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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蘇二字, 自她口中說出,使得信國殿下愣了一下,好似有什麽輕輕柔柔的物件撥了一下她的心尖。
她怔了片刻, 方意識到皇後說了什麽, 當即大怒, 忍無可忍道:“娘娘……”
鄭宓卻打斷了她,好似方才那句孟浪無比的話語不是她說的一般,正色道:“正事要緊,公主勿要耽擱,快去吧。”
明蘇叫她這突然而來的變臉弄得反應不及, 又想此時與她理論, 恐是得費一番功夫, 紫宸殿那邊等不得了。明蘇只得行了一禮:“兒臣告退。”
說罷,匆匆離去。
她行至殿外, 神色冷凝。玄過跟在她身旁, 竟不知她是為民亂煩心還是因方才皇後娘娘那句話生氣。
明蘇目不斜視, 徑直往前走,步子邁得又大又快, 像是巴不得趕緊離仁明殿遠些。
玄過跟得辛苦,斟酌着言辭道:“殿下從前總說皇後娘娘……”
勾人這二字,他不敢出口,便頓了頓,知曉殿下能懂, 方接着道:“先前小的還不覺,方才那情形,似乎當真有一些。”
明蘇聽了,神色愈加陰沉, 冷道:“你管她這行徑叫勾人?她這是要孤的命!”
竟是如此孟浪,待她忙完了,再去與皇後好生說道說道。
玄過憋不住笑,忙低了頭,娘娘确實有些愛逗殿下生氣。
不過女子之間,娘娘又是長輩,這般逗上一逗也沒什麽的。
只一件,殿下喜歡女子是人盡皆知之事,娘娘如此行事,宣揚出去,有心人見了,難免會有議論。
玄過略一回想,忽然發覺,方才殿中除了殿下與娘娘,便只有她與那名作雲桑的女官在旁侍奉。
又一聯想宮中近日逐漸壯大的後黨,與日益清明的規矩,玄過便不敢小瞧皇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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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方才有旁的宮人在殿中,皇後娘娘必是不會這般逗殿下的,她能在月餘間便有如此之勢,眼力、手段與謹慎,必是一樣不少。
明蘇倒不知他在想什麽,直到走得與仁明殿有了距離,方放緩了步子,竟不急着趕去議事,反倒還揀着無人的小道,似是有意拖延。
他們主仆一走,殿中便只餘下了鄭宓與雲桑。
幾上的茶漸漸沒了熱氣,鄭宓也未親自動手,只道:“另泡一壺。”
雲桑也通茶道,幾上爐、壺、水與各式茶具皆是在的,聞言,也未令旁人來,自動手,另起了一壺清茶。
只是方才那茶的茶葉,全被娘娘命人包起贈與殿下了,現下所用,便要稍次一些。
鄭宓品了一口,倒沒評好壞,只望着殿外庭中随秋風打轉的枯葉,淡淡吩咐道:“賀州起亂民,這是大事,後宮必然又是交通不止,盯着些,別讓她們亂了本宮的規矩。”
雲桑恭敬道:“是……”說罷,便起身出殿,将娘娘的話吩咐下去。
殿外有兩名小宦官持帚而來,将庭中落葉都掃了去。
天是一日一日地冷下去。一到寒冬,百姓的日子更難過,安分度日已不能填飽肚子、穿暖衣裳,加入的亂民恐怕會越來越多。再加上天下久無戰事。
鄭宓想着這場民亂只怕不會平得太快。
過了好一會兒,雲桑方回來,皇後娘娘不知在想什麽,容色淡淡。
自殿下一走,娘娘的笑意便沒了,好似方才的輕松閑談是假的一般。
她行至皇後身後侍立,想了想,笑道:“待殿下那邊忙完,便會來向娘娘說那句話了。”
鄭宓笑了笑,笑意溫柔,她輕聲道:“她不會說的。”
雲桑不知娘娘為何如此篤定,想了想,那話也沒什麽,殿下在朝中摸爬滾打,什麽樣的陣仗,多險惡的人心沒見過,這種敷衍得過去的話語,随意一說,便能償還人情,再容易不過,怎會不願說?
皇後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只她也無意解釋。
明蘇不會說的,她這人有些執拗,愛與憎格外分明,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曲意迎合。
她性子改了,可這刻在骨子裏的秉性,鄭宓知她決不會改。
明蘇到紫宸殿時,殿中人還不多,只中書令與尚書令到了,二人一臉凝重,待明蘇向皇帝行了禮,各自與她相互颔首致意。
皇帝手裏拿着一道奏疏,面上毫無表情,但在他身邊侍奉久的大臣皆知此時已是龍心盛怒。
見了明蘇進來,他将注意力稍稍分到了她身上,又見殿中只中書令與尚書令二人,忽開了口,狀似不經意道:“信國今日來得很快。”
明蘇聞言,恭敬回道:“兒臣方才在皇後娘娘宮中,聞訊便立即來了。”
原來是在皇後那裏,仁明殿是後宮諸殿之中與紫宸最近的,難怪她來得這樣快。皇帝略生三分安心。
民亂是一等一的大事,地方将奏本八百裏加急直送京城,遞到皇帝案頭,中書令與尚書令那處是他命人通知的,到的最快是理所當然。
但明蘇若是在宮外趕來,竟比他們兩位重臣只晚到一點,便太過驚人了。
過不多久,五皇子也來了,他行了禮,口道:“兒臣在母妃宮中,聽聞消息,立即便來了。”
皇帝點了點頭,心中一算賢妃所居殿宇與紫宸殿的距離,發覺明辰比明蘇得到消息還快些。方才那三分安心,立即便添作了七分。
看來盧元康之事上,明蘇雖勝過明辰一籌,但靠的應當是占得了先機,且盧元康之罪,證據确鑿。實際較明辰而言,明蘇還是占了弱勢。
皇帝在觀察皇子與公主,而明蘇也在觀察他,見他按下了懷疑警惕,微微低了下頭,斂去眼中的鋒芒。
參與議事的大臣與三皇子先後趕來,待人齊,皇帝道:“衆卿說說該如何平定民亂,安撫災民吧。”
皇帝語氣裏聽不出什麽喜怒,幾名大臣皆不敢輕易開口,五皇子心思不在民亂上,他想着賢妃的話,暗自打量了明蘇一眼,見她站在對面,狀似思索,便想,信國究竟有何可懼之處,使得母妃忌憚至此。
正想着,便見那人似乎察覺了他的目光,望過來,嘴角勾了一下,五皇子不知怎麽,便打了個寒戰。再看,明蘇已恢複低眉沉思的模樣了。
皇帝即位三十七年,這一次竟是這三十七年來第一回遇上民亂,大臣們也有些失于經驗。
衆人都是接到消息便急忙趕來的,年長些的尚能有幾句應對,如兩位皇子便是只能空空而談。
至于明蘇,明蘇讀書時曾聽先生講過史上一些因災而起的動亂,可那也只是紙上談兵。
大臣們都沒什麽好辦法,偏偏又相互間不對付。于是一下午議事,除了災民要撫,亂民要平,其餘竟無良策。
直至天黑,皇帝聽得頭疼,幹脆便令散了,明日再來議過。
明蘇回了府,将幕僚門人都尋了來。明日一早便要再議,今夜怕是無人能眠。明蘇要的是平亂将軍的位置,他們所議也在于此。
公主府外書房的燈亮了通宵,直至寅末,方才散去。
幕僚們散去,還有半個時辰可歇息。明蘇便幹脆在書房裏間的小榻上歇了一會兒。
興許是議事之時精神過于振奮,此時仍平靜不下來,明蘇睡得不大安穩。
她合着眼,始終處于半夢半醒之間,她回到了五年前,在黎城的那間客舍中。
她燒得厲害,以至于聽了鄭宓坦露的心意,竟以為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但縱然以為是臆想出來的,她還是歡喜不已,生怕鄭宓改口,趕緊将貼身戴着的小貔貅取下來,贈與她,當做信物,可喜的是鄭宓收下了。
明蘇至今仍記得那時的喜悅,那時她雖病着,卻覺得往後的人生,便是一片坦途,多難的事,她都不怕,多大的坎坷,她都能一往無前。
只是那晚她央求阿宓喚她一聲明蘇時,沒有撐住,睡着了。
以至于第二日醒來,她想的第一件事,便是阿宓喚過沒有。
她睜開眼睛,去尋阿宓,卻見房中空無一人。她等了許久,等來了店中的小二,小二捧着藥與清粥來,見她醒了,與她笑道:“與您同行的那位客官有事離開,說十日後便會回來,要您在小店好生養病。”
她聽了這話,第一反應便是去摸胸前的小貔貅,沒有摸到,方松了口氣,昨夜之事不是夢,她與阿宓真的定下了。既是定下了,阿宓不會丢下她的。
“她可是見着什麽人才走的?”明蘇猜測道。
小二一拍雙手,驚道:“客官怎知?”又做恍然大悟狀,“莫非是那位客官走前與您說過。是了,今早她下樓取藥回來便有些驚慌,似是見了什麽人,小的問她,她也不答,只留下了一句十日後回來,便走了。”
明蘇一聽,便想必是追兵到了。她也不敢多問,生恐引來小二懷疑。
接下去幾日,她便一心想着痊愈,藥來便喝,飯來便食,極力配合。病也就漸漸好了。
到第三日,她已能自己下床。下了床,她忽然覺得不對,阿宓的行李全部沒了。
她的包袱被翻過,除了幾件衣物,其餘錢物全不在了。
明蘇覺得不對頭,阿宓不會将銀錢全部帶走,至少也會留下些碎銀供她意外之用。
明蘇越想越不對,她慌忙下樓,去了馬廄,馬廄中她們的馬車也不在了。
明蘇只覺渾身發冷,她忍住慌亂,尋了掌櫃來問,她的馬車哪兒去了。
掌櫃道:“馬車被與您同行的那位客官牽走了。”
牽走了……明蘇坐了下來,阿宓不會騎馬,也不會趕車,她帶走馬車做什麽?
但她很快又尋了話來安慰自己,阿宓不會趕車,但她能雇個車夫。
她知這理由有多站不住腳。為防行蹤洩露,她們一路上甚少與人交談,更不必說雇人同行,且阿宓既是匆匆逃離,又怎麽在匆忙之間,尋到車夫。
可她只能安慰自己,她要在這客舍中等上十日,她不敢走開,她怕阿宓回來找不到她,她怕她們從此陰差陽錯地走失。
她等足了十日,十日後,鄭宓沒有回來。
她不甘心又等了十日,萬一阿宓被什麽絆住了腳,趕不回來,萬一她回來見不到她該多慌呢。
她一直等,直到第十五日,因預付的銀兩花完了,她身上沒有銀兩,店家将她趕了出去。
她離了客棧,便想尋個當鋪,将多出來的幾件衣衫當了,湊些銀錢,她要等阿宓回來,結果路上,她看到了她們的馬車。
她那時只覺天都亮,連忙趕上去,喊阿宓,那馬還記得她,慢下了步子,她趕到車邊,車夫要趕她走,她高喊着阿宓的名字,扒在車邊不肯走,車門開了,探出一個老者,怒道:“你是什麽人,為何糾纏?”
怎麽會是個老者,她不敢相信,便與他作揖,好聲好氣道:“這是我的車,敢問老人家可曾見到一名女子?”
那老者聞言,容色緩了緩,道:“原來如此,這車是老朽大半月前買的,賣與我的正是一名女子。”
明蘇頓覺一陣暈眩,她仍不肯信,再問:“她那時可着急?可議價了?”
“不急,但也不曾議價。”老者好聲好氣地回道,“這車如今已是我的了,小友莫要再糾纏。”
明蘇再也尋不到勸說自己的言辭。
她不急,她是十分從容地将車賣了的,追兵沒到,她是自己走的,她終究是不要她了。
馬車走了,明蘇愣在原地,她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辦,她也不明白究竟怎麽了,明明那夜,阿宓還說喜歡她的,怎麽一覺醒來就不要她了。
她站在街上,一件事一件事地想,想得滿臉是淚。
倘若,阿宓留了銀錢與馬車與她,她還能猜測,她是被她的病吓着了,她不願她再跟着她受苦。
可沒有,銀錢沒有,馬車也沒有,她是要她自生自滅。
原來,她從未原諒她,她還是恨她,恨她的父親,滅了她滿門。
可這不是她的錯。
她也努力地彌補了。她怎麽還是生氣。
明蘇既委屈,又不甘心,她沒有回京,四處尋人,找了一座城又一座城、沒有銀兩,便将衣衫當了,買不起馬,便用雙腿去走。
她換了布衣,穿了布鞋,鞋不知磨破了幾雙,但她還是想找到鄭宓。
她還怕鄭宓出事,一路上留意通緝令。只在一座城中看到了,那些官兵還在仔細比對,明蘇見此就放心了,阿宓沒事。
江南的小城大多相似,她到了一座名為鳳城的小城中,此時已是柳絮紛飛的時節。
她踏在青石板路上,四下地尋,四下地看,卻不敢打聽,怕留下痕跡,害了鄭宓。
她經過戲院,站在門外,聽到裏頭傳出的一曲《鳳城曲》,聽得止了步,那曲子唱的是有情人歷盡坎坷最後重歸于好的故事。
她聽得入了神,心中漸漸地迷茫起來,她們還會重歸于好嗎?
戲園子的雜役見了她在門前,上前來推搡,口中惡狠狠地罵道:“哪兒來的小叫花子,這也是你能來的地方?”
她便走開了些,走到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去,蹲在牆角,聽隐隐約約的曲子,她想她一定會尋到阿宓的,她說好了要保護她,便一定要保護她,她說好了會幫她翻案,便一定會幫她翻案。
阿宓是她的信念啊,信念怎麽能丢。
她想這曲子真好,以後她若迷惘踟蹰,便也令人來唱一出戲,聽了戲,她就能振作起來了。
就在這時,一打着傘的女子經過,低低說了句:“怪可憐的。”朝她身前丢了幾枚銅錢。
明蘇也不知為什麽,那麽多苦都吃了,就在這幾名銅錢掉在她身前的地上時,她突然哭了,像是被這幾枚銅錢壓垮了一般。
她是公主,飽讀詩書,學識比諸皇子都要好上許多。
她苦讀多年,有要保護的人,也有想要實現的一番宏圖壯志。
可為了鄭宓,她全部抛下了,至于如今,在這街角,受人憐憫,當做乞兒。
而她想要保護的人不需要她,她恨她,丢下她,讓她身無分文,受盡屈辱。
這些犧牲,她之前從未想過。可此時,卻全部都想了起來,她挖空了心思地找尋鄭宓的錯處,找尋她的薄涼,心中湧起恨意。
她不再找了,改道回京,她要回京去等她,她遲早要回來的,到那時,她再要回小貔貅。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把小貔貅送與旁人了。
她離開鳳城,穿過城外的林子,徒步回京,一路上她還是留意各處的通緝令是否還在,見都還在,各處關卡也依舊查得極嚴,她就放心了。
走了一月,在長江邊上遇上了程池生。
程池生一見她,慌忙自馬上翻下行禮:“臣恭迎殿下回京!”
她見了程池生,沒動聲色,與他一路回京,途中打聽,問他怎麽不繼續追查逃犯了。
程池生道,他離京前有兩道密旨,一是除去逆犯鄭氏,二是迎公主回京,後者更甚于前者,待将殿下送回宮中,再請示陛下是否繼續追殺逃犯。
他們一路往北,回到京城。
入宮的那一日,是個豔陽高照的晴天,金光刺目,照得她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
明蘇便在這一片刺目中醒來了。她自小榻上坐起,一摸額頭,滿是冷汗。
她好久沒想起那一段時日的事了,不知今日怎麽又夢見了。
明蘇站起身,擦了把臉。她心跳得飛快,還未從夢中的情緒中鎮定下來。
其實她回京後便請外祖父暗中派人南下尋過,雖未尋見鄭宓,但尋到了她的蹤跡。她這才相信阿宓還好好地活着的。
只是她既是好端端地活着,怎麽還不回來,難道她沒有聽聞她如今已是大權在握?
她怎麽不趕緊入京,來求她兌現當年答應的幫她翻案的諾言?
明蘇等着鄭宓來求她,等了許久了。
她方才并未睡多久,天色依然尚早。明蘇欲靜靜心,想起皇後贈她的茶葉,便動手泡了壺茶。
她嗅了嗅茶香,又觀茶色,再品香茗。
抿下一口,滋味與皇後所制,相差甚遠。明蘇想道,皇後為人孟浪,可她的茶,真是好喝。她想着又飲了一口,忽然,她渾身都僵住了。
時隔太遠,她太久未曾嘗過阿宓為她烹制的清茶,忘了滋味,以致白日裏,嘗到那茶,只覺熟悉,只覺好喝,卻未發現,皇後的手藝,與當年阿宓烹茶的手藝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鄭宓走的時候,是留下了錢與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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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