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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詞掙紮。

顧政固執地抓住易詞不讓他離開。

光影下, 顧政的面孔如同雕像冷硬深刻,一直以來他平靜的表象終于撕裂了一角,流露出原本的無情與冷酷。“成大事者, 不拘小節。”

顧政是天生的陰謀家, 冷酷與狡詐兩種特質宛若與生俱來般刻入了他的血液中。在顧政的世界裏, 沒有同情的字眼,凡是只會采用最有效快速的辦法, 只要對大局有利, 所有人都可以成為棋盤上的棋子。

易詞早已知曉顧政是這樣的人。

但或許是這大半年的相處讓易詞變得麻痹大意起來, 見到顧政毫不掩飾的冷酷面孔, 易詞在一瞬間的驚訝之後, 臉上只剩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冷。

他與顧政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沒錯,他優柔寡斷、婦人之仁,永遠也學不會顧政的冷酷心狠, 所以他是個失敗的國君。

他與顧政本不該有交集,更不該荒謬地對顧政在某一刻産生心動!

顧政的眼眸寒冷下來, 眼見着兩人的關系即将惡化,變得比之前不冷不近還要不如, 顧政即便再不願承認,他的心底還是湧現出一絲懊悔。

懊悔什麽, 他不知道。

這個時候說什麽也遲了,顧政即便再想解釋, 但面對着易詞不給他留絲毫顏面的冷漠,顧政壓下心底的懊悔。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再說出服軟的話。

顧政甩袖離去。

門簾被狠狠一揚, 外面的風灌了進來,吹動着門簾嘩嘩鼓動。

易詞環抱住雙臂,只覺得冷風從暴露的頸口灌入後背。他有些冷。

顧政離了易詞的帳篷。軍隊駐紮在一處平原, 平原上生長着茂盛的野草,不遠處一條河流正在奔湧,冷峭的風從河岸肆無忌憚地刮來,吹動着顧政冷如夜色的黑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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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政的心火未消,寒夜的風帶走了他一部分體溫,卻帶不走他心底的煩躁。

他不懂為什麽他已經對易詞如此遷就了,卻始終破不開易詞的心房。甚至因為今夜的争執,讓易詞變得比之前還要疏遠。

他能輕易看透許多人的心思,卻看不透易詞的想法。情感蒙蔽了他的眼睛,也許他早就知道這是為什麽,卻下意識規避了那個答案,不願意承認。

答案過于絕望,絕望到連顧政這般自負的人都覺得沒有可能。

是他親手滅了易詞的國家,強迫易詞成為他的男妃,易詞怎麽會愛他。

“我厭惡你……根本不想見到你……”

易詞在帳篷中說的話如細針、如鋒利的匕首,決絕地刺進顧政的心髒,讓顧政感受到一種遲來的疼痛。被人打罵、被人羞辱、被人畏懼、被人唾罵,這些都不能讓顧政冷硬的心起波瀾,唯獨易詞疏離厭惡的話語,輕易破開顧政的心防,深深地刺入。

一夜過去,大軍繼續前進。

自南向西,大軍的行進速度明顯加快。

西南一帶因為叛軍一事已然陷入混亂之中。在此之前,顧政早已安排大将錢兆領兵鎮壓。錢兆是昔年跟随顧政南征北戰的一員大将,顧政将這件事情交給錢兆,足可見顧政對錢兆的信任。

然而五萬大軍奔赴西南,足足兩月,叛亂還未平息。

顧政巡游,正有為此事而來之意。

一年未上戰場,顧政并不生疏。征戰與殺戮已經刻進他的骨骼,他的血液也因為逐漸逼近戰場而蘇醒沸騰起來。

易詞能很明顯地察覺到顧政的變化,越接近戰場,顧政骨子裏的兇性越發暴露。

像一柄塵封的殺人利劍,不斷震顫嗡鳴!

二日後,顧政的大軍抵達徽山城。

這座城池裏進駐着錢兆的軍隊,錢兆此時正在西峽關一帶剿滅亂軍,只留下一隊人馬鎮守徽山城,防止亂軍前來攻打。

顧政的大軍抵達城下,早已有前哨探清了顧政的大軍的路線,知道大軍會來到徽山城,因為鎮守徽山城的人馬子在見到顧政的旗幟之後,立馬打開了城門。

“屬下恭迎秦皇陛下!”

守城的大将率領衆人出城迎接,跪倒在秦皇面前。

他們都聽說過顧政在戰場上的兇名,這些在戰場厮殺的将士在見到顧政的這一切,都感受到莫大的壓力,壓得他們不敢擡頭直視。

顧政騎在馬背上,迎着日光,他壓低眉眼,冷峻的氣息從他一襲黑色的身影散發。顧政的視線掃過衆人,“嗯”了一聲,踢着馬肚入了城。

在顧政身後,一輛馬車跟着緩緩駛入。

馬車雕刻着鳳凰,仙鶴圍繞腳下,一看便可知其中坐着的人是誰。

幾位将士埋首極為隐蔽地交換了一下視線,都從彼此眼中見到了不可思議之色。

秦皇禦駕親征,竟一路帶着個嬌滴滴的美人!

顧政進入徽山城之後,就帶着大将軍秦毅天、相國“玉長守”與錢兆部下商議事情去了。而易詞想借機看看戰時徽山城內部的模樣,便帶上紗帽,帶着邱涼出了府。

出門時,好在守在門口的兵衛沒有阻攔。

處于戰亂地帶的徽山城還是與尋常的城池有所不同。一些大的商家在戰亂發生之後,能逃的都逃了,只剩下一些家就在城中逃不掉的居民,顯得十分冷清凋敝。

除此之外,還有城中百姓的神情。

這些百姓臉上都帶着緊張不安的神情。撤走的商戶,遲遲不曾剿滅的亂軍,都使得他們惶惶不安。直至今日,秦皇的大軍進駐城池,這些百姓才終于放松一些。

他們相信有皇帝所在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

易詞帶着邱涼走過一條條清冷的街道,沿途的百姓總是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盯着頭帶紗帽的易詞。而這一路上,向來叽叽喳喳充滿活力的邱涼顯得格外沉默。

“邱涼?”易詞停頓住腳步。

邱涼跟着停步,他擡起頭,想對易詞露出平常的笑容,笑得卻十分勉強。

“易詞,我想到鄭國了。鄭國滅國之前,城池也是這樣……”

秦國大軍進攻之前,早早聽聞消息的商戶全部迅速逃離了鄭國,就連鄭國的國都也變得冷清蕭瑟起來,像是在預兆這個風雨飄搖的鄭國的結局。

易詞聞言一愣。

他看向這些沉默木然的百姓,對戰亂的恐慌深深刻在他們的眼裏。

“娘,我怕。”一聲清脆的童聲打斷了易詞的思緒。

易詞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紮着羊角辮的小童牽着他母親的衣角。這是都是被顧政大軍吸引的百姓,出來相互打探着消息。

那孩子的母親目光帶着擔憂,摸了摸小孩的頭頂:“乖,不怕啊,和其他孩子去聽聽說書先生講故事吧。”

“講故事?”那小孩眼睛一亮,“好!”

小孩高高興興地跳走了。

易詞遲疑了一會兒跟了過去。

十多個小孩紮堆在一個茶棚裏,圍着一個說書的老先生。說書先生原本在茶館裏給人說書賺點吃喝的錢幣,戰亂之後商戶撤走,留在城裏的百姓也無心聽書,就方便了這些孩童。

每每到了說書人出現在茶館的時候,這些孩童都跑了過來,認真聽着說書人講故事。

這次的故事将的是秦國第一代國君的故事。

在秦軍的眼皮子底下,秦國的歷代先祖都被美化成了智勇雙全的人物。

那些孩童一聽,紛紛拆臺。

“欸,怎麽又是這個?”

“這個不是前日才講了麽?”

“換一個嘛,換一個。”

說書的老先生犯了難。這一兩個月該講的故事都講遍了,也不知道該講什麽了。

易詞的心一動,他的手往上擡了擡。

邱涼留意到易詞的動作,“怎麽了?想撓癢?”

易詞:“……不是。”

早在之前易詞就起了念頭,想要創作一份教兒童識字的話本。他沒有忘記這個念頭,自打起了這個念頭之後就一直默默準備着。直到前幾日,這本短短的識字入門話本才終于完成。

為免節外生枝,易詞本來不打算将話本拿出來。但他想了想,顧政對話本并不關心,也并不知道市面上通傳的話本有哪些。即便顧政後來知道這話本是他拿出來的,顧政也猜不到這話本是他所創作。

确定這麽做風險不大,易詞走上前。

頭戴紗帽的他頓時吸引了說書老先生和孩子們的注意力。

“哇,你是仙子麽?”

“對,我聽說仙人總是喜歡穿着白衣!”

“哇,仙子仙子,你快幫幫我們吧,我們都不想打仗!”

易詞嘆了口氣,他也不希望戰亂使得這些無辜的百姓流離失所,乃至傷亡,但他不是仙人,他能做的事情其實很少。

這本冊子因為怕被人發現,所以易詞一直随身攜帶。他從懷中拿出話本,交給了一臉茫然的說書先生。

“這是從秦都帶來的話本,給孩童們講上面的故事吧。”

老說書先生打開話本,他的眼眶慢慢濕潤。

話本裏将每個字的由來簡短地概括,并且将有共性或者相近的文字排列在了一起,方便學習和講授。

老說書先生立馬就發現了這本話本的珍貴。原本只是給人将故事打發無聊時間的說書先生像是接過了一個沉甸甸的擔子,從胸腔中油然而生起一股熱血。

他不是無用之人,他現在有了比說書更重要的責任,那就是教這群孩子學習文字!

易詞帶着邱涼離開,殊不知一人将這一切都收入了眼中。

他的身形隐藏在一棵樹後,露出一角嚴肅的黑衣。等到易詞離開,顧政從樹後走出。他看着茶棚中認真傳授知識的說書先生和認真學習的幼童,冷硬的心被撕開一道口子。

他似乎有些明白易詞的感受了。

并且……

顧政深邃的眼眸閃過一絲喜悅。他終于知道易詞心裏不是沒有他的。他曾給易詞講述過他不會寫字的原由,易詞一定是将他的話記載心裏了,才會對這些同樣不能學習文字的孩童如此上心。

知道了這個秘密的顧政,深深慶幸自己聽到易詞離開府上的消息便出來尋他的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  自我攻略的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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