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龐羅當即一邊整理衣冠, 一邊趕往官府的大堂。

還未來得及從府後面進得大堂,龐羅已高聲道:“罪臣不知陛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還望陛下千萬贖罪啊!”

然而當他前腳跨進大堂, 後腳一柄閃爍着寒芒的利劍就架在了他的脖頸上。幾個侍衛直接将龐羅以及龐羅身後跟随的幾個官兵擒住, 按壓到大堂的正中,壓着龐羅以及幾個官兵當庭跪下了。

龐羅心中“咯噔”一下, 面容卻裝出惶恐不知的模樣望向大堂前負手站立的顧政:“陛下, 罪臣知道自己辦事不利, 沒能快速平息番陽縣的災患, 罪臣知罪, 陛下怎麽處置罪臣,罪臣都無怨無悔。只是罪臣還憂心着番陽縣的縣民,陛下可否讓罪臣盡最後的綿薄之力, 将功折罪啊!”

龐羅說着,沉痛至極, 面頰上同時落下兩行淚來:“否則罪臣憂心牽挂城中的百姓,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寧啊!”

易詞站在顧政身後。若非他親眼見到番陽縣外百姓們的悲慘境遇, 他恐怕真的會相信龐羅是一個憂國憂民的好官。但在見過清平縣難民的慘狀之後,在見到龐羅這麽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樣, 易詞只覺得胸口堵堵的,說不出的厭惡和惡心。

此時此刻他倒佩服起顧政來, 明明早已知道眼前人的醜惡面目,顧政還能神色不變地陪他演戲, 甚至帶着幾分興味道:“可朕怎麽聽城裏的百姓說,這次赈災的銀兩都被龐大人中飽私囊了呢?難道這些都是百姓的誤解和謠傳不成?”

龐羅身子為不可見地一僵,他還在痛哭着, 極力醞釀的情緒卻中斷了短短的一瞬。

龐羅在腦子裏思考着對策,他不能将事情推脫到更上一層的官員之上,即便推脫,他也必定會受到牽連,即便僥幸過關,但得罪了上面的人,他的仕途從此也就斷了。唯一的辦法只能咬死這些錢都花在了災民身上。

于是龐羅立馬道:“冤枉!陛下實在不知,這些銀兩都是實打實地花在了百姓身上。不管是修繕房屋,還是分發米糧,這些事情都需要花費大量的銀兩。這次受災嚴重,番陽、清平兩縣受到的損害尤其巨大,修繕整治所需要的銀兩實在是太多了。百姓們不懂這些事情,還以為我等克扣了赈災的銀兩,罪臣實在是冤枉!”

龐羅磕頭道:“罪臣将所有銀兩都花在赈災之上,但攤在每個百姓頭上仍然不夠。我就是緊了自己也不能緊了這些可憐的百姓啊,不信陛下派人去看看,城裏百姓喝的都是熬得又香又稠的濃粥啊!”

龐羅是有些小聰明,提前幾天将清湯寡水的稀粥換成了濃粥,要是顧政是個昏庸的皇帝,真派人去查看了分發給百姓的粥,恐怕真會被龐羅欺騙過去。

但比起心思深沉的顧政,在大堂下拼命演戲的龐羅就像是一只蹦跶的跳蚤一般,顯得滑稽而可笑。

顧政眼眸黑沉,如深不見底的深淵,凝視着龐羅:“如此說起,朕應該再調撥點赈災銀兩下來。”

龐羅低着頭看不見顧政的表情,只能聽見顧政平靜的聲音,他的直覺嗅到隐藏在平靜下的危險,一時間不敢回話。

顧政勾唇:“龐大人,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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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龐羅此時說銀兩足夠,就等于推翻自己之前的說辭,他只能硬着頭皮接話道:“是有點不夠。”

顧政笑了:“朕記得龐大人似乎家底雄厚,連萬悲閑人的字畫都可以眼睛不眨地拍下,龐大人憂國憂民,想必願意舍盡家財,救助可憐的難民吧。”

龐羅的頭深深伏在地面,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聲音裏的哭腔多了幾分真情實意:“罪臣當然願意!”

龐羅的心仿佛被刀一刀一刀地割着,疼得直抽抽。然而比起他全家老小的命,他只能選擇舍棄家財。畢竟錢沒有可以再搜刮回來,命要是沒有就全完了!

龐羅一咬牙對身邊的人吩咐道:“去,快去把我府上的東西都清點出來,拿去典當了換些赈災的銀兩!”

顧政一拍手掌。清脆的拍擊聲在大堂中顯得大聲且突兀,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顧政道:“不必了,朕這裏倒是有十幾箱賬本,就讓人在這裏清點吧。”

大堂外,立馬有幾人聽到顧政的拍掌聲,将一箱一箱的賬本搬運進了大堂。

龐羅看到那些本該在他家中的鑲着金邊的木箱子,臉色變得如同鬼一樣灰白,他頭暈目眩再不能支撐住身體栽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

顧政怎麽會這麽快就找到他藏在家中隐蔽地點的賬本!

龐羅不傻,終于在這個時候醒悟,顧政一定是早就盯上他了,說不定是在他送畫之前就早已開始謀劃算計了。畢竟他曾是魏國的相國,世人皆知他的富有,他的存在對于顧政來說,本來就是一只随時等待宰殺的肥羊!

如今,顧政的屠刀終于落下。

顧政不是良善之輩,昔年與三國大戰時,顧政就曾下令坑殺十萬他國的士兵。那場大戰魏國死掉了足足五萬人,他龐羅功不可沒啊!如今這一切,都是報應,都是報應!

龐羅心中悔恨難當!

假如當日他不是貪生怕死,畏懼顧政的殘暴,他就不會直接放棄抵抗,成為了顧政的內應,害死魏國的五萬将士,被魏國人戳着脊梁骨唾罵!倘若他不是貪慕權勢,他就不會獻畫給顧政,以謀求一官半職,直接落入顧政布置好的圈套,落得如今的下場!

他後悔啊!

如果能從來,他寧願率領魏國的軍隊誓死抵抗。然而這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

龐羅嗚咽着,有濁淚不斷從他的面頰滾落。這一次的眼淚,是真心的。

前魏相龐羅,如今的秦國縣守因為貪污朝廷撥下來的赈災銀兩,苛待百姓,私自征稅等罪大惡極的事情被判處株連三族,他的財産悉數充公,其貪污的赈災銀兩全數返還用來赈災。

龐羅三族行刑那日,全城的百姓都來圍觀。等到龐羅的頭顱落地,百姓人人拍手叫好,吐出的唾沫能将龐羅的屍首淹沒。

而因為怒誅龐羅三族,迅速安排人上任接替龐羅位置,将番陽、清平兩縣的災害處理得利落果斷等事,飽受洪澇饑荒的百姓都真心實意地稱贊皇上、皇妃的美名。

顧政終于不再是遭受全天下百姓謾罵的暴君,最起碼在南方的一個角落,無數被他拯救的百姓都傳揚着他的美名。

洪澇一事解決,顧政巡游的路線從南轉至西。

按理說事情解決,易詞的心應該松了一大口氣,然而他的胸口卻像是壓着一塊巨石,讓他難以高興起來。

易詞這幾日情緒始終郁郁,這種情緒就連一向對情緒不太敏感的邱涼都感受到了。

終于在一夜,顧政的巡游大軍停下來搭建帳篷休息之時,顧政進了易詞的帳篷中。

顧政看了邱涼一眼,邱涼脊背一涼,适時地退了出去,還貼心地把帳篷簾子給拉上了。

易詞:“……”

顧政的眉頭緊擰,神色間帶着煩躁不耐。易詞這幾日對他都沒個好臉色,顧政知道易詞這樣對他的原因,他給足了易詞時間來消化這件事情對他造成的影響,沒想到易詞絲毫不領情,非但沒能領悟他的好意,反倒對他愈發客氣疏遠了起來。

顧政這般暴戾的人,已經給足了易詞耐性,但連續忍耐了幾日,也達到了限度。

他擋在帳篷的門簾前,高大的身形将易詞整個人籠罩其中。

易詞不動聲色退開幾步,清冷的鳳眸冷冷淡淡掃過顧政的身上,整個人仿佛裹着雪花,冰冷地抗拒着顧政的貼近。

顧政的神情驀地冷沉,俊挺冷硬的眉目在燭火映照下,陰影打在眼窩處,顯得深邃晦暗,他啞着聲音低聲問易詞:“你到底是怎麽了?”

易詞抿唇,冷漠道:“陛下多慮了。”

顧政的呼吸驀地粗重了一些,就像是野獸忍耐的喘息,他用手掌握住易詞的肩膀,讓易詞直面着自己,聲音裏帶着說不出的惱意和自己也說不清的懊悔:“鬧了幾日,還沒鬧夠麽?”

“鬧?”易詞的語氣終于多了絲起伏。

他緊蹙起眉頭,不可思議地看了顧政一眼:“你以為我是在跟你鬧麽,顧政?我告訴你,不是的,我是厭惡你,以至于根本不想看見你。”

手臂上的力量驀地收緊,顧政的聲音摻了冰渣從牙齒中擠出來:“就因為那些難民?”

顧政本想說“就因為這件小事”,但理智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他雖然憤怒不甘,卻并不想讓事情變得更糟。

但這還是惹惱了易詞,易詞拍開顧政的手,用一種陌生的冰冷眼神看着顧政:“是,就因為這些難民,因此你從來不把這些百姓當做人看待!”

口子既然已經撕開,易詞不再忍耐,将這幾日心裏的堵塞都發洩了出來。“你明明知道龐羅是一個什麽的人,卻還将他提拔為縣守。是,你最後是将龐羅行刑了,你的目的也達到了。你名正言順地得到了龐羅的財富,你還得到了百姓的擁戴,你的布局是完美的。可是你把這些百姓當做人看待了麽?他們不是草芥,他們是人,和你我一樣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攻的人設是一個暴君,但是後面很快會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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