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易詞所繪的山河長卷展露在衆人眼前。

六位畫壇大家雖然已不是第一次見到易詞的畫, 但當這幅畫被懸挂起來時,仍然再一次被這幅畫驚嘆。

山水畫一絕,被世人稱為“畫壇将軍”的楊聖銘凝神觀望着這幅長卷, 他嚴肅而智慧的眼眸裏慢慢浮現出神思, 許久之後才感慨道:“老夫今日才知山水一畫的真意!淡墨清岚, 不施重色,而山水畫的神魂全在其中!”

只見這幅占據了全部人視線, 比一成年男子還要的身高還要寬上許多的長卷宛如屏風一般被架起, 一幅由水墨繪成的山水畫像是自成一方天地。

天地中唯可見一片墨色, 而這墨色并非沒有區別, 而是有“幹、濕、濃、淡、焦”五種不同的層次變化。這五種墨色勾勒出了郁郁蒼蒼、連綿起伏的遠山, 山間的雲霭霧氣,萦回出沒的江河。平靜的河面上,兩人乘坐一葉扁舟悠然渡江, 江岸上芳草萋萋,更遠的岸邊樹木叢生, 一片江南美景。

雖然如此長的一幅畫卷,又全用墨色描繪, 卻因為易詞對用墨出神入化的把控與精妙的布局絲毫不顯單調,反而有種洗淨鉛華、返璞歸真的平淡自然感。

是以“一門雙聖”, 開創了“金碧山水”畫風的蘇天乾也捋了捋胡子長嘆道:“平淡天真,一片江南也!”

蘇長風駐足觀賞易詞的畫片刻, 卻是緩緩皺緊了眉頭,極為惋惜地嘆道:“可惜!萬悲閑人所作的這幅山水畫不管是各方面都臻于圓滿, 唯獨一點遺憾,致使此畫始終有缺,實在是可惜!”

畫中仙子李鶴卿問道:“哪一點遺憾?”

蘇長風所站的位置離這幅畫最近, 只相隔了兩尺距離,此時見李鶴卿問起,便指着畫中江岸上與山巒上的茂密的樹林道:“諸位且看,這樹是不是畫得草率了一些?”

衆人的目光随着蘇長風所指的地方看去。

那裏是一片蔥郁的樹林。畫上的樹與其他山水畫比較顯得格外不同,樹枝樹葉皆以筆點成型,用筆草草,近處看根本不像是樹的形象。易詞之前好似下雨一般的筆法正是在描繪這些樹木。

徐梁之前根本沒有插話的地方,此時聽到蘇長風的話立馬跳出來附和道:“所言極是!衆所周知畫樹必先畫樹幹,最要緊的就是‘出枝’,再之後才是點葉,而這樹葉也不是胡亂一氣地亂點的。”

徐梁在畫壇的地位遠不如這六位畫壇大家,再加上是秦皇身邊的人,貿然開口插話,蘇長風看了徐梁一眼,并不搭理他,繼續與其他人讨論。

徐梁鬧了個大紅臉,羞臊難堪,灰溜溜地退到了宇相傑那一邊。宇相傑臉色青黑,看向徐梁的視線裏有一抹輕蔑,徑直走到了另外一邊。

此時六位畫壇大家還在就樹的問題做着讨論,蘇長風認為萬悲閑人是到最後時間不夠,才倉促完成,因此這樹就成了這幅畫的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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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蘇天乾卻持不同的意見,他并未直接反駁蘇長風,而是讓蘇長風站到了離畫稍遠的位置。

“你且再看看。”蘇天乾道。

蘇長風不解其意,但依言退了數步,等到離畫已經有一定距離之後,再将信将疑看向畫絹。

只見畫中山水杳然深遠,蘇長風宛如一下身處于寂寞無人的幽靜山林,幽情遠思,心緒震動。原本近看甚為潦草的樹林,此時看來姿态各異,郁郁蒼蒼,枝幹遒勁,讓人一下就感受到了江南水岸的水霧迷離。

蘇長風盯着這幅畫,只覺得一直以來困在心裏的困惑有所松動,隐約領悟到山水畫的更深一層的神韻。

松石老人也站到離畫稍遠的位置,他伫立良久,眼眸中帶着同樣若有所悟的深思:“近景重形,遠景重勢。萬悲閑人的畫不在于斤斤細巧,揮灑随心,實在是大氣高雅,讓我等欽佩!”

李鶴卿點頭:“萬悲閑人畫樹看似潦草,實際上卻是下筆如神,必須得對樹葉的結構與形态熟稔于心,才能畫得出來!”

蘇天乾越看這幅畫越覺得精深奧妙,他深吸口氣而後吐出,由衷道:“萬悲閑人這幅畫實開水墨山水畫之始!”

他已經能想象出這幅畫問世之後畫壇的轟動了,正如同“金碧山水”一般,世上一定會湧現出大量的水墨畫。

顧政并不懂畫,但是以他的眼光看來,同樣覺得萬悲閑人的畫作更合他的眼緣。

六位畫壇大家被萬悲閑人的畫作徹底折服,顯得一開始就大肆抨擊萬悲閑人的徐梁更加愚蠢。徐梁想到之前在顧政面前的幾次發言,面紅耳赤,根本不敢看易詞與顧政的臉,恨不能此時就從這裏溜走。

站在徐梁同一個方位的宇相傑握緊了拳頭,額頭蹦出了青筋,一雙眼睛因充血而通紅。他兩腮繃緊,牙齒緊咬,全身血液如同逆流,只覺得頭陣陣發暈,又好似被一盆冰水從頭淋下,遍體生寒。

他以為這次勝券在握,絕對不可能輸掉這場文鬥,現實卻狠狠給他一巴掌。

宇相傑死死盯着萬悲閑人的畫作,像是要用眼神在畫絹上燙出一個洞來。他反複地不甘地咀嚼着萬悲閑人這個名字,将其咽入心中。

今日輸了,是他技不如人!但他宇相傑遲早一天會雪今日之恥,将萬悲閑人狠狠踩在腳底下!

六位畫壇大家一致認為這次是萬悲閑人的畫作更勝一籌。按照比賽的規定,又請畫院的人來評判,毫無疑問萬悲閑人的畫作依舊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引起了畫院衆人的轟動。

萬悲閑人文鬥贏了!

當松石老人宣布了文鬥結果時,在船舫外等候了一天原本熱鬧哄哄的人群突然地陷入安靜之中,過了片刻爆發出了比之前更大的讨論聲。

“宇相傑竟然輸了!怎麽可能!難道萬悲閑人的畫工比石忠老人還要勝出一籌嗎!”

“萬悲閑人不是畫都來不及作完嗎,怎麽就贏了?”

“我就知道贏的一定會是萬悲閑人,你們根本沒看過萬悲閑人的畫作,看過之後你們就知道,這場勝利是萬悲閑人應得的!”

“會不會是因為松石老人與萬悲閑人關系甚好,所以才……”

“哼!愚蠢!用你的腦子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又不是只有萬悲閑人一個人評判,除了六位大家之外還有幾十位畫院中的人來評判,你的意思是這些人全都偏袒萬悲閑人嗎?”

……

船舫外的人議論紛紛,什麽說法都有。

松石老人環顧四周,皺眉高聲道:“此次文鬥的畫作将會在秦洲展示一月,衆人皆可前來品鑒!”

這句話算是正是給今日的文鬥做了收尾。

萬悲閑人與宇相傑的畫作被人取走,連夜做好裝裱之後将會在秦洲展示。以松石老人為首的畫壇六大家紛紛行禮之後告退。徐梁因為之前對萬悲閑人畫作錯誤的評價顏面全無,給顧政行過禮之後也匆匆告退了。

宇相傑深吸口氣,無論如何也壓不下眼中強烈的不甘。

他上前對顧政低頭跪拜行禮道:“草民宇相傑告辭!”

宇相傑的視線中能看到顧政所穿着的黑色鞋履,和繡着繁複精致圖案的黑色衣袍。衣袍未動,顧政也并未開口。

宇相傑跪在地上,只覺得一道銳利有如實質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宇相傑從文鬥失敗的憤怒中清醒了一點,感覺到了深入骨髓的莫大壓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宇相傑覺得顧政對自己抱着一種冷酷的惡意,以至于察覺到顧政的視線移開時,宇相傑竟有種松口氣的感覺。

宇相傑再次跪拜道:“草民宇相傑告辭!”

終于,顧政低沉的聲音響起:“走罷。”

宇相傑起身,忽然用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讓他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易詞靜靜地立于顧政身後,表情淡漠,身材颀長清瘦,就好似一株清雅的蘭草靜立一室之內。

宇相傑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終于知道顧政對自己冷冰冰的厭惡是從何而來的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那日在北鬥居搭讪之人,會是當今的秦皇妃!

宇相傑幾乎是一步也不敢停地離開了秦洲。

此時,船舫中就只剩下顧政、易詞,與宮中的侍衛宮人們。

就在自己的畫作被收走之後,易詞忽而瞥見了畫上的蓋印,突然發現自己的印章在換衣服的時候忘記帶在身上。他憂心匆匆,等到衆人走後立馬對顧政道:“陛下,我想出去會兒?”

顧政的視線落在易詞身上,眉眼在燈光下顯得越發挺拔深邃,他問道:“做什麽?”

易詞露出窘迫的表情,低頭小聲道:“出恭。”

顧政看着易詞為難的神情,纖細精致的眉目蹙着,眼神閃躲,白皙的面頰似乎都飄上來一抹緋紅。顧政深沉的眼眸浮現出淡淡的笑意,竟覺得此時的易詞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顧政笑道:“出恭的事也要跟朕彙報麽?”

易詞瞪了顧政一眼,磨牙低聲道:“這不是陛下你非要問的麽?”

顧政大度道:“快去吧。”

顧政等了片刻,不見易詞回來。此時夜色已然降臨,秦洲一片燈火通明,人聲嘈雜。

忽聽得“撲通”一聲,有人在外面叫道:“有人落水啦!”

顧政從船舫的窗外看去,發現一人正在水中掙紮,腦袋幾次沉下水面,等那張臉浮出水面時,顧政眼瞳一縮。

那人竟是易詞!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好啦,我知道還欠6000的更新,這兩天一定會補上的!

求小天使的評論呀,評論越多更新越有動力,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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