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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的光映在周琰的臉上。

黃昏到來，外面的天正慢慢暗下去，一切原以為早已熟悉的事物，又變成模糊不清的影子。

周琰看看四周，那個黑客小姑娘還躲在牆角，低着的頭一點一點的，像是打瞌睡。外面靜悄悄的，空氣中有種蠢蠢欲動的不祥。

——早就料到的。景宸接近周一秋，是別有用心的。

對于周一秋而言，景宸的出現，他從短暫的懷疑後，很快欣然接受了事實，——“我還有個哥哥（太好了）！”不久後，又變成了“他還喜歡我（太棒了）！”

周琰後來分析，周一秋大概是太缺愛了。父母早亡，嚴家那些人們太過關注培養蝴蝶協助外星的狗屁事業，對他關心不夠。再加上智商不高……這時候出現一個景宸，就是專門來克周一秋的。

而和周一秋缺愛的那個傻白甜不同，周琰從一開始就對這個“哥哥”懷有戒心。第一次從周一秋那裏聽見景宸，周琰就猜到，他肯定是個警察，應該早早除掉。他曾經有三次對景宸動過殺意。

第一次，在景宸家中，是景冬陽的竭力阻止，才讓景宸逃過一劫。

第二次，在醫院裏，他終于暫時壓制住了景冬陽，想趁早殺掉景宸，不料景宸卻用父親的死因作為誘餌，讓自己暫時放過了他。——是啊，周琰和周一秋是同一個人，對景宸和他的警察同伴們來說簡直是天降驚喜，踏破鐵鞋無覓處的目标人物自己出現了。——他研究透了自己，了解自己的弱點。

第三次，在嚴家。周琰發現了景宸和景徽的暗中溝通，事後逼問景宸，景宸什麽都不肯說。有那麽一瞬間，周琰是想殺了他的。

那以後，周琰再也沒有想殺過景宸，甚至還覺得，自己愛上了他。

周琰苦笑一聲，他下次和周一秋聯系，再也沒臉罵他蠢罵他笨了，自己也一樣。

他想關了電腦，回頭看還不到約定好撤離的時間，猶豫了一會兒，目光掃過電腦屏幕，看見了另一個文件的标題。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千年蟲從一個短暫卻恐懼的夢裏驚醒過來，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屋子裏沒有開燈，只有電腦屏幕的光還在閃爍，那個叫周琰的可怕的年輕人還在電腦前，一動不動，似乎在發呆。

千年蟲想了想，已經快到那個和善的警察說好的要撤離的時間了。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展展手臂舒緩腰，讓靠着牆壁一下午的筋骨放松一下，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走到周琰的身後，看了一眼他面前的電腦屏幕。

文件标題是《關于向嚴雁聲身邊派遣情報員人選的請示》。文件停在了最後一頁：“……該候選人員年紀尚小，原本不應列入名單，但其本人、其第一監護人養母方梅、第二監護人景宸均對行動計劃表示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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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旁邊的備注欄還有一張掃描件，千年蟲仔細看，是一張解除收養關系和監護關系的聲明，內容大致是一個家庭解除與一個叫周一秋的人的監護關系。後面有簽名，周一秋的簽名工工整整一筆一劃，方梅和景宸的簽名都要仔細辨認才能看出，像兩個鬼畫符。

千年蟲看不懂屏幕上的東西，這三個名字她都是一無所知，納悶地移開視線，看見周琰的臉在屏幕光下，呈現出青白的顏色，可能是錯覺，他的眼睛裏也閃着莫名的光。電腦屏幕是青色的，那光也是青色的，像鬼火。

千年蟲大駭，後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了電腦的電源，滑了一下，腳下發出“咚”一聲輕響。

聲音不大，但已足以驚動周琰。千年蟲手忙腳亂地站穩，看見周琰已經轉過頭，看着自己。

“時間到了，我送你走吧。”周琰說，語氣古怪，帶着點讓人不寒而栗的溫柔。

這語氣不正常，像是周琰暫時壓抑住了什麽瘋狂的情緒，于是說出的話更讓人心驚肉跳。

“好……好……”千年蟲戰戰兢兢地說。

“快點，我還要回來。”周琰說，內容是不耐煩的，語氣卻是和藹可親的。

原本那個和善的警察和周琰約好，周琰帶千年蟲離開山谷後，就在外面等他會合。現在周琰說還要回來，不知是想要做什麽。千年蟲想着，不敢問，默不作聲地跟緊了周琰的背影。

地下室中。

——他叫梁覺衡，小時候看書看得多，近視戴了眼鏡。圓臉，家裏除了爸媽，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他很聰明，16歲就上了大學，那屆學生中最小的一個，被同學叫作“小天才”。性格樂觀開朗，人人都喜歡他。

現在的他是知名的濕地研究學者，哥哥和妹妹都疏遠他，他看起來老，才年過半百卻已經滿面皺紋，沒有朋友，晚輩們都死了，他家都恨他。

梁覺衡盯着景宸年輕的臉看，他不信景宸剛剛說的話，一個毛孩子的胡言亂語算個屁，但還是有怒氣一直從心底迸發出來。他有槍，掏出來，指着景宸的頭。

景宸臉色如常，問：“你想殺了我嗎？”

“你侮辱了他們，”梁覺衡說，“髒了他們的耳朵。”

景宸看着地下，那只斷了捕捉足的怪物，臉上的表情憂郁而悲傷。

“我會找到辦法！讓他們都變回來的。”梁覺衡大聲說。

——我想救每一個人……我想讓大家都活下去……

可能是梁覺衡的聲音驚動了旁人，有保镖從上面探出頭，一看這情景大驚，片刻後，就有幾人端着微型沖鋒槍沖入了地下室，将景宸包圍起來，槍口指着景宸。

梁覺衡看着景宸的眼睛，良久，一揮手：“讓他滾。”

“啊？”那些人都吃了一驚。

梁覺衡說：“警官，希望你好自為之，留你一條命，讓你看看，到底你是對的，還是我是對的。”

梁覺衡放下了槍，其他人也互相看看，都放低了槍口。

景宸也不過多糾纏，走了出去。

梁覺衡看着景宸的背影在地下室裏消失，輕輕地嘆了口氣。

“梁先生？”有保镖問。

“通知次輔，”梁覺衡說，“等警方開始進攻，趁亂把他抓起來，關到沒人知道的地方去。”

“是。”

保镖們全部離開了地下室，這裏又只剩下梁覺衡一個人。

他聽着，寂靜的空間，不知道從哪裏傳來沙沙的聲音。

同樣的聲音，三十多年前，他也聽見過。

那時，在西南山洞中，他告別了受傷力竭的何曉懿和決定留下來照顧她的嚴雁聲，一個人向生的希望跑去。他想要救所有人，想要所有人都活下。終于，看見了山洞口，遠方一角的天空。

幾乎要喜極而泣，可是，他突然頓住了腳步。

洞口，有一只巨大的蟲子守在那裏……和梅格一樣……他親眼看着梅格怎麽變成蟲子的……

這個……是譚教授？

——他聽何曉懿和周隽雲說了，有蝴蝶爬進了譚教授的耳朵。

那個怪物看見了他，起身，向他走來。

每一步，都有泥土砂石沙沙的從洞口滾落下來。

梁覺衡膽戰心驚，也一步步地後退。

感覺無意間碰到了什麽，雖然看不見，但是好像有無數雙輕柔的翅膀，在拍打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脖頸。他意識到了這是什麽……“蝴蝶！”他大聲驚叫起來。想捂住耳朵，又想捂住嘴。

蝴蝶翅膀帶起了一陣風，推得他站立不穩，那只怪物已經到了他的面前，巨大的口器對準了他。

“不！譚教授！”他叫道，感覺耳道發癢，然後在顱內一陣劇痛中，他暈了過去。

等他再醒過來，他還在山洞裏的那個地方，只是眼前已經沒有了怪物，成千上萬只蝴蝶也不見了蹤影。

他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一切，慌忙地看看自己的手，——還好，還是人類的樣子。他沒有變成蟲子，他幹巴巴地笑了起來。

腦海裏，突然平白無故地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圖案。

那些圖案就像是閉眼用力壓迫眼球時，黑暗中會出現一個金色的圓弧一樣。

梁覺衡從前從未見過那些圖樣，但他驚恐的發現，自己居然讀的懂它們，那是一句訊息：聽我們的，否則你會和你的同伴一樣。

——你們，想讓我做什麽。

“聽我們的，不然就殺了你。”

——你們會殺了我的同伴們嗎？

“聽我們的，就不會殺他們。”

——請別殺我們，請救救他們。

“可以。帶我們去找他們吧。”

梁覺衡一動不動。

“只有你能幫助他們。快走吧，他們快死了，只有你能救他們。”

梁覺衡如在噩夢中一般，蝴蝶又不知從哪裏飛了出來，推着他，拖着沉重的腳，向山洞深處走去。

何曉懿靠在嚴雁聲的肩上，陷入了昏迷中，她的呼吸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嚴雁聲撫摸着她的頭發，親了親她的額頭。他們倆都已精疲力盡，剛剛送走梁覺衡以後，便是在等待死亡。

忽然，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嚴雁聲擡頭：“覺衡？你怎麽回來了？”

梁覺衡沒有回答，他背後有無數只蝴蝶，跟着他，向他最好的朋友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