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嚴可卓片刻後從昏迷中醒來,他方才一直不能掙紮,原來是胳膊脫臼,景宸幫他接上關節時,他臉上的神色如常,甚至談笑風生,既沒有對剛才危急一刻的緊張,也沒有顯出被藤恩益俘虜所帶來的難堪。

景宸一邊幫他處理傷口,一邊看着傷口的四周快速地變成灰白色,像是有什麽在修補他的皮膚。

不久後,嚴可昱也回來了。他一到大廳,先是焦急地沖過來看了看二弟,見他無虞後,就走到被撞壞的門前,盯着半面殘牆皺眉。

周琰早就餓了,入侵者一走,他就沖進廚房,叮叮當當一陣以後,端了兩碗泡面回來,一碗遞給景宸,自己捧着另一碗去了嚴可昱身邊。

“藤恩益欺人太甚。”嚴可昱說,他十分惱火,話語裏又像有點無可奈何。

周琰怪異地冷笑了一聲。

“父親這兩年不喜歡管事,也不太願意讓我們抛頭露面,”嚴可昱繼續說,聲音并沒有壓低,大廳裏的幾個人都能聽見,“結果梁家這些什麽貓貓狗狗都敢到這裏來撒野了。”

景宸看了看嚴家三人,他們三個似乎都沒有意識到景宸是個外人,而且是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警察。

嚴可昱陰沉着臉說:“是時候給梁家一點教訓了。”

今天這些事情,雖然起源于嚴可卓去跟梁家談判,暴露了嚴家近來蝴蝶已快滅種的危機,但是之後的一系列事情,包括藤恩益的殺來,串起來一看,也可以說成是梁家早就預謀好的。

“等藤恩益回去了,我跟梁叔叔聯系一下。”嚴可昱終于想到了怎麽把過錯推到梁家頭上的辦法,語氣也輕松了很多。

“等他能回去再說吧。”周琰冷笑着說。

嚴可昱聽出了他話語裏古怪的意味,愣了一下問:“你幹什麽了?”

周琰轉過身,說:“我在他車上動了手腳。”

——傳來第一聲槍響時,他就沖出了門,卻一直到藤恩益抓住了嚴可卓當人質,他才再度出現。

他繞到了藤恩益的吉普車邊,破壞了制動系統。

“就讓老天保佑他下山時車速不快吧,”周琰說,“不過,開快車翻下了山腰,這種死法也挺适合他的。正好他的老相好也來了,跟在後面給他收屍,死得其所。”他算計了藤恩益,雖然手段不算光明正大,依舊讓他興奮不已。

景宸擡起頭,向外望了一眼。

——周琰這人,睚眦必報,趕盡殺絕。還未清楚敵人的來意,便已決定下殺手,做事太絕。

“你……”嚴可昱也被吓了一跳,要是藤恩益真的死了,那問題就大了,他什麽也來不及說,立刻向門外跑去,跑了幾步,又返回來拿了車鑰匙。

“你吃好了沒?”周琰突然擡起頭問景宸。

景宸手中的面碗還是原樣,才吃了一兩口。

周琰卻像沒看見一樣,放下了自己的碗,走過去,抓住景宸的手腕,奪下碗筷,似笑非笑地說:“那我們就回房間去吧。”

不等景宸回答,他拽起景宸便向還完好的周一秋的房間走去。

“……”景宸張口想說什麽,立刻感受到了手腕上傳來警告一般要捏碎骨頭一般的力氣。

景宸察覺到了什麽,看着他腦後的長長短短的頭發,閉上了嘴。

“年輕人,節制一點。小心腎虛啊。”身後,嚴可卓提高聲音,刻意陰陽怪氣地說。

周琰的手又緊了緊,沒有回頭,拽着景宸回了房間,狠狠地砸上了門。

樓下,嚴可卓臉上的表情肅殺起來,他望着關閉的房門,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房間裏,周琰回過頭,一拳向景宸的臉砸來。景宸對他的暴力基因早有準備,偏頭躲開了這一拳,退一步撞到了門上。随後周琰逼上前,景宸的後腦勺兩度被他撞到門上,不禁一陣眼花。

“你為什麽會認識藤恩益的那個老相好?”周琰低沉着聲音說。

景宸臉上現出驚訝的表情:“嗯?”

“別裝了,”周琰低低地獰笑,“你們認識,騙不過我。”

“你的智商被你自己吃了?”景宸回過神來,反唇相譏,“我怎麽會認識他?”

周琰臉上有一絲狠戾閃過,似乎把不耐煩強忍了下來:“我不是周一秋,你騙不過我!”

兩人挨得極近,一般是說情話的距離,但兩人的眼神底下都藏着深深的試探、不安,和隐隐約約的敵意。

“你認識他,”周琰點點頭,像是确認了什麽,“他也是警察嗎?”

“見鬼!我之前從沒見過他!”景宸也惱火起來。

對話又進入了死胡同,周琰看着他的眼神越來越冷,慢慢閃現了兇光。

“跟我說實話,我還有可能放過你,”周琰音調壓抑,神情也像是在竭力壓制着怒火,“告訴我,你和他認識。”

景宸依舊莫名其妙,惱火地說:“你他媽瘋了?那家夥是什麽鬼?你把他往警察隊伍裏塞,他老相好知道嗎!”

周琰盯着景宸,許久,牽起嘴角,冷冷地笑了起來。

“我告訴你……”周琰看似輕輕地一擡手,其實用了極大的力氣,景宸被他拽的一個踉跄,到了房間中間,立刻被扼住脖子,“嘭”一聲,後背撞到了地上。

“剛才我跟藤恩益對峙的時候,你跟那家夥在後面動什麽手腳?藤恩益對你扔刀的時候,你在發什麽呆,才沒躲過?”周琰惡狠狠地說。

——不久前,在樓下,對峙之時,周琰無意間一轉頭,看見景宸抓住住了人質的手臂,手指停在那人手腕的皮膚上。

任誰看,都會以為只是控制住人質的一個手段,但周琰明顯看到景宸和那人質,兩個人的表情都是心不在焉地,好像他們都不在意面前這場紛争,兩個人在用特別的密碼進行着秘密的溝通。

景宸先是一愣,立刻又恍然大悟:“那是他告訴我,他不會反抗,對藤恩益今天的冒犯感到抱歉……”

“你以為我是周一秋?”周琰打斷了他,“被你想怎麽騙就怎麽騙?”

景宸百口莫辯,無可奈何地:“那怎麽辦?把人找回來給我作證?”

周琰冷笑一聲:“他?他現在應該在忙着給藤恩益收屍吧,藤恩益一死,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的警察朋友一個個,全死定了。”

“我他媽不認識他!”景宸終于忍不住,大怒,掙開周琰的手,一拳擊在他的臉上。

周琰冷不防挨了一拳,心中更印證了自己的猜測,盯着景宸的眼神愈發陰郁。

景宸被他的眼神看得渾身發冷,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看見周琰的那個晚上,那個周琰出手陰狠歹毒,鬼一樣的殺手。

景宸故作鎮靜,手撐在後面地上要坐起身,才起來一點,就覺得胸口被重重擊中,劇痛過後,眼前一片漆黑,喘不過氣來。

周琰這一擊,大概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景宸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他翻過了身,右手扭在身後,臉壓在地上。

景宸急忙抽出還自由的另一邊手臂,手肘也用盡全力撞到周琰胸口。周琰悶哼一聲,明顯動了大怒,附身壓住景宸的上半身,手握成拳放在他身下原本骨折的肋骨處,壓住他的身體,讓還未完全愈合的傷處兇狠地撞在了自己的拳頭上。

景宸額上、後頸立刻浮出了一層冷汗,臉色慘白,牙關顫抖,發不出任何聲音。

見景宸失去了掙紮的力氣,周琰坐起身,餘怒未消,抓住他剛才攻擊自己的那只手臂,向後一擰,只聽關節一聲輕響,景宸的那只手臂無力地癱軟了下去。

但剛才那一下,景宸襯衫的袖子也被撕下,手臂到肩膀的布料有了一道長長地裂口,露出了裏面的皮膚。還有先前歡好留下的痕跡。

周琰一愣,一些模糊的、暧昧的畫面從腦海中閃過,一些似乎不屬于自己的歡愉和喜悅在心底嗡嗡作響。

“靠!”周琰罵道,厭惡地扭過了頭。

——周一秋那個經不得半點引誘白癡!眼前這個死警察只要稍稍一勾手指,他搖着尾巴就跟着人跑了!被賣成了盤中餐也是高高興興上天堂的!

仿佛周一秋的喜歡會感染人,周琰即使轉過了頭,依舊忍不住去看景宸身上的痕跡。

肩後的吻痕和淤青之間,有一個陳年的傷痕。在肩胛骨之上,微微比皮膚顏色深的一圈。

入魔了一般,周琰伸出手,輕輕撫了撫那個傷痕的遙遠印記。心跳就好像響在鼓膜之中,震耳欲聾。一些東西在心底呼之欲出,又是在迷霧中,看不真切。

那裏好像也是景宸的敏感帶,手掌之下景宸的身體明顯繃緊、僵住了。

咚、咚、咚!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不緊不慢,禮貌的三聲輕響。

一瞬間的恍惚結束了,周琰回過神,看了看景宸,清了清嗓子,問門外:“什麽事?”

“周琰,是我。”外面是嚴可昱的聲音,他方才追出去看藤恩益,現在回來了,大概能告訴他們藤恩益到底死了沒有,“我看到藤恩益的車了……”

“哦。”周琰回答,看看身邊,突然想到了什麽,對門外說:“進來說吧。”

——在嚴可昱的心目中,周琰在某些方面是個變态,虐待狂。

周琰并不介意加深他這方面的印象。

片刻之前。

嚴可卓目光追随着周琰,看他拉着景宸回到了房間,房門才一關上,就聽見了身體撞到了門板上的聲音。

——如此迫不及待,果然是熱戀中人。

嚴可卓轉回頭,看着前方牆上被吉普車撞出來的口子,冷冷地笑了一下。

他坐在沙發上,幫傭的老兩口從躲藏的地方出了,有些難為情地跟他打了個招呼,就去忙着扶起家具、打掃地上的碎磚瓦礫。

他解開了一邊手上的繃帶,掌心的傷口散發出濃濃的酒精味,以及其他不知名的藥膏的味道。

不久前還血肉模糊的傷口已經只剩了一點點痕跡。“多此一舉。”他輕聲說,虛握了兩下手,原本已經結痂的傷口又被撕裂,慢慢地滲出血絲,很快又凝結住。

嚴可卓看着自己的掌心,看着傷口一點點痊愈,現出了茫然的神情。

外面傳來汽車的聲音。

嚴可卓放下手,擡起頭,看大哥走了進來。

“這麽快就回來了?”嚴可卓笑道,“藤恩益沒有死?”

“禍害遺千年,他死不了,”嚴可昱的語氣聽不起來是因為他沒死而松了口氣,還是很遺憾這次沒搞死他,“出了點車禍,但是人沒事,現在回去了。”

“哦。”嚴可卓回答。

聽他的語氣,嚴可昱猛然意識到藤恩益是打傷二弟的兇手,連忙安慰道:“會幫你報仇的,一定讓藤恩益吃點苦頭。”

“無所謂,”嚴可卓倒是不放在心上,笑着說,“就像父親說的,大局為重。”

嚴可昱被二弟堵了一句,愣了一會,問:“不是讓你到蝴蝶房裏躲一下了嗎?你怎麽落藤恩益手裏的?”

這一句好像戳到了嚴可卓心裏什麽地方,他低下了頭,“我見到了父親,把事情經過和你的意思跟他說了。”

嚴可昱隐約有了預感,他們的父親嚴雁聲自母親過世之後,就變成了一個冷淡的人,對三個兒子一樣的冷漠。

“父親說,你惹下的事,為什麽你要躲起來。”嚴可卓複述着父親的話。

嚴可昱望着二弟,幾乎可以想象父親對他說話時沒有表情的臉,和灰色的眼睛。

“我覺得他說得對。”嚴可卓說,然後便沉默了,又陷入了屬于他自己的沉思之中。

嚴可昱走到二弟身邊,拍了拍他的肩。

“對了,周琰呢?”嚴可昱想轉開話題,環顧四周。

“拖着那個誰回房間去了,”嚴可卓回答,“年輕人,可以理解。”

嚴可昱想了想,不悅道:“周琰還打算留他多久,也該玩夠了吧。”

“他不是玩。”嚴可卓打斷了大哥,認真肯定地說。

“嗯?”

“他喜歡那個警察,”嚴可卓說,又補充道,“一秋喜歡,周琰也喜歡。”

“胡說八道!那個警察各方面都是一般,還比周琰大個好幾歲,我意味周琰怎麽也應該看上小點的……”嚴可昱越說越生氣,在沙發邊踱來踱去。

“也許就是因為比他大呢?”嚴可卓仰起頭,看走到了沙發後面的嚴可昱,“我們家的人,容易喜歡比自己年紀大的人,父親也是,我們的姑姑——也就是周琰的媽媽也是,老三也是。指不定周琰就是喜歡年紀大的呢。”

——他說起了三弟嚴可昌。

——他知道。

嚴可昱猛地頓住了腳步,低下頭來,盯着二弟,看了很長時間。

“怎麽了?”在大哥的探究的目光下,嚴可卓依舊顯得很自在,甚至反問道,“我臉上有東西?”

嚴可昱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我去找周琰談談。”說着,他向樓梯口走去。

“這個時候?不太道德。”

“如果周琰真的看上他,”嚴可昱不耐煩地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到了周一秋的房間前,嚴可昱敲了敲門。

片刻後,傳來了周琰的聲音:“什麽事?”

“周琰,是我,我看到藤恩益的車了……”

“進來說吧。”

門并沒有反鎖,嚴可昱一擰門把手,便推開了。

房間裏沒有開燈,窗簾虛掩着,光線昏暗。

有一股古怪的仿佛是濕淋淋的氣息萦繞在鼻尖。

周琰坐在房屋正中的地上,景宸伏在他身邊,赤裸着上身,下身的衣物也很淩亂,手臂以一種不自然的姿态僵在身邊,好像是脫臼了。

嚴可昱看了一眼他背上的傷痕和其他暧昧的痕跡,不動聲色地轉過了臉:“藤恩益沒事……”

“可以坐下說。”周琰說,指了指不遠處的沙發。

嚴可昱猶豫了一下,走到了沙發邊,把埋在衣服下面的籃球撥到了地下:“你這房間也該收拾收拾了。”

周琰幹笑了一聲,伸手握住了景宸受傷的手,用力一握,親密地帶着惡意說:“聽見沒?讓你幫我收拾屋子呢。”

他下手刁鑽,那一下牽動到骨頭,景宸手臂原本已經脫臼,把他一握,渾身都在發抖,說不出話來,也強忍住了呻吟。

嚴可昱像沒看見一樣,繼續說道:“藤恩益剎車被你動了手腳,他開車又快,下山時候險些剎不住,還好那個誰跟在他後面,直接把藤恩益的車別停住了。”

藤恩益沒死,周琰極不甘心,臉色沉了下來。

“所以說,以後要殺藤恩益,要找他老相好不在的時候殺,”嚴可昱說,這房間裏的氛圍太古怪,他一刻也不想多呆,“我出去了,你們一會兒下來吃晚上。”

周琰沒有說話,大概是還沉浸在沒有順利殺死藤恩益的怒氣之中。

嚴可昱關上門時,看見周琰俯下身,咬住了景宸的肩。

嚴可昱搖了搖頭,一時分不清周琰和藤恩益,到底哪個更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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