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一筆一劃親自教你寫吧。”
易詞取來紙筆,跪坐在顧政邊上,與顧政共用一張長案。顧政側過臉,易詞清冷漂亮的眉眼和淡色的唇便落入他的眼中,顧政微微有些恍神。
“來,跟着我一起寫。”
易詞提筆沾墨,在宣紙上落下一橫筆,筆法飄逸又不失穩重,一看便可知其有紮實的功底。
顧政的視線落在易詞白皙的手上,眉頭攏起,學着易詞的動作在紙上落筆。因為太過用力,毛筆的筆鋒頓時散開,筆肚的位置接觸在紙面上,落下粗黑的一橫。
易詞嘴角一抽:“你的力道稍微收着點。”
顧政點頭,重新提筆落下,試着放緩動作收斂力道,然而力道還是太過,并且因為放慢了速度導致筆墨在宣紙上泅成一團,比方才寫的還要糟糕。
顧政捏緊筆杆,忽地将紙揉成一團丢掉,滿面怒容:“朕不寫了!”
易詞眉毛一跳,沒想到他還沒有說話,顧政這暴脾氣已經發作。他微微沉下臉,也想撂挑子不幹,眼尖的他卻瞥見顧政發紅的耳朵尖。
所以顧政他這是……惱羞成怒?
不經意間窺見真相的易詞頓時有些無言,怎麽教顧政寫字這麽像教一個暴躁的小屁孩?
有了這個想法,易詞即便是心裏有氣也有點撒不出來。
對付這種暴躁的小孩又該怎麽做?
易詞想到父王以前發怒的時候,底下的臣子都是戰戰兢兢,盡量順着父王的脾氣耐心勸谏。易詞頓時若有所悟。
原來該順毛哄!
只是,易詞看了眼旁邊黑着一張臉堪比冷面閻王的顧政,神色有些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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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叫他怎麽哄得下去?
易詞蹙眉,硬着頭皮将手搭在了顧政的手臂上,克制着自己的厭惡,盡量用平和冷靜的聲音道:“不要着急,我帶着你寫。”
顧政看了眼易詞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擰緊眉頭,不知道易詞說的帶着自己寫字是什麽意思。但很快顧政就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易詞忽然站在他的身後,彎下腰貼近了他。易詞的右手從背後伸了過來,輕輕地貼在了他的手上,而後施力握住。
易詞的手帶動着顧政的手,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地書寫着,于此同時易詞的聲音從耳邊很近的位置傳來:“落筆時要輕,如一只鳥兒停落在枝頭一般……”
聲音清冷柔和,宛如一陣幽香的風輕輕吹拂過顧政的耳朵。顧政能從後背感受到易詞溫熱的體溫,他與易詞貼近的半邊臉有種奇妙的酥麻感,仿佛細小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易詞的手是微涼的,與他的手貼緊在一起,仿佛冰與火在交融。
伴随着易詞講解的話語,顧政煩躁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視線落在易詞與自己相握的手上,最後竟真的進入了狀态。
他在易詞的帶領下逐漸手上有了感應,開始知道如何起筆行筆頓筆提筆。等到易詞的手松開後,顧政嘗試着自己寫出一個字來,驚訝地發現這個字與他一開始寫的字已經大不相同。雖然還稱不上好看,卻勉強夠得上工整了。
顧政看着這個自己寫出來的字,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意識到易詞在身旁,他迅速收斂成一幅冷酷的神色,嫌棄道:“這字朕沒寫好。”
意思表達得很委婉,這還不是他的真實水平。
易詞聽出了顧政的弦外之音,看了眼宣紙上那個粗犷的“秦”字,比之前是要好上許多,點了點頭道:“嗯,寫得頗有氣勢。”
“那是當然。”顧政很滿意自己寫的這個字,對易詞道,“既然是先生教我寫的這個字,那這字就贈與先生挂在床頭吧。這樣見字如見人,先生每到入睡時就仿佛見到朕一般。”
易詞擰緊眉頭:“……”
他一點也不想見到顧政。
第二日,易詞也是這般手把手地教顧政寫字。
一回生二回熟。易詞這回抓顧政手的時候比第一次鎮定多了。第一次易詞心中始終有着強烈的排斥感,第二次易詞已經能做到将顧政當做一截老樹樁子,沒有太大的反應了。
等到今日的字教完,顧政神清氣爽,易詞卻累得手都擡不起來了。
顧政看着額頭浸出薄汗氣喘籲籲的易詞,心情顯得很好,像是有意要補償易詞一般道:“我書房裏收藏的字畫,你看上那幅随意挑,朕都贈與你!”
易詞聞言有些驚訝。
這段時間顧政像是變了個人一般,再也不拿仇恨的眼光看他,反而對他在某些方面稱得上溫和?如果對比顧政對其他人的态度的話,比起動不動砍頭割舌,只是言語上呵斥幾句,的的确确算得上溫和了。
易詞不知道的是,顧政以前之所以恨他,是因為以為易詞就是派人打斷他雙腿,導致他腿疾的幕後主使,而如今顧政對他态度大變,也是因為前幾日已經查清真相,知曉了他腿的事情與易詞無關。
至于顧政爽快贈易詞字畫的态度,不過是對之前的誤解所做出的一點不在意的補償罷了。
易詞捉摸不透顧政的态度,顧政的示好讓他極其不自在。對于顧政贈他字畫的事情,易詞顯得十分平靜。
的确,顧政書房中的每一幅字畫都是名家珍品,十分貴重,有的孤品甚至不能用價值來衡量,然而易詞卻并不心動。
對于一個狠心親手燒去一屋子珍品孤品字畫的人來說,送他再名貴的字畫也很難再打動他了。
因此面對顧政的話,易詞只是輕輕搖頭道:“謝過陛下的美意。”
顧政訝然:“難道這屋子裏竟沒有一件你滿意的?”
顧政指着那副懸挂的《松石錦雞圖》對易詞道:“這幅如何?與你院裏的錦雞挺像,你難道也不喜歡?”
易詞平靜的表情差點沒維持住。
他很想告訴顧政,其實那畫的就是他庭院裏的雞。
易詞正想拒絕顧政的美意,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帶着幾分遲疑試與試探對顧政道:“陛下,我可以用這些字畫換另一個獎賞麽?”
顧政鋒利的視線一下落在易詞身上,微微壓低眉眼,并不着急答應易詞的話,平靜問道:“你想要什麽獎賞?”
易詞吸了口氣,袖袍底下的手悄然捏緊:“我想偶爾能出宮走走,可以麽?”
……
“顧政這個暴君竟然真的答應讓你出宮?!”邱涼倒吸一口涼氣。
他再一次用詭異的眼神上上下下地瞧着易詞,最後捶胸頓足露出一副悲痛的表情:“易詞,你老老實實告訴我,這幾天顧政那賊人都對你做了什麽!你是不是犧牲自己滿足了他的□□才換來這個機會!”
邱涼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不行,我一定要寫信告訴魏玉舒這件事情,讓他早日謀劃好把顧政這個狗賊踹下去!我在這宮裏真的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嗚嗚嗚……”
易詞打斷邱涼的話:“待不下去?”
易詞冷笑:“我看你待得挺好的,每頓能吃四碗飯,再這麽下去你的胸口也別塞馍馍了,反正你自己也能長出來了。”
邱涼驚呆在原地,如遭雷劈。
他一臉惶恐地把手伸進衣服中,丢出兩個馍馍來,慌慌張張上上下下摸了一遍自己的胸膛,終于松了口氣:“還好,是平的。”
被易詞的話刺了一通,邱涼的心髒感受到了真實的疼痛,捂住胸口指着易詞道:“你好狠,竟然這麽說人家……”
易詞面無表情:“你再用這麽惡心的語氣說話,我就告訴顧政其實你是個男的。”
邱涼捂住胸口換回男聲:“你好狠。”
顧政答應易詞出宮,卻也不是沒有條件的。易詞每月只能出宮一次,且必須在當日回宮,不得在宮外逗留。雖然每月只能出宮一次,但易詞也知足了。他一開始根本沒想過顧政會同意他出宮的請求。
能夠出宮,就意味着他能幹很多事情。
但這一次出宮,易詞只打算随便逛逛,放松顧政的警惕。想到已有三月未能出宮,次日易詞就帶着邱涼出宮去了。除了邱涼,易詞身邊還帶着兩個扮做小厮的護衛。
自秦國一統天下已經半年有餘,秦國國都一改舊日冷清嚴肅的風貌,無數大商販紮根國都,讓國都變得分外繁華熱鬧。
易詞上次出宮是直奔陽雪閣,對國都的熱鬧只是走馬觀花地瞧上幾眼,沒能細看。這次出宮易詞不打算浪費這個機會,打算好好地逛逛。
逛了一陣,易詞就累了,找了處看上去還不錯人也多的店歇腳。
易詞與邱涼剛一入座,才把菜點上,就聽到隔壁桌的人大聲議論起來。
“你們說,這萬悲閑人會答應這場文鬥麽?”
“難說,萬悲閑人向來神秘,從不露面,而且外人都傳萬悲閑人乃是山間一隐士,向來不問俗世,能不能聽到這個消息都難說,更別提親自來參加文鬥了。”
有其他桌的人聽到隔壁桌的議論,一人直接冷笑一聲道:“沒聽到消息?如今這消息就連都城的街頭小販都知道了,萬悲閑人豈有不知道的道理?我看啊,這萬悲閑人至今不肯回應這場文鬥,分明就是怕了!”
“怕?說萬悲閑人怕了的人恐怕是沒親眼見過萬悲閑人的畫作,倘若是親眼見過萬悲閑人畫作的人,是決計不會說出這種言論的!”那人拍桌反駁。
“是沒見過,不過也沒什麽好見的。不就是一只錦雞嗎?清正居士都說了,這畫格調不高。一只雞而已,哪裏見不到,何必專門去看?哈哈哈哈……”
“就是,之前也沒聽過萬悲閑人這號人物,怎麽就吹得天上地下了?放話要與萬悲閑人文鬥的人如今就住在北鬥居,你看看萬悲閑人敢不敢去應戰?”
“要是我就躲起來裝縮頭烏龜,哈哈哈,這樣最起碼不會在衆人面前出醜,忍一時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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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