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上下由不得你

一個我字還未出口,柳憶先紅了眼圈。

松鶴亭邊,第七顆樹上。

那是自己用雕琢玉器的小刀,抱着生離決心,一筆一劃,刻下兩人姓氏縮寫,那個時候,哪能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再見?

聽他沒再開口,齊簡睜開雙眸,幽幽道:“可惜,我不懂那兩個字的含義,也不知道,你究竟怎麽想的。”

說完這話,齊簡抓過柳憶右手,屈起食指,在柳憶掌心慢慢畫出幾筆。

大寫的q和大寫的l。

“這兩個符號,是什麽意思?”

手指縮起來,柳憶虛握住齊簡指尖,抿着嘴,深吸口氣。

空氣裏彌漫的,是淡淡香氣,不知道是屋外臨寒綻放的花枝,還是房內似有似無的熏香,抑或是,壓抑經年的心花終于怒放。

還、還心花怒放?這成語是這麽用嗎?高三白上了?柳憶摸摸脖子,成功将自己文藝出一層雞皮疙瘩。

搓着手臂,他又抽起鼻子嗅嗅,确定了,根本不是什麽心花怒放,這香氣是桌子上散發出來的。

看着還未來得及分類的小木盒,柳憶伸手,想把它抓起來。

“回答我。”齊簡出手,制止柳憶動作,而後輕輕挑起他下巴,逼他直視自己,“這兩個符號,究竟什麽意思?”

當年那點小心思,眼見着要擺上桌面,柳憶有點不自在。

在齊簡灼熱目光下,柳憶沒好意思說話,他伸手把桌上東西扒拉開,空出一小塊地方,指尖沾着茶水,在桌上認認真真寫下兩個字。

齊。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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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簡錯愕挑眉,有種胡亂猜測卻成真的虛幻感。

那時他大病初愈,倉皇無措,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打算,才能讓父王沉冤得雪。

連為父親平刷冤屈都做不到,怎配為人子?可是,十五歲的少年,真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做,才能扛下所有,渾渾噩噩間,齊簡走出城外,慢慢走了許久,直到被建築擋住去路,一擡眼,是松鶴亭。

亭外松樹四季常青,在初春時節,也算是難得綠色。

那是生命的顏色,父王說過,哪怕再柔弱的生命,為心中那點在意,都能撼動天地。

看過這樹,便回去吧,就算再難再險,就算踽踽獨行,也要讓那些人,受到懲罰,這是那是心裏所剩唯一執念。

咬着嘴唇,齊簡在松鶴亭外,用手掌撫過粗粝樹幹。

一棵棵樹數下來,在數到第七顆樹時,少年頓住。

用指尖沿着樹上線條,一筆一劃勾勒一遍,整整兩個月都沒能哭出聲的少年,抱着這樹,淚若決堤。

兩個符號中間,用極細刀鋒,刻着兩顆心,心型中間,還有道帶着尾羽的橫線。

指尖沾着茶水,齊簡在齊和柳兩個字中間,畫出那個圖案。

“啊,那什麽…”柳憶臉頰肉眼可見的紅了,他用衣袖慌亂抹把桌子,随手抓個木盒塞進齊簡手裏,“拿着拿着,快拆開看看。”

小豹子這是,害羞了?用指尖戳戳柳憶發紅的耳垂,又輕輕咬上一口,齊簡愉悅地眯起眼睛,打量起手裏盒子。

盒子不算大,與其說是木質,不如說是竹編。極細的竹篾,橫豎交叉反轉,編出個方正的小盒子,連盒蓋上的抓扣,都是用竹子編成的。

蜀地産竹,這盒子一看,便是蜀地特産,齊簡笑着打開盒子,看見裏面是個棉布包。

透過純白色棉布包,他隐約看見些紅色,将棉布包取出,小心攤開,裏面包着的,是一小堆紅絲。

“這是什麽?”齊簡眼裏露出疑惑,撚起一根聞聞,淡淡甜香。

柳憶笑呵呵道:“紅花。”

方才湧動的情愫瞬間凝固,齊簡疑惑更甚,滿臉不敢置信:“你送我的禮物,是紅花?”

“啊,是啊。”柳憶摸摸脖子,“這倒不是生辰禮物,就是有一次,我帶兵操練,無意中看見的。”

那時候,柳家已在西蜀落穩腳跟,自己也抽出時間,能帶着兵去遠處操練操練。

初春時節,柳憶帶着小隊人馬,越過高原,光禿禿地面上冰雪還未融化,冰雪之上,卻綻放着小片花海。

紫色花瓣浮在冰雪上,讓人想看不到都不行,不過最讓柳憶在意的,是紫色花瓣間,那三根豔紅細絲。

看着那細絲,不知為何,柳憶驀然記起,有個少年白衣勝雪,而那白衣的系帶,便是紅色。

聽手下說,這東西能泡水喝,柳憶翻身下馬,蹲在地上一根根将紅絲收集進貼身錦囊。

“你說,你無意中看見紅花,就摘下來,打算送給我?”齊簡舔着嘴唇,有點想磨牙,“宮裏用這東西來落胎,你送我這麽包紅花,你是想讓我,給誰落胎?嗯?”

“哎?”柳憶回過神,眨巴眨巴眼睛,有點發懵,“什麽?落胎?”

随後,他馬上反應過來,難怪當時他帶着那麽一包花,去找藥局幫忙炮制,藥局老師傅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甚至還千叮咛萬囑咐,這些紅花均是上品,服用時千萬小心。

當時自己不明所以,還笑呵呵說,我不喝,我這是摘了送人的,也不知道那人近況如何,是不是已經娶妻納妾,在開枝散葉了。

居然鬧了這麽個大烏龍?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柳憶連忙搶回紅花放進盒子裏,又随便遞過去另一樣東西。

那是塊硯臺,齊簡惦着硯臺看看,明白過來,微微勾起嘴角。

“那時候你可真是。”見他笑起來,柳憶也不自覺跟着笑笑,“我還以為你清清白白大好少年呢,誰知道打起人來,比我下手都狠。”

“那是第一次。”

齊簡放下硯臺,又去看桌上其他東西,竹子雕小玩意兒,用油紙包好的茶葉,看着像是動物骨頭磨成的珠子,頗具羌戎風格的匕首,還有些齊簡叫不上名字的小東西。

但無一不是精挑細選,甚至都貼着自己喜好來的。

将這些東西逐一看過,齊簡嘆口氣,摸摸柳憶眼角:“那幾年,你…”

“不只這些呢,只是有的東西,放不住。”柳憶頗感遺憾地撇撇嘴,蜀地産美食,有些東西太辣了欣賞不來,但有些的确好吃。

可惜了,路途太遠,而且當時,自己根本沒想着能再相見,睹物思人買下的吃食,都就着酒胡亂吞進肚子。

“早知道能有賜婚的事,返程前,就應該多打包些吃的。”

“吃的?”齊簡挑眉,去拉柳憶的手,“此時此刻,你還在想吃的?果然該将你喂飽。”

明白接下來要發生什麽,柳憶心間輕顫,輕輕掙紮兩下,從一旁櫃子上,拿過個長條形木匣子。

“在那之前,把今年的生辰禮物,拆了吧?”

這匣子齊簡看見過很多次,甚至偷偷摸過好幾次,想将這礙事封條撕掉,卻每每都在最後關頭,收住指尖。

“這是,給我的?”接過木匣子,試了兩次,齊簡才将封條撕開。

匣子裏是幅畫,柳憶端坐在座椅上,白色外袍,高聳領口包着藍邊,朱唇輕挑,眼角含笑,小縷發絲垂于臉側,腰間系着條墨藍色腰帶。

看畫風筆骨,必定出自大家之手,連素淨臉龐之上,強顏歡笑背後的苦澀傷感,都一并畫了出來。

沉默地看着自己生辰禮物,齊簡嘆口氣,挑起眉指向其中某處:“你偷穿我腰帶。”

“什、什麽?”柳憶愣了愣,連忙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還真是,這條腰帶真是齊簡的。

那天起得太早,黑燈瞎火,又擔心父親心亂如麻,一不留神,竟把齊簡腰帶穿身上了。

柳憶讪笑兩聲:“不小心穿錯了。”

“這樣嗎?”齊簡意有所指點點頭,用白玉似的指尖,勾住柳憶腰間系帶,按住某處稍稍使力,将其勾開,“那你今天,為什麽還穿着我的腰帶?嗯?”

随手将腰帶扔到一旁,齊簡不等柳憶回答,自顧自解開其上襟系扣:“不只是腰帶,連裏衣,都是我的。我記得,半年前已經給你置過新衣。”

眼見要解到最後系扣,柳憶慌忙按住齊簡手指,舔舔嘴唇,喉嚨開始發幹。

“裏衣、腰帶,讓我驗驗,還有多少地方,都偷穿着我衣物?”任由他攥着自己,齊簡俯身,改用牙齒,慢慢撕咬開最後那顆系扣。

而後,他用齒間咬住衣邊,偏頭,慢慢扯開将柳憶外袍,又如法炮制,将裏衣系帶也咬開了。

溫熱氣息掃過,柳憶在心悸和顫栗中,伸手環住齊簡,然後用不甚清醒的大腦思考片刻,心裏一驚。

惡狠狠按住齊簡不安分的手,柳憶清清嗓子,紅着耳廓高聲道:“先說好,我在上面!”

明顯錯愕片刻,齊簡指尖稍頓,危險地眯起眼睛:“這可由不得你。”

說完這話,他在柳憶反應過來前,他将人扛在肩上,大步朝珠簾後走去。

清脆珠玉碰碰撞聲裏,曉斯聲音,從窗外傳來。

齊簡将柳憶扔在榻上,翻身而上,對着門外喊聲滾。

“滾不了啊。”曉斯臉皺成苦瓜,“世子,真滾不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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