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後悔了嗎

“你說什麽?”柳憶表情僵住。

“洗澡。”曉斯咬着牙,言之鑿鑿。

柳憶深吸口氣,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你說齊簡他,用玫瑰花瓣,洗澡?”

不是,一個大男人,怎麽會有這麽奇葩的愛好?還泡玫瑰花瓣澡?怎麽不弄點玫瑰精油往身上塗?

眼前浮現出齊簡□□上身,伏在床上,塗玫瑰精油的樣子,柳憶呼吸一頓,片刻後才猛烈搖頭,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曉斯知道這借口,有點匪夷所思,可他又不想柳憶日後和齊簡閑聊,說破自己偷玫瑰的事,想來想去,只有洗澡這種私密事情,柳憶才不會提及。

可看柳憶神色,曉斯又深感愧對自己主子,他想了想,沖着柳憶背影道:“世子他當年…尋過死。”

夜色幽暗,窗外不知什麽鳥,吱吱呀呀叫得凄涼,柳憶靠在床畔,眼睛虛虛望向窗外明月,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只是發呆。

過了許久,他眨巴眨巴眼睛,蜷腿抱住膝蓋。

五年前,自己護着父母和妹妹,餐風露宿趕去西邊,想的最多的,是到西邊如何立足,有幾場硬仗必須要打,又有幾場仗,可以省去。

從京城到西陲,整整兩個月,他也只是在夜深人靜時,有那麽一兩次午夜夢回,才敢細想自己還欠了個禮物。

那個被欠下禮物的人,出身高貴、才識過人、精通武藝,還有盛世美顏。

只不過是好哥們言而無信、不辭而別,估計,他難過一兩天,三四天的,振作起精神,很快又能交到新朋友。

何況,十四、五歲正是不定性的年紀,友誼來的快去的也快,過不了幾天,有了新朋友,齊簡就能把自己忘了,這麽想着,柳憶心裏舒服不少,再次把全部心思放在西邊。

那時候,能離開京城,逃過既定命運,護着柳家在西邊安安穩穩活下去,比什麽都重要。

不過那時候,他并不知道齊王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傻傻等自己禮物的那個人,曾抱着酒壇淚撒喪幡,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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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那麽耀眼,那麽溫暖的少年,到底是多難過,才會割開自己手腕,又将手腕,放進鋪滿玫瑰花瓣的溫水裏?

“哥哥,你在看什麽呢?”柳悅穿着半舊襦裙,手裏還拿着窗花,臉上稚氣未脫,身量只到柳憶腰間。

柳憶笑着拍拍她頭頂,悄悄将玉牌塞回領子裏:“小悅怎麽不去玩了?”

聽到這話,柳悅嘟起嘴,剛滿十歲的小臉上,還肉嘟嘟的:“不想玩了,石磊總是欺負我。”

“你不欺負他就謝天謝地了,他還敢欺負你?”

柳悅嘟着嘴,沒說話。

“小悅是擔心嗎?”柳憶看她神色,心下了然,胡亂揉揉她頭頂,将窗花接過來看了看,“上戰場沒什麽可怕的,真的,哥哥一點也不怕。”

“可是上次,你受了那麽重的傷。”柳悅眨巴眨巴眼睛,紅了眼圈。

柳憶趕忙安撫:“那次是意外,以後哥哥會倍加小心,再也不會了。”

聽見哥哥這麽說,柳悅稍稍安心,又想起別的事情來:“哥哥,今年齊哥哥,會來看我們嗎?”

柳憶拿着窗花的手,僵在空中。

“哥哥?”柳悅不解地仰頭,“哥哥,齊哥哥和你那麽好,過年休沐時間那麽長,他也不會來看我們嗎?上次你受傷,他就沒來。”

“他…”一個他字,有千斤重,堵地柳憶喉頭發緊,說不出話來。

但妹妹還在望着自己,柳憶不得不清清嗓子,柔聲道:“他想來也來不了啊,你不記得了?我們可是趕了兩個月的路,才到蜀地。”

柳悅皺起眉頭,還想說什麽。

“何況,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不能想來就來。”

柳憶說完話,沉默下來。

齊王殁了的消息,還是他們抵達蜀地之後,從來蜀赴任的其他官員那裏聽說的,知道消息當天,柳憶騎着馬,冒雨沖出大營。

戰馬繞着大營飛馳,馬匹嘶叫聲混着馬蹄聲和落雨聲,一下下砸在柳憶心頭。

後來多少個雨夜,他耳畔心尖都是這種回響。

齊簡,是齊王唯一的孩子,自小跟在齊王身邊長大,他跟齊王的感情有多深,那兩年柳憶全都看在眼裏。

齊王殁了,那齊簡,又會多難過?

雨水模糊雙眼,柳憶夾緊馬腹,不敢深想。

自己兩個月來日夜兼程,只是想拼力為柳家尋一線生機,為了這線生機,他甚至甘願親手掐斷和齊簡的聯系。

可是,要是早知道,齊王會在那個時候殁了,軟糯少年在短短時間裏,失了庇護,無所依傍,再不能照着既定路線安穩一生,自己還下不下得去手?還能不能,為保住柳家,将齊簡遠遠推開?

能不能呢?柳憶自嘲地笑了。

自己知道消息之後,不也沒沖回京城嗎?甚至,為了不落下封疆大吏勾結異姓王的罪名,五年裏,一封信都沒給齊簡寫過,一次關于齊府的消息,都沒打探過。

明明就是條冷血的蛇,這個時候裝什麽假慈悲。

柳憶捂着眼睛,努力将自己縮成一團。

聽曉斯說完,齊肩只是垂下眼眸,看了看那封皺得不成樣子的和離書。

“世子妃說他不要這東西,世子您看?”

曉斯托着和離書,大有想将它一把火燒掉的沖動,世子妃不願意要,那就是他不想和離啊,不和離世子再作死,就會有所顧忌,世子不再作死,大家的日子都能太平了,這麽想着,曉斯眼裏露出喜色。

“先拿去書房。”齊簡從和離書上收回目光,眼神裏無悲無喜。

曉斯悄悄打量他神色,總覺得哪裏不對。

齊簡昨天折騰了大半宿,早上又匆匆趕回來應付華瓊,這會兒也累了,不想多說什麽,只是微眯起眼睛,望向窗外那輪明月。

擡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有家人在的地方,才能稱得上故鄉。

月只有故鄉的才會明亮,其他地方,終究意難平。

曉斯看他久久沒看口,試探着勸:“世子,世子妃他對您并非無意,這和離的事情?”

齊簡斜眼看他,眉梢挑起來。

“我是說世子妃有意,絕對不是說您對他有意。”曉斯福抵心靈,連口否認完。

否認完,他深吸口氣,為了平穩的生活再次鼓足勇氣:“是世子妃,世子妃愛慕您,所以,還是別趕他走吧?”

齊簡再次看向窗外:“別背着我,再做什麽。”

曉斯手心開始冒汗。

“也別欲蓋彌彰叫什麽世子妃,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下去吧。”

曉斯應了聲是,抿着嘴,退下了。

齊簡對着他的背影,嘆口氣,又繼續看月亮。那時候,自己和柳憶,也曾這麽望着月亮,少年柳憶吐掉瓜子皮,指着皎潔明月,說了句白玉盤。

說完白玉盤,柳憶側過頭,笑着展開手:“來點瓜子?”

白玉盤,那麽美的意境,全被柳憶嘴角的瓜子皮破壞了,齊簡搖搖頭,試圖忘掉這記憶,随後他又默默看了好一會兒月亮,還是半點兒睡意也沒有。

明天要上朝,這會兒不睡不行,他熄了燈,放下床幔側身躺好,還沒等醞釀出睡意,門外寂靜的夜色裏,傳來陣腳步聲。

然後是曉斯的聲音:“世子,世子妃、啊,不,柳公子來了。”

齊簡愣了一下,翻身起來:“他來做什麽?”

曉斯的聲音隔着木門,不太真切:“小的不知,柳公子說,有事找您,人此刻就在正廳坐着呢。”

夜已深沉,連鳥聲蟲鳴都停了下來,齊簡看着天色,皺起眉。

能讓柳憶連夜而來,還選擇鄭重其事去正廳等待,最大的可能,就是柳家出了事。

可是不應該,柳家現在離了京,又手握重兵,誰出事也輪不到柳家,何況傍晚接到的來報,也說柳家西征順利,大軍不急不緩地在朝着蜀地進軍。

柳家不能出事,那難道是,西邊事情平息的消息傳進宮裏,皇上下旨要柳家回朝?

嘆口氣,齊簡搖着頭苦笑,這就更不可能了,自己今天也沒吃藥,思緒怎麽如此混亂?

大軍都派出去了,自然沒有半路班師回朝的道理,不然西戎被狄隔三差五犯邊一次,待大軍出征便罷手,那也不用做別的了,每天就看着大軍來來回回,繞着京城折騰吧。

柳家不可能出事,大軍也不可能回朝,那還有什麽,能讓柳憶大半夜不睡覺,非要去正廳見自己?

對了,還有件事。

齊簡呼吸微滞,忍着胸腔裏的煩悶,深深吸口氣,再緩緩吐掉,眼前閃現出那封被退掉的和離書。

柳憶多半是反悔了,所以披星戴月的趕來,又選了正廳求見,他是想将那和離書要回去。

海底月又怎麽可能是天上的月亮,五年前他能一走了之、音信全無,五年後,他又怎麽可能選自己?

抓過衣服,齊簡推門而出,沉着臉來到正廳。

看着坐在桌旁咔嚓咔吃嗑瓜子的柳憶,齊簡眯起眼睛,這是想到能走了,高興地睡不着,吃吃喝喝慶祝呢?

柳憶也看見了齊簡,他尴尬地笑笑,從罐子裏抓出把瓜子:“一起?”

“後悔了?”齊簡避開瓜子,神色晦暗中帶着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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