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山

Action.1

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臉上，伯牙感覺後背上的汗已經徹底冷了下來，被室內空調吹得很不舒服，東八區時間13點52分7秒，他正抱着自己的琴，英俊的面龐上略帶着一些緊張的神色。

D市●●公司的經紀人Nicole王無疑就是造成他緊張的源頭。

“就這樣吧。”穿着緊身褲的Nicole王忽然開口，他翹起了精致的蘭花指，挑染過的柔順長發差點甩到伯牙的臉上，“不過伯牙這個名字不夠fashion，你的藝名可以改做伯亞。”

辦公室的角落，Nicole王的助理正快樂而享受地上下打量着這個帥氣的新人，将新泡的咖啡輕手輕腳地放在了茶幾上。

伯牙定了定神，他試着跟對方溝通，至少要當着Nicole王的面彈一首曲子展示才華：“我不想改名字，從五歲開始，我就一直學習古琴，夢想是……”

Nicole王搖頭，蘭花指翹得幾乎和下巴一樣高，語氣十分冷酷：“想彈什麽東西都行，前提是你足夠紅。”

伯牙感覺自己的心在下沉，胃部同時傳來一種消化不良的感覺，他想盡量争取自己的權利，最後唯一的進展是保住了原始的姓名，也不知是因為脖子上那張過分英俊的臉，還是Nicole王擔心他會把手裏十來斤的實木五弦琴給掄出狼牙棒的風采。

小助理噠噠噠地踩着高跟鞋，一路殷勤的将伯牙送到了電梯口。

伯牙沒忍住，低聲詢問：“他是不是不知道Nicole通常用作女性名？”

小助理同情地看了眼新人：“他知道的。”頓了下，補充，“但這是一種fashion——他去年的名字還叫Simon，十二年前剛進公司那會則是王大柱。”

伯牙：“……”

他懷疑Nicole王之所以沒有辭退小助理，是為了将自身姓名的傳播範圍限制在公司內部。

Action.2

伯牙将古琴送到了琴行保養。

七月的C市，從職場到天氣都透露着一種不知疲倦的熱情，樹上的鳴蟬在瘋狂地滋兒哇，從出門到現在，他的汗水已經在肌膚表面均勻地碼了一層層鹽粒，距離烤肉只差一把孜然。

伯牙不由自主地推開了琴行對面奶茶店的大門，在享受冷氣的同時，按照飲品的最低單價點了一杯便宜的紅茶——看着店裏的其他客人，他懷疑這杯飲料在夏天還有一個“蹭空調”的專用別稱。

“請您慢用。”

給他端上飲品的，是一位娃娃臉，皮膚白淨的少年，胸口的銘牌上分兩行寫着“鐘子期 Ziqi Zhong”的字樣。

伯牙有些詫異：“今天學校放假？”

從外表上看，面前的侍應生應該還沒到大學畢業的年紀。

鐘子期給了他一個開朗坦率的笑容：“暫時休學打工，順利的話，明年就可以返回校園。”

伯牙：“……抱歉。”

鐘子期好像并不在意，他笑得時候臉上會有可愛的酒窩：“我還在試用期，剛才做紅茶的時候，給客人您多加了一點椰果和珍珠豆。”

伯牙終于把注意力轉移到面前這杯形式大于內容的紅茶上來，并且在看清其內容物數量的一瞬間，險些表情管理失控——如果有哪位失戀的姑娘想用它潑一下無情的前男友，對方受到的物理攻擊絕對會比精神攻擊更加嚴重。

鐘子期很善于和旁人交流，雖然在伯牙的立場上，這位侍應生的自來熟裏滿滿都是未曾經歷過社會鞭打，尤其是Nicole王那樣惡劣上司鞭打的天真。

“我很喜歡古琴，希望能有一天，可以讓所有人聽見我的琴聲。”

話題不知不覺拐到了伯牙執念最深，但如今已不肯輕易向人提起的區域。

“您一定會實現自己的夢想的。”鐘子期認真地說着內容有些俗套的祝福，看着伯牙的目光閃閃發亮，“真希望有一天，可以親耳聽見客人您彈琴。”

“有機會……”

或許是店的冷氣比公司更清爽，又或許是紅茶裏滿滿都是散發着甜蜜香氣的誠意，伯牙收回了原本敷衍的應承，點頭應允：

“好。”

Action.3

藝人是一個無限接近于自由職業者的行當——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當事人都有可能被一個電話突然叫起，然後被打包快遞到某個區域，毫無緩沖地投入到下一輪緊張刺激的工作當中。

伯牙看着自己鏡子裏兼具後現代魔幻主義超現實印象派與複古英倫風的妝容，感覺每一個tony老師都是藝術界折翼的畢加索。

這是Nicole王為他找來的一個跟音樂有關的工作，

伯牙不理解Nicole王的審美，但至少相信他對于工作的誠實态度——這個觀點一直持續到開始錄MV的第七個小時，才在“冰雹一樣的雨，火焰一樣的冰雹”這類讓人想對作詞者的文化素養致以親切問候的歌詞裏，徹底的潰不成軍。

另一個年輕藝人正滿懷遺憾地跟伯牙閑聊：“真可惜，我們每人只能唱一句。”

伯牙很難同意這個觀點。

執行導演可能是環保愛好者，他正上下揮動自己的胳膊，努力讓現場浪費的每一分錢都對得起垃圾回收的價格：“唱的時候，要投入感情，明白嗎，要投入感情！”

雜亂的旋律仿佛是一鍋添加了世上所有調料的濃湯，伯牙懷疑這并非出自任何一個作曲人之手，而是電腦随機生成的結果，比起音樂來說，更加接近于噪聲。

新MV沒有激起任何水花，在信息時代，網絡上值得吐槽的內容太多，就算比爛都吸引不了別人的注意，但比拍攝這種MV更悲哀的，是伯牙連擁有它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在轉發中刷一下微弱的存在感。

伯牙的微博沒什麽值得浏覽的地方，他非常明白，那些二位數的留言與自己的人氣沒有任何關系，僅僅是公司水軍履行正常業務之餘，順手為之的贈品，大部分時間，他都只會漫不經心地看過去一眼——

“每天都在打工攢學費：三分零八秒，我聽見了山的聲音。”

“……”

仿佛是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忽然暴露在他人面前，伯牙恍惚想到，在拍攝MV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的确确回憶起了站在泰山頂上，對着日出大聲喊出自己夢想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