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5

謝衣自然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華月，只是他回國的這些日子來，這樣那樣湊巧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每每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候蹿出來，讓他一時之間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下意識地往華月身邊看了看，陪同着華月逛街的是一個身形高挑的長發女子，身體的一半部分被華月遮住了，讓謝衣看不分明她的臉，再向周圍望了望，沒發現沈夜的身影。

約莫是華月在和閨中密友一起逛街。

謝衣這麽想着，遠遠地望着華月和長發女子的側影，思維稍微開始跑遠。

他早已不記得第一次見到華月是什麽時候。

也許是當年剛進流月公司實習時的匆匆一瞥，也許是在辦公室工作時的擦肩而過，但自從他和沈夜的關系越來越密切之後，華月也開始頻繁出現在了謝衣的視線裏。

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秘書，華月不僅在工作上給予了沈夜極大的幫助，也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了沈夜的生活中。謝衣已經不記得沈夜到底多少次在工作之餘接到華月的電話，每每這時，沈夜便會微微皺眉，向謝衣說了句“有事”之後便行色匆匆地起身離開。

謝衣還記得，沈夜辦公桌旁邊的窗臺上總是放着一盆盆栽，郁郁蔥蔥的綠色從窗戶蜿蜒爬行到了辦公桌上，和沈夜淩厲肅殺的風格頗有些格格不入，卻十分契合謝衣的口味。有次謝衣脫口說了一句“老師窗臺上的這個盆栽長得挺讨喜的”，得到沈夜漫不經心的回答：“是華月送的。”

那時謝衣臉上的燦爛笑容僵硬了片刻。

流月公司當年盛傳過沈夜和華月的辦公室緋聞，只是當時兩個當事人面對流言蜚語都冷漠以對，沒有給出絲毫的反應，一派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樣子，最後這流言也就随着時間消散了。

謝衣曾經對此也不屑一顧，想着沈夜向來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與華月也不過是工作上的親近，至多因為華月是他的秘書而關系密切了點。

後來謝衣才發現，這不過是他在自欺欺人罷了。

冷漠以對，何嘗不是一種默認。

謝衣從來都不是隐忍的性格，想到什麽便直接做了。

在發現自己對沈夜産生了不可告人的情感時，他遲疑了一段時日後便打定主意要向沈夜表明心跡。

對于告白這種事他并不陌生，只是作為校園男神，以往他都是被告白的那一個，如今突然變成了要告白的人，而且告白的對象還是同性，他倒也有幾分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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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了下這些年的經驗，謝衣發覺還是當面表白顯得最有誠意，當然，既然是告白自然不能兩手空空地上去直接說“我喜歡你”，那樣太顯示不出他的真心和誠意。

最終謝衣在城外的道觀裏求來了一塊據說蘊藏着上天清氣，可保人一生平安的玉石，在上面虔虔誠誠地刻上了“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八個字。

沈夜是個工作起來可以不要命的人，便是謝衣也攔不住他日日夜夜為了公司勞心勞力，這些年來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雖說面上看不太出來，和沈夜極為親近的謝衣卻知道他的身體到底有多虛弱。

這塊玉石據觀裏的道士說蘊含着純正的清氣，長久佩戴可消除疾病，調養身體，亦算是鎮觀之寶，謝衣磨了館主幾個月，又花了大價錢才終于讓館主同意轉手給他。

生活在社會主義理論教導下的謝衣向來是不信神魔天命這樣玄而幻之的東西的。

可他願意為了沈夜信上一次。

然而很多時候，世事大抵是不盡如人願的。

便如有些話，即使在心底徘徊過無數次，在腦海裏演練過無數次，但到真正要說出口時，卻未必有那個機會。

也未必有那個身份和資格。

謝衣站在沈夜家門口徘徊了良久。

此時天才蒙蒙亮，晝夜溫差使得空氣中彌漫着一層淡若煙塵的霧氣，将整幢房屋籠罩得朦朦胧胧的，擡頭望去，便給人一種置身夢境的錯覺。

謝衣确實有一種置身夢境的感覺。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心的玉石盒子，雕刻着古樸紋飾的表面帶來粗糙的觸感，凹凸不平的，如同謝衣此時的心緒，起起伏伏，難以平靜。

謝衣不由開始佩服當年敢在他面前坦坦蕩蕩地表達心意的妹子，生平一無所懼的他第一次品嘗到了躊躇猶豫的滋味，隐約中還夾雜着幾分少年心事的害羞。

在大門口轉了第七個圈之後，小區的保安又一次朝着謝衣投來了懷疑的目光。若非謝衣衣冠楚楚，長得又不像是壞人，只怕早就被保安驅趕出去了。

當然再拖延下去，恐怕後果也不會好多少。

深吸一口氣，謝衣在心底默念了一句“早死晚死都得死”，終于在保安的耐心告罄之前鄭重其事地按響了門鈴。

在此之前，謝衣曾經設想過很多次他和沈夜告白的情形，也想象過無數次沈夜會有的反應。

震驚、難以置信、憤怒亦或是喜悅……

他想象過沈夜也許會斷然拒絕，也想象過沈夜若是答應了會是何種情形，他甚至還曾想過若是沈夜不答應那他便一直追下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再堅硬冰冷的心也總有被他的熱情和執着融化的一天。

然而他從未想過這次告白還未說出口便被掐死在了腹中。

伴随着把手轉動的輕微響動聲，沈夜家的大門緩緩打開，謝衣摩挲着盒子的指腹也随之停止，手心微微收緊，如同攥住了最珍貴的東西般握緊了盒子。

謝衣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起來。

在看到開門的人之後，謝衣如遭雷擊。

華月在開門之後微微打了個哈欠，揉了揉因為大清早被吵醒還未完全清醒過來的腦袋，才對着看上去頗有些不太對勁的謝衣打了聲招呼。

“謝衣？你是來找阿夜的吧，今天周末休息，他昨晚又熬夜工作，估計現在還睡着呢。你是工作上有什麽事麽，我去叫他一聲。”

“啊……不用了。”謝衣後退了一步，微微低下頭，掩蓋住了臉上的神情，低聲道，“我……我不過是有一些問題想要請教老師，并不着急的，既然老師還在休息，明天上班的時候再問也是一樣的。”

話音剛落，謝衣也不等華月的反應，胡亂地點了個頭便轉身跑遠了。

華月對着他遠去的背影眨了眨迷茫的眼睛，片刻後在朦胧的睡意驅使下進屋繼續補眠去了。

今天謝衣好像有點奇怪呢，算了，等睡醒了再和阿夜說一聲吧。

走出了道路的拐角是一片草坪，草坪中間頗具休閑氣息地坐落着幾把躺椅，謝衣無精打采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低頭看着手中典雅古樸的盒子，只覺得整個心都仿佛被挖了出來，痛到了極致，在窒息過後便是無盡的麻木。

他慢慢回想着剛才的情形。

華月開門時發絲稍微有些淩亂，衣服是再家居不過的睡衣，臉上的睡意是怎麽都掩飾不住的。

縱然知道沈夜和華月的關系非同一般，但他怎麽都沒想到兩人居然已經住在了一起。

又或者，只是他不敢想，一直以來都自欺欺人地騙着自己。

還有……阿夜。

在公司裏，華月始終公事公辦地叫着沈總，然而在私底下，用的稱呼卻是……

阿夜。

這個謝衣一直想叫而不敢叫的稱呼，華月卻如此自然地脫口而出，甚至并不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他苦澀地笑了笑。

謝衣，你還要欺騙自己到什麽時候。

陳年往事紛雜缭亂，卻如同深深紮在他心底的一根針，習慣了之後，平時并不太注意得到，卻在想起來的時候隐隐作痛，紮得深了，整顆心便仿佛被戳穿了一般。

華月和長發女子并沒有看到謝衣，謝衣低頭看了眼手中拎着的西裝袋子，如同當年低頭看到那個玉石盒子一般，嘲諷和苦澀混雜在一起湧上心頭，又頗有些感慨這麽多年過去了，說是物是人非，可有那麽些歷史和過去，始終沒有任何變化。

一如他那麽愛着沈夜，卻不得不放手。

謝衣并沒有上前和華月打招呼的意向。

他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将思緒收回，睜開眼正準備再下一樓離開，卻看到華月和長發女子停下了腳步。

長發女子側頭不知說了什麽，離得太遠謝衣并不能聽分明，但他良好的視力卻看見……她笑了笑，伸手撥開了華月額頭上落下的碎發，那本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動作，由這個長發女子做來，行雲流水之中卻帶着莫名的缱绻與柔情。

然後她微微轉過身子，極為自然地吻住了華月。

謝衣瞳孔猛然睜大。

他不會看錯的，長發女子注視着華月時的眼神，太熟悉了。

那是每個在想起沈夜時候的午夜夢回，他在浴室的鏡子中看到的，和自己一樣的眼神。

深情、火熱、執着、堅定……

那時他才明白，愛一個人，究竟能愛到多深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