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易詞正郁悶着。

顧政已見到了他, 目光從徐梁身上移開,落在了易詞身上,平靜問道:“怎麽下來了?”

顧政一直以為易詞在三樓休息。

易詞走了過去, 看向窗外對面, 此時那六位畫壇大家正圍攏在他的畫作前, 彼此之間不知道在說着什麽,易詞道:“吃了藥好了一些, 所以就下來了。”

易詞裝作不經意問道:“比試已經完了?結果出來沒有?”

顧政一同看向窗外:“還沒。”

徐梁心想又道自己出面解釋的時候了, 他清了清嗓子, 認為易詞沒能聽見他剛才的高論, 于是耐心重複道:“結果已定, 萬悲閑人草草完成畫作,甚至最後連烘染上色都來不及了,這樣一幅畫作完全不能與宇相傑精心完成的畫作相比!故而在下推論, 萬悲閑人必輸無疑!”

顧政聞言皺眉,他實在對徐梁的論調不喜, 但礙于他文士的身份,一向尊敬文人的他才多了幾分忍耐。

顧政的不耐煩已經快到達極限, 偏偏徐梁還在無知無覺地高談闊論,在顧政面前拼命展示自己的才學, 仿佛如此顧政就會高看他。

易詞忽然打斷了他,一雙清冷漂亮的鳳眸掃了過來, 看起來極為認真地請教道:“先生如何知道萬悲閑人最後來不及的呢?”

徐梁對易詞的眼神顯然很受用,他帶着幾分自得道:“皇妃有所不知, 畫畫少不了最後烘染的步驟。而萬悲閑人的畫到最後都沒能調色上色,這不是來不及又能是什麽呢?”

從船舫的二樓眺望對面的船頭,是不能看清易詞在畫些什麽的, 只能通過易詞的動作來推斷他的畫進行到了何種程度。因為徐梁一直不曾見到易詞有調色的動作,就理所應當地認為易詞最後沒能來得及給畫上色烘染。

易詞認真聆聽完點了點頭,反問道:“先生有沒有想過,萬一這幅畫根本不需要用別的色來上色,因為它是一幅水墨畫呢?”

當今山水畫的畫法不管是南派還是北派的畫家采用的都是勾染填色的方法。不管是前人所創的“青綠山水”,還是繼承了“青綠山水”同時又加以創新的,由“大小蘇”父子共同開創的“金碧山水”,都是濃墨重彩、金碧輝煌的畫風。

這很大一方面是由當時的文壇環境決定的。

七國分裂并存的時期,百姓大多都生活艱難,不管是吟詩作畫都是上層人的玩樂。畫師大多為君王,亦或者貴族、富商等要麽有權要麽有錢的人服務。因此整個畫壇都推崇一種富麗奢華、金碧輝煌的畫風。僅僅只有墨色一種色彩的山水畫在當時不說是聞所未聞,卻是大多人都不曾想過和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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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梁雖似曾聽說過水墨畫這一畫法,卻對其嗤之以鼻,因為在徐梁眼中看來,僅僅只依靠墨色一種顏色,是絕無可能繪出山水畫的意境與妙處的。

譬如人們看到青山綠水會有種身臨其境之感,對着一張全是墨色的圖又怎麽可能會有這種感覺呢?

徐梁看了易詞一眼,雖然表現得很克制,仍能讓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文人傲氣,似乎是覺得易詞懂了一點就拿來在他這個山水畫師面前賣弄。

徐梁道:“即便是水墨山水畫萬悲閑人也輸定了,不信皇妃且看着吧。”

徐梁說完就不再言語,好似懶得和易詞這種不懂裝懂的人多費口舌。

易詞輕彎嘴角,有一絲愉悅的光從微微上挑的清冷眼尾中流瀉而出,像是在等待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戲一般。

這抹神色恰好被顧政捕捉,顧政冷靜克制卻稍顯不耐的表情一頓,心裏頓時如同被一只貓爪子抓了一下的癢。他的眸光微斂,負手走到了易詞身後,順着易詞的視線一同看去。船頭上的六位大家似在争論着什麽。

顧政沉穩的聲音突然在易詞背後響起:“想知道這些人在說什麽嗎?”

易詞被顧政的聲音一驚,立馬因為顧政與他如此近的距離而感覺到不适,在顧政看不到的視角裏微擰眉,長如鴉羽的睫毛擋住了眼中的抗拒,輕聲道:“想。”

那六位大家正因為易詞與宇相傑的畫争論不休,突然船舫的主人走了過來,跟他們交流了幾句。

六位畫壇大家同時轉頭看了眼易詞所在的二樓,面色變得各異起來。

一門雙聖“大小蘇”父子對視一眼,父親蘇天乾面色沉凝率先問了句:“是那位秦皇?”

船舫主人心知這六人心高氣傲一般人是根本無法請動的,因此一開始就将顧政的身份交代了明白。

船舫主人根本不敢朝顧政所在的地方多看一眼,像是怕被顧政聽到一樣低頭小聲道:“千真萬确!除了那個秦皇外還有那個秦皇?”

顧政用血腥手段一統六國,誅殺六國将士百萬餘人,殘暴之名世人皆知!

六國的百姓有哪一戶人家沒死人在秦軍手裏?六國百姓恨秦國人,更恨秦國的皇帝顧政,日日在心裏咒罵顧政不得好死。

這六個畫壇大家都是高風亮節之士,聽到秦皇顧政的名字頓時為難起來,他們同樣痛恨顧政這個暴君。但顧政主動相邀,若是貿然拒絕,按照顧政殘暴的心性恐怕把他們全殺了都是有可能的。

畫中仙子李鶴卿蹙眉,忍不住出言勸道:“既是邀請我們去那邊審評,我們去一下也無妨。”

見李鶴卿開口,松石老人這才捋了捋胡須嘆了口道:“鶴卿仙子說的也有道理,秦皇以禮相邀,我等若是不去,反倒失了禮節,我們就過去吧。”

有李鶴卿與松石老人同時給出臺階,衆人也就不再推辭,帶着兩幅畫作一同來到了顧政所在的船舫。

除了六位畫壇名家以外,船舫主人還邀請了宇相傑與萬悲閑人。

宇相傑聞言眼前一亮,欣然前往。而等到船舫主人叩響萬悲閑人所在的房門時,才驚訝地發現萬悲閑人早已經不知所蹤。

一行人來到顧政所在船舫的一樓,有些略顯拘束。這時從二樓走下一行人來。

當那抹玄色的衣角出現在衆人眼前時,衆人下意識屏息低垂下頭顱。在場只有六位名家不肯低頭對顧政屈服,而宇相傑則是眸光灼灼盯着那抹玄色的身影,眼中泛着異彩,就好像見到了能讓他一步登天的天梯。

顧政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眼前,他穿着玄色的衣服,身材高大挺拔,即便是穿着便服,身上仍然有着讓人喘不過氣的威嚴。眉目深邃,面容如同雕刻,有種冷酷的俊美。他的眼眸很冷,不是故作的冷酷,而是那雙如狼一般的眼眸自帶的冷酷。當那雙狼一樣的眸子看向你時,你會有種被殘暴的殺戮者盯上的感覺,不禁感到脊背發涼。

宇相傑此時便是這樣的感覺。

他的脊背發涼,感到恐懼,心髒卻跳動得無比激烈,仿佛要跳出胸腔外。

他意識到,他的機會來了!

只要能得到秦皇的賞識,只要能得到秦皇的賞識!

宇相傑喉結滾動了一下,勃勃的野心完全無法隐藏。他會感謝萬悲閑人的,他是一塊很好的踏腳石,給了他意想不到的驚喜。

他沒想到會因為與萬悲閑人的文鬥直接見到了秦皇,只要贏了這場文鬥得到秦皇的賞識,或許成為畫院領院,甚至別的官職也不是不可能!

顧政一眼就瞥見了人群中的宇相傑,只因為宇相傑眼中的野心太過明顯。那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全部落入顧政眼中,讓顧政冷沉深邃的眼眸暗下幾分,他的薄唇微勾,視線在宇相傑身上停頓片刻後移開。

宇相傑,顧政聽過這個名字。

聽跟在易詞身邊的侍衛說,這人主動找易詞搭話,攔着易詞暢談了一下午……

易詞默默跟在顧政身後低頭走着,沒有去看底下的任何人,始終與顧政保持着兩步遠的距離,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一個不甘心卻又不得不順從于顧政的模樣。

而宇相傑一門心思在顧政身上,根本不曾将目光放到易詞身上。

顧政很好地展現了一個尊敬文人的皇帝的風度,與六位畫壇大家簡短交談之後就進入了正題。

他請衆人來此,正是為了讓衆人在這裏評判兩幅畫的好壞。

此時已是傍晚,但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再加上船舫上燈火通明,所以光線并不會對衆人的評判造成影響。事不宜遲,衆人急忙将兩幅畫懸挂了起來。

宇相傑的畫因為畫幅較小,最先被懸挂起來,那金碧輝煌、蔚為壯觀的畫面落入衆人眼中,惹得衆人驚嘆。

宇相傑眉目得意,以為勝利已收入囊中。

緊接着,易詞的畫也被懸挂起來。當這幅長卷完全展現在衆人眼前時,方才的贊嘆聲停止了,所有人都被這幅畫絹吸引了目光。

徐梁站在顧政身後,此時見到萬悲閑人的畫絹,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感覺冷汗陣陣從額頭滲出,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呀,說的昨天更新一萬字沒能做到,後面會補回來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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