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錯付的帝姬(四)
這就是為君者啊, 一言就能定論臣子的生死。
秦孟将頭深深俯下,蓋住了他眼中的不甘和憤恨,也将他的野心掩蓋。
“臣教女無方, 回去之後定将嚴加管教。謝主隆恩!”女兒和兵權之間, 他選擇了前者。
文英宗擰緊了眉頭,“你父親追随先皇打下天下,秦門無數先輩, 馬革裹屍,才贏得如今秦家忠良之名, 望你重而珍之。
秦孟走出上書房, 他轉身回望,目光深沉而冰冷。
西北大營的兵權還沒焐熱, 就交出去了。秦孟的計劃被打亂,只能重新部署。
“宿主,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事,有點過于巧合了。”巴拿拿難得正經一回。
“嗯。是很巧合。梅九行約我同游,正好就遇到了秦淑寧。秦淑寧還像瘋了一般,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簡直好像是将把柄送到我們手上來。你說, 這背後會不會有人設計?”
巴拿拿有點不相信梅九行那樣仙逸的人會設計出這樣精心的巧合, “興許真的是巧合呢。”
“是不是巧合, 只消派人盯着秦淑寧那邊就知道了。”
班葵暗中收買了秦家的兩個下人, 幫她提供消息。兩人都不是主子近身伺候的,能提供的消息也有限。但是秦淑寧這回的事鬧得很大, 秦家定然會處罰她。
沒兩日,消息傳回來。秦淑寧被禁了足,她身邊的丫鬟也被發賣了。本來那個惹事的丫鬟要被打死的, 但突然消失不見了。
“果然是有人設計。我就說秦淑寧雖然有些刁蠻,但她身邊的丫鬟不至于有一個這樣不知輕重的,秦夫人看着也不蠢,要是女人身邊有這樣一個丫頭,早就發賣了。而今,我能想到秦淑寧是被人算計了,秦家那邊肯定也能想到。”
“他們會不會覺得是宿主你故意的?”
“有可能。但是我想,秦家更多會懷疑是皇上動的手腳。畢竟他們做賊心虛,肯定草木皆兵。皇上又借着這件事将兵權收了回去,最大的得益者,顯然是皇上。興許秦家已經在開始擔心,皇上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秦家密謀造反的事。”
“為什麽皇上不直接砍了秦家人的腦袋?”巴拿拿有些迷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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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有證據。秦家忠烈的名聲不是白得來的,他們先祖追随先皇馬上征戰,立下赫赫功勞,若是皇上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将秦家人捉拿,定無法服衆。如今只有暗中部署應對之策。或者是,找出秦家意圖謀反的證據。”
班葵猜測得不錯,秦家在發現那個丫鬟找不見的時候,就已經發覺秦淑寧是被人算計了。可能算計那個人也沒想到效果會這樣好,他可能只是想讓秦家和帝姬交惡,但沒想到秦淑寧竟然會這樣沒腦子,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連累她爹将兵權都交出去了。
“你那個丫鬟,是什麽時候開始跟着你的?”秦孟親自去問秦淑寧。
秦淑寧闖禍那日回到家,她爹進了宮一趟之後,回來就狠狠地扇了她幾耳光。秦孟如何能不氣,兵權相對一家老小的性命來說算不得什麽了,秦淑寧差點将秦氏滿門害了。
秦淑寧被罰禁足半年。她尤不服氣。
只是秦孟以為秦淑寧之所以知道秦家的密謀是秦商告訴她的,自然要遷怒秦商。所以不準許任何人來看她,秦商來不了,秦淑寧憋了滿肚子的氣也沒處發。
“那丫頭叫芍藥,伺候我幾年了。怎麽了,爹?”秦淑寧尤不知道芍藥已經消失了。
“你被人算計了。”秦孟臉色沉沉,“我一開始覺得這個人可能是皇上,但是想想,這個人的目的可能是想讓你和安陽帝姬交惡,皇上不會理會這些小事的。至于這個芍藥,我查了,她當年被買進府之後,一直老實本分,這才會被你娘派到你身邊去。她以前表現出的性情,絕不像那日那樣刁鑽。她是被人支使,找帝姬的麻煩。”
“這個賤人真是該死!”秦淑寧咒罵了一聲,這幾日她也在擔驚受怕,畢竟現在秦家還沒有起事,皇帝也年輕力壯,一時半會兒不會暴斃。若是秦家此時露出了馬腳,皇上要收拾秦家,雖然會傷筋動骨了點,但是還是能收拾的。
她反思了自己的狂妄。就算是以後秦商會做皇帝,那也是以後的事啊。她先前真是作死。
“我想起來,那日我本來是不想去游湖的,都是那個賤人說雁湖的風光怎麽怎麽好,那幾日我心情不佳,她這麽一說,我才心動去的。”
“你們湊巧就在那裏碰到了帝姬。難不成這件事是安陽帝姬安排的?可是她為何要這樣?”秦孟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不簡單,但問秦淑寧也問不出什麽來了。
帝姬府。
班葵一邊聽着梅九行的琴,一邊用手指頭打着拍子。
一曲終。
“你今天似乎心情不錯?”她睜開微眯的眼睛,看向梅九行。
梅九行露出淡笑,“今日陽光不錯。”
班葵笑道:“前兩日被人打斷了,今日梅先生可還想去雁湖?”
梅九行一笑,“若是帝姬想去,我便舍命陪君子。”
班葵看了梅九行一會兒。
梅九行微微笑着。
“那天去雁湖,是你設計好的?”
“哇!宿主你直接問他,他肯定不會承認的。”
巴拿拿話音剛落,梅九行就點了點頭,十分爽快地答應了。
“是的。”
巴拿拿:“.......”
“我比較好奇,你為何要這樣做?”
梅九行這回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帝姬那天也聽到秦淑寧說的那些話了,秦家狼子野心。”
“你說秦家狼子野心,你如何知道?”班葵追問。
梅九行伸手輕輕一撫,一個铿锵淩厲的音突兀地穿透耳膜。
“等合适的時候,我再跟帝姬說為何吧!”
“你上次提到十六前前林将軍一案,怎麽,你是林家的人?”班葵問起另一件事。
這次梅九行否認得十分痛快,“我并非林家的後人。”
班葵點點頭。梅九行有些意外,“帝姬相信我嗎?”
“為何不信?”班葵看着他,他目光十分清明。一個人的嘴會說謊,但是眼睛不會。
梅九行似乎有些動容,同樣,他能看出班葵是真的相信他。
這一個月多的相處下來,他發覺安陽帝姬不像外界所傳言的那樣柔弱,他本來擔心帝姬會被秦家所蒙蔽,但是現在看來,帝姬似沒有想象中那樣傻。
“我有個不情之請。”梅九行突然作了一揖,“我想入宮一趟,還請帝姬幫忙。”
“你進宮做什麽?”班葵頓了頓,“我其實還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宮裏兩位主子是我的親人,你若是懷着不利的目的進宮,豈非是我引狼入室?”
梅九行沉默了片刻,說來也怪,他心裏對班葵竟然有一股莫名的信任。明明這麽多年,他見過太多人情冷暖,會對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對他來說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我想進宮見我姐姐一面。”梅九行緊接着道,“我姐姐就是當今賢妃,李婉。”
“李婉不是出身襄平侯嗎?你是襄平侯的兒子?”班葵問道。
“不,我不是,我姐姐也不是襄平侯的女兒。”
班葵笑道:“這就怪了。”
“襄平侯獨得一女,十分寵愛,當年不願女兒進宮,我姐姐在李婉身邊伺候,襄平侯見她相貌不俗,就認了她做女兒,替李婉進宮。”
班葵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梅九行再次問道:“帝姬可願幫我?”
班葵搖搖頭,“你只說了賢妃是你姐姐,你一面之詞,我又不知她真的是不是。誰知道你會不會是別有用心,你還是沒有說你的身份。當然,你若是不想說,我也不勉強,這世上誰沒有點秘密呢。但是,你要是想進宮,還是想讓我安排你進去,我就必須要保證,你對我皇兄和母後沒有威脅。”
她說的是事實,她并不在乎梅九行的身份,在她眼中,他不過是個彈琴很好聽的琴師,要是他不來請她幫忙,她不會對他的身份感興趣。
其實梅九行完全可以不清班葵幫忙,通過別的途徑,他也能進宮。但是不知為何,興許是他對班葵莫名的信任在作祟,他就這樣直接又自然的将請求說了出來。
只是關乎他身家性命的信任,若是信錯了人,不僅是他,還有他深宮裏唯一的姐姐,也會因此付出代價。
“我本性周,名周幸。”
他看了班葵一眼,見她臉上沒有驚訝,繼續道:“我爹當年是鎮守西北的一員副将,在林老将軍手下任職。”
班葵道:“想來當年你家也受到了牽連?”
梅九行點點頭,“我周家也被滿門抄斬,只是沒有累及九族。但是秦家株連九族。”
“你是想進宮報仇?”班葵話音十分輕松,好像她不是皇室的人一樣。
“...不是,我就只是想見我姐姐一面,我們十六年未見了。”
“你怎麽知道賢妃就是你姐姐,萬一你弄錯了呢?”
梅九行搖頭,“不,我查了這麽多年,很肯定,賢妃就是我姐姐。”
班葵是見過賢妃的,确實是個模樣很看好的女子。她仔細看了看梅九行。
梅九行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帝姬,可有什麽不妥?”
“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一說賢妃是他姐姐,我再看他,總覺得他和賢妃長得有些像。”
巴拿拿也見過賢妃了,“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像。宿主要幫他嗎?“
其實都這麽多年過去了,皇上也沒有再追查當年的事。就算梅九行的身份暴露,其實也無礙。班葵想了想,“我可以帶你進宮,但是你去見賢妃的時候,我必須在場。你要是覺得可以,我就帶你進宮。”
她之所以這樣說,還是有些不放心。要知道,原主那世皇帝就是因為被人陷害,這才英年早逝。她心裏雖然願意相信梅九行,但是還是不得不謹慎。
梅九行十分痛快,“可以。聽憑帝姬安排。”
他這時應得十分痛快,可等他換上一身女裝的時候,才哭笑不得。
“非要這樣嗎?”他雖然穿男裝的時候,看着很是清瘦,但是等他換上女裝,就顯得十分魁梧。好在梅九行面容十分清秀,臉塗點脂粉倒不覺得怪異。
只是從背後看,這身材怎麽看怎麽怪。
巴拿拿已經在班葵腦海裏哀嚎了,那樣仙逸的郎君啊,竟然就這樣被毀了。
班葵忍住笑,“怪嗎?我覺得不錯。”
梅九行無奈,“想笑就笑出來吧,何苦憋着難受。”
班葵被他無奈的表情逗笑,“沒什麽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梅九行看着她笑,心裏莫名有些觸動。
梅九行扮成她的侍女,兩人上了馬車,朝宮裏出發。
“你說,賢妃不會忘了自己還有個弟弟吧?說不定她失憶了什麽的。”
提到姐姐,梅九行神色期待。
“其實,我一直在追查當年的真相。”
班葵點點頭,真相她知道啊。但是她不能告訴梅九行,免得她沒辦法解釋她是怎麽知道的,說出來不能讓人信服。
“當年林将軍是被陷害的。”他看了班葵一眼,她畢竟姓班,先皇是她祖父,班葵會站在什麽位置上,梅九行也不能确定。
“是被秦孟陷害的。”他十分肯定道。
“當年我還是個孩子,和姐姐一道結伴出去抓兔子了,所以幸免于難。但是因為林将軍被殺,邊關失守,羌人南下,百姓流離失所,我和姐姐也是在那個時候走散的。”
“ 你是怎麽知道,當年是秦孟陷害林将軍?”
“當年我就知道秦孟和林将軍經常意見不合,所有追随林将軍的人都死了,秦孟卻全身而退,就連林将軍叛國通敵的消息,也是他命人傳出來的。”
“你當年還是個孩子,如何知道這些?”
梅九行苦笑:“我當然不知道,我和我姐姐走散之後,曾經去投靠過一個幸免于難的世叔,是他查出來的。只是他後來被秦孟找了借口殺人滅口了。”
“難怪你會設計我和秦家交惡。”班葵了然道。
梅九行有些不好意思,正要道歉,就聽到班葵道,“不過收拾秦淑寧真是讓人心情大好。”
“帝姬…帝姬真的是因為懷疑秦商和他妹妹有什麽,才和離的嗎?”梅九行問完之後,就察覺到自己多話了,這可能是帝姬最不想提的事情,他卻直截了當的問了出來。正要将話回寰,班葵毫不在意道,“不是,是因為我覺得秦商是個垃圾,配不上我。”
“.……是的,帝姬金枝玉葉,秦商不過是個亂臣賊子罷了。”
“你又如何得知秦家司馬昭之心?”
“這些年,我一直在查秦家,所以知道一些,若不是因為查他們,我也不會知道我姐姐進了宮。”
班葵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麽,她轉頭看向梅九行,“你的意思是,你姐姐已經為秦家所用了?”
班葵反應這樣快,讓梅九行有些愕然。他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班葵也不言語了,馬車中頓時陷入了一片沉寂。
進了宮,班葵先去拜見太後。她沒讓梅九行跟着,因為梅九行的身高着實紮眼,又是張生臉,太後若是見了,難免會過問。
陪了太後一會兒後,班葵就尋了個理由出來了。
梅九行和其他侍從一起在外面候着,期間不少宮人路過,都奇怪地看着他。
梅九行平素都是飄逸如仙的樣子,從不在乎別人會怎麽看他。今天卻被看得十分難受,只想班葵快點出來,他們好去見賢妃。
看都班葵的身影,梅九行着實松了口氣。
班葵以前很少跟賢妃往來,今天要是特意跑去賢妃的宮殿,只怕會打草驚蛇。
她只悄悄地帶着梅九行,往賢妃宮裏去。
李婉聽得宮人來禀安陽帝姬來訪的時候還很是疑惑,安陽帝姬跟她素來沒什麽交集,怎麽今日會特意上門?又想到她前些日子跟秦家和離鬧得沸沸揚揚,今日上門,不會跟秦家有關吧?思及此,她搖搖頭否定,班葵怎麽會知道她和秦家的關系呢。
她迎了出去。
“帝姬今日怎麽得閑來我這了?”李婉剛剛露出笑容,就注意到班葵身邊的侍女,乍一看上去十分怪異,這侍女生身高也太高了些,看着也魁梧得不像女子。
難不成是男子假扮的?她又多看了一眼,越看,這人雖然面容清秀,但真的像個男人。
她警惕起來,班葵帶個男人進宮作什麽?還帶到她這裏來。
班葵笑道:“我今日得閑,想來找賢妃說說話,賢妃不會介意吧?”
李婉在深宮生活了這麽多年,早就練出了一身的深沉。她附和着笑了笑,“帝姬大駕光臨,是我的福氣,怎麽可能會介意呢。快請進屋坐。”
她目光又掃過帝姬身邊那個奇怪的人,她不想讓這個人進去,免得弄出意外來。能在深宮活下來的女人,有哪個能簡單了去?她一眼就看穿了梅九行的男兒身。
班葵也不怕她看出來,正要進屋,李婉攔住她,笑道:“帝姬難得找我說話,我也有些私房話想和帝姬說,就不帶侍女進去了吧?”
要是帝姬來意不善,帶了個男人進她的宮裏,一旦被有心人宣揚出去,她說不定會跳進黃河洗不清。
班葵笑了笑,低聲道:“不瞞賢妃,我要說的話,正是和此人有關。”
賢妃目光一沉,臉上的笑意褪去兩分。她目露警惕,“帝姬這是何意?我并不認識此人。”
班葵知道她的顧慮,直接道:“他名周幸。”
果然賢妃臉色大變。
她轉頭看向那男子,只見那男子正目不轉瞬地盯着她,眼含熱淚。
她再仔細分辨,果然從這男子的輪廓上看出當年幼弟的影子來。
“你…”
班葵打斷她,笑着道:“賢妃娘娘,都到門口了,不清我進去說說話?”
賢妃如夢初醒,她很快恢複冷靜,笑道:“帝姬難得來一回,如何能不清帝姬進去坐坐?帝姬快請。”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本來說中午發二更的, 但是今天真的太忙了,中午開了會...
感謝甜蜜、白日發呆小天使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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