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嚴可昌打了個激靈,從一場噩夢中驚醒過來。

他大口地喘着粗氣,冷汗從額頭上滾落下來,眼前一片模糊,半天才清晰過來。

已經想不起夢見的是什麽了,只記得半夢半醒的那一瞬,好像聽見身邊有人嘆息的聲音。

黑暗中,眼角瞥到病床邊一個人影,他先是一愣,而後欣喜起來:“二哥,你來了?”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後,嚴可昌已經兩天沒見過嚴可卓了,他也懊惱兩天了。

那人的身影頓了一頓,打開了床頭的燈。

燈光下,來人不是嚴可卓,而是臉色難看的嚴可昱。

嚴可昌很快平靜下來,轉過臉,看向了另一邊:“你是來殺我的嗎?”

塔樓裏靜得不同尋常,連大哥和他自己的呼吸聲都顯得刺耳。

過了一會兒,嚴可昱走過來,拔出了刀。

嚴可昌呼吸一滞,一時不知道是害怕好,還是開心自己終于得到了解脫好。嚴可昱盯着弟弟看了片刻,用刀鋒挑斷了綁捆他的繃帶。

“父親讓我們把你放出來,”嚴可昱說,語氣生硬地說,“你收拾一下,我們去見父親。”

嚴可昌直覺發生了什麽,因為嚴可昱的态度和聲音都有些古怪。

他下地走了幾步,身體裏這幾日注射的各種藥物的後遺症立刻體現出來,一陣天旋地轉,他彎下腰,幹嘔了幾聲,有血水從喉口滴了出來。

嚴可昱看了看他,從身後扶起他,幫他用手巾擦了擦臉,帶着他向塔樓外走去。

天色微明,烏雲漫天。

嚴可昌到了塔外第一眼便看見別墅塌了一半的正門的牆。

“啊?”他笑了起來,“你們怎麽回事?被什麽人虐了?警察打進來了?”

嚴可昱搖了搖頭,今天的他,意外地對待三弟很有耐心:“是梁家人,被我們打退了。”

嚴可昌只是随便一說,聽嚴可昱這麽回答,他怔了怔,問:“二哥沒事嗎?……父親呢?”

嚴可昱沉着臉,不說話,推開了開在斷牆邊臨時的門,裏面的幾個人同時向這邊望來。

地毯上橫着幾具屍首,嚴可昌眼睛掃過,居然看見了別墅的老管家夫婦,不由得眉心一跳。

“他們是梁家的人,背叛了我們。”嚴可昱在他耳邊低聲說。

景宸站得稍遠一些,靠着牆壁,他身上衣服上全是血跡,但本人好像沒有受傷。

站在桌邊的人大概是周琰,因為周一秋面對地毯上的東西不會這般淡定。

“可昌也來了啊,”坐在中間沙發上的其中一位男子站起身來迎接他們,他叫餘濤,是嚴可昱的心腹和好友,“人到齊了,梁家這次為什麽這麽挑事?”

嚴可昌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地上這些人為了某種目的潛入了別墅,發起了襲擊。

“等等,”嚴可昌有些忐忑,問道,“二哥呢?找他們算賬去了嗎?”

不知為什麽,衆人都沉默了。

嚴可昌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重,目光死死盯着大哥,問:“二哥人呢?”

“咳……”餘濤幹咳一聲,說,“根據這位景先生說,”他用手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景宸,“可卓被子彈打碎了心髒,沒能救回來。”

嚴可昌半天才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此刻,外面的天氣是要下雨之前的悶熱,空氣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來,在黏膩的空氣中,時間仿佛都變得緩慢。

“你胡說八道!”嚴可昌氣得手腳發抖,叫到,“什麽叫沒救回來?”他把臉轉向景宸,想沖過去問個究竟,又被大哥從背後抱住,阻攔了下來。

“我看着他停止了呼吸,”景宸擡起眼睛看他,枯燥乏味地說,“死沒死我不能确定。”

他幾度平靜地提到了“死”字,嚴可昌眼前又一陣陣眩暈。時間仿佛回到了十四歲時在警察局的那個下午,他第一次看見了被蝴蝶洗腦後的二哥。那時的傷心絕望,和現在是一樣的。

“那他人呢?”嚴可昌問,“不管是死是活,他人在哪裏?”

“我們沒有找到他。”回答的人是嚴可昱。

“哦,”嚴可昌冷笑,“所以你們就憑他的幾句話,”大約是心情不斷激蕩,他遷怒到了景宸的身上,“就憑個死警察的幾句話,你們就認定二哥已經死了是不是?”

餘濤仿佛才知道景宸是警察,聽嚴可昌失口說出的話,他看向景宸,目光中隐約有殺機。

“好了,”嚴可昱打斷了他,對着餘濤解釋道,“景先生是周琰的朋友,是什麽身份現在不重要。”

嚴可昌的神情在不斷的變化,他好像稍微能克制住一點兒自己的情緒了。嚴可昱走到他身後,用力按下他的肩,讓他坐到了沙發上。

嚴可昱重新走到衆人中間,說:“這次嚴家連續兩次來襲,我們損失很大,可卓生死未蔔,”大概是擔心三弟的情緒,他刻意改變了對二弟下落的措辭,“而父親受了重傷,現在還昏迷着。”

“只有一點幸運,我們抓到了其中一個襲擊者。”嚴可昱說,沖周琰點了點頭。

周琰陰沉着臉,拉開最近房間的門走進去,片刻後,一個血葫蘆一般的人滾了出來,地毯上立刻染上黑色的血跡。

“這……”餘濤露出了厭惡之色,看起來,他并不欣賞周琰的手段。

“我問過了,他們這次來的目的,是聽說老爺子的毒蝴蝶只剩一只了,又找不到合适的蟲床培育新的。怕老爺子養不好,所以想弄了回去自己培育。”周琰說,淡淡看了地上血人一眼,又盯着嚴可昌冷笑,“我以前就說老二是個廢物,你們還不信。”

嚴可昌“騰”地站起來,馬上又被大哥按住了。

——這次梁家的來襲,确實跟嚴可卓向他們透露了嚴家蝴蝶的秘密有關,周琰也沒有說錯。

“蝴蝶呢?”餘濤突然緊張地問。

嚴可昱低下頭,再擡起來時,滿臉的疲憊:“丢了。”

立刻,大廳中的氣溫又下降了幾度。

餘濤顧不得俘虜一身的血污了,幾步沖了過來,抓住他的頭發,逼他直起身,逼問道:“蝴蝶呢?”

那俘虜臉上盡是淤腫,幾乎已經看不出他的原本長相,搖晃了半天,才勉強看清面前的人,這人雖然落入他們的手中,倒是個不怕死的,沒有回答,反而“嘿嘿”的笑了起來。

周琰也冷笑一聲,手伸到那人脖頸後,不知道碰到什麽位置,那人的臉瞬間僵硬,眼睛睜大,眼珠差點凸了出來。

“不知道……我是斷後的。”那人從牙縫中擠出了聲音。

周琰松開手,任憑他像爛泥一般癱到了地上,自己泰然自若地直起身,用桌布擦了擦剛剛沾到手上的血污。

“蝴蝶已經落到梁家的手裏了,”嚴可昱說,“現在我們商量一下,下一步怎麽跟梁家打交道。”

嚴可昌此時卻掙開了大哥的手,走到了那俘虜的身邊,蹲下身,盯着他看,問:“我二哥呢?”

那人癱在地上,哆嗦成了一團,根本說不出話來。

但是只有嚴可昌能看見,他曲着的手指,指向了牆邊的方向。

嚴可昌回頭看,那邊牆邊站着景宸。嚴可昌看了看景宸,目光又從周琰轉回了俘虜的身上,壓低聲音用诓騙的口吻道:“我二哥呢?你說說,我在這兒,告訴我實話,沒人敢把你怎麽着。”他聲音嘶啞又幹澀,和平常的他仿佛變了一個人。

“那……那個人殺了老二……”說話時,那個俘虜的喉嚨裏發出了古怪的聲音,但他仍舊指着景宸說,“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

——兩個小時前,在蝴蝶房背後的地道中,那個俘虜慌張地在地道中行進,轉過一個彎道,前面隐約有光。他連忙躲到了陰影中,屏住呼吸,小心地摸索着前進,繞過一塊巨石,他看見了景宸和嚴可卓。

那時候,嚴可卓在景宸的身邊,停止了呼吸。

手電的光照在嚴可卓的臉上,一片不詳的死亡的灰白。

景宸默默地放開了扶着他的手,讓他在潮濕的地上躺好。從遠方洞穴深處傳來的槍聲又密又急,他擔心周琰,想跟過去看看。

才走了兩步,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景宸疾步回到了嚴可卓身邊,扶起了他的身體,用手槍抵住了他的後腦。

“他開槍了!”那個俘虜說,獰笑着,連牙上都是血漬,“嚴老二的血濺了他一身。蝴蝶是老子拿走了,殺嚴可卓的事不是我們幹的!這鍋,老子不背!”

咔擦!

一聲輕響後,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是一驚,沒想到嚴老三會在這個時候痛下殺手。

景宸心中也是一怔,嚴可昌之前從未露出過他血腥殘忍的一面,是不是因為嚴可卓死亡的刺激,使得嚴可昌後腦的異物又開始活動了。

嚴可昌背對着衆人,看不見他的眼睛,他的瞳孔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像他的父親,像他的兄長們一樣,又變成了鐵灰色。

嚴可昌站起了身,那人倒了下去,半睜着眼,死不瞑目。

嚴可昌慢慢轉身,向景宸所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周琰似乎有些擔心,身形一動,像是要伸手攔住嚴可昌,又停住了。——照經驗來看,嚴可昌和景宸打起來,勝算大約五五。

黎明的天空中烏雲滾滾,大約今天又是見不到太陽的一天。

江夏仰起頭,望了望鉛灰色的天,掐滅了手中的煙,發動了汽車,一路風馳電掣到了嚴家大宅前。

一腳剎車,車險險地在臺階前停下,江夏跳下車,三步并作兩步,飛奔到了大門前。

嚴家前兩天剛剛遭受過襲擊,半邊牆都是才修補上,磚石上還沒有抹上水泥和牆粉。

門也是才裝上沒多久,老式門鈴的電線斷了,晃晃蕩蕩垂在門邊。

江夏“啪啪啪”重重地敲起門來。門裏一時沒有應答聲,江夏索性一刻不停,與其是在敲,最後倒像是在砸門了。

“什麽人!”許久,裏面有人不悅地說。

江夏停下了拍門的動作,問:“景宸在這裏嗎?”

又過了一會兒,有人過來開了門,但是抵在了門口,沒讓江夏進去,也擋住了他看向裏面的視線。

“您找他有事?”那人溫文爾雅地說。

江夏一眼便認出了他是嚴家的長子嚴可昱,但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禮貌地問:“請問景宸在這嗎?我是他朋友,已經好幾天聯系不上他了。”

“請稍等!”嚴可昱關上了門,回頭問周琰,“你們把這裏的地址告訴過別人?”

此時,餘濤和嚴可昌站在靠近門的地方;周琰站在客廳的一邊,懶洋洋地,似乎對周遭一切都不感興趣。嚴家老三嚴可昌和景宸在另一邊,兩人方才似乎有過短暫的争鬥,但還未分出輸贏。

略微有點麻煩的,是景宸、周琰、嚴可昌身上都沾上了鮮血。

更麻煩的,是地毯上,還在流血的梁家入侵者屍體。

周琰望望景宸,見他沒有看自己,似笑非笑地說:“難說,周一秋那個白癡,嘴快,什麽都肯跟這個死警察說。”

——其實是冤枉周一秋了,江夏他們是靠景宸的跟蹤器才得以找到嚴家大宅的。

不過把責任推到了并不在場的周一秋身上,衆人也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畢竟他們不能在這麽糟糕的時候把周琰攆走,把沒半點用的周一秋喊出來訓斥一頓。

“外面那是警察。”周琰盯緊了景宸,對嚴可昱說。

“我猜也是。”嚴可昱說,也看向了景宸,問,“是你把他打發走?還是交給我來?”

他的後半句話說得陰森森的,脅迫之意已經明顯。

景宸聞言,終于動了動,快步走到門邊,原本打算直接開門,想起衣服上全是鮮血,動作又停住了,只是隔着門,問:“我是景宸,什麽事?”

外面,江夏說:“小景,是我,江夏。療養院傳來消息,你的母親病危……”

母親病危……

那個曾經精幹利落,穿着棗紅色風衣的飒爽的女子,說着一定會帶回養子的那個堅定的母親……

景宸一怔,手便伸向了門把,馬上又反映過來,他回頭看了看在場的不懷好意的嚴家諸人,包括周琰,低下頭,竭力壓制住聲音中突然澎湃的情緒,平靜地說:“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很快追上去。”

“出來!”江夏說,“我們一起走。”

嚴可昱向門口走近了一步。

景宸知道他要攻擊江夏了,猛地轉過身,緊貼着門,亮出了手槍,舉向了嚴可昱。

嚴可昱腳步頓住,慢慢地,臉上露出了冷笑。

餘濤也搖搖頭,貌似輕松地笑了起來。

景宸方才的猶豫已經不見了,目光堅定,慢慢地手指撥開了手槍的保險。

外面,江夏似乎也感受到了屋裏大戰将即、風雨欲來的氣氛,手伸到腰間,按住了槍。

“呵,”嚴可昱冷笑着,眼睛望着景宸,嘴上卻在對另一個人說話,“周琰,你站在哪一邊?”

從景宸掏出槍起,周琰便也站直了身子,有些驚訝,他原本以為景宸不會在這個時候沉不住氣,眼見兩邊劍拔弩張,他的神色也凝重起來。

此刻,聽見嚴可昱的問話,他還在看着景宸,而景宸的目光還停留在嚴可昱身上,一下都沒有望向自己。

“小景,開門。”外面,江夏說。他似乎準備好沖進來跟景宸并肩作戰了。

聽見了江夏親昵的稱呼。周琰的臉色暗了暗。,

景宸卻更靠緊了門,擋住了通道,江夏無法進來,嚴可昱也攻擊不到江夏。

“周琰,你站哪一邊?”嚴可昱以為周琰在走神,雖然有些奇怪,但還是又問了一遍。

周琰望着景宸,他始終沒有看他一眼。

“我玩夠了。”周琰冷笑着說。

嚴可昱先是一愣,馬上回想起他們到嚴家大宅第一天,周琰說過的話。

——“等我玩夠了,随便殺。”

嚴可昱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三樓,最靠裏面的房間,門一響,一個女子踩着高跟鞋走了出來。

那女子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容貌美豔,衣着時髦,走到了扶手邊,一手撐在欄杆上,皺着眉,極其不耐煩地掃了下面一眼,說:“可昱,你父親醒了,不過還不能說話,讓我帶句話給你。”

她是嚴家的家庭醫生,雖然因為蝴蝶的緣故,嚴家人基本不需要醫生。但嚴家從上到下都對她非常信任,才一出事,嚴可卓就把她從外面找了來,照料受傷的父親。

她說着,手裏還拿着一張半頁書大小的白紙。她将紙疊成紙飛機,随手飛下了樓。然後看也不看其他人,走回了已充作嚴雁聲病室的房間。

那紙飛機跟着從天窗裏吹進來的風,徑直滑翔到了嚴可昱的面前。

嚴可昱打開了紙飛機,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頭。

“可昱,怎麽了?”一名中年男子問。

嚴可昱又看了看,苦笑着,把紙上的字亮給其他人看。

——“放人”。

“是爸爸的筆跡。”嚴可昱補充道,一步步晃到景宸面前,按住了他的槍,說,“算你小子命好。滾吧!”

“這怎麽行?”餘濤懷疑地問,“你确定?”

“父親的意思是,”嚴可昱說,“這家夥是警察,外面就有他一個同夥,山下可能更多。我們剛剛跟梁家拉破臉,蝴蝶也被偷了,現在招惹上警察,不好解決。”

“他知道的太多了。”

“哦,這倒是沒關系,”這回,說話的人變成了周琰,他臉上挂着古怪地笑,“他拿不到證據。”

景宸看了他一眼,馬上又轉開了視線。

“他一直想抓我,”周琰懶洋洋地說,“可惜,他什麽證據也沒找到。如果一會有大隊的警察沖上來,我們倒不妨再去警局住兩天,反正他們怎麽讓我們進去的,過幾天還得客客氣氣把我們送出來。”

他說的沒錯,景宸來這裏,是為了查自殺家族背後的秘密,眼下雖然了解得七七八八,但失去了有研究價值的蝴蝶。嚴家人的諸多罪行,也沒有可靠的證據。

“可是……”餘濤還有一點猶豫。

“父親這樣的安排,”嚴可昱說,“一定有他的用意。而且,想必警官也不會為難我們的……”

嚴可昱指了指地毯上,那個梁家入侵者的屍體,說:“警官先生,這位梁先生可是您殺死的。”

——這人他三弟嚴可昌殺。

“您衣服上有他的血;他身上的皮帶、紐扣……總能找到您的指紋;還有我和我三弟作目擊證人……你們最愛說的那句話是什麽來着……鐵證如山!警官,想跟我們一塊兒去監獄裏坐坐嗎?”

——嚴可昱不愧是嚴家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威逼、利誘、栽贓、陷害樣樣精通。三弟剛剛殺了人,他連替罪羊都找好了。

嚴可昱看着景宸的臉,良久,一笑:“警官,也許我們可以考慮一下暫時合作,畢竟梁家拿走了蝴蝶,我們也很麻煩。你想不想知道,按照梁家人的想法,地球将變成什麽樣?”

他打開名片夾,取出一張自己的名片,沿着對角随手折成三角,插到了景宸虎口和槍身的間隙中,說:“你可以考慮考慮,考慮好了,就拿着名片到上面的地址找我。我随時願意和您談談。”

景宸不為所動。

周琰有些不耐煩這幾人的廢話連篇,走上前,彈開嚴可昱的名片,同時按下景宸拿槍的手:“你母親病危,你也聽見了,快走吧。”

聽到母親兩個字,景宸的臉色稍稍有了一些松動。

周琰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開一點,打開門,把人推了出去:“快滾吧,當你的孝順兒子去吧。”

——“小景!”外面,江夏終于等到了景宸,看着他身上的鮮血,吓了一跳,“你沒受傷吧?”

周琰冷淡地甩上了門。

景宸離開後,留下的,全是嚴家內部的人了。

嚴可昱臉上松懈了一些,一直按捺下的怒意湧上了心頭,說:“一邊是警察,一邊是梁家,現在我們可算是被架在火上烤啊。”

“我們得盡快把蝴蝶找回來。”餘濤說。

“周琰,這件事,可能還是得交給你了。”嚴可昱望向了周琰。

周琰正要回答,門外又傳來大力砸門的聲音。

又怎麽了!?周琰離門最近,火冒三丈地拉開門,果不其然,外面,景宸去而複返。

“叫你滾沒聽見嗎?”周琰沉下臉,擋住了門。

“我母親病危,”景宸說,“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她。”

周琰一怔,好像腦海中回想起了一些模模糊糊的畫面,那是曾經屬于景冬陽的記憶。

“關我屁事?”周琰厭惡和景冬陽有關的一切事情,沒有好聲氣說,就想關上門。

門被景宸按住了,景宸望着他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你跟我一塊去。”

到半山腰,江夏示意景宸和周琰換另一輛停在樹林中的車。周琰還是滿臉不高興,景宸把他塞進車,自己也鑽了進去,才發現有人坐在駕駛座上。

“陳指揮。”景宸沒想到大頭目居然親自出馬了,吓了一跳,看旁邊周琰,他還是板着臉。

——無所謂了,就沒見過周琰不生氣的模樣。

“先去看你的母親,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我們就下午開會再說。”陳指揮說。

景宸剛剛從高度的緊張中松懈下來,但精神還是振奮的,感覺不到半點困意。看自己的手,還按在周琰的身上,大概還是不放心他,怕他攻擊陳指揮。

周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靠着另一邊的車窗,也閉上了眼睛。

“陳指揮,我媽媽現在怎麽樣了?”景宸壓低聲音問。

“不太好……或者說很不好。你去看看她吧。”陳指揮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周琰,說,“帶一秋一起去,她會高興的。”

“他不是一秋,”景宸低聲說,“他是周琰。”

陳指揮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真是可惜了。”

周琰閉着眼,一動不動,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還是在裝作沒有聽見。

“醫生說,你母親随時有可能就過去了,這些日子你多陪陪她。”陳指揮繼續說,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知道。”景宸說,轉過頭來,又看了看周琰,想從他的眉眼中,找到景冬陽曾經存在的痕跡。

母親的身體垮了,和景冬陽的失蹤也有很大的關系。

五年前,不知道出于什麽考慮,十五歲的景冬陽回到了嚴雁聲家。母親說,會去找回他,但是母親失敗了。擊垮她的,不僅僅是重傷,還有難以承受的愧疚。

現在,看到周琰,也許她會好受一點。

不過——,周琰這家夥……估計不會配合。

——剛才陳指揮說的話有沒有把他氣跑?會不會周一秋已經回來了?周一秋肯定是願意幫忙裝成景冬陽的。

想着,景宸慢慢放下手,從他衣服上,滑到了他的手邊,試探地把手指探入了他的指縫中,握住了他的手。

感覺手指下的手掌一僵,然後自己的手被惡狠狠地甩開。

——哦,确定了,還是周琰。

景宸苦笑一聲,抽回了手。望着車外快速掠過的山影,問:“陳指揮,當年為什麽會讓……冬陽……為什麽會讓冬陽回到嚴家。”

陳指揮從後視鏡裏看景宸,景宸也正在看他,兩人目光一碰,陳指揮先轉回了視線。

“他主動提起的。”陳指揮說。車窗映出他平靜無波的臉。

“他不想回去。”景宸說。

——沒錯,是這樣的。在周琰僅有的景冬陽的片段零碎的記憶裏,當年的景冬陽,被嚴家人找到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別人不要告訴哥哥和母親。他害怕回到嚴家。——他更害怕方梅和景宸知道後,會把他送回嚴雁聲身邊。

——明明他們都知道嚴雁聲和他的兒子們是什麽樣的人。

周琰心裏想,景宸母子倆對景冬陽的關心也挺廉價的,虛僞得和嚴家父子們一樣。

“你母親當時情況不太好,”陳指揮卻沒有直接回答景宸的質疑,自顧自地說,“你父親犧牲以後,她壓力大,一方面要帶着你們兩個生活,另一方面一直想着要替你父親報仇。……她那時候好像沒什麽時間照顧你們吧?”

“……還好,冬陽很自立,什麽都會,不需要別人操心。”景宸刻意地忽略了自己。

“她的高度緊張,精神越來越差,又想查出案子,又怕景冬陽被嚴雁聲找到,你們會遇到危險。後來我們沒辦法,只好放她大假,勸說她帶你們倆出去旅游。”

——那一天,母親難得地回到了家中,但景宸睡着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并沒有看見母親,只有廚房裏,放在地上的魚和滿滿的菜籃,說明她曾經回來過。

——她看見景冬陽在親她的寶貝兒子,被吓跑了。——周琰惡意地想。心裏有“砰砰”的鈍疼,大概是景冬陽遺留下的垃圾情緒。

“但是你母親記挂工作,只回去了半天,就又回來了。”陳指揮嘆着氣說,“回來之後,夜以繼日的忙于工作,我們以為她在擔心什麽,可她又說不是。這樣過了半個月,她堅持不住病倒了。那時候你在演習,是你弟弟來醫院看她的。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然後冬陽就主動提出要回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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