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由于将軍錢兆遲遲未能徹底平息叛軍, 顧政決定親自趕往西峽關。

西峽關在距離徽山城一百裏外的位置,急行軍也需要一日一夜才能到達。就在顧政決定率領軍隊出征之時,一匹快馬飛奔到了徽山城的城門之下。這個頭上綁着白色帶子的士兵用盡最後的力氣傳回一個消息。

錢兆平叛失敗, 已經被叛軍殺害!

城門之上, 顧政穿着厚重铠甲的身影幾乎融入夜色之中, 火把照耀下,他那雙冷酷銳利的眸子像是穿透虛空, 望見了前方的戰場, 微微眯了一下。

錢兆是他的得力手下, 打仗穩健善謀, 這樣一個人會死在區區亂軍手下?

易詞與顧政同樣站在城樓之上, 他看到那個被人攙扶着來到顧政面前的士兵,沒有忽略顧政在聽到錢兆死訊那一刻眼中的訝異。

錢兆的死引起了衆将士的震動,立馬有人追問錢兆的死因, 那士兵卻因為耗盡最後的力氣暈厥了過去,暈厥前只來得及道:“我們中了叛軍的埋伏……”

錢兆的死訊并不能阻擋顧政的步伐。

顧政依舊選擇了于今夜行軍。錢兆戰敗, 手底下的軍隊此時群龍無首,必定會向着徽山城趕來。他可以一路收編這些士兵, 重振威風。

顧政是在戰場裏厮殺出來的,他是天神的戰神, 一路從未打過敗仗。然而易詞不是,易詞是個從小長在深宮裏的國君, 從未見過戰場的血腥。

思及至此,顧政不打算帶易詞随行, 雖然很想讓易詞見識一下他在戰場上的威風,但顧政卻不想讓易詞目睹這些殘酷。況且戰場無情,他不想讓易詞受到任何傷害。

這是顧政深藏在心裏的憐惜。

顧政側頭, 正好望見易詞臉上未來得及收斂的擔憂。他冷硬的心髒被這抹關懷柔化,讓他此時此刻有種想要将易詞湧入懷中的沖動。他伸出手,考慮到這是在衆位将士面前,顧政只是用手揉了易詞的發頂,對易詞道:“等我回來。”

他仍舊不太理解易詞心底對百姓的愛護,卻不妨礙他嘗試着去尊重。

等他回來,他會給易詞服軟道歉。

到了這個份上,顧政不可能還不明白自己對易詞的心意。或許早在易詞第一次為他按摩舒緩疼痛之時,他就已經對易詞心動。他貪慕着這種溫暖,不願意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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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掌心帶着熱度,從易詞發頂撫摸落下,最終落在易詞的肩頭。

興許是被顧政話語中潛藏的情感鎮住,易詞沒有避開顧政的手。他在腦海中反複回味着這句話,心髒砰砰跳動起來。他像是預感到什麽,猛地擡起頭盯住顧政的面孔。

那張冷酷的、英俊的面孔。

易詞緊緊盯着,嘴唇在發顫:“你一定要回來。”

易詞見到那雙深邃的眼眸裏寒冰消融,裏面露出一絲足以稱得上驚喜的情緒。顧政再也忍不住,将易詞擁入懷中,低聲道:“好。”

如此緊密的擁抱,易詞仿佛直接觸碰到顧政有力跳動的心髒。

在這一刻,易詞也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顧政離開了。

易詞站在城樓目送着顧政的軍隊離去。

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他無法坐視這種感覺。

心中的懷疑再一次湧上心頭。

僅僅是普通的叛軍,怎麽可能打敗一支由錢兆帶領的五萬人的軍隊?

除非這叛軍根本不是普通的叛軍,背後另有高人指點。而這高人,易詞幾乎已經猜到是誰。

魏玉舒。

“我們走了,那你呢?”

“一個人忍辱負重地呆在秦宮之中,勉強自己去侍奉一個滅掉自己國家的仇人?還是滿心怨恨的老死病死在秦宮之中?”

“這個結局,就是你想要的麽?”

“邱涼扮做侍女混入秦宮之中,洛安潛伏在秦宮之中,我費盡心思當上秦國的相國,這些都是為了什麽?是為了救你出秦宮,為了幫助你複國!為了這個共同的目标,我們冒着一暴露就會身死的風險,心甘情願。邱涼沒說什麽,洛安沒說什麽,偏偏是你想要退縮放棄。”

“抛棄我們所有人,易詞,這就是你想要的麽?”

昔日魏玉舒僞裝潛入秦宮,話語仍在易詞耳邊回蕩。

魏玉舒曾直視着他的眼睛,問他:“易詞,你可知我為何一定要入山拜師的原因?”

“不是為了理想,不是為了抱負,更不是為了天下百姓。是為了你,易詞!因為你喜歡書畫,不喜國政,我執意入山潛心學習十二載,只為了能擋在你身前,讓你能在我身後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易詞想起了邱涼,他扮做宮女潛入秦宮之中,用吊兒郎當的語氣說出最認真的話語。“咱們穿開裆褲時就在一起了,如今你一個人身陷秦宮之中,我怎麽能不管不問?”

這一管一問,就是把生死都系在了易詞身上。

還有洛安,自始至終,無怨無悔,哪怕是為了易詞将自己性命豁了出去,也絕不會眨一下眼睛。

倘若這一切暴露,易詞只能見到三個人身死的場景。

這是易詞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他不能……于是只能眼睜睜看着顧政去死。

易詞咬住下唇,死死盯着顧政的軍隊消失他的視線,口中不知不覺滲出一絲鹹澀。

旁邊傳來邱涼壓低的驚訝聲音:“易、大人,你怎麽哭了?”

易詞怕驚動旁人,勉強對着邱涼搖了搖頭,對邱涼道:“回去吧。”

他的心緒不寧,回到屋子之後,才驚覺洛安出現了屋子裏。易詞很快猜到洛安出現的原因,洛安的出現也使他更加篤定了自己的判斷。他的頭顱因為太過劇烈的情緒波動而陣陣發暈,深吸口氣之後,易詞問洛安:“是玉舒他有什麽交代麽?”

洛安點頭:“魏大人吩咐,一會兒會有城裏的內應前來接走主公,将主動護送到安全的地方,讓主公不要驚慌。”

看來這徽山城也即将變得不平靜起來。

易詞默然地點點頭。

洛安看出易詞的狀态不對,但他向來不善言辭,只能用擔憂地神情看向易詞。

易詞輕輕搖頭:“我沒事,放心吧。”

洛安張了張嘴,有些幹巴道:“主公,我先走了。顧政走時留下了暗衛在你身邊,我不能待太久。”

易詞忽然叫住洛安:“等等。”

易詞蹙眉沉思片刻道:“洛安,這幾日你就跟在玉舒身邊。戰場無情,一定要保護好玉舒的安全!”

洛安沒有說話。他的職責只有保護易詞一人,所有人的安危都不及易詞一人重要。

易詞盯着洛安的眼睛:“玉舒的安危關系着我們所有人的安危,玉舒死,我與邱涼也不能獨善其身。”

洛安咬牙道:“是!”

等到洛安之後,易詞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混亂再度占據了他的腦海,他一會兒像是看到顧政身中數箭慘死的景象,一會兒像是看到魏玉舒倒在血泊中的場景。

在這種煎熬中,他的心如被拉扯。

然而眼下不是混亂的時候,他必須做個抉擇。

易詞的心從未有一刻這般冷硬過,他抛棄優柔寡斷,在心中默默地對顧政道。

對不起。

他們是仇敵,是水與火,是永遠不可能融合的對立。

易詞身上的擔子太重,已經無法單純地做自己。

邱涼看着易詞,那雙圓潤的杏眸裏流露出懷疑,他不再吊兒郎當,而是遲疑片刻後問道:“易詞,你該不會……愛上顧政了吧。”

易詞一愣,扯了扯嘴角:“怎麽可能,他滅了我的國……”

邱涼卻拆穿了易詞的僞裝:“可是你在哭。”

他在哭麽?

易詞用手撫摸自己的半邊臉頰,果然摸到一片濕潤的冰涼,他硬下心閉眼道:“不,僅僅是因為他救了我,我過意不去。”

是的,僅僅是因為顧政曾經救過他,僅此而已!

入了深夜。

易詞的房門突然從外面被人敲響。從窗戶的剪影上窺見兩個人的身形。

邱涼立馬上前拉開房門,果然見到來的人是兩個将士。這兩個将士邱涼隐隐覺得面熟,仔細一看才知道,原來這正是當日出城迎接過顧政的人,身份低位都高于一般的将士。

邱涼心中放心了大半,将門打開來。

那門外兩個将士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開門,頓時一愣,他們的目光很快看見坐在房間裏衣冠整齊的易詞,這才松了口氣。

一人道:“我們是奉大人之命來接二位的。徽山城将亂,還請大人速速跟我們離開。”

一切都跟洛安交代的一樣,邱涼徹底放下心來,他回頭對易詞道:“走吧,大人。”

易詞微微蹙眉,心裏總覺得哪裏不對,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

但眼前的一切的确都是洛安之前交代過的,因此易詞壓下心裏飄忽不定的感覺,走出了房門。

這兩人應該是将士中地位較高的。有他們的帶領,易詞與邱涼很順利地出了府,坐上了一輛馬車之中。

馬車辚辚的聲音在深夜空蕩的街道響起。

這輛馬車載着易詞與邱涼兩人,從城中的東北門出了城,駛入濕寒的夜色中。

沒過多久,又有兩位穿着軍服的人來到易詞的門前,兩人見着大開的房門對視一眼,都從彼此臉上見到了大事不好的神情。

他們奉了相國的命令來這裏接人,沒想到房裏的人早已經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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