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在黑暗的、死一般寂靜的地下,遙遠的、與世隔絕的時間中,一切悲劇正在靜悄悄的萌芽,慢吞吞的成長。
一線閃爍的光從遠處投映了過來,伴随着粗重艱難的喘息聲,三個人影從洞穴深處艱難地攀爬了上來。手電的光越來越暗,終于周圍又歸于黑暗。
“只剩最後一個電池了,還是之前浪費的,大概能撐二十分鐘。”一個年輕男子說,他說着,換上了最後一塊電池。
洞穴裏又亮了起來,昏暗的手電光下,看見這三個人都是年輕人,兩男一女,面容肮髒憔悴,穿在身上的登山服都碎成了布條。
“快走!”那個男子對同伴說。
三人行了幾步,走在最後的人影踉跄了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曉懿!”那個男子回過頭,快步走過來,扶起了跌倒的人。光照到他們的登山外套,胸前都有着四個土裏土氣的藍字“石西大學”。
——他們是石西大學地質系科考隊的成員,原本有十七個人,不知道為什麽,眼下只看見了他們三個。
地面上的人都在找他們,已經驚動了教育部和幾十個救援機構,全國高校都在關心他們的下落。
可是他們不知道,隔離天日了這麽久,他們甚至已經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天、哪一月。
“我……我不行了……”何曉懿說,和二十多年後,用槍抵住後腦自殺的決絕女性不同,二十歲的她柔弱美麗,數日的饑餓和恐懼讓她的精神已經走到崩潰的邊緣。
“曉懿,堅強點,我們快找到出口了。”年輕男子抱住戀人,低聲地安慰着。
“雁聲,”何曉懿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她喊了喊戀人的名字,又看向前方的同伴,“覺衡……我……我實在跑不動了,你們殺了我吧……快走……”
她的戀人嚴雁聲還來不及說話,前面的梁覺衡先生氣了:“何曉懿你說什麽喪氣話呢?叫我們殺了你,那我們不就成殺人犯了嗎……”
“殺了我吧,”何曉懿眼中湧出了淚水,“我害怕,我看到了梅格和譚教授的樣子,我害怕……我不想變成他們那樣……我想死……”
“別害怕,”嚴雁聲親了親戀人的額頭,“我不會丢下你,別害怕……我們不會死在這個鬼地方……”
——後來,嚴雁聲和何曉懿有了三個兒子,嚴可昱、嚴可卓、嚴可昌。他們果然沒有死在那次糟糕的探險中。
“梁覺衡。”嚴雁聲提高聲音喊道。
“在在在。”梁覺衡連忙走過來。
嚴雁聲把僅有的手電塞到了他的懷中:“你先走,我帶着曉懿在後面,她可能走不動了,讓她休息一會兒,我背她走。”
梁覺衡愣了一下,說:“我們要一起啊。”
嚴雁聲說:“你快走,誰知道那玩意什麽時候會追上來?能逃出去一個是一個,要把這洞裏的情況告訴所有人,不能我們三個都折在這裏了。”
梁覺衡怔怔地接過了手電,看着嚴雁聲轉身溫柔地擦拭何曉懿的臉,自己的眼睛也好像一陣陣的酸澀,他咬咬牙,說:“好,我先去探路,你們慢慢走,遇到危險就躲起來,我一定會帶人回來救你們的。我們一定都能活下去。”
嚴雁聲和何曉懿一起擡頭看着他,微笑着點了點頭。
梁覺衡握緊了手電,向看不到未來的前路跑去。
“我……我一定能救所有人……我一定能讓大家都活着離開這裏……”他一遍遍地對自己說,像對自己催眠一般,原本灌了鉛的腿像是突然又有了力氣,“嚴雁聲……何曉懿……周隽雲……魏萊……”他一個一個念同伴的名字,仿佛這樣,就能找到前進的方向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電早就暗了下去,他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終于看到了前方的一點點光。
他的精神一振,幾乎要歡呼起來,周圍的洞穴的形狀也越來越熟悉,好像就是他們進來時候的地方。
他向着光亮沖了過去。
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終于到了!
他的瞳孔猛然收縮,好像看見了什麽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在洞口前,一團龐大的黑影匍匐在那裏,它巨大的灰色的眼睛,注視着梁覺衡。
——我想救每一個人……我想讓大家都活下去……
一眨眼,三十多年過去了。
梁覺衡隐居在懸崖下沼澤邊的一處別墅中,冬天裏寒氣刺骨,夏天時蚊蟲漫天,其他人都不喜歡住在這兒,只有梁覺衡樂在其中。梁覺衡今年五十出頭,但是看相貌,說他七十多了都有人相信。
他老得比一般人快。
這個黃昏,他拄着拐棍,站在涼臺上,看着瘴氣的沼澤。
“叔父。”一個男子站在他身後,畢恭畢敬地說。
“哦……”梁覺衡把思緒從幾十年前的回憶中拉了回來,問,“你是說嚴雁聲受了重傷?”
“是的……我們逃回來的人說,開槍打中了嚴雁聲的頭,他命大,看來沒打中後腦。”
梁覺衡面無表情,他身後,男子的臉上有點忐忑,大概是不知道叔父的意思,不知道他贊不贊同這次針對嚴家的行動。
半天,梁覺衡慢慢地說:“可惜了……嚴雁聲還活着,對我們來說很礙事。”
男子馬上笑了:“叔父放心,嚴雁聲活不了多久了,我會想辦法,盡快幹掉他。”
梁覺衡點點頭,叮囑道:“事不宜遲,殺嚴雁聲這種事,……不然叫恩益去辦。”
聽到藤恩益的名字,男子臉色微變,想說什麽,但梁覺衡已經又看向了瘴霧中的沼澤。
——“我想讓大家都活下去……”
仿佛從迷霧中,傳來這樣的聲音。
不過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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