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你要我就給

柳憶抿着嘴唇,沒有說話。

曉斯猶豫,是否還要再說點什麽。可如柳憶真不願意,就算說再多,也是無濟于事,于是他沉默下來,靜靜等宣判。

柳憶沉默良久,終于開口:“他的身體,究竟怎麽回事?”

在曉斯預計裏,柳憶可能會問朝中局勢,會問齊王的事情,甚至可能問太子和三皇子的事情,卻沒想到他一開口,問的居然是世子身體。

見曉斯愣愣的沒開口,柳憶只得解釋道:“我曾聽說,齊王殁了後,齊簡大病一場,從此身子就不大好了?”

說完這話,眼前閃過齊簡指尖染血的畫面,柳憶皺皺眉頭,心尖莫名發疼。

“不止是一場。”曉斯嘆口氣,聲音越來越低。

“當日,是世子生辰,世子在城郊吹了半日冷風,又猛的聽到這消息,謝絕聖旨後,當晚世子便發起高熱,卻還硬撐着在宮門口跪上大半夜,求得當面回拒聖上封王旨意。”

柳憶目光閃了閃,沒敢直視曉斯。

五年前,齊簡還只有十五歲,甚至連嗓音,都還軟軟糯糯的,每日穿着純白外袍,眼裏閃着星光,一看就是被齊王呵護着長大。

五年前,他的生辰,是自己和他約好在城外見面,也是自己說特意給他備下禮物,要找個風景絕佳的地方,當面給他。

柳憶嘆口氣,回過神來:“那他…”

“世子回拒完聖旨,便暈在出宮甬道上,送回府上時,早就不省人事,手裏卻還攥着個羊脂玉牌。”

曉斯說完,偷瞄柳憶臉色,繼續道:“世子昏睡好些天,那玉牌一直死死攥着,怎麽都拿不出來。”

後來,齊簡終于醒過來,卻又不吃不喝盯着那玉牌,直到再次暈過去。

高熱斷斷續續,持續将近月餘,才算徹底退了,這期間,曉斯守夜時,曾聽到齊簡低低夢語,翻來覆去就只有一句話,爹爹和攸臣,都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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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簡醒過來時,天已經大亮,從十五歲生辰那天起,他除病着,都沒這麽晚醒過。

有些意外,齊簡翻身而起,看着灑進窗子裏的溫煦陽光,他微微眯起眼睛,緩緩将手伸出去。

指尖探進陽光裏,被光線鍍上金邊,齊簡動動指尖,對着斑駁光影勾起嘴角,又向前伸伸手,整個手掌便都沐浴進溫煦光線裏。

片刻後,他将手縮回來,用還殘留着溫度的掌心覆住眼睛,重重躺回榻上。

直到光線越來越強,炙熱光線落在臉頰,微微發燙,齊簡這才移開手掌,再次坐起來。

簡單洗漱一番,他坐在桌畔,展開張宣紙。宣紙上撒了金,在陽光下有些晃眼,齊簡擡手捂住眼睛,又想起來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明眸皓齒。

自己這和離書寫完,柳憶就要飛奔着去找明眸皓齒了,齊簡放下手,盯着宣紙審視少頃,起身往外走。

別院正廳裏,柳憶坐在桌旁,手上捏這個白白胖胖的饅頭。饅頭做成花朵形狀,一層層花瓣互相壓着,花瓣邊緣,還用模具壓出好看波浪線。

不過他心思不在饅頭上,自然也沒能欣賞出饅頭的美,柳憶心不在焉咬口饅頭,咽下肚,又夾一筷子小菜,默默塞進嘴裏。

齊簡走進別院時,遠遠看見,柳憶朝嘴裏塞了段紅彤彤的辣椒。

他蹙起眉,快步走過去,卻沒看見意料中的情節,柳憶仿佛根本沒吃出來辣,咔嚓咔嚓将辣椒咽下肚,又神游天外般咬口饅頭。

“你?”齊簡眯起眼睛。

聽見聲音,柳憶下意識擡起頭,看清光影裏的人後,他微微張開嘴。

齊簡今日不用上朝,又是剛起來,身上穿着的,是件半舊藏青常服,常服領口露出來圈黑色裏衣領邊。

看着那圈黑邊,柳憶抿抿嘴唇,小聲道:“你怎麽,不穿白色了?”

齊簡挑眉,沒說什麽。

“五年前,你不是最喜歡白色嗎?”柳憶目光鎖在那圈黑邊上,下意識嘟囔一句。

說完這話,他愣了愣,尴尬摸摸脖子,指尖一下下碰着頸間細繩:“那什麽,我還沒睡清醒,你別介意啊。”

沒說介意,也沒說不介意,齊簡沉默片刻,低聲道:“五年前,你也不吃辣。”

“啊?”聽到這話,柳憶才徹底回過神來,他連忙低頭看看筷子尖,又砸吧兩下嘴,終于品出了味,“我就說怎麽這麽奇怪,原來吃了顆小米辣。”

說完話,他吐着舌頭灌杯茶,又咬好幾口饅頭,盯着小碟子裏剩下的幾段紅色辣椒,無奈地笑了:“哎,我說你們齊府也真是,大早上就吃這麽重口啊?”

齊簡垂眸,目光落在碟子上:“你是蜀地回來的。”

“所以,這是,廚房特地給我備的?”愣了片刻,柳憶用筷子尖戳着辣椒,臉上剛露出點笑的意思,想到什麽,這笑意便又淡了。

五年前,他也算是齊王府常客,那時候齊王府裏,從主廚到雜役,從管家到小厮,有誰不知道柳家大公子嗜甜,卻半點辣都不沾?

想到這裏,他笑不出來,他不笑,齊簡也不笑,兩個人一坐一站,靜默片刻,還是柳憶先緩過神,拍拍身旁坐凳:“來來來,你是不是沒吃呢?一起吧?”

齊簡撩起衣擺,輕輕坐下來:“蜀地戍邊五載,有沒有什麽想說說的?”

想說的?柳憶瞄眼齊簡,又瞄眼紅彤彤的辣椒,想到曉斯方才的話。

齊王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有問題,可是聖上卻并不深究,太子和三皇子因着各種緣故,也和齊簡算是敵對,這種情況下,齊簡還想翻舊案,簡直應了句古文,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沒有想說的?”見他沒反應,齊簡又問一遍。

來的路上,他已經想好,如柳憶足夠坦誠,願意和自己說說這五年的事情,甚至,将自己當作至交,能再講兩句明眸皓齒,他就将和離書寫了。

柳憶要的是什麽,齊簡五年前就已經明白,這個婚事,只不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而為之。

他的不得已而為之,對自己而言,卻是上天垂憐,齊簡微微垂眸,幸而,有這場婚事在,等日後自己大仇得報,埋進棺椁之前,至少還有點兒能想着念着的美好回憶。

聽出齊簡話語的執着,柳憶偏頭認真想了想,蜀地道遠難行,日日陰霾不算,蜀民還嗜辣如命,怎麽想都沒什麽好玩的能夠分享。

不過,他想從齊簡嘴裏,打探出齊王的事情,自然要先表示個友好态度,總得說點什麽拉近兩人關系。左思右想,他終于想到一點,蜀地多美女。

這話一出口,齊簡表情就變了:“哦?”

看着齊簡陰沉臉色,柳憶眨巴眨巴眼睛,有點兒後悔選這麽個話題。

自己也真是,說點什麽不好,好兄弟一別五年,他在京城水深火熱呢,自己溜去邊域看起美女,易地而處,自己要是齊簡,聽見這話也要生氣。

柳憶暗暗砸舌,試圖将話題往回挽:“就那樣吧,也不是特別美。”

齊簡按住茶杯,眼神漸漸銳利起來,明眸皓齒還不算特別美,還是說,他并不想和自己提及明眸皓齒?

“真的真的。”看他這模樣,柳憶更是連連點頭,蜀地确實産美女,但細細想來,提及美人,柳憶第一反應,還是當初太學門口的驚鴻一瞥。

盛世美顏真是害人啊,柳憶搖搖腦袋,咕嘟嘟灌下杯茶。

齊簡冷哼一聲,很好,思念老相好都已經思念到以茶代酒,清晨買醉了。

喝完茶,舔舔嘴唇,柳憶試探着問:“齊王的事情,能和我講講嗎?”

“怎麽,我幫柳府解決賜婚難題,你打算投桃報李?”

“也不是吧,那不是五年前…”

柳憶話沒說完,齊簡陡然起身,一言不發朝着門外就走。

“哎?你…”五年不見,脾氣就這麽大了?柳憶趕忙伸手去拉,抓住齊簡衣袖,他頓了頓,還沒等進一步解釋什麽,就看見齊簡回過身來。

“不要考驗我的毅力。”齊簡一字一頓,将話擠出牙縫,狠狠甩開袖子。

柳憶:哎?不是,我幹什麽了?

看出柳憶眼神裏的迷茫,齊簡眯起眼睛,向前壓半步:“你如今,是我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就算我真要做什麽,也合乎禮法。”

“做、做什麽?”對上近在眼前漆黑眸子,柳憶心尖顫了顫,暈暈乎乎想到,不公平,這不公平,長得美也太犯規了。

“做什麽?你說我能做什麽?”齊簡又朝前邁半步,微微垂眸,盯緊柳憶白淨頸間。

柳憶吓得一個激靈,光速捂住脖子:“知道了知道了,別咬我別咬我。”

“知道就好。”齊簡冷哼一聲,退開兩步,“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和步步為營,我不需要你投桃報李,不用你感恩圖報,不用你拿什麽來換,更不要你的憐憫和同情。”

柳憶眼睛猛地睜圓,張開嘴,只說了個我字。

齊簡自嘲地搖搖頭,用指尖挑起柳憶下巴:“你想要的,我給你就是,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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