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hapter 9（完結）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沈夜有些煩躁地扯了扯領帶，覺得今天大概這□□件事情都撞在一起了。

瞳請假和下屬兼戀人十二跑去慶祝相戀1000天紀念日；滄溟吐槽他天天壓榨華月害得她們都沒能好好談戀愛，一句話把華月帶去旅游了；小曦說和同學有個活動今晚會遲點回家；最新研制的游戲各種需要決定的事項……就連早上上班路上堵車堵了一個小時這件小事回想起來都讓他變得愈加的煩躁。

沈夜覺得全世界都恨他。

在辦公室坐了半天也沒靜下心來，他索性合上了文件，順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打算去倒點水來。

事實證明人倒黴起來便是喝水也會牙縫。

約莫是坐得久了腳有些麻，又或許是起身時有些着急，轉身時一個不注意，手肘似乎撞到了什麽堅硬物體，沈夜還沒回過神來，便聽到“砰——”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應聲而碎。

是他桌上的盆栽。

沈夜深深地嘆了口氣，将杯子放回桌上，蹲下身子處理散落一地的碎片和土壤。

盆子摔得粉身碎骨，想來是要換個新的了，倒是盆子裏那不知名的花草還可以搶救一下。

沈夜至今仍不知道盆栽裏到底是什麽植物，不過他辦公桌上這種盆栽少說也有四五個，他也不是特別愛好動植物的人，也便就這麽放着放着……大概也放了6年多了。

他還記得謝衣第一次送盆栽過來的時候，臉上似乎帶着幾分小心翼翼，一邊抱着幾乎将他半張臉遮住的盆子，一邊朝他試探地投來目光。

沈夜頗有些無奈地想着謝衣怎麽也和華月一樣有了送盆栽的愛好，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平時過于嚴肅了，才讓公司裏的員工對他退避三舍，連本來和他極為親近謝衣如今也像那些人一樣疏遠了。

好在他接過盆栽之後，謝衣臉上便露出了比平時更要燦爛幾分的笑容，如同吃到了最愛吃的糖果一般，歡歡喜喜地和他讨論着該怎麽擺放這盆盆栽，多久澆一次水之類的事。

沈夜一向很喜歡謝衣的笑。那帶着青澀氣息的笑容總是有如陽春三月裏的明媚春光，眉眼柔柔地舒展開來，一眼望去，似是能驅散籠罩在人心頭那沉重的陰霾，看得久了，便不由自主地也随着會心一笑，整個人就放松了起來。

于是沈夜也便輕輕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雖不算明顯，但卻能清楚地感受到溫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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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衣看得呆了一呆。

後來沈夜總是想，約莫是那個笑容讓謝衣誤會了什麽，那天之後謝衣就隔三差五地送來各種樣式的盆栽，直把他那張井然有序的辦公桌裝扮得有如花草店一般。

以沈夜的審美，實在是欣賞不來那一片欣欣向榮的綠色，只是又怕打擊了謝衣，也不好直接拒絕，也就這麽敷衍着收下了。時間一長，倒也心生了些許喜愛，原本壓抑死寂的辦公桌，也逐漸充滿了生機和活力。

後來公司改造，他的辦公桌也挪動了幾次，謝衣送的這幾個盆栽卻一直被養到了現在。

沈夜一直理不清自己對謝衣究竟是什麽感情。

初時是愛才心切，流月公司當時的處境極為艱辛，也确實是需要人才的時候，所以他才會對還是實習生的謝衣投入那麽多關注。

謝衣的天賦和才能也從來沒有令他失望過。

而接觸久了，便又不免被他這個人所吸引。沈夜見過各式各樣的人，有如公司員工般畏懼他的，有暗中嘲諷他經營不好流月但卻不敢當面說的，也有尊敬和信服他的……然而他謝衣确實是他人生中的一個特殊。

尊敬卻不疏離，信服卻不畏懼，哪怕他始終冷着一張臉，謝衣也能言笑晏晏地從天南扯到地北，一副他不笑就繼續說個不停的樣子。

有時謝衣也會胡鬧得太過。他一不注意，辦公桌上的東西就能被擺了一個新的造型；交上來的文件報告背後偶爾帶着幾句亂七八糟的話；交給謝衣開發試水的小游戲裏有個NPC那分叉眉和豎起來的呆毛怎麽看怎麽像他；還有拍照時硬塞他嘴裏的棒棒糖……

盡管如此，沈夜對他卻是異樣的寬容，又或者是每每想發火時，看到謝衣望過來的明亮幹淨的眸子，心頭便莫名一軟，于是只能嘆息着就這麽随他去了。

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

直到很久之後，沈夜才明白，這種特殊的寬容和喜愛，代表着的是怎樣一種情感。

然而那時候謝衣卻已經徹底失去了蹤跡。

敲門聲傳來的時候沈夜已經收拾完地上的盆栽的殘骸，坐在辦公桌前，垂眸看着桌上攤開的文件。

他覺得今天或許是流年不利，也便什麽都不想做，看了半天的文件卻仿佛一個字就沒看進去，整個人從骨子裏透露出一種慵懶的味道，和他平日裏嚴謹的态度截然不同，但他也不想改，于是在聽到敲門聲後也就這麽帶着幾分恹恹地說了聲“進來”。

“沈總，這位是定好今天下午來面試的初七先生。”

“嗯。”

沈夜應了一聲，卻是頭也不擡，目光依舊落在手裏的文件上，似乎看得十分認真，可若是靠近了看，便能發現他的目光其實是渙散着的。

辦公室的門重新合上時，沈夜勉強打起精神來，腦子裏又過了一遍“初七”的資料，想起這位“初七”在業內的水平也是讓他頗為贊譽的，倒是心生了幾分興趣，微微擡頭朝門口望去。

……

那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時，沈夜略微怔了一怔，随後便帶着幾分啼笑皆非地望了過去。

這世間果然大多數事都是不遂人意的。謝衣剛離開的那幾年，他曾無數次想問一問到底是什麽變故能讓他一聲不響地不告而別，後來又想謝衣能重新回到公司，以龍兵嶼的規模和發展潛力也不會辱沒了他的才能，再後來時間久了，也便不再想了，謝衣這個名字似是成了封存在他內心深處的一道印記，說不清楚是苦是甜，只是每當回憶起來時，總帶着幾分嘲弄和不甘。

而如今，在他完全不想再見到這個人時，謝衣卻又這麽直接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大抵他和謝衣之間，總逃不過“事與願違”這四個字。

若是平日，沈夜大概直接冷着臉讓謝衣出去了，只是今天他實在散漫得有些過分了，連趕人出去這種事情也提不起什麽力氣，也就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帶着幾分嘲弄道：“你來做什麽？”

謝衣挺直了身體，答道：“來面試。”

沈夜覺得這世間大概沒有比這更為嘲諷的事情了，于是他認真地看了謝衣幾眼，才發現今天謝衣的氣質似是和往日有些不同。6年前的謝衣活潑又耀眼得有如陽光一般，6年後的謝衣身上多了幾分穩重和歲月沉澱的氣質，今天的謝衣又褪去了身上的儒雅氣息，反而增添了不少冷硬的味道。

一身黑褐色衣服雖然第一次見，看着卻莫名地覺得順眼，沒有帶眼鏡的臉上少了幾分書卷氣，眉眼也變得堅硬起來，有如刀雕一般尖銳，右眼下不知何時染上的印記又讓他生生增加了幾分戾氣，連聲音都變得冷然起來。

看着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沈夜如今連趕他出去的力氣都沒有，更惘論去探究他為何會有這麽大的變化了，他笑了笑，低聲道：“你不是不想繼續待在公司麽，怎麽又後悔了？”

謝衣聞言抿了抿唇，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無措，随後又被冷峻的面容掩蓋過去。他走到沈夜面前，并沒有應聲，只是靜靜地凝視了沈夜半晌，目光直接而大膽地掃過沈夜臉上的每一個角落，仿佛要将這6年來錯過的歲月一一彌補過來。

沈夜對上了他那雙專注的眼睛。

那一刻沈夜似是看到了猛獸的瞳孔，敏銳的，尖利的，以及那捕捉到了獵物般志在必得的炙熱眼神，讓沈夜寒毛倒立，仿佛感應到危險一般，慵懶的氣息頃刻間消失不見，連神色都變了一變。

平日裏沈夜冷着臉時，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息，若是心理承受能力差一點的人，怕是連和他待在一間房間都能體會到窒息的感覺。如今他氣場全開，謝衣卻仿佛全然不覺，依舊這般熱烈而執着地注視着他，仿佛在他的世界裏，他能注視到的就只有沈夜一個人。

甚至……沈夜還能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到那火熱的情愫，如此直接而不加掩蓋，就這樣坦坦蕩蕩地傳達進沈夜的眼裏，令他連“錯覺”這樣的理由都找不出來。

“不是後悔。”謝衣斬釘截鐵地道，“這些年來，我從來都沒想過要離開你。”

今天的謝衣确實有很大的不對勁。

沈夜這麽想着，微微挪開了對視的目光——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似乎永遠是他最先心軟。然而此時他也無暇去思考些別得東西，謝衣如此直白而近乎于告白的話讓他本以為早已冷卻下來的心頓時又亂了起來。

然而他側過頭的目光落在了辦公桌上的盆栽時，剎那間又恢複了平靜。

“6年前你……”

“6年前的事情是一個誤會！”謝衣似是猜到了沈夜要說什麽，搶先一步打斷他的話。

沈夜勾了勾唇角，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嘲諷。

謝衣頓了一頓，才發現自己的情緒有些過于激動了，微微閉上雙眸，複又睜開，眼底是一片堅定與執着：“我喜歡你，沈夜。”

這6年來，謝衣曾經模拟過無數次他向沈夜告白的情形。他設想過在一個充滿着浪漫氣息的夜晚，他捧着一束玫瑰，親手送到沈夜的手中；他設想過在一個晴好的午日，兩人并肩走在街道中，他自然而然地牽過沈夜的手，笑着說：老師我們就這樣一起走到最後吧；他還設想過他敲開沈夜家的門，直直地撲過去抱住沈夜，在他耳邊低聲說：我們在一起吧。

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哪怕那時候他以為這一切永遠不會有變成現實的時候。

最終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是這樣對沈夜表明心跡的。

然而話已經說出口，謝衣并不覺得後悔，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沈夜，不敢錯過沈夜任何一個反應。

沈夜此時腦海裏卻是一片空白。他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麽都沒有像，如同被驚雷劈到了一般，僵硬着一動不動地看着謝衣。

于是謝衣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沈夜覺得這仿佛是世間最好笑的事情。

當年不告而別的人，堅定地說着“不悔”的人，被他深深藏在心底不敢翻找出來的人，居然說……喜歡他？

沈夜沒有說話，也許是懶得說什麽，也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心底卻陡升出一股疲倦和勞累。

“老師……”沒有得到回應的謝衣似是有些委屈，但是卻不知道該說什麽，習慣性的稱呼喊出口，又猛然想起先前沈夜似乎并不喜歡這個稱呼，便又頓了頓，改口道：“阿夜。”

這是他一直想叫而不敢叫的稱呼，而如今連告白的話都已經說了，改個稱呼也就不算什麽，于是謝衣扯出一個笑容，又叫了一聲：“阿夜。”

沈夜從未想過他這個學生會是這麽一個得寸進尺的性格，而且事情究竟是怎麽發展到這個地步的也着實有些超出他的預料——至少他完全沒預料到謝衣會這麽大膽而直接。

稍稍整理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沈夜深吸了口氣，問道：“你說6年前的事情是個誤會，什麽誤會？”

謝衣眨了眨眼，像是跟不上沈夜跳躍的思緒，片刻後才帶着幾分難以啓齒的表情側開了頭。

“其實……6年前，我就已經喜歡阿夜了。”

沈夜第一次發現對謝衣來說告白也是一件會上瘾事情，随後才聽謝衣将當年他所不知道的那些事情娓娓道來。

謝衣的聲線很溫潤，即便今天說話時總帶着幾分冷硬，但聽得久了，便如同置身一片溫煦的陽光之中，令人不覺舒坦起來。

然而溫潤的聲音說出內容卻并不讓人覺得舒坦。

沈夜向來愛看狗血八點檔的劇情，然後卻從未想過有一天這種狗血也會潑到自己身上，而謝衣那讓人啼笑皆非的誤會也着實讓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再細想一番，又覺得命運實在對他們太不友好，僅僅不過是一場誤會，便讓他們錯過了這6年的美好歲月。

“……老師？”說完整個過程的謝衣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沈夜，連稱呼也不自覺地換回了當年的習慣。

沈夜靜靜地看着他，表情看不出喜怒，末了，他才嘆了口氣，問道：“那你現在是……想繼續回公司？”

“不。”謝衣認真地道，“我想追求你。”

沈夜的唇角彎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謝衣熾熱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沈夜身上：“我不會放棄的。”

說完他又靠近了幾步，繞過辦公桌走到沈夜坐着的椅子面前，一字一頓地道：“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手。”

“是嗎？”沈夜微微擡頭，看向眼前因為姿勢問題而居高臨下望着他的謝衣，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你是來參加面試的吧？初七？”

謝衣點了點頭：“那麽面試的結果是？”

“我的助理前幾天剛請假去旅游了，不知初七先生有沒有興趣擔任這個職位？”

謝衣笑了笑，微微俯下身子，在沈夜耳邊輕聲道。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