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8

謝衣是被電話鈴吵醒的。

從床上坐起來時，他的神識似是還沉浸在夢境當中，目光毫無焦點地落在虛空，如同被魔怔了一般。

他又夢到沈夜了。

那是一片如夜色般濃郁而深沉的黑暗，他睜開眼，落入眼眸的便是熟悉的、挺拔寬厚的背影。那背影似是融入了壓抑的背景中，在他眼裏卻又似是深沉夜色下一抹皎潔的月光，瑩瑩光輝灑落在他的眼底。

他就站在沈夜的背後，炙熱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夜，仿佛世間萬物皆不複存在，他的眼裏、他的心裏就只剩下沈夜一個人。

他們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

似乎只要一擡手，謝衣就能觸碰到他的月光，似乎只要一舉足，謝衣就能追逐到那人的腳步，和他攜手并肩而行。

然而他的身體卻仿佛有千斤重般，即便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讓自己的手或者腳挪動哪怕一根毫毛的距離。

明明……明明只有一步的距離！可他卻只能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看着，仿佛這一步，割裂出的是世間最溫柔而決絕的離別。

于是便只能就這麽渴望而無力地注視着那背影，仿佛這便是他唯一的信仰。

然後沈夜轉過了身。

謝衣看到了沈夜那雙深不可測的雙眸，冰冷的目光就這麽投射過來，眸底似是閃過了千萬種情緒，失望的、憤怒的、嘲諷的、冷漠的……而這些情緒最終又化為一片濃郁的黑色，沉沉地壓在謝衣的心頭。

沈夜似乎開口說了什麽，嘴唇微微動了動，謝衣卻什麽都沒聽到，耳邊似是被隔絕了一切聲音般，只能感受到死一般的寂靜。

于是他便也只能這麽茫然地看着沈夜。

黑暗中的沈夜似是笑了笑，看不出是愉悅還是嘲諷，可謝衣的心底卻陡然升起一股絕望。

他看着沈夜轉回了身子，逐漸往被黑暗包裹着的前方走去，他看着那個背影漸行漸遠，倒映在瞳孔中的身影也一點點地縮小，到最後幾乎要融入那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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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整個人卻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沈夜就這麽消失在他的世界裏。哪怕他竭盡全力掙紮着，最終發現永遠也只是徒勞。

無能為力，求而不得。

他嘗試着開口叫住沈夜，嘗試着讓眼前漸行漸遠的身影停住腳步，他驚喜地發現原來他可以說話，然而唇齒觸碰間，他聽到自己決絕而堅定的聲音，說出的卻是“不悔”兩個字。

而沈夜的腳步頓了頓，随後便這麽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虛無的夜色之中，走出了他的夢境。

他的世界只餘下一片黑暗。

電話鈴響到第五聲的時候，謝衣才如夢初醒，從黑暗中回過神來。

他伸手去夠昨晚放在床櫃上的手機，手卻是顫抖着的，不經意間似是将什麽東西掃落到了地上，帶來“砰——”的一聲撞擊聲。

他又在衣櫃上摸索了半天，才抓住了一直響着的手機。

“您好，請問是初……額，初七先生嗎？”

“是的，你是……？”

“初七先生您好，這裏是龍兵嶼游戲研發公司，前幾天您投的簡歷我們已經收到了，您的才能十分出衆，所以邀請您今天下午來公司面試，公司的地址是……”

挂斷了電話的謝衣愣神了片刻，随後便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要穿的衣服。

盡管知道以龍兵嶼公司現在的規模來看，面試官未必是事務繁忙的沈夜，可謝衣仍然忍不住想以最完美的姿勢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隐隐有些後悔昨天在商場只買了那件适合沈夜的西裝，沒給自己好好裝扮一下。

衣櫃中的衣服依舊是一系列的紅白色系，雖然當年沈夜說過他适合這一顏色，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難保沈夜的喜好不會變，更何況之前他和沈夜那些不愉快的經歷中他都是穿的這一身，指不定沈夜現在看着就心煩……

謝衣找了半天，才終于從衣櫃的某個角落裏找到一身不知什麽時候買的黑褐色的衣服——沈夜對黑色系的服裝有種莫名的偏愛，想來也不會不喜歡這一套。

對着鏡子看了半天，雖說這一身和他溫潤儒雅的氣質并不相稱，不過收斂了笑容，右眼下那抹紅色的印記便愈發顯眼，倒也有一種別樣的冷漠銳利感。

也不算辱沒了他一代男神的稱號。

謝衣心中暗自點了點頭，随後下意識地去找自己的眼鏡。謝衣的那副眼鏡并沒有什麽度數，以往只是用來遮蓋臉上的那抹印記，免得吓到小朋友或是被當做什麽不良青年。

随後他才發現那副眼鏡似是剛才接電話是被掃在了地上，許是那時候用力大了點，又或者是眼鏡用的年份太久本就需要更新換代了，就這麽一摔，不僅一個鏡柄從鏡身上脫落了開來，鏡片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謝衣将眼鏡的“殘肢”收了起來，擡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現在去修眼鏡約莫是來不及了，左右也不過是個裝飾，若是因遲到而給面試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反而得不償失，更何況他今天這一身頗有黑社會殺手的風範，戴副眼鏡也有些不倫不類。

最多……最多也就被當成是不良青年嘛。

龍兵嶼公司由當年的流月公司改造而來，雖說無論是管理還是員工都進行過了大換血，然而這些年來公司的地址卻始終沒有變化。

謝衣熟門熟路地到了公司樓下，在昨天看到的公司logo前停滞了片刻，随後走向了前臺。

“你好，我是約了下午來面試的。”

“面試？”前臺的妹子似是被謝衣冷硬的樣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疑惑道，“公司最近沒有招人公告啊。”

“我向貴公司的郵件裏投了簡歷，今早收到了面試電話。”

“是初七先生吧？”謝衣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輕柔中帶着幾分熟悉的聲音，他轉過身，只見一個抱着幾份文件的女子走到他身前，柔聲道，“公司最近确實沒在招人，不過初七先生的簡歷是沈總親自過目了的，所以邀請下午來面試。”

前臺的妹子點了點頭，因謝衣的注視而繃緊了的身體稍稍放松下來。

“我叫離珠，面試地點在4樓，跟我走吧，我帶你過去。”

謝衣也點了點頭，跟着離珠走到電梯前，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人事部的簡歷都是沈……沈總親自過目的？”

“當然不是。”離珠輕笑了一聲，“沈總日理萬機，怎麽可能每份簡歷都看一遍，不過初七這個名字在行業裏也并不是什麽無名小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幾年前創作的游戲《蒼穹之冕》中不少源程序就是出自你之手，如此人才，沈總自然會關注一些。”

謝衣頓了頓，斂眸道：“不過一個小程序罷了。”

電梯門“咣當”一聲打開，離珠一邊走進電梯一邊笑着說：“初七先生謙遜了，那道源程序當年在業內可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龍兵嶼能以那樣低的價格買下來也是意料之外……額，冒昧問一句，初七是你的本名嗎？”

謝衣微微有些怔忪：“當然不是。”

似是看出了謝衣并沒有多談的意思，離珠略帶歉意地笑了笑：“并沒有打探的意思，業內用化名的也不少，只是第一次見有人面試也填這個名字……啊，四樓到了。”

四樓的裝飾偏向暗色系，以黑灰色調為主，令人一走進便覺得眼前一暗，心頭莫名地升起幾分壓抑感。

謝衣的腳步緩了一緩，面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個略帶艱澀的笑容：“如果不填初七這個名字，這份簡歷怕是會被……直接丢進垃圾桶裏吧。”

短時間裏，沈夜大概并不想看到“謝衣”這個名字。

離珠似是誤會了什麽，不過在兩人交談間已經到了目的地，也不好再說什麽，擡手正準備敲門時，卻被謝衣一把攔住。

“面試地點是……這裏？”

離珠順着他的目光擡頭看了眼标着“總經理”三個字的門牌，點頭道：“既是沈總過目的簡歷，面試自然也由他親自來。”頓了頓，似是怕謝衣過于緊張了，她又補了一句，“不用擔心，沈總雖然為人嚴厲，但對初七先生的才能向來極為欣賞，不會有問題的。”

謝衣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擔心的根本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