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2)

大部隊失散，還遇到暴雨被困在林中。

“周一秋太蠢了！”周琰越想越生氣。

“好了。”景宸飛快地包紮好了周琰的傷口，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我們有什麽吃的？”

“火上烤着。”周琰指了指火上那一排東西：“青蛙，還有一條蛇。”

景宸沉默了幾秒鐘，最後舉起拇指：“好，至少沒有像來之前訓練的那樣吃生青蛙。”他環顧為他們擋雨的這個茅棚，看到角落裏堆的一些鳥羽：“這應該是個偷獵者搭的。”

周琰翻動着青蛙蛇燒烤:“我已經聯系過你們指揮了，他們會在最後一個集合點等我們。”

“那我們吃完就出發吧。”

“不行，前面的一條小河因為暴雨漲起來，水流很急，要等雨停。周一秋這個蠢貨。”周琰再次辱罵不在場的周一秋。

吃完周琰烤糊的青蛙和蛇，景宸要去看那條擋路的小河，周琰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跟在後面。

兩個披着黑色雨衣的身影穿梭在雨林中，被踩倒的草木在腳下發出極低卻刺耳的鳴叫，雨林中累積的腐爛腥氣伴着雨星撲入鼻腔，讓景宸有些作嘔。

這次任務的目标很簡單：格殺勿論。

所有與透明蝶相關的人和物，一個不留。每一個行動者都配備了電磁屏蔽的裝置，耳朵內貼近鼓膜處則安置了一個小型的探測器，一旦探測到生命體，立刻引爆身上的炸彈。所以自從進入雨林後，周一秋就一直在擔心蚊蟲會飛進自己或者景宸的耳朵裏。他時不時就要去拽景宸的耳朵，拿着一個明晃晃的小手電照來照去，然後把手電交給景宸，要求他對自己的耳朵也照來照去。景宸的脾氣變得格外的好，或者說他本來就是一個格外溫和的人，心思細膩，看到冬天照進來的陽光都會感動很久。江夏受不了他們一下子變得這麽膩歪，每次都跟在旁邊誇張地作嘔翻白眼。

某天晚上，他們躺在帳篷裏，周一秋突然側過身來抱住他：“你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

“我以前對你不夠好嗎？”景宸以撸狗的手法扒拉着他的頭發。

“你不要對我太好，”周一秋坐起來，昏暗的光線中，他的眼睛如此明亮：“這樣我會害怕。如果我害怕，本來休眠的那只蝴蝶，就會慢慢蘇醒。”

“你懂什麽。”景宸又把他攬回來：“我不是為了蝴蝶，我是覺得，誰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Advertisement

“那你快點誇我，不要說類似于坑蒙拐騙偷雞摸狗這些話。”

“呃……我想想。”景宸陷入沉思，周一秋垮了臉。

“你特別可愛，對的，你特別可愛。”

“和你前男友相比呢？”周一秋揚起了眉毛。

“你更可愛，你最可愛。”

周一秋在帳篷裏打了個滾。

“夠了啊！”江夏突然在旁邊帳篷開始怒吼：“你們知道帳篷不隔音吧！可愛個屁！惹事精！缺心眼！沒腦子！”

“衰神！烏鴉嘴！”周一秋不甘示弱：“單身狗！”

那邊沉默了很久，江夏沉痛地說：“景宸同志，沒想到你根紅苗正的，都開始縱容周一秋這個二傻子人身攻擊隊友了。”

景宸大笑。周一秋的記憶中，景宸從來沒有這樣笑過，他的快樂總是帶着一種竊喜感，笑起來反而喜歡鼓嘴，笑意全從眼角淌下去。周一秋想：雖然自從自己捧着父親頭顱站在景宸家門口的那一刻，他的命運就被徹底改變了，他本來可以像無數普通人一樣，對百年後的戰争無知無覺，每日過平靜的生活，平靜地死去。也許是自己站在那裏，才毀了這一切。

“你知道周一秋覺得自己對不起你吧。”他們站在水流湍急的那條小河邊時，周琰在雨聲中說。

“知道。”景宸拿手電到處照。

“他果然是個什麽都寫在臉上的蠢貨。”

“第四次了啊，再這麽說他我生氣了。”

周琰立刻生氣了，接下來無論景宸說什麽，他都一言不發。回去的路上，還繃着臉一刀剁掉了一只從樹上垂下來的蛇頭，盡管那蛇離景宸還有五米的距離，很有可能只是無意中路過。

“等等等等，拖回去吃啊。”景宸立刻轉頭把剩下的蛇身子拖起來扛在肩上，緊跑了幾步跟上周琰，濺起大片的泥水。

“換個東西吃。”周琰終于說話了。

“湊合吃吧，別浪費，等我們完成任務，我們去吃烤魚。”

周琰的臉上有了一絲一閃而過的笑意，然後他突然停下來，盯着面前出現的一團隐約的亮光。那亮光越來越近，景宸本來緊張的情緒放松下來：“是一團螢火蟲。”

周琰沒有說話，肩膀一抖，本來背在身後的槍立刻落在了他的手裏。景宸沒有再多問一句，立刻側身準備掩護。

那團螢火蟲在大雨中越飛越近，慢慢四散，結成了一個複雜的陣型。

周琰向景宸做了一個換霰彈的手勢，單手換掉彈夾。就在這個時候，螢火蟲飛快地向他們沖了過來，周琰就地翻滾後擡手開槍。碎裂的螢火蟲屍體并不能阻擋後面源源不斷飛來的螢火蟲。周琰回頭去找景宸掩護，卻看到他正蹲在地上撿了被震暈的螢火蟲。

“景宸！”

“等一下！”認真上課的好學生景宸付出了被蟄傷的代價終于辨認出那是一種雨林特有的劇毒蜜蜂。

“讓開！”景宸大喊。正在大殺四方的周琰不得不以一種不太雅觀的姿态趴倒在地，明亮的火焰從他的上方向着蜂群飛竄過去，蜜蜂紛紛墜地，翅膀尚在燃燒。

周琰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景宸已經開始翻檢背包裏的血清。周琰走過去，幫他托着背包。景宸被蟄傷的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黑。

“我失去一只手你還會愛我嗎？”景宸玩笑道。

“不會。”周琰又不高興了。

注射完血清會有短暫的高燒。景宸趴在周琰的背上，忍不住反思自己總是想逗周琰，是不是一種無聊的惡趣味。

“它們越來越厲害了，我們來的路上已經遭遇了很多波的攻擊，有人也有動物。其實仔細想想，控制動物，确實比控制人還要容易。幸好動物沒有它們賴以為生的情感遞質。”景宸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最後他開始默默地流淚。

周一秋覺察到恐懼的時候，周琰就會到來。周琰足夠強大，不怕受傷，不怕死，對抗着以恐懼為生，試圖影響他的透明蝶。

但是在此時無邊的雨夜中，周琰覺察到了久未到來的恐懼感，他害怕也許以後，周一秋會不再需要他出現，他和景宸将過長久且平靜的一生。如同代表痛苦的景冬陽一樣，代表着殺戮和不幸的周琰，将被深埋于過去。

“你會忘了我嗎？”周琰問。

“永遠不會。不然我現在為什麽會哭？”景宸把臉埋在周琰的後頸，終于哭出了聲。

五 浮生一日

方梅坐在落地窗前，已經完全是個老人的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這麽多年好活。景宸坐在她對面，認真地給她剪指甲。

窗外是一片大草坪，一位父親讓女兒騎在自己的肩頭去夠挂在樹上的氫氣球，踢足球的小孩與跳廣場舞的阿姨們分地而治，足球時不時過界，惹來帶笑的驚叫和抱怨，還有這其中追着只狗的青年，他有汗濕的劉海和明亮的眼睛。

正是一日中的清晨，尚未有過分明亮的陽光。

方梅感覺到景宸停下來，她轉過頭去，看到景宸帶着笑意的眼睛正在看着窗外向他飛奔而來的青年。

六 生而為人

如果戰敗，人類将炸毀地球，整個太空港将在這巨大的沖力之下脫離太陽系，成為人類最後的火種，踏上流浪之路。

諾亞的牆壁上，刻着一排排的人類留言。如果日後被仔細閱讀，将會看到這樣一句：

讓戰鬥在清晨開始，讓我最後再看一眼今生所愛之人的眼睛。

《人非草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