下來，不善運動的他幾乎虛脫。

甘戈他們也已經撐不下去了……

是時候了。

楚下臨想。

也許……就是現在了……

楚下臨又看了一眼葉火，不着痕跡的蹲下身去，在短靴的鞋跟處摸索着，他按下一個開關，從鞋跟處便彈出了一個暗槽。楚下臨低下頭，從那個暗槽中抽出了一個小型注射器。

所有人都會得救……

只要将這個注射進……

他擡起頭，卻正對上葉火的眼睛。

葉火此時的眼神冷得像冰。

他居高臨下，冷冷的看着楚下臨，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圖。

葉火當然知道楚下臨手裏是什麽東西，那注射器裏的物質是特意針對葉火的體質研發的。葉火雖然身體一向虛弱，但被改造的身體卻蘊藏着巨大的能量，只要用那個注射器裏的物質刺激他體內潛在的因子，葉火的潛能變會被激發出來，成為所向披靡的——怪物。

你果然還是會動手，楚下臨。

葉火一直動蕩不安的心卻是一瞬間平靜了下來。

他這段時間一直都猶豫着惶恐着。如果葉焱說的是真的呢？楚下臨的目的只是監控他，在必要的時候利用他。

不……不，若單單是這樣的話，楚下臨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

楚下臨眼裏的愛戀葉火不是讀不懂，葉火一直在想，說不定楚下臨只是授命如此，并不會真正對他做什麽。

他抱着這樣的不安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楚下臨，拼命地試探，找出楚下臨喜歡自己的證據。

夢醒一剎，一切都清明了然。

喜不喜歡也已經無關緊要，葉火的反倒是安下了心。

楚下臨的嘴微微張開：“葉——”

他剛要說話，耳畔傳來一聲嘶吼——

一個喪屍朝着葉火撲了上來，楚下臨迅速提劍，但在看到那個喪屍是剛才護住他的師姐後有了片刻的猶豫。

師姐是II型喪屍，楚下臨剛剛只是插了她心髒卻沒來得及砍掉她的頭。雖然如此，但此時被操控的她的行動速度确是比其他喪屍快上了幾倍！

師姐朝着葉火撲去，楚下臨有一瞬間的發怔，他們身上都沒有防護服，被咬上的話不堪設想。

喪屍的嘴大張着離葉火越來越近，口中一片猩紅，腥氣混合着腐爛的味道撲面而來。

葉火冷笑着。

電光火石間，葉火一把拉過身旁的楚下臨，以他為盾擋在自己和喪屍中間。

喪屍的牙一下子狠狠地扣在楚下臨的脖子上，甩頭撕扯下了一塊皮肉，鮮血立刻飛濺了出來！

楚下臨瞬間疼得全身抽搐，他緊緊地握着葉火的手臂，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曾經無數次倒影着他的臉。

此時，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